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称谓语理论研究述评

2021-01-03 04:22:22金志军
齐鲁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4期
关键词:第二人称代词礼貌

金志军

(华东师范大学国家话语生态研究中心、国际汉语文化学院,上海 200062)

中国的称谓语研究历史悠久,若仅从描写和考证称谓语而言,战国两汉时期成书的《尔雅·释亲》就对当时的亲属称谓做了详细的记录,其后如唐刘知己《史通》、明方以智《通雅》、清翟灏《通俗编》等等均有称谓语(词)的记载,而最为丰富和详尽的著述应数晚清梁章钜的《称谓录》,全书32卷,类目138个,收词5424条,收词之多实属罕见。

国外对称谓语(terms of address)的历史研究并不多见。Braun, F.的论著《称谓语》(TERMS OF ADDRESS)部分记录了西方国家历史上有关称谓语研究的诸多著述,包括17世纪Farnsworth, Richard(1655)的《真理精神的纯正语言》(THE PURE LANGUAGE OF THE SPIRIT OF TRUTH),18世 纪Pallas, Peter Simon(1778)的《在 俄 罗斯帝国各省份旅行的广泛摘录》(JOURNEY THROUGH VARIOUS PROVINCES OF THE RUSSIAN EMPIRE IN AN EXTENSIVE EXTRACT)以及19世纪Tassy, M. Garcin de(1878)的《穆斯林专有名称与头衔专论》(TREATISE ON MOSLEM PROPER NAMES AND TITLES)等[1]264-265,此后从20世纪开始称谓语研究著述逐渐丰富。

我们从有影响的国际期刊和外文书籍等文献资料②中可以看出,与中国的称谓语研究相比照,国外的研究更注重于称谓语理论的发掘、创建、检验和印证,以及实验性描写称谓语在各类语言生活中的使用方式和使用的言语交际效果。

当今中国的称谓语研究在宏观角度上被置于亲属称谓语和非亲属称谓语③两大类别范畴内进行分析和归类演绎;而在微观角度上,亲属和非亲属称谓语又通常被置于分类、泛化、简化、缺环、文化释源以及语用阐释这些框架下展开探讨[2]18-24。相对于此,当今国外的称谓语研究则围绕人类称谓的“基本型”—“代词称谓”④出发,建立了称谓语的“权势与等同理论(power and solidarity theory)”[3]252-275,引入了“调节理论(accommodation theory)”[4]1-3、“礼貌理论(politeness theory)”[5]1-10等,并随后将称谓系统中大量的“称谓变体(address variants)”纳入理论的解释范畴。

一、国外的称谓语理论研究框架

国外的称谓语理论研究大致朝着两个方向推进,其一为理论框架下的称谓语表达,其二为称谓语系统下的理论开发。具体表现为:

1.语用学、语义学、文化学、社会学等学科理论被引入称谓语的研究,发挥了解释称谓语语用的作用。例如,Minna Nevala从“Corpus of Early English Correspondence (CEEC)”语料库中选取了16世纪晚期英语信函中的部分称谓语(terms of address)和指称语(terms of reference)作为研究对象,从观察这些语词在信件中的表现出发,探讨了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高层社会中相对权势(relative power)和社会距离(social distance)等因素对称谓语使用所造成的影响[6]2125–2160。研究者认为,在直接称谓语中,当受话者(addressee)或被指者(referent)的社会地位很高时,似乎可以忽略社会距离的影响;而在指称语(terms of reference)中,积极和消极礼貌对于选用词语的影响并不相同。可见,此研究引入的是Brown和 Levinson的“礼貌理论(politeness theory)”[5]1-10。

