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自由主义的政治科学序言

2021-01-02 21:31史蒂夫富勒
科学经济社会 2021年3期
关键词:自由主义皮皮公民

史蒂夫·富勒

彭家锋 译

由于新冠病毒在第一年就演变为全球性疫情,人们对病毒传播过程中真正的科学不确定性与有效的政治沟通和政策制定的需要之间的笨拙应对(awkward fit)已经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实际上,世界已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实验室,每个国家的人民都在相当不同的实验中充当小白鼠,这些实验基于大致相同的科学,只是被应用于不同的地理、政治和文化条件下。此外,虽然各国政府采取的行动显然会对其正式管辖范围之外的人产生影响,但并没有商定的标准来对应对此次疫情的“成功”作出跨国性判断。事实上,世界卫生组织的每一次宣布(如果假设存在这种普遍标准),最后都会让世界上的一个或几个地区感到恼火,认为这是一种指手画脚(backseat driving)。

在20世纪初的德国,关于Volkswirstschaft(国民经济)中“Volk”含义的争论是一个有用的参考,尽管有些新奇。一方是维尔纳·桑巴特(Werner Sombart)和韦伯兄弟(Max and Alfred),他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将“Volk”视为一个大致相当于国家文化的概念,被理解为一种随时间演变的有机体,任何时候,它都从与实际生活在国境内的民众那里获得其半自主式(semi-autonomously)存在。另一方是现代经济地理学的创始人伯恩哈德·哈姆斯(Bernhard Harms),他将费迪南德·唐尼斯(Ferdinand Tönnies)招入他在基尔的世界经济研究所。哈姆斯对“Volk”的定义是:在某一特定时间内民族国家的实际居民,以及他们为促进国家利益所带来的能力①Plehwe,D.,Slobodian,Q.,“Landscapes of Unrest:Herbert Giersch and the Origins of Neoliberal Economic Geography”,Modern Intellectual History,2017,Vol.16,No.1,pp.1-31.。这种对“Volk”概念的区分让人想起在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出版一百周年之际,受过德国教育的哈佛大学生物学家恩斯特·迈尔(Ernst Mayr)在他所谓的关于物种性质的类型学和人口思维(population thinking)之间所做的区分②Mayr, E.,“Typological Versus Population Thinking”, in Meggers, B. J.(ed.),Evolution and Anthropology:A centennial Appraisal,Washington DC:Anthropological Society of Washington,1959,pp.409-412.。对迈尔来说,概念视野中的这种“元科学”的转变是达尔文的最高成就。在所有这一切中,我们最终谈论的不过是一个由中世纪学者在“内涵”定义与“外延”定义之间做出区分的更新版本①Fuller, S.,“Our Love-hate Relationship with Humanity, Review of D. Chernilo, Debating Humanity”, Distinktio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2020,Vol.21,No.1,pp.67-73.——哈姆斯的“Volk”和达尔文的“物种”被外延地定义为一种表型体的种群(population of phenotypic bodies)。

我认为,刘永谋、米切姆和诺德曼在论及应对新冠疫情时偏向于“Volk”的人口方面,而世界各地的责任政府则更倾向于类型学的方向。至少,当他们描述流行病学人口思维的“大方案优化”方式时,这两个概念都发挥了作用,这与作为特定知识社会的文化成就的创造性“拼凑满足”方案形成鲜明对比。然而,人们可以超越这种二分,想象特定的文化可能将人口思维内化为集体自我理解的一部分。接下来便是对这一前景的探索,我称之为“公民自由主义的政治科学”。

当前政治言论的一个普遍论调是,政府必须平衡民众的健康和经济的稳健。当然,世界各地的政策制定者都声称他们正在取得适当的平衡。然而,当人们的文化自我理解包括强烈的公民自由意识时,也就是说,当一个群体把自己看作是自由个体的集合体时,这项任务就变得更加困难。美国、英国和瑞典在这场疫情中以各异其趣的方式处理这个问题。我将概述他们处理这个问题的不同方式,包括一些理论上的评论,它们最终将为这场疫情提供了一个哲学上的清晰视角。

