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振东 李翠娟 孙理军 佟雅婧
(陕西中医药大学,陕西 咸阳 712046)
追古溯今,中医学对疫病的认识由来已久,早在两千多年前的《黄帝内经》中,就有“温病”“温疠”等记载,并从病名、病因病机到治则治法进行了详细地论述。对于疾病防治,中医学强调防重于治,在《素问·四气调神大论》中就提出了“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此之谓也。夫病已成而后药之,乱已成而后治之,譬犹渴而穿井,斗而铸锥,不亦晚乎”,倡导未病先防、已病防变的预防思想。同样,对于疫病,中医学也特别强调预防,《素问·刺法论》记载:“不相染者,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避其毒气。”提出了疫病的预防在正气内存的前提下,预防的关键是避其毒气。
中医学认为,疾病的发生是正邪斗争,正气不足是疾病发生的内在根据,邪气是疾病发生的重要条件。历代医家在重视正气在发病中的重要作用的同时,并不忽视邪气的作用。如《素问·上古天真论》云:“虚邪贼风,避之有时。”并提出“日避虚邪之道,如避矢石然”(《灵枢·九宫八风》),强调要谨慎地躲避外邪的侵袭。疫气是一类具有强烈传染性和致病性的外感病邪。明代吴又可《瘟疫论·原序》中云:“夫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认为疫气与普通的六淫之邪不同,是自然界的一种毒疠之气,其致病性、传染性非常强,《素问·刺法论》云:“五疫之至,皆相染易,无问大小,病状相似。”可见,感受疫疠之邪是导致疫病发生的关键,因此,预防疫病,在强调增强人体正气的同时,“避其毒气”就成为历代医家防治疫病的关键。
自古以来,预防隔离一直是防止疫情扩散非常有效的手段。清代王士雄《霍乱论》指出:“人烟稠密之区,疫疠流行。”认为人口稠密之地,人与人之间近距离接触较多,是导致疫病流行的主要因素。因此预防隔离在疫病的防治中就显得尤为重要。早在西汉,就已有预防隔离观察的相关记载,如《汉书·平帝纪》云:“元始二年,旱蝗,民疾疫者,舍空邸第,为置医药”,为后世隔离制度的建立奠定了基础[1]。《晋书·王彪之传》中也记载“永和末多疾病,旧制:朝臣家有时疫,染易三人以上者,身虽无病,百日不得入宫。”认为疫病流行之时,除病人外,密切接触过病人者也要被隔离。同时还记载了许多疫病隔离的方法,如《后汉书·皇甫规传》载有军队中设置专门的隔离区“庵庐”防止军中疫病流行,隋代政府设“疠人坊”“养病坊”等用于麻风病人隔离治疗,清代陈耕道在《疫痧草》中还云:“家有疫痧人,吸收病人之毒而发病者,为传染,兄发痧而预使弟服药,若弟发痧而使兄他居之为妙乎?”提出了他居隔离的方法。同时还告诫人们:“瘟疫盛行,递相传染之际,毋近病人床榻,毋食病家时菜,毋拾死人衣服”(《治疫全书》),要求远离病源,避其毒气,这是防止感染疫病的重要途径。对于医者,因与病人密切接触,更需要做好一系列防护措施,防止邪气的侵袭。如《疫痧草》提出:“宜远座不宜近对,即诊病看喉,亦不宜与病者正对,宜存气少言,夜勿宿于病者之家。”《温疫萃言》也提出:“其相对坐立之间,必须识其向背”。指出了医生诊病过程中防止疫病传染的重要方法。总之,不论是医者还是普通人群,做好隔离保护是预防疫情的重要方法。
疫病的传播方式非常广泛,空气、饮食、接触、蚊虫叮咬等都可以导致疫病传播流行,因此在疫病流行时期,保持良好的卫生习惯是“避其毒气”的重要保障,对于预防疫情具有重要的作用。