2.从观察称谓语系统中的语言与社会互动角度出发,发现并建立称谓语的系统性运作理论。例如,Roger Brown和Albert Gilman的“权势与等同(power and solidarity)”理论认为,Τ和 V(T代表第二人称称谓的非尊称形式,V代表第二人称称谓的尊称形式,取自于拉丁语 tu 和 vos的首字母)分别在古罗马的下层社会(lower class)和上层社会(upper class)的人群中互称,并且在下层对上层的二元结构中使用V称谓,在上层对下层的二元结构中使用的是T称谓[3]252-275。第二人称称谓代词如此的二元结构使用反映的不仅仅是语言称谓自身的问题,也反映出了宏观的社会结构,而称谓在这样的对比使用中具有了“权势(power)”的社会语义。Roger Brown和Albert Gilman又提到,在19世纪后使用这些T/V称谓的国家里,“等同(solidarity)”这一社会语义成为了使用T或者V称谓的标准,即交谈者双方如果认为彼此有“共性(something in common)”,他们之间会用T称谓,这代表了“等同”;如果没有,则用V称谓,这代表缺乏“等同”[3]252-275。因此,T和V称谓也成为了人际关系近和远的标识。Roger Brown和Albert Gilman的这一理论具有强大的解释力,因此其后的众多称谓语理论和应用研究都在他们这一理论框架内展开。这些研究或者印证T/V理论的社会适用性,或者补充完善T/V理论,或者对T/V理论提出了异议。

二、理论框架下的国外称谓语本体研究

国外的称谓语研究著述中也见称谓语分类[7]42-215[1][8]93-110、称谓语泛化[9]47-63和文化释源[10]96-131[11]198–213的研究,但对称谓语理论的关注是其研究重心,这包括了称谓语理论的发掘、创建、检验⑤和印证。

(一)称谓语理论的发掘和创建

称谓语理论的发掘和创建包含了社会思想、个体行为、身份认同、社会应用等方面的称谓语表达理论,其中最有影响力的是社会应用方面的称谓语理论。

Dániel Z. Kádár在 他 的“Historical Terms of Address”(未发表)中谈到,中国历史上极为丰富的称谓语往往跟社会的思想意识(ideologies)特别是(新)儒学思想“(Neo-)Confucianism”有密切关联[12],研究者尝试发掘的是社会思想意识下称谓语的产生和发展理论。

Bell认为“语言变量(language variation)”包括了“言语变量(linguistic variation)”和“言外变量(extralinguistic variation)”,而“言外变量(extralinguistic variation)”则包括了说话人之间(interspeaker)的社会性变量和说话人自身(intraspeaker)的风格变量。说话者的阶层、年龄等社会因素和某个说话者与对方言说的话题等的风格因素,它们之间在社会层面上是存在互相依靠关系的[13]145-204。也就是说,如果不存在说话人之间的社会变量,那么说话者自身的风格变量也就无从谈起。这样的讨论归结为Bell的“听者设计(audience design)”论,即人们会根据说话人是否认识、认可或被称谓(addressed)——指的是他们是否为受称者(addressee)、旁听者(auditor)、旁观者(bystander)或者偷听者(overhearer)——来进行自己在各个语言层面(包括称谓、指称等)的话语设计。“听者设计(audience design)”论实际包含了受称者(addressee)设计和旁听者效应(auditor effect),Bell将其与调节理论模型(the accommodation model)进行了联结,认为说话者正是根据受话者的情况进行自我调节后再发声的。Braun认为称谓规则的形成和称谓行为的概括必须考虑到说话者本身的性格特点[1]264-265。由于说话者本身具有“称谓能力(address competence)”和“适应能力(capability of adaptation)”,如果对话者(interlocutors)在其称谓能力下运用其适应能力,那么他们在一定的社区内进行称谓行为时就会被动地调整自己进行中的“称谓库(address repertory)”以运用合适的称谓应用规则进行称谓,这样对话者双方对于称谓的宽容性和灵活性的调整就使得双方的称谓行为得以适当的进行。可见,Braun发展了Bell的讨论,研究者们对于称谓的研究已经深入到称谓行为(address behavior)的行为方,他们尝试发掘的是称谓研究中的个体行为者理论。

Zhu Hua的研究将称谓语和身份认同进行了互联性研究[14]189-205。论文通过考查中国流散家庭(Chinese diasporic families,实为中国移民国外的家庭)的家庭成员称谓语使用等语言现象,发掘他们在语言社会化过程中建构和更新他们的社会文化价值观和获得多重身份认同的过程和原因。研究者认为,语言社会化不仅仅是将社会和文化价值观进行代际传递,同时也给家庭带来新的社会和文化价值观的变化。通过语言社会化,流散群体(移民群体)的年轻一代不仅内化了社会,他们的社区文化和语言规范也建构和创造了自己的社会文化身份以及改变了现有的社区和家庭规范。Zhu Hua的研究尝试发掘的是称谓语和称谓语使用者的身份认同联结理论。

