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惠城 黄 宣
周亨德主任医师是浙江省名中医,行医50 余载,临床经验丰富,学识渊博,深研中医经典,对内科疾病尤其是脾胃系统疾病的治疗有独到见解。笔者有幸随诊左右,获益良多。周老师在前人经验的基础上,结合现代医学知识,总结出祛湿化浊、疏肝扶土、降逆和胃、健脾消食、养阴生津五种治疗慢性胃炎的方法,临床疗效良好。
慢性胃炎根据其表现可归于中医“胃痛”“呃逆”“痞满”等疾病。周老师深谙经典,注重治病必求其本,根据多年的临床经验结合地域特点,他认为慢性胃炎与“湿”密切相关,湿邪中阻,影响脾胃调畅气机,气机失调,胃气上逆,此乃慢性胃炎主要病因病机。临证遣方用药时,周老师将“治湿”放在首要地位,然患者病机不尽相同,须仔细辨别,精准用药。
1.1 湿浊中阻 《黄帝内经》说:“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脾胃之病多由湿邪引起,且江南地区气候偏湿偏热,湿浊困于中焦,脾胃运化失常,此乃外湿。又因饮食不当,喜食肥甘厚腻,或过于辛辣、生冷之品,加重胃肠负担。周老师指出:“湿不自生,脾失运化而始生,致病者湿也,生湿者脾也。”此乃内湿。内外合因,脾胃之病乃生。
1.2 肝气乘脾 《黄帝内经》云:“木郁之发……故民病胃脘当心而痛。”叶天士云:“阳明胃土,独挡木火之侵辱,所以制其冲逆之危也。”木气克土,肝气横逆,首先损害脾胃,而多悲、多思、多忧、多怒等也可造成气机不调,影响脾胃功能。故临诊时也应重视疏导患者情绪。
1.3 胃气上逆 周老师认为,脾胃升降失调亦为慢性胃炎的重要病机。脾胃乃气机升降之枢纽,脾升胃降,胃为六腑,传化物而不藏,受纳腐熟水谷而下传于肠,胃以降为顺,若胃气不降反而上逆,则见嗳气频作,或呃逆频频。
1.4 脾胃气虚 《金匮要略》言:“四季脾旺不受邪。”脾胃乃后天之本,气血生化之源,可受纳腐熟水谷,化生精微以濡养全身,脾胃受损则气血生化无源,无法升清降浊,而见得食则痞、胃纳不馨等症。
1.5 胃阴亏虚 若患者胃病迁延不愈,或因热病伤及津液,或平素嗜食辛辣,或因情志不畅郁而化火,则导致胃阴亏虚,阴虚血瘀而见胃脘痛,阴液不足而见大便干结。
周老师认为,湿浊中阻是主要病机,且多数患者有胃气上逆的表现,故治疗时强调首先化湿,俟湿化后,再顾他患。根据每位患者的证型差异,在化湿、和胃降逆的基础上灵活加减用药。
2.1 祛湿化浊法 临床上以湿浊中阻型患者最多,常表现为腹胀,纳食不馨,口中甜腻,嗳气较多,中脘嘈杂,或伴有倦怠昏沉,舌苔厚腻。周老师临证常以草果、羌活、苍术、白术等为主药,草果性味辛温而归脾胃经,乃治疗湿邪困于中焦之要药。羌活乃风中之燥剂,有祛风化湿之效,而《神农本草经》《本草经集注》《本草经解》均有说明羌活可用于治疗“奔豚”,奔豚轻者常表现为发作性下腹气上冲胸,直达咽喉,此与嗳气表现类似。白术、苍术二药均能健脾燥湿且归于脾胃经,白术健脾之力强,守而不走,苍术善于燥湿,走而不守,两者合用,健脾燥湿之效更佳。待湿邪渐去,可减用口感不佳之羌活。夏季湿浊较重者,可加用藿香、佩兰以芳香祛湿化浊。腹胀纳差明显者,用砂仁、豆蔻化湿消食;倦怠昏沉者,加石菖蒲以化浊醒神。
