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扶贫背景下云南边疆民族地区和谐语言生活构建研究

2021-01-02 20:24张明仙莫菲菲
曲靖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民族语言边疆民族语言文字

王 艳,张明仙,莫菲菲

(1.曲靖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2.曲靖师范学院 学前与初等教育学院,云南 曲靖 655011)

一、语言扶贫与和谐语言生活构建

“扶贫先扶智,扶智先通语。”语言扶贫是扶贫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以提升语言文字能力为中心[1],把各种语言资源转化为生产要素、激发语言的经济价值[2],是对贫困地区人口的语言赋能[3]。边疆民族地区的语言赋能大致可以分为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提升人力资本积累,注重民族语言资源的保护与开发、获取语言红利两大方面,同时亦包括汉语方言、邻国语言的利用与开发。其中,“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并提升学习者的能力水平,是语言扶贫的基础路径和核心经验。”[4]在边疆民族地区,语言扶贫要处理好普通话推广与民族语保护及传承的关系,促进边疆民族地区语言与经济的协调互助发展。学校作为贫困地区的文化高地[5],是推普的主要阵地。因此,要由教育领域牵头加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普及,带动“地域推普”形成“联动推普”格局。[6]本文将从学校语言教育与语言实践入手,了解家庭、村寨(社区)的语言实践,探讨云南边疆民族地区语言赋能与和谐语言生活的构建。

二、边疆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普及深化实践

《推普脱贫攻坚行动计划(2018-2020)》中对学校语言文字工作做出较为详细规定,对校长、教师、学生的国家语言文字的强化均有所要求,要求积极发挥学校对社会和家庭的辐射作用。云南省积极采取有效措施推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普及深化,实现“精准推普”,如依托学校这一个覆盖面最广的国民教育机构[7],开展学前与义务教育阶段教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提升培训,帮助青少年儿童在基础教育阶段掌握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对当地青壮年劳动力进行普通话培训,同时采取“小手牵大手”方式带动家长、村寨或社区学习普通话。总之,通过发挥当地内生力量的作用,依托教师工作域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提升,带动学生家庭域、家长工作域语言实践的改变,进而提升劳动力语言能力与人力资本积累。

(一)边疆民族地区教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提升

通过对参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提升培训的幼儿园、中小学教师及校长(园长)等进行抽样调查与半结构式访谈,教师语言使用情况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会讲当地汉语方言与普通话,不会讲民族语;第二类会讲本民族语言、当地汉语方言与普通话;第三类,除会讲上述语言外,还会讲其他民族语言特别是当地强势少数民族语言,如泸沽湖地区的普米族老师会讲普米语和摩梭话、怒江独龙族老师会讲独龙语和傈僳语。这三类也大致代表学生及村寨(社区)语言使用类型。教师主要在课堂与公务场合使用普通话,有些地区教研活动座谈交流也会使用当地汉语方言或当地强势民族语言进行。参训教师普通话水平受家庭和教育背景影响较大,呈现如下特点:出生于农村少数民族聚居区的教师,其普通话水平大多低于出生于城镇的教师;45岁以上年龄段教师受限于其幼时就读小学的教学条件,普通话水平略低于其他年龄段;多语人的普通话语音容易受到多种语言的影响。例如,来自白族聚居村寨的Z老师(1973年出生),会说白语和纳西语,9岁入小学开始接触汉语,受母语负迁移及汉语方言影响程度较深,讲普通话时易出现复韵母单音化的语音偏误,如“liè(列)”读作“lì”、“lào(涝)”读作“là”。

此类培训突出语言理论的讲授与一对一正音实训,达到实操性与针对性的统一。鼓励参训教师发挥以点带面的作用,将所学知识带回课堂学用结合,在不断使用中提升自身语言能力,进而推动当地普通话的普及深化。访谈了解到,很多教师愿意承担轮训当地教师普通话的工作,而校长(园长)普通话提升也切切实实带动教师语言生活的改变与学校中普通话的使用。S中心校的Y老师主要负责中心校的教研管理工作,经常组织各个学科的教研活动,其学会普通话既有助于工作开展,也起到良好的示范作用。Y中学的校领导W老师为苗语母语人,先前管理工作中主要使用汉语方言,与前来学校检查工作的领导羞于用普通话交流。普通话培训之后,他在工作中敢于使用普通话交流,其普通话也获得上海春禾青少年发展中心老师的称赞,这更激发了其使用普通话的信心。