而迄今为止影响最大、讨论最多的称谓理论是Albert Gilman和Roger Brown的社会应用性称谓系统理论[15]169-174。研究者发现,公元4世纪欧陆帝国的人们普遍以表达复数的第二人称代词称谓形式vos(拉丁语)称谓罗马皇帝。其后,这样的代词性称谓形式纵向发展为第二人称复数代词(V)作为礼貌称谓形式去称谓上级(superiors), 第二人称单数代词(T)作为亲昵称谓形式去称谓下级(inferiors);横向发展为第二人称复数代词(V)作为礼貌称谓形式去称谓关系疏远的同级(distant equals),第二人称单数代词(T)作为亲昵称谓形式去称谓关系亲密的同级(intimate equals)。Roger Brown和Albert Gilman将上述的发现结合对于波士顿地区人群称谓的调查讨论后创建了(第二人称代词)称谓的“权势与等同(power and solidarity)”理论[3]252-275,该理论认为人际称谓存在多重二元结构(dyadics),而第二人称单数代词(T)和第二人称复数代词(V)在上下级、亲密与距离等二元关系下有很好的规律性的称谓表达,这种表达至少普遍适用于印欧语称谓体系。与其它发掘性理论不同的是,Roger Brown和Albert Gilman的“权势与等同(power and solidarity)”理论也是迄今为止被认为具有普遍社会适用性的成熟理论。

(二)称谓语及相关理论的检验与印证

由于“权势与等同(power and solidarity)”理论在称谓语研究领域影响巨大,因此学界对于此理论的适用性和普遍解释性展开了众多的讨论,对于此理论的实用性及适用性检验和解释性印证成为了众多研究者关注的焦点。除此而外,称谓语研究领域对于借入称谓语研究的理论⑥也展开了讨论印证工作。

1.对于“权势与等同(power and solidarity)”理论的讨论

观察国外称谓语理论研究文献,我们发现对于“权势与等同(power and solidarity)”理论的讨论在所有理论性讨论中表现得最为显著。

Eleanor Dickey提出研究者要懂得区别如何称谓(address)和如何指称(refer)他人[16]255-274。他的称谓(address)和指称(refer)概念等同于中国称谓研究语境中的面称和背称这两个概念,只是他的调查实验讨论的是某人在向第二方称谓第三方时是选用称谓形式(面称)还是选用指称形式(背称)的问题。他的调查数据⑦显示,在上述情况下,选用称谓形式(面称)或者选用指称形式(背称)虽然关系密切,但是称谓者对于两种形式的选用没有很大的区别,如果有区别,其关键在于第二方和第三方的关系(权势或等同,power or solidarity)本身,比如老师在向一个学生称谓一个比学生年长的第三者时,老师会选择使用这个学生称谓这个第三者时的称谓形式;某人向第二方(与其关系不密切者)称谓跟自己关系亲密的第三方时,他会选择避免使用昵称或其它亲密的称谓形式去称谓那个第三方;还有某人如果向第二方面称自己的上级(第三方)时,选择的往往是上级的指称形式(词)。Eleanor Dickey认为自己这个调查实验的结果应和了Roger Brown和Albert Gilman的“权势与等同”理论,但部分地也反映出了Coupland J.和Coupland N.的调节理论(accommodation theory)[4]1-3的适用性。

对于“权势与等同”理论中的核心因素T/V的讨论是称谓语理论研究的另一焦点。Horst Simon认为指称系统中的代词转换(pronoun switching)问题是称谓理论研究中的一个可视点,即一个句子中前后同时出现T和V去称谓同一个人的问题[17]85-123。他指出,虽然代词这样的混合使用在现代德语中是不可能的,但代词变异(pronoun variation)是中古高地德语的一个基本特征,表现出的就是T/V称谓可以在同一句子中称谓同一受话者。Simon将现代德语中代词的这种变异性的丧失与现代德语中“礼貌”特征的语法化联系在一起。Gabriella Mazzon和Dieter Stein都讨论了莎士比亚作品中的代词转换[18]223-249[19]251-307。Gabriella Mazzon和Dieter Stein都制定了特定的称谓关系组,如“恋人间的称谓”等。对于这些特定的关系,他们计算了T和V代词的出现次数。研究显示,这种称谓关系组中称谓的倾向性选择反映了称谓语选择的社会语言学维度,而称谓关系组中的个体差异则反映了称谓语的语用选择。根据对情人群体中所有称谓语的统计,Stein认为V代词是没有标记的,而T代词则是有标记的。

