虚构的艺术让自我救赎成了可能

海男

读完陈伟的小说《鸽子》，我的第一感受是一个人对孤独的体验有多深远，他对天空的向往就有多强烈，对现实生活的热爱就有多真诚。这是一部关于走向远方和自我救赎的小说。作家陈伟在沉重的现实生活中，细致地观察鸽子，像一个养鸽子的专家，并在以现实为依托的基础上倾注了极为强烈的虚构的艺术力量，使这篇小说在压得人近乎喘不过气的现实里又浸透出像阳光般的人性温暖，小说以此实现了从厚重到轻盈的华丽转变。

小说从一个梦境开始。“我”做了一个梦，“我”的脖子被一个像鹰爪一样的怪物抓出了一个窟窿，喉结似乎不在了，接着“我”被母亲送到灵隐寺，放在圣水里，仅鼻子和嘴露在水面之上，脖子处像一个泉眼，冒着水泡。灵隐寺屋顶上鸽子发着惊恐的叫声……这个梦境植入得很好，使得小说一开始就显现出一种神秘的色彩，且给人以很空旷的想象空间。从梦可以看出小说中的“我”很挣扎、很焦虑，甚至连说话的权利都要被这无情的现实剥夺，是一个极为敏感和精神分裂的人。接着从梦境转入现实，作家陈伟基于现实之上，展开很多超越现实生活的想象，而想象、梦和现实又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使得小说中“我”的精神世界更加丰富。

我们来看梦境之外的现实。小說中“我”的现状是，和妻子的婚姻不幸，矛盾重重，争吵不断。两个女儿毫无出息，大女儿沉迷于高度烈酒，小女儿沉迷于赌博，让“我”对家庭的未来很担忧。多年来“我”想要一个男孩的想法随着不可调和的现实更加强烈。“我”在巡查工地的时候，从三楼摔了下来，弄断了一条腿，成了一个瘸子，最得力的侄儿子也因在工程中发生事故死亡，“我”最爱的姐姐抑郁而终。一羽不经意的鸽子在“我”绝望的时候闯进了我的生活，为“我”即将枯萎的生活带来新的希望，甚至在后来直接改变了“我”后半生的命运。鸽子代表自由，代表对天空的向往，对大地和日常生活束缚的挣脱。鸽子这一意象贯穿整部小说，且通过对这一意象的不断挖掘和追问，小说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在鸽子意象表达出的那个自由的世界里，找到了自我存在的意义，或者说向往成为自我的路上发现自我，从而实现了自我在现实世界困境里的自我救赎。

米兰·昆德拉说：“小说不是作者的忏悔，而是对于陷入尘世陷阱的探索。”整部小说作者都在探索人如何从厚重的尘世中得到自我的解脱。小说中的“我”—陈三川沉迷于鸽子悠长的叫声，和奋力搏击天空的勇气。鸽子满足了“我”对天空探索的一切愿望，弥补了“我”未能成为一名飞行员的遗憾。鸽子给“我”带来了生活下去的勇气。因为有了鸽子，“我”开始变得更为自律，不再沉迷于酒精，整个人的精神气质发生了改变，“我”想是鸽子拯救了“我”。特别是失眠的夜晚，鸽子的叫声缓解了“我”的焦虑。“我”的妻子秦小碧出生于富裕的家庭，毕业于名牌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她一直都是“我”事业上发展的最好助手。然而婚姻中一地鸡毛，生活过得很挣扎。一开始反对“我”养鸽子，后来虽然表面不赞成，心里却是允许的，最后由于无法承受生活悲剧性的打击，穿着白裙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尸体上有一只白鸽子在叫。“我”的大女儿陈思雨性格刚烈，对爱情执着，具有侠女的精神追求，喜欢绘画。她的孩子出生不到一个月，男人离家出走，从此再没有消息。她一度意志消沉，沉迷于高度烈酒中，多段感情无果，使得她患上了严重的躁郁症。用血在自己的房间里画了一羽欢快倒立的鸽子。后来死于精神病院，死的时候，用自己的血画下了很多鸟飞翔的简易图案。“我”的小女儿陈雪晴，小时候子宫长了瘤，为了保住性命，医生建议切除子宫，于是注定终身无法生育。她性格轻浮，和很多男人交往，热爱赌博。对婚姻和爱情看得很淡，对男人也满不在乎。后来她离开偏安，去了远方发展。她像一羽远飞的鸽子，命运不知，前途未卜，却让“我”很欣喜。人终其一生是孤独的，小说中每个人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孤独，面对孤独如何活下去显得那么悲壮和柔软。他们在现实生活中焦虑、迷茫、挣扎、渴望，而他们都在鸽子的世界里找到了一种新生的力量，孤独的人生得以继续，就像着迷于赛鸽的李壶，他因为赛鸽发现自己年轻了，而“我”包括“我”的家人也在鸽子的世界里得到了或多或少活下去的力量。作家陈伟基于对现实世界之上的虚构，使得现实中每一个人都在走向灵魂自我救赎的路上，这是鸽子对天空的向往，也是人对减轻现实重担的向往，小说让这种救赎和向往成了可能。

小说最后部分处理得很好。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空荡荡的大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还有屋顶那一千多羽鸽子，巨大的孤独几乎要把“我”压垮，“我”才发现自己就像那羽被我一直保护着的毫无荣誉的老蛰鸽。“我”决定让这羽老迈的鸽子去参加比赛，去为自己的荣誉而战。当鸽子起飞的那一刻，“我”不知道它还能不能飞回来。“我”一直期待着它能再次神奇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等待着，可是命运或许不会再次出现奇迹。“我”下了楼，来到大女儿的房间，看着墙壁上那羽倒立飞翔欢快的用血画成的孤独的鸽子，仿若“我”一生的影射，“我”很想哭，眼泪却流不出来。作家陈伟让一羽老迈的鸽子去参加比赛，这是为了荣誉而战，有一种向死而生的悲壮，也是人类对生死意义问题的探索和追问。

福克纳说：“做一个作家的三个条件：经验、观察、想象。有了其中的两项，有时只要有其中的一项，就可以弥补另外两项的不足。”作家陈伟对鸽子观察出色，例如小说中让相爱的鸽子短暂亲热，再让它们彼此分离，那么参加比赛的鸽子就会奋不顾身地朝自己的爱人身边赶来。这其实是鸽子的特性，说明鸽子对爱人的忠诚，具有一种通灵的情感体验。作家陈伟通过奇异的想象力，打通了现实和虚构之间的通道，使得小说既有现实，又有虚构的艺术魅力，这是难能可贵的。作家陈伟需进一步提升对经验世界的学习，通过更加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总结，体悟出人性更为复杂的一面，那么他的小说将会更进一步。对于这样一位极具想象力，且年轻的作家，我始终满怀期待，希望他的文学梦也能像一羽鸽子飞向蓝天，走向自由和更加广大的天地。

责任编辑：姚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