(二)边疆民族地区学前儿童学会普通话的实践

前人研究发现,距离市中心越远的地方,儿童的言语能力、表达愿望、语音面貌、综合表达效果等越不理想。[8]儿童早期语言习得影响其日后的语言技能、认知能力和学业成就,而语言习得的巨大差异与家庭社会经济地位有关,且儿童家庭经济社会地位低,也将影响其语码复杂度。[9]地处“三区三州”深度贫困区的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其农村人口居住分散、交通不便,少数民族孩子直到六七岁才下山读书。2018年,全州255个行政村中尚有118个行政村没有幼儿园,5000多名学前适龄儿童未能入园。[10]临沧L村为彝族聚居自然村,村内与家庭内部主要用彝语交流,学前适龄儿童几乎不使用汉语。尽管电视安装较为普及,但由于通村土路直到2009年才修建完成,与外界交流不便,几乎无使用汉语的环境。该村唯一一所小学(2015年学校关闭)仅有一名教师,设有学前班、小学一至三年级,主要采用以汉语为主、彝语为辅的教学模式。由于越来越多人外出打工,该村留守儿童占一半以上,祖孙隔代教育较为常见。儿童家长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水平虽有所提升,但因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较少、沟通频率较低,且身边家人所使用汉语的结构与语义较为简单。而小学教学、教材、考试等主要使用复杂语码,民族地区贫困家庭儿童掌握复杂语码所需时间长、难度大,一定程度上也影响了其学习兴趣与效率,导致贫困代际传承不断发生。

因此,边疆民族地区学前儿童普通话的学习应以学校为主要阵地,积极引导儿童从简单语码向复杂语码过渡。当前,民族地区无论是异地扶贫搬迁集中安置点的幼儿园,还是由闲置的山上小学改建的幼儿园,都有利于全面实现学前教育的“一村一幼”。怒江贡山县幼儿园、学前教学点达到20个(村级幼儿园有15个),其中,8所为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发起的“一村一园:山村幼儿园计划”设立的新湖乡村幼儿园。这为适龄幼儿在家门口上学提供了便利条件,既有效解决了当地直过民族、少数民族聚居村的幼儿“入园难”的问题,又为儿童学会普通话、顺利通过求学“语言关”奠定了基础。很多农村学校的学前班隶属于完全小学也实行寄宿制,为学生提供了更好的生活条件与学习环境,让家长更加放心外出务工,解决脱贫致富的后顾之忧。

(三)直过民族“小手牵大手、推普一起走”的实践

云南省有独龙族、景颇族、傈僳族、拉祜族等9个“直过民族”,因特殊的历史、地理原因,贫困面大、程度深。基于“直过民族”中45岁以前不通汉语人群仍占相当大比例的情况,各地州先后开展了普通话相关培训,帮助其掌握汉语,进而改变出门难、就业难、致富难等困境。各地乡镇中学、中心学校积极开展“小手牵大手、推普一起走”的活动,带动家人和亲戚学说国家通用语言,充分发挥学校师生的主力作用辐射当地,并形成学校与村寨有效衔接的“教师-学生-家长”的推普工作格局。参训人员通过培训可获得云南省“直过民族”普通话培训考核合格证书,一定程度上激发了他们使用普通话的热情与信心。

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盈江县卡场乡草坝小学针对中缅边境抵边村寨的直过民族开展了“小手牵大手、学讲普通话”的培训。学生带着父母进到学校学习普通话,在家里也当“小老师”,一起观看普通话电视节目,为父母提供沉浸式语言环境。在此类活动中也出现一批优秀的“小老师”,例如盈江县弄璋镇古里卡村的曹汝特,帮助脱贫攻坚驻村工作队翻译,积极推广普通话,鼓励家人参加护边队,传播民族团结政策[11]。当地到缅甸做生意的人较多,有的因普通话不好需要请汉语翻译,而通过培训学会普通话就不用再请,由此提高了交际效率、增进了双方信任,同时降低了沟通成本、提高了经济收益。

三、边疆民族地区民族语言文字保护与开发实践

民族语言在民族文化传承、扶贫扶智、疫情防控、边境安全维护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民族地区精准扶贫、旅游文化产业兴起及其他特色产业升级的背景下,民族语言资源经济潜势也日益凸显出来。当地政府与群众从教育、经济、生活等各个领域对民族语言文字进行保护与开发。