与代词转换密切相关的话题是共现(cooccurrence)。Ervin-Tripp提出了名词和代词的选择之间存在关联这样的假设,例如像sir这样的正式称谓需要正式称谓代词V共现,而像darling这样的非正式名词需要非正式称谓代词T共现[20]225–240。Thomas Honegger和Ulrich Busse认为Ervin-Tripp的假设并不总是正确的[21]61-84[22]193-221。Honegger认为,在每一个称谓使用的二分体(dyad)中,说话人和听话者之间都有适当的距离,而正式称谓代词V和非正式称谓代词T的选用只是保持适当距离的要素之一。Busse分析了莎士比亚戏剧中的名词称谓与代词称谓共现情况,发现几乎没有哪个名词称谓总是跟正式称谓代词V或非正式称谓代词T共现。

Maria Cristobalina Moreno对16世纪末17世纪初西班牙语中的称谓系统进行了描述[23]15-47。她的论文数据来自于西班牙这一“黄金时期(golden age)”的几部戏剧,并选择了TU(你)、VOS(您)和VUESTRA MERCED(您的恩赐)这三个代词称谓语作为了研究对象。按照Roger Brown和Albert Gilman的“权势与等同(power and solidarity)”两个变量,她对语料中的“二元体(dyad)”进行了描写和分析,发现在某些交际场合中说话人会根据礼貌的意愿(volitional aspect of politeness)选择称谓代词。这是因为,对说话人来说表达爱意(affection)、等同(solidarity)或某种情感(emotion)比遵循社会编码规则更重要。Maria Cristobalina Moreno还发现,许多称谓代词的用法甚至是由于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一时的感情状况而选用,称谓代词的选择也可以成为一种策略的游戏,因为说话人可以从受话人那里获得自己期待的目标,或者向受话人表现出某种感受(feelings)。

David Burnley强调了研究共文本(the cotext)和社会语境(the social context)关联的重要性,他认为这样的研究可以充分理解给定文本中T或V称谓代词的意义[24]27-45。Burnley通过对14-15世纪作家在称谓语使用上的反思,说明了社会语境对于T或V使用的影响。他发现,在14世纪末,人文主义者(humanists)采用了T称谓,而T的使用并没有表示谦卑,相反的,它是一种反映古典拉丁语读写能力的群体标记(古典拉丁语没有所谓表示礼貌的V)。

Terry Walker的研究数据来自英语对话语料库1560-1760(Corpus of English Dialogues,CED)。语料库包括六种文本类型:审判程序、证词、戏剧、对话手册、散文小说和语言教学书籍[25]309-342。Walker观察了“你(thou)”在构建对话(喜剧等)中的使用情况,并与“你(thou)”在真实对话如审判(trials)和证词(depositions)中的使用情况进行比较。研究发现,“你(thou)”的使用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少,但在审判(trials)中的使用减少得最少。在16世纪左右的英语中,“你(thou)”也被用来反映说话人的优越地位和表示蔑视,类似于T,相对于表示V的“您(you)”。Walker同时研究了性别对称谓代词选择的影响,认为说话人和被称者(受话者)的性别在称谓代词的选择中起着明显的作用,男性比女性更倾向于使用“你(thou)”,特别是在男性互称时,他们更多地使用“你(thou)”来称谓。

Winand H. Dittrich讨论了对话者互称(address exchange, 比如父亲如何称儿子,儿子如何称父亲)中所体现的地位(status)和等同(solidarity)之间的普遍关系[26]3807–3821。研究者选取了挪威语和英语中的称谓语形式,分析了二元(dyadic, 如T/V)称谓在互称(address exchange)中的对应(reciprocity)、等 同(solidarity)和 不 平 衡(inequality)程度,并比较了两种语言模式(linguistic patterns)的预期值和观察值。研究发现,互称中的称谓与Roger Brown和Albert Gilman的“权势与等同”理论中某些类别的预期理论值并不一致。

Zoë Adams的选材视角很独特。他选择了英国6位Grime音乐作者所创作的16首音乐作品中的歌词作为选材背景,提取了其中的589个称谓语(terms of address)和指称语(terms of reference)作为研究对象进行了分析和讨论[27]11-27。研究发现,这些音乐创作者对于歌词中的称谓语(包括指称语/词)的选择隐性地表达出了称谓的“等同(solidarity)”规则,而这个规则体现出创作者们自身文化社团的“等同(solidarity)”的人际关系。