个人卫生方面,一是要养成勤洗手、勤洗澡、勤更衣的好习惯,尤其是疫病流行时期,更应该发扬这些好习惯,达到预防疫病发生的目的;二是出门要戴口罩,不随地吐痰。唾痰是疫病传播的重要媒介之一,古时早在汉武帝时期就已有使用唾壶的习惯,因此养成不随地吐痰的习惯亦能减少疫病的传播;三是注意不要共用一些生活用品,如唐·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即要求“凡衣服、巾、栉、枕、镜,不宜与人同之。”;四是可以借助于日光浴、高温、家用消毒剂等对一些日常用品进行消毒清洁,如对于病人的衣物消毒古人提出了用蒸煮方法,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提出:“天行瘟疫,取出病人衣服,于甑上蒸过,则一家不染”,清代刘奎《松峰说疫》中亦记载:“将初病人贴身衣服,甑上蒸过,合家不染。”都提出了用蒸煮进行高温灭菌来消毒病人衣物的方法。
饮食卫生方面,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病从口入”,饮食是把双刃剑,既可以养人,又可以伤人,因此饮食卫生是人体健康的重要保障。《金匮要略·禽兽鱼虫禁忌并治》云:“秽饭、馁肉、臭鱼,食之皆伤人。自死肉,口闭者,不可食之。六畜自死,皆疫死,则有毒,不可食之。”告诫人们食物来源要新鲜卫生,不吃腐败变质、自死或病死的家禽或动物。《诸病源候论》中亦记载:“勿食鼠残食,免生疫病”,强调尤其注意不要食用被污染的食物。食物要新鲜,同样水源的清洁也是人体健康的重要保障。清代王士雄《霍乱论》即提出“疫疠流行……平日即宜留意,或疏浚河道,毋使积污,或广凿井泉,毋使饮浊。”认为水源的污染是导致疫病流行的因素之一,强调了保持水源清洁的重要性。此外,古人还记载了用药物消毒井水以预防疫病的方法,如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指出:“当家内外有井,皆悉着药辟温气也。”清代刘奎《松峰说疫》中亦记载“范文正公所居之宅,浚井先必纳青术数斤于中以避瘟。”都强调了用井水消毒法预防疫病的发生,这些都说明饮食卫生在预防疫病中的重要性。
环境卫生方面,古人早就认识到保持环境卫生的重要性,如《周礼》已有了清除粪便的记载,《礼记》中也云:“鸡初鸣,洒扫室堂及庭。”强调要保持居住环境的洁净,否则容易导致疾病发生,故清代尤乘《寿世青编》亦云:“人卧室宇,当令洁净,净则受灵气,不洁则受故气。故气之乱人室宇,所为不成,所依不立,即一身亦尔,当常令沐浴洁净。”由此可见,环境卫生与预防保健关系密切。在疫病流行期间,古人也认识到搞好环境卫生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如《肘后备急方》首先提出了空气消毒法:用以雄黄、雌黄、朱砂等为主的消毒药物制成太乙流金方、虎头杀鬼方等预防传染病的方剂或携带于身上,或悬挂于屋中,或在房屋中烧熏进行空气消毒。又如李时珍谓:“张仲景辟一切恶气,用赤术同猪蹄甲烧烟。陶隐居亦言术能除恶气,弭灾沴。故今病疫及岁旦,人家往往烧苍术以辟邪气。”均强调用中药烧烟给空气消毒,祛毒防疫,以使人不病。同时,还要注意疫病传染源,如刘奎的《松峰说疫》记载了“凡瘟疫之流行,皆有秽恶之气……识观入瘟疫之乡,是处动有青蝇”,说明苍蝇是传播疫病的重要媒介。因此,要控制疫病传染源,做到人畜分居,除虫灭鼠,如《周礼》《仪礼》《诗经》中即载有抹墙、堵洞、熏药、洒灰、按时扫房等除虫灭鼠的方法[3]。因此,疫病流行期间,应保持清洁的家居工作环境,每日开窗通风,保持室内空气流通,定期进行杀虫消毒,防止疫疠之邪侵袭。