(一)各地民族语言文字教育实践

《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提出“尊重和保障少数民族使用本民族语言文字接受教育的权利。”[12]民族地区积极开展民族语言文字保护工作,多地实施母语进课堂活动。例如,丽江古城区大研街道办事处积极开展了纳西文化传承课程,编写了《丽江大研古城纳西文化传承课本》,各个小学将纳西母语设为校本课程。古城兴仁方国瑜小学开设了丰富的民族语言文化传承活动:美术兴趣小组将东巴象形文字与美术绘画结合起来,舞蹈兴趣小组教授勒巴舞与东巴舞等,并将其应用到课间民族舞蹈打跳中,学生也可在兴趣小组学习纳西七星刺绣等。上述各种课程与活动既有助于增强学生民族文化熏染,又可推动民族团结进步教育的实施与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建构,是实现各民族共同繁荣和提升国家软实力的重要举措。年轻人作为最为关键的利益相关者,他们的语言机遇和语言选择将决定他们的祖裔语言以及文化传承的未来。[13]因此,通过学生在学校接受民族语言文化教育带动家庭、辐射村寨或社区,建立传承的横向互动形式,促进母语的自觉使用与文化传承。

(二)双语助力扶贫扶智

成人推普必须与知识的传授、信息的传递密切相关。[14]怒江州贡山县、德宏州盈江县等多地采取了以双语科普助力国家通用语言普及培训,将语言培训与农业科技、生产生活技能结合起来,使群众既学到一技之长,也能掌握国家通用语言,增强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的就业能力与创业就业的信心。各地积极实施了“互联网+扶贫”,加大农特产品、有机生态产品网上销售平台建设,让更多农民更好利用电商、直播平台及时了解商贸信息,多渠道拓宽农产品营销。而指导农民利用手机APP进行普通话线上学习,也是帮助其掌握信息获取能力与资源利用能力的好机会。这不但让农产品有机会通过互联网走出乡村,也可以借助电子商务促进休闲旅游、工艺制品等产业的发展,带动农民创业就业。通过多种措施相互协助、齐头并进,共同助力脱贫致富。

双语亦可助力扶智。《普洱市全面打赢“直过民族”脱贫攻坚战行动计划(2016—2020年)》中提及当地“直过民族”人均受教育年限较低,拉祜、傈僳、瑶等民族人均受教育年限还不到6年,佤族只有4年。“直过民族”聚居区没有学前教育或“双语教学”村多达178个,双语教师不足,适龄儿童入学率偏低,辍学率偏高。[15]因此,要全面普及学前“双语”教学,为少数民族儿童接受教育搭建语言之桥。

(三)双语助力疫情防控与边境安全维护

云南是一个多民族边疆省份,25个边境县中有9个少数民族自治县,分布着多个跨境民族,他们与邻国同民族交往比较频繁。新冠疫情爆发后,针对少数民族聚居区一些不懂普通话的中老年人,多地村委会、社区用少数民族语言进行防疫宣传,积极使用双语创作防疫歌曲。为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安全,一些通汉语、民族语与邻国语言的多语人,积极主动为边境疫情防控检测、救援处置提供语言应急服务。例如,2020年9月德宏州瑞丽市出现2例外国输入的外籍确诊病例;其后,瑞丽市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了《致在瑞丽外籍人士的一封信(中英缅文版)》[16],通报了疫情情况,明确了防疫工作要求,有利于应急救援工作的顺利开展。边境疫情防控中,各地积极发挥抵边村寨村民双语、多语优势,防止外籍人员或我国公民经抵边村寨偷越国(边)境。同时,对疫情进行跟踪监测,及时对少数民族群众进行语言抚慰,有助于降低当地心理疾病发病率。此外,双语也可以助力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入户登记填报工作的开展,有利于信息高效准确填报与边境安全的维护。

(四)旅游文化产业中民族语言文字的赋能

随着脱贫攻坚的深入实施,边疆民族地区越来越多旅游文化扶贫产业兴起,将生态游、观光游、民族文化游、休闲体验游等结合起来,同时带动民族服饰、刺绣、雕刻及民族文化传承产业的发展,实现了农业与旅游业融合式发展,如在红河元阳哈尼梯田可以感受梯田美景与哈尼歌舞表演。此外,将民族文字等元素用于农家乐、民宿、手工艺中,如纳西东巴文、水族水书在手工艺术品中应用,吸引大量游客购买,带来较为可观的收入。充分发掘语言资源的经济潜势,借助语言艺术、语言体验等多种形式的活动,增强语言使用活力,扩大语言增值空间,从而把少数民族语言保护及使用与经济发展、居民实惠结合起来。[17]

当前,随着“大滇西旅游环线”的建设、交通条件的改善,边疆民族地区的群众更加尝到会说普通话与民族语言的甜头。往返少数民族地区的动车上有“普通话+民族语言+英语”到站提醒,少数民族语言引起越来越多的关注。各地旅游特色村建设,既带动了农民脱贫致富,也推动了民族语言文化传承。