由上可见,学界对于“权势与等同(power and solidarity)”理论的讨论集中在这一理论的广泛适用性、适用性变异、使用性变异以及在历史语境、性别语境、文化语境中的表达结果上。

2.对于借入称谓语研究的理论的讨论

在借入称谓语研究的理论中,Brown和Levinson的“礼貌理论(politeness theory)”[5]1-10获得了较多的关注。

Marrelli, JMV认为,“礼貌”规则在称谓语研究领域中是个“模糊(ambiguous)”的概念,因为这个规则混淆了称谓的功能和形式上的称谓礼貌价值观[28]265-274。可以说,一个人可以不礼貌地使用所谓的礼貌形式和礼貌地使用所谓的不礼貌形式进行称谓。“礼貌”只有在适当性或充分性得到满足的交谈语境中才得以体现。Minna Nevala的研究直接提到了Brown和Levinson的“礼貌理论(politeness theory)”在称谓语使用中的解释性作用[6]2125–2160。她的语料来自于“Corpus of Early English Correspondence (CEEC)”,她从中选取的是16世纪晚期英语信函中的部分称谓语(terms of address)和指称语(terms of reference),通过分析尝试探讨文艺复兴时期的高层社会中相对权势(relative power)和社会距离(social distance)等因素对称谓语使用所造成的影响。Minna Neval发现,这些信函中的指称语(terms of reference)通常是从直接称谓语的形式(direct address formulae)中派生而来。在直接称谓语中,当受话者(addressee)或被指者(referent)的社会地位很高时,似乎可以忽略社会距离的影响。在指称语(terms of reference)中,积极和消极礼貌对于选用词语的影响并不相同。Watts提出了称谓语应该归入政治行为(politic behaviour)范畴的想法[29]143–169[30]418-428。他提出的“限制性礼貌模式(restrictive politeness model)”认为,既然称谓形式是根据社交互动来选择使用,那么它们就不能被认为只是在表达礼貌,除非它们的使用“超出了维持互动政治行为的必要条件”。除此之外,Minna Nevala还提到了Comrie的“语言礼貌(linguistic politeness)”[31]A3研 究。Comrie的“语言礼貌”包括了三个独立的轴:说话人(speaker)—受称者(addressee)轴;说话人(speaker)—被指者(referent)轴,即显性指称形式(the overt referential forms);说话人(speaker)—旁观者(bystander)轴,即隐性表达说话人与旁观者(bystander)或窃听者(overhearer)关系的直接称谓(direct address)或指称(reference)。Brown和Levinson在以上三个轴的基础上增加了说话人(speaker)—(被)设定者(setting)轴, 这个轴指的是说话人和听者(audience)所承担的社会角色(social roles)内部的社会性指示(deictic)关系[5]1-10。Minna Nevala 认为不论是在直接称谓语还是指称语中,说话者、听话者、被指者、窃听者和旁观者等之间的关系都会受到他们的社会距离和相对权势的影响。

Susanne Mühleisen将研究对象选定在后殖民时代的加勒比地区[32]1460-1471。这个地区的代表性语言包括了当地的英语和克里奥尔语。像许多非标准英语一样,加勒比英语和克里奥尔语也有第二人称代词(称谓语)的区别。由于当地语言中的第二人称代词的复数形式既不是强制性的复数标记,也不是许多欧洲语言中的敬语,所以关于它们的语用状况很少获得研究。Susanne Mühleisen系统地研究了这些第二人称复数形式,如“allyuh” (特立尼达语)或“unu” (牙买加语)的语用情况,发现当地称谓语的使用不仅可以表明一个人在社区中的社会地位和身份,而且在有潜在冲突的情况下也经常被策略性地使用以减轻冲突的强度。并且,基于特立尼达岛称谓语使用的实证研究,研究者论证了称谓代词的复数形式既可以被用来强调复数对象的存在,也可以被用于正面和负面的面子管理。值得强调的是,对于单个或多个称谓行为的受话者来说,复数形式也可以用作特定情况下的礼貌策略,例如:当言语行为可能被解释为威胁面子时,称谓代词的复数形式可被用作模糊性或间接性表达称谓对象,从而可以减轻面子威胁的效果。