2.2 疏肝扶土法 此法常用于治疗肝气乘脾型慢性胃炎患者。该证型以女性多见,常表现为紧张易怒,情绪波动较大,胃脘或两胁疼痛。在治疗上,肝血宜养不宜耗,肝气宜疏不宜伐,周老师常以柴胡、芍药,佛手、郁金等作为主药。柴胡为疏肝要药,但柴胡有劫肝阴之嫌,配伍滋阴柔肝之芍药,可疏肝而不伤阴,且芍药还有止痛之功效,尤适于木气克土之腹痛、胃脘疼痛等。佛手可疏肝理气,和胃止痛,郁金可行气解郁,两者寒温并用,效果更佳。若气滞明显者,还可加用木香、厚朴、枳壳等药,此三药均归脾胃经,行气之力强,宽中行滞疗效较佳。脾虚明显者,加用温山药、炒白术等药物;若烦躁、焦虑较明显,常加入甘草、浮小麦、大枣,取甘麦大枣汤之意。《伤寒杂病论》云:“妇人脏躁,喜悲伤欲哭……甘麦大枣汤主之。”周老师认为仲景所言的“喜悲伤欲哭”或许与植物神经功能紊乱有关,而甘麦大枣汤可以养心安神,调节情志,临床可用于治疗抑郁、焦虑、失眠等病[1-3]。
2.3 降逆和胃法 胃气上逆型慢性胃炎患者亦较为多见,常表现为嗳气、呃逆频频,得食则痞,中脘嘈杂,周老师善用旋覆花、代赭石、姜半夏、苏叶、苏梗以调节脾胃气机,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对旋覆代赭汤进行加减,此方重在和胃降逆,去掉原方健脾益气之药,加入吴茱萸、黄连、煅瓦楞、海螵蛸。旋覆花、代赭石乃降逆化痰重要药对,苏叶理气和中,苏梗宽胸利膈。结合药理研究,周老师认为,脾胃升降失调还会引起反酸,而咽中梗阻感也常常与胃酸反流刺激有关。苏叶可以降低胃黏膜敏感程度,苏梗能增强平滑肌的顺应性[4],半夏乃降逆止呕常用药物,又有燥湿化痰之功。吴茱萸辛热、黄连苦寒,寒热并用,辛开苦降,调和中焦,两药是常用的经典药对。药理研究表明,两药用可以抗炎,保护胃黏膜[5-6]。若反酸明显者,加煅瓦楞、海螵蛸中和胃酸,拮抗胃酸对胃黏膜的损害。
2.4 健脾消食法 此法常用于治疗脾胃气虚型慢性胃炎,此证型多见于疾病后期或有其他基础疾病导致营养欠佳的患者,脾胃虚弱之人,常见胃纳不馨,食少纳呆,大便不实,全身表现为机体消瘦,短气乏力,容易疲惫。常用四君子汤为底方加减消食导滞类药,以炒黄芪、炒党参、温山药、炒薏苡仁及茯苓等药以健脾益气。周老师认为,黄芪等药物需经炒制,温中健脾益气效果更佳。但若湿浊中阻之恙尚未解决,不可进补,这些药物应当慎重使用。在使用健脾胃药物时,最好达到胃纳正常,苔不厚腻,无腹胀腹痛及外感疾病等条件。由于脾胃气虚,患者还常有饮食停滞,腹胀、嗳气反酸明显表现,周老师常用六神曲、鸡内金、莱菔子消食健胃除胀,药理研究表明,六神曲含有消化酶,还可调节肠道菌群[7-8],可促进消化、增进食欲。鸡内金、莱菔子是胃肠动力药[9-10],鸡内金主要促进胃排空,莱菔子主要促进肠蠕动,减少某些饮食物对胃黏膜的刺激,从而保护黏膜。部分患者还存在手足易冷,大便溏稀等脾肾阳虚表现,对此常加用巴戟天、葫芦巴、干姜等温阳药。