四、关于后脱贫时代边疆民族地区和谐语言生活构建的思考

随着脱贫攻坚目标任务如期完成,边疆民族贫困地区居住条件、交通设施、信息网络等都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掌握国家语言文字、提高普通话沟通能力为提升当地“造血”能力奠定了语言基础,语言赋能为推进乡村振兴发展提供了人力资本积累。在后脱贫时代,边疆民族地区应充分将和谐语言生活构建与旅游、科技、电商发展等结合起来,建立推动当地经济发展、社会和谐的长效机制。

(一)构建和谐语言生活,推广普通话与民族语言保护并举

从上述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如下特点。首先,经济发展可以带动普通话推广与民族语言的保护,为语言多样性维护提供坚实的物质基础。而语言赋能切实改变群众生活,可以给各族群众带来极大的幸福满足感,同时也为民族地区经济可持续发展提供语言支持。由此,要注重语言与经济的协调互助发展。其次,作为民族地区文化高地,学校无论是在推普还是民族语言传承方面都发挥了辐射作用。儿童和青少年确立了家庭语言政策,他们的语言行为可以影响成年人的 语言实践。[18]因此,要格外注重青少年与学前儿童的语言教育。再次,互联网日益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一部分,线上经济、线上教育蓬勃发展为边疆少数民族群众脱贫致富、教育水平提升拓展了新渠道,为民族语言在新媒体功能扩展提供了机遇。

《语言扶贫宣言》中提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各语言的方言以及外语都是语言扶贫事业的有机组成部分,在不同的层次和领域发挥着各自的作用,它们多元和谐共存。”[19]应妥善处理好多语多言的关系,重视语言功能互补,建立“以国家通用语言为主体的多语多方言和谐并存、良性互动的语言发展态势”[20],进而促进社会生活和谐。

(二)树立正确语言观,注重多语能力建设与提升

虽在普通话培训中发现,会讲多种少数民族语言的多语人学说普通话时,容易受到多种语言习惯影响。但从90后会说多种语言的民族大学生(如H,傈僳族,会说傈僳语、藏语、玛丽马萨语,普通话二级甲等)来看,如果普通话教学及早介入,普通话标准程度受多语负迁移影响并不显著。多项研究表示,多语人在思维及就业前景方面具有很大的优势。对国家和个人而言,语言能力尤其是能够使用多种语言的能力,能够代表一种主要的经济和竞争力资源,拥有更多选择机会,有助于提升人力资源素质。[21][22]边疆地区少数民族青年掌握多语多言可为其提供更多的区域乃至国际交际的机遇。此外,多语应急沟通能力在后疫情时代仍发挥着重要作用,有助于及时应对突发事件,维护国家安全。因此,应积极引导树立科学的语言观念,并注重多语能力建设与提升。

(三)增强语言使用自信,提高普通话普及质量

通过一系列的培训学习活动,各地普通话语言能力整体得到较大提升与改善。在巩固现有成果的基础上,应进一步提高普及质量。例如,普通话过级是很多教师努力学习普通话的驱动,但部分少数民族教师年龄大且主要承担非语文科目教学,虽多次参加了普通话线上培训与线下封闭式学习,仍然感觉普通话考级无望;在访谈时反复表达了自己无法说好普通话的无奈,也不愿意继续培训。在今后跟进辅导中,要侧重于帮助其克服心理障碍,提升普通话使用自信。一些教师主动与同事、家中子女帮扶结对子,但子女学习时间紧迫,一方面无心思纠音,另一方面面对家长较长时间不改正,子女也失去信心。尽管普通话学习渠道日益多元,但也发现盲目跟读模仿反而强化了原有的偏误。因此,需要针对个体差异,精准指导。

综上所述,语言赋能乡村振兴,发展语言经济,有效提升语言的经济贡献度,激发社区普通话传播与民族语言传承的内生动力。推广普通话与保护开发民族语言并举,注重多语多言能力的利用与开发,多语多言形成有效互补,构建和谐的语言生态环境,有助于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社会稳定与边疆安全。

猜你喜欢
民族语言边疆民族语言文字
语言文字运用专项练习
语言文字运用题的变与不变
小题精练(四) 语言文字运用
小题精练(三) 语言文字运用
三元互动下的德宏民族语言舆情探究
困境与机遇:边疆民族地区普洱市的城市外交
浅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在边疆民族地区的价值引领和践行方法
提高边疆民族地区党史教育实效路径探析
中国民族语言的标准与数字化
再论边疆民族地区生态文明建设的路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