Seongha Rhee研究的视点是“礼貌”功能对于语言的“语法化”的影响[33]950-974。研究者选取了韩语中各个历史阶段出现的人称指称词系统 (personal reference system,实际为“人称代词称谓语pronominal address terms”)作为考查语料,发现礼貌标记在韩语中不仅是一个语用问题,也是一个语法问题。由于人称指称词(personal reference terms)具有高度的变异性,说话人往往避免使用这些词,因为他们害怕受话人会感觉到他们对于称谓的选择使用让对方觉得不够被尊重,又或者因为使用指示词(reference terms)的行为本身就是不礼貌的,所以他们往往省略使用。此外,具有[+敬语]([+Honorific])特征的韩语人称指称词(personal reference terms)在频繁使用中不断退化。并且,从韩语人称指称词(personal reference terms)的发展变化中可以发现,[+敬语] ([+Honorific])词在不断创新,这些创新的[+敬语] ([+Honorific])词递减了尊称的效果;同时,第一人称指称词(personal reference terms)也在不断创新,它们强化了对自身[+羞辱性]([+Humiliative])的含义,以此来降低自己的身份地位来让对方获得尊重感。

Thomas Kohnen选取了古英语语料库词典(the Dictionary of Old English Corpus)中的称谓语作为研究的语料来源,佐以“礼貌理论”[5]1-10和“面子理论”[34]5-45为研究框架,对盎格鲁撒克逊语的称谓语进行了分析讨论[35]140-158。研究者考察了与礼貌行为相关的古英语名词性称谓语(terms of nominal address)以及它们的分布和它们在典型交际环境中的使用情况和基本语用意义。研究结果表明,从称谓语使用情况看,作为面子表现的礼貌在盎格鲁-撒克逊的英格兰并没有起到主要作用。相反,称谓语的使用可能一方面反映出对共同义务(mutual obligation)和亲属忠诚重要性的调节,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对基督教的谦卑与博爱(humilitas and caritas)的基本理念的顺从。

Joseph Benjamin Archibald Afful的研究着眼于多元文化融合的非洲某方言社区居民的非亲属称谓语(Non-kinship Address Terms)使用状况[36]275-289。研究的理论架构不仅有Brown和 Levinson的“礼貌”原则[5]1-10也有Goffman的“面子”理论[34]5-45。在研究涉及的非洲加纳Amamoma地区的Fante语社区,由于曾经的殖民地文化和现今的国际人士的到来,当地人在称谓语使用上有了西方文化和现代文化双重的印记。这些印记表现在称谓语使用者由于性别、年龄、地位、关系等因素而采用了与当地混合文化相映衬的称谓方式和称谓语。

Hamza Ethelb关注的是称谓语在阿拉伯语和英语之间的翻译问题[37]27-37。研究者认为称谓语在这两种语言中从属于不同的系统,因此称谓语的某些特征在翻译到另一种文化语言中时往往会丢失。研究者选取小说《麦地克巷》(Madiq Alley)中的部分称谓语,运用“礼貌理论”来研究这些称谓语中所表达的礼貌是否被传递到目的语中。论文分析了“礼貌理论”中某些系统在称谓表达中的运用,以及每个系统如何运用不同的礼貌策略来表示尊敬(respect)和尊重(deference)。研究不仅发现翻译会让一些面子工作模式(patterns of face-work)丢失,也发现关系称谓语(the relational terms of address)比绝对称谓语(the absolute terms of address)更难翻译。

除了Brown和Levinson的“礼貌理论(politeness theory)”被借入到称谓语研究领域外,George Mavunga等借用了Fairclough的批评话语分 析(CDA,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39]109-169和Giles的交际适应理论(CAT,Communication Accommodation Theory)[40]45-65对津巴布韦城市哈拉雷Mbare警察局警察在工作中使用的称谓语进行了分析[38]148-161。论文的称谓语数据除了来自于警察与嫌犯或者是嫌犯亲属们的对话,也来自于警察与访问警察局的不同类别市民的对话。研究发现,警察使用的称谓语包括人称代词(pronouns)(单数和复数)、亲属称谓语(kinship terms)和职业称谓语(occupational terms)等,而每个称谓语在警察与他人的会话互动中都起着一定的作用,总体来说包括了征集信息(soliciting for information)以及展示机构化的权势(demonstrating institutionalised power)。