疫病流行时期,通过内服或外用一些药物也可以起到防止疫病邪气侵袭的目的。隋·巢元方的《诸病源候论》即云:“人感乖候之气而生病,则病气转相染易,乃至灭门,延及外人,故需预服药,及为法术以防之。”
3.1内服中药 服用某些药物,提高人体抗邪能力,防止疫邪的侵袭,也是古人预防疫病流行的重要措施。纵观中医医学史,可以发现很多中医药学专著中都记载了具有避邪、毒蛊、防疫功效的药物和方剂,如《神农本草经》中即记载木香主邪气,辟毒疫温鬼;麝香主辟恶气,杀鬼精物,温疾,蛊毒;蘼芜辟邪恶,除蛊毒鬼注;升麻辟温疾,障,邪毒盖。《素问·刺法论》中记载:“小金丹……服十粒,无疫干也。”葛洪《肘后备急方》用避瘟疫药干散(大麻仁、柏子仁、干姜、细辛、附子)来预防疫病。《备急千金要方》断温疫转相染着,乃至灭门延及外人,无敢视者用赤小豆丸方(赤小豆、鬼臼、鬼箭羽、丹砂、雄黄),还记载岁旦饮用屠苏酒辟疫气,令人不染温病及伤寒的方法,并强调屠苏之饮,先从小起,多少自在,一人饮一家无疫,一家饮一里无疫。《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记载正气散“常服顺气宽中,辟除痕疫”;香苏散“治四时瘟疫、伤寒”等等。这些内服药物,对预防疫病发生做出了重要贡献。近年来,运用中草药内服预防疫病,越来越受到医学界的关注,如用贯众、板蓝根、大青叶预防流感、腮腺炎,用茵陈、栀子预防肝炎,用马齿苋预防细菌性痢疾,用新雪颗粒、板蓝根冲剂等中成药防治SARS等[5],均取得了较好的效果。对于新冠肺炎的预防,《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六版)》[4]中也提出,处于医学观察期者,可酌情选用藿香正气胶囊、金花清感颗粒、连花清瘟胶囊、疏风解毒胶囊等中成药进行预防。同时各省市根据当地气候、体质差异,还制定了相应的预防中药处方方案。如武汉市推荐居家预防处方[6]、陕西省推荐成人预防处方[8]。这些内服中药,既扶助正气,又外御邪气,在本次疫情防治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3.2外用中药 中医在漫长的抗疫历史中,除发展了一套成熟的辨证论治理论与方法体系外,还产生了许多极具特色的外用中药疗法,如佩戴香囊、艾灸、药浴、涂抹药粉等。
3.2.1佩戴香囊 佩戴香囊进行熏蒸主要是将药末装在特制的囊状布袋或绸袋中,佩戴在胸前、腰际等处,或装入贴身衣袋内,以防治某些疾病[9]。香囊防疫的思想由来已久,早在先秦时期,《山海经》中即记载:“有草焉,名曰薰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蘼芜,佩之可以已疠。”葛洪在《肘后备急方·治瘴气疫疾温毒诸方第十五》中亦记载了多种预防的方药,用药方式多样,其中太乙流金方、虎头杀鬼方等即为用绛囊佩戴给药。其云:“太乙流金方,雄黄三两,雌黄二两,矾石、鬼箭各一两半。羚羊角二两,捣为散,三角绛囊,贮一两带心前并门户上。月旦青布裹一刀圭。中庭烧温,病患亦烧熏之,即瘥。”“虎头杀鬼方,虎头骨五两,朱砂、雄黄、雌黄各一两半,鬼臼、皂荚、芜荑各一两,捣,筛,以蜡蜜和如弹丸,绛囊贮系臂,男左,女右,家中悬屋四角,月朔望夜半,中庭烧一丸。”提出平时佩戴香囊预防疫病,当疫病蔓延之时用烧熏法辟疫。清代吴尚先所著《理瀹骈文》中亦记载了驱除瘟疫的“辟瘟囊方”:“羌活、大黄、柴胡、苍术、细辛、吴茱萸各一钱,共研细末,绛囊盛之,佩于胸前”。南京周仲瑛教授也建议疫情期间大众可以佩戴香囊,起到“芳香辟秽、化浊解毒”的预防功效,其推荐处方为:藿香10 g,苍术10 g,白芷10 g,草果10 g,菖蒲10 g,艾叶10 g,冰片5 g。居家预防除中药对症治疗外,也推荐应用中药香包等外治疗法,以预防疫毒侵袭[6]。这些外用中药,多属香燥之品,多含较强的挥发性成分,善于宣通气机、避秽化浊,因此有预防疫病的作用。