与美国应对措施有关的大多数媒体和学术焦点都集中在唐纳德·特朗普对疫情严峻性的几近否认的态度上。这忽略了公民自由主义在美国文化中的根深蒂固。毕竟,美国是一个联邦共和国,这意味着各州州长对如何处理其管辖范围内的事务有相当大的自由裁量权。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对疫情的处理方式相当分散,其中对疫情更加重视的州则各自实行不同措施,但往往都是欧洲式的封锁措施。这就限制了任何中央政府对全国性的,更不用说全球性的疫情所能做出的有效反应。英国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但其特点是在任何危机中都应付了事。值得称赞的是,与特朗普相比,鲍里斯·约翰逊在其言论和行动中对其国家的公民自由主义传统更加自觉。虽然英国媒体的讨论非常关注“生命和工作”,但英国政府的目标是采取更成熟的方法。它鼓励而不是强迫人们做正确的事情,在政策执行前(如果能执行的话)宣传几天,以便人们能够习惯它们。令人震惊的是,反对党(Her Majesty’s Loyal Opposition)并不呼吁政府倒台。事实上,英国工党在很大程度上支持政府的努力,抱怨的也主要是信息传递的不清晰。在英国,同美国一样,无论谁在疫情期间执政,对公民自由的关注都是持续的。

瑞典在这个问题上提供了一个非常有趣的变化,因为它在早期就公开认可了对疫情采取“群体免疫”的方法,而英国则以更低调的措辞呼应——但不久官方便收回了这一做法。起初,群体免疫和公民自由主义文化之间的关系可能并不明显。然而,从流行病学的人口思维和瑞典作为一个民族国家的自我理解来看,它将人们培养成负责任的个体,然后根据提供给他们的信息和国家与个人之间的相互信任感,单纯地让他们可以继续生活下去。在一次关于儿童权利的会议上,瑞典记者亨瑞克·伯格伦(Henrik Berggren)用“长袜子皮皮”的故事阐明了这种意义,在这个故事中,国家代表皮皮逃离的父母,但他们给皮皮留下了一箱金币,用来管理她的事务①Berggre,H.,The Autonomous Child and the Moral Logic of the Swedish Welfare Stat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2006,unpublished.。皮皮则以鲁莽和慷慨的奇妙组合迎接挑战。

这里所隐含的国家和个人的关系,可以做进一步讨论。它最终反映出公民自由主义中隐含的神学,也就是伏尔泰所嘲笑的“逃离的神”(deus absconditus):从第一个犯罪现场逃离的神圣罪人,以及创世(Creation)!这种有神论在美国的开国元勋者身上表现明显,他们认为人类管理者不应该比被管理者所信仰的神灵拥有更多权力。这是他们对霍布斯挑战的公民自由主义的回应,霍布斯认为上帝应该被一个世俗的国家所取代,在社会中拥有垄断性的武力。在他们看来,如果上帝不在了,人类无论多强大,始终都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很容易看出这如何影响到启蒙运动中概率推理和统计人口思维的出现,更具体地说,它如何提供了冒险的动机,我称之为“主动行动”(proactionary)的态度②Fuller,S.,Lipinska,V.,The Proactionary Imperative,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14.。这就是“皮皮的金箱”,不过它现在由福利国家提供。它为她提供了鲁莽和慷慨,而这正是福利制度旨在培养的天生的自由主义者的标志③Berggre,H.,The Autonomous Child and the Moral Logic of the Swedish Welfare State,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2006,unpublished.。

那么,这对当前的疫情意味着什么呢?

在最基本和看似微不足道的层面上,它意味着国家可以依靠充分提高其人口,使其在需要就民众行为发出任何进一步指令时信任国家。正如耕种作物和饲养牲畜的农业隐喻所表明的那样,国家所提供的是一种广泛的反应潜力,也许有点类似于创造性的“拼凑满足”。这就产生了失败的风险,而且会出现失败的情况。老年人和有潜在健康问题的人会比其他人更有可能死于感染新冠病毒。可以肯定的是,人口统计思维意味着——正如凯恩斯提醒我们的那样——从长远来看,我们都会死去。这是否等同于对那些无论如何都可能很快死亡的人采取的漠不关心的态度,无论是否存在新冠病毒?公民自由主义的政治科学并不允许对拯救所谓神圣的生命有太多的回旋余地。无论谁来负责,都会有血光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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