Sami Ben Salamh等运用Lakoff的理想化认知模式理论(ICMs, 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s)[42]68-76讨论了纳吉迪语(Najdi)和突尼斯阿拉伯语(Tunisian Arabic)这两种阿拉伯方言的称谓系统。他们认为这两种阿拉伯方言的称谓系统所显示的理想化模型是系统的核心,而非理想化模型是系统的外围[41]29–59。纳吉迪(Najdi)阿拉伯语包括理想化的称谓语,如名字称谓(first names)、亲从子称谓(teknonyms,如:“某某的父亲”“某某的母亲”等)和亲属称谓(kinship terms),而非理想化模型则包括一系列其它称谓语。突尼斯阿拉伯语(Tunisian Arabic)的理想化模型依赖于“Si/Lalla+名字(Si/Lalla + first names)、名字(first names)和亲属称谓语(kinship terms)”,而非理想化模型则使用受人喜爱的“名字(first names)、亲属称谓语(kinship terms)和弱化的亲属称谓语(diminished kinship terms)”。并且,这两个系统在相遇类型(包括正式、亲密和尊重,formality, closeness, and deference)、称谓选择的可用性、社会的水平及垂直性以及隐喻(metaphor)和转喻(metonymy)的使用水平上存在差异。

Lee Sarah探讨了英语称谓语(词)“Aunty”在马来西亚大吉隆坡这个多民族、多语言地区的使用情况,并利用“文化语言学框架(Cultural Linguistics framework)”[43]111-122分析了它背后的限定性使用因素[11]96-131。研究发现,英语称谓词“Aunty(阿姨)”在马来西亚长期以来确立的文化优先权、种族和现代身份(现代价值观)的大文化范围内,与当地文化上突显的文化概念、其它语言和其它“Aunty(阿姨)”称谓形式相结合后产生了新的象征意义,并且在使用中以更为复杂的方式出现在当地日常称谓中。可见,与特定语言相关联的标示性(文化)价值(indexicality value)可以重新定向(redirect)语言项的使用。

Daniel Dolan选择了日本大众传媒(mass media)的犯罪报道中所使用的称谓语作为研究对象,将“条件性尊重(conditional respect)”理论和报道中的称谓形式进行关联,并发现了其关联规律[44]459-473。Daniel Dolan所说的“称谓语(terms of address)”更像西方学者所说的“指称形式(forms/terms of reference)”,他发现在日本的犯罪报道领域,犯罪嫌疑人被称为“ogisha”,而已经被指控犯罪的个体则被称为“hikoku”。并且,如果犯罪事件较为轰动或者嫌疑人以及被指控者是名人的话,上述两个称谓前可以加上他们的姓或名。在日本,“姓+san”这一“称谓形式”是对于成年人的尊称,而媒体报道中如果将“san”替换成“ogisha”或“hikoku”,则可以被看作是“暂时地剥夺了他们作为公民的权利”。他通过查找日本新闻报纸对于两件轰动性犯罪事件的报道,发现媒体随着事件的起伏在更换使用“姓+名+ ogisha/ hikoku”、“姓+ogisha/ hikoku”以及“ogisha/ hikoku”之间转换,从而肯定了日本大众传媒报道中“条件性尊重(conditional respect)”的存在。

Anna Wierzbicka的重要贡献是采用了NSM方法去分析称谓语,以便了解称谓语在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语用意义和使用方式[45]499–527。研究者选择了法语男女性基本称谓“monsieur”和“madame”,通过“自然语义元语言,NSM⑧(Natural Semantic Metalanguage)”的基本框架,分析了“monsieur”单独的语用义、它与“名字”或“头衔”结合的称谓形式在私密和公共场所的语用义、以及“monsieur”和“madame”与英语“Mr.”和“Mrs.”语用比较。研究发现,欧洲各国日常使用的通用称谓语具有相对稳定的意义,但在不同语言文化中有不同的语用表达。重要的是,在NSM语义分析框架下对称谓语的解读,可以为说话者称谓语使用的文化假设和态度提供依据。论文将NSM语义分析框架与称谓语结合进行研究是对称谓语研究的一个独特的贡献,这不仅可以提供一个直观、易懂和可交叉翻译的称谓语研究方法,也可以解释称谓语使用的多方面语用信息。