3.2.2艾灸 艾灸是中医学特色的外治疗法,自古以来,艾灸在防治瘟疫中就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古人认为艾灸某些穴位可以增强人体正气,艾条燃烧的烟,有解除毒邪、辟除各种秽气和疫病邪气的功效,因此艾灸疗法很早就被用于疫病的防治中。如葛洪在《肘后备急方》中即提到:“断瘟病令不相染,密以艾灸烟熏病人床四角,各一壮,佳也。”提出利用艾烟抗菌抗病毒的作用,达到防止瘟疫传播的作用。王焘《外台秘要》也提出用艾灸方法治疗天行衄血,其云:“灸两臂中脉取止。取臂脉法:以鼻嗅臂,点其鼻尖所着处是穴,两臂皆尔。”“天行病,若大困,患人舌燥如锯,极渴不能服药者……同时灸巨阙三十壮。”此后在《太平圣惠方》和《普济方》中均记载有艾烟熏灸防治时气瘴疫及霍乱的方法。同时,古人也非常重视未病时用艾灸,以扶助正气,避免感染疫毒。如唐代孙思邈提出:“凡人吴蜀地游官,体上常须三两处灸之,勿令疮暂瘥,则瘴疠、温疟、毒气不能著人也。”强调通过灸的手法产生疮面,并让疮面保持化脓状态,就能避免疫毒侵袭。这种灸疮,其实是人体与外界联系的一扇窗口,通过这个窗口,外界病原体进入,激活人体免疫防御细胞,从而对该病原体产生免疫功能,达到预防发病的目的[10]。正如宋代针灸专著《资生经》中所云:“凡著艾得疮发所患即瘥,不得疮发其疾不愈。”2003年我国SARS 爆发时,温凌洁等[11]即提倡以艾灸进行预防,王慧[12]则以基本穴(风门、足三里)为主,采用逆灸法预防SARS,结果发现此法对老人、小孩均有效果,且未发现有不良反应。
在新冠肺炎防控措施中,很多医院也进行了艾条熏烧[13-15],起到了驱寒消毒,避秽除邪的作用,有效地驱除了疫疠之气。同时,对于新冠肺炎的防治,也倡导应用艾灸法。如仝小林院士推荐艾灸神阙、关元、气海、胃脘、足三里等,以温阳散寒除湿,调理脾胃,增强机体免疫功能,减少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概率[16]。中国针灸学会[17]也提出了艾灸防治方法:疑似病例可温和灸足三里15 min,气海、中脘各10 min;轻型患者可温和灸合谷、太冲、神阙各15 min,足三里10 min;恢复期可温和灸大椎、肺俞与膈俞各30 min,足三里或孔最15 min。可见艾灸在疫病的防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3.2.3其它外用疗法 据文献记载,疫病的预防中药浴亦被广泛应用[18-19],如《备急千金要方》中载有“凡时行疫疠,常以月望日,细锉东引桃枝,煮汤浴之。”又如主治时行头痛壮热一二日的水解散,由桂心、甘草、大黄(各二两)、麻黄(四两)组成,其用法是上四味,治下筛,患者先以生熟汤浴讫后再内服。
此外还有在身上涂抹药粉预防温疫邪毒的方法[20],如葛洪《肘后备急方》记载了“姚大夫辟温病粉身方:芎、白芷、藁本。三物等分,下筛,内粉中,以涂粉于身,大良。”《备急千金要方》中的粉身散、《外台秘要》治温病粉身散方与此方同。
综上所述,自《内经》提出“避其毒气”的防疫思想后,历代医家一直非常重视疫病的防治,创立了众多的防疫方法,因此,系统总结古代中医学防止疫毒侵袭的方法,可为新冠肺炎的防治提供思路,有利于疫情的有效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