2.5 养阴生津法 此法常用于治疗胃阴亏虚型慢性胃炎。此类患者常常表现为口干口苦,饥而不欲食,舌红绛,苔少。周老师常以南、北沙参、玉竹、天花粉作为主药,随证加用化瘀、通便类药物。南、北沙参以滋阴益胃生津,两者均归胃经,南沙参略有补脾气之效,而北沙参养阴清热之力较强,两药合用,相得益彰。玉竹、天花粉养阴生津止渴。伴有血瘀者,可见胃部隐痛,胃脘疼痛明显且位置固定,舌暗红脉涩,加用延胡索、丹参、乳香等活血止痛药。若有津亏者,常伴大便干结,轻者加麻子仁、桃仁以润肠通便,若效果不明显,可加用桑葚子、玄参以增液行舟,若便秘严重,可短期内使用番泻叶、生大黄等泻下通便。夜间盗汗或烘热蒸蒸者,加青蒿、地骨皮、糯稻根、煅牡蛎等养阴清热止汗。
在实际临床应用中,由于患者病情复杂,多为几种证型混杂,不宜拘泥于某一种治法,根据患者实际情况,灵活处方用药,并且指导患者养成良好的饮食习惯,从而达到满意的临床疗效。
患者汪某某,女,34 岁,因“上腹胀闷不适2 年余”于2019 年11 月4 日初次就诊,症见上腹胀闷,喉中梗阻,嗳气频频,中脘嘈杂,胃纳不佳,伴夜寐不安,情志不畅,患者平素烦躁易怒,容易紧张焦虑,偶有胸前胀闷,两胁隐痛,舌红,苔黄腻,脉弦。辨病为腹胀,辨证肝胃不和兼胃气上逆型,治以疏肝理气,和胃降逆。拟方:柴胡15g,炒白芍、煨木香各12g,佛手15g,甘草6g,淮小麦10g,大枣15g,旋覆花(包煎)9g,代赭石(先煎)30g,姜半夏12g,苏叶9g,苏梗10g,黄连、吴茱萸各3g,丹参12g,瓜蒌皮10g,煅瓦楞(先煎)30g,海螵蛸10g,羌活、草果各6g,共7 剂。2019 年11 月18 日复诊,诉上腹胀闷、嘈杂、嗳气诸症有所缓解,但因近期不慎外感后出现咳嗽,咳黄色痰,咽痛咽痒,无发热恶寒、头晕头痛等不适。去原方瓜蒌皮、羌活、草果,加胆南星6g、前胡12g 以化痰。2019 年12 月16 日再次就诊,患者诉腹胀、嗳气等诸恙明显好转,情绪改善,目前偶有嗳气,轻微反酸,胃纳一般,夜寐可,二便正常,舌红,苔薄白,脉细。患者症状好转,目前以脾胃气虚为主,且舌苔干净、无外感,在前方巩固疗效基础上,可加用健脾益气之药,拟方如下:旋覆花(包煎)9g,代赭石(先煎)30g,姜半夏12g,苏叶9g,苏梗10g,黄连、吴茱萸各3g,炒黄芪、炒党参各15g,当归、炒白芍各12g,温山药、炒米仁各15g,香附6g,共14 剂。3 个月后随访,患者诉诸症无复发。
按:患者初次就诊时以“腹胀”为主诉,伴有嗳气频频,夜寐不安,情志不畅,又因平素焦躁易怒,易紧张焦虑,脉弦,故辨为肝胃不和型,兼有胃气上逆的表现。缘患者气机不畅,肝气郁结,横逆犯胃,导致脾胃气机升降失常,胃气上逆,固见腹胀、嗳气、胸闷、胁痛诸症,治以疏肝理气,和胃降逆之法。方中柴胡、佛手等药疏肝行气,甘麦大枣汤调节情志,旋覆花、代赭石、半夏等药和胃降逆,针对舌苔黄腻及地域特点,用羌活、草果以清热化湿,诸药合用,集疏肝、和胃、化湿等功效于一方;患者复诊时,诸症悉减,但因不慎外感而出现咳嗽咳痰,此时不可急于使用补益剂,而是在前方基础上加用清热化痰之药。患者末次就诊时,症状好转,尚未痊愈,以脾胃气虚为主,此时符合使用补益剂的条件,故加用黄芪、党参等健脾益气之药,扶助正气,以期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