可见,称谓语研究者除了借用语用学的“礼貌理论”获得了一定的称谓语应用的解释力以外,批评话语分析、交际适应理论、理想化认知模式理论、文化语言学框架、条件性尊重、自然语义元语言等语言学、社会学、心理学、文化学理论都被多种渠道地引入了称谓语的研究范畴,并获得了相应的解释性研究成果。

三、结语

相对于中国的称谓语研究,国外的称谓语研究历史并不久远,具体国家的称谓语记录、描写和考证也未见有超越中国的表现。但论称谓语的理论发掘和建立以及语用学、社会学、文化学等非称谓语理论的借用研究,国外称谓语研究却远超中国,遑论其称谓语研究中的实验性手段运用和阐释性表达。

国外称谓语研究沿袭了西方学术研究的哲学路径,在理论建设和研究方法创新上着力甚重,表现出鲜明的研究特点:1.国外称谓语研究多围绕称谓语理论的开发、讨论、质疑和验证而展开。Roger Brown和Albert Gilman的“权势与等同理论(power and solidarity theory)”[3]252-275是称谓语系统理论的代表并应用广泛。虽然此理论在创立之后遭到部分学者的质疑和挑战,但是学界表现更多的是对此理论的适用性讨论和印证。2. 国外称谓语研究不仅寻找称谓语系统自身的表达性理论,更以开放的态度多样性引入其他学科的理论借以开发称谓语系统的多路径研究和拓展称谓语个体的运用研究。 3. 国外称谓语研究选料视野极为开阔,所获语料题材极为丰富。除了历史维度上的小说、戏剧、书信、审判词、证词、对话手册、散文、词典、游记和语言教学书籍等,现时维度上的家庭对话、新闻采访、电话咨询、医疗咨询、警民互动、总统辩论、教皇致辞、二语学习、语言翻译、课堂用语、师生对话、在线广告、客服对话、议会演说等等都是研究者获取称谓语语料的环境和场所。 4. 国外称谓语研究多以具体实验为切入点,在获取实验数据后进行目的性分析和理论性探讨,如Re´mi A. van Compernolle对于加拿大魁北克区法语在线个人广告(online personal ads)中第二人称代词(称谓)使用情况的调查[46]2062-2076;Bresin A.对于意大利某餐馆服务员和来自不同地区顾客的互称方式的探究[47]185-200等。这些研究实验论证过程严谨、数据详实并有代表性,实验手段多样化。 5. 国外称谓语研究视角颇为宽泛,从学术手段视角来看有实证、对比(历时、共时、性别、文化等对比)、翻译、习得等;从语境选择研究视角来看有多语环境、跨社区、医护关系、电话求助、议会质询、宗教礼仪、家庭日常等。在这些研究特点的基础上,国外称谓语研究在20世纪开始至今获得了长足的发展,并已硕果累累。

中国称谓语研究要融入世界研究之大格局,在世界性研究疆域中占得一席之地乃至引领研究潮流,除了要把握住中国称谓语研究久远历史中的描写和考证研究精华外,学习、借鉴并将国外优秀的研究方法和哲学思考融入自己的研究路径之中应是不二之选。如若这样,中国称谓语研究的“后中国时代”或将在不远之时到来。

注:

① 用“国外”而非“西方国家”作“称谓语研究述评”之定语的原因有二:1. 研究语料虽来自于西方国家的核心期刊,但期刊收录的文章来自于世界各国,包括日本、韩国、沙特阿拉伯等非“西方国家”。2. 这些核心期刊收录的文章有少量来自于中国学者,而绝大部分中国学者的文章在国内中文期刊均有类似文章发表,因此本研究未将其作为研究语料收录。

② 本研究文献数据来自web of science、ScienceDirect(Elsevier全文电子期刊)、百度学术的搜索结果。

③ 非亲属称谓语多指社会称谓语。社会称谓语这个概念以区别于“仿亲属称谓”而立,而“仿亲属称谓”指向亲属称谓的泛化形态,它又被称为“拟亲属称谓”。

④ 即“你(们)”“我(们)”“他(们)”等人称代词。

⑤ 包括对借用理论的检验。

⑥ 如Brown & Levinson(1987)的“礼貌理论(politeness theory)”等。

⑦ 来自家庭(family)和学术机构(academic institutions)语境。

⑧NSM Homepage. https://www.griffith.edu.au/humanitieslanguages/school-humanities-lan guages-social-science/research/natural-semantic-metalanguage-home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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