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朱政德
社区防疫是地方空间与流动空间的矛盾运动,县级融媒体中心是平衡矛盾的关键中介。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流动空间范畴内的互联网、交通网对社区所在的地方空间兼有利害:其利在于支持远程工作、为居民监测环境、借物流转运给养、即时下达政策;其害除了助推疫情扩散,还有制造“断连的近邻”:居民惯用通信技术脱离亲身环境,遁入去领土化社区,却在实地社区消极无组织[1]。该现象对社区防疫构成阻碍,因为网格化联防联控急需团结本地力量,“以网格单位为基础,以信息技术为核心……大到社区集镇,小到每个楼道、村庄都进行网格责任包干,做到责任可追溯”[2]。事实上,社区防疫牵涉的本地事务既难被去领土化社区顾及,亦难被发展细弱、传播范围过窄的社区媒体统筹,唯有中微观尺度的县级融媒体中心最适合因时、因地制宜动员社区防疫各方,在流动空间与地方空间对峙处斡旋。这就要求县级融媒体中心超越宣传,提供“服务全面深化改革和基层治理的以公共性为核心特征的数字基础设施”[3],在疫情加速地方空间崩溃之际充当社区脚手架。由此,中介化服务的重要性得以凸显。
定义中介化服务要回归社区防疫流程。世卫组织将处理传染病的步骤概括为四:初诊和调查、通知地方和国家部门、设置警戒线或封锁区、隔离并护理病患。前两步由公共卫生专家负责,后两步诉诸社区:“涉及协调多个公共服务团体,向感染者提供信息,控制水和食物供应,管制社区出入,建立医疗服务。”[4]这说明社区防疫要求居民、医护、社工等多元主体共享规划与操作指南,结成能跨越群际边界协调、释疑、磋商的实践共同体,它的维系需要边界物为不同类型的实践搭关系。边界物可以是器具、话语甚至协商过程[5],它实际发挥着媒体的中介化作用:媒体借技术性基础设施开展传输、分发活动以促成各方互动的总过程[6]。中介化侧重媒体在“媒介”维度的物质性,即“以物质的方式存在的媒介技术、器物和基础设施”,以便“超越文本和内容的局限,转而从身体与器物和技术的互动上重新理解媒介的重要性”[7]。具体到县级融媒体中心,如果固守非物质立场,仅靠内容产品支持社区防疫,就难以彰显融媒体技术的优势。县级融媒体中心若要对社区防疫实现深度参与,中介化服务将直接决定其嵌入社区的层级,这在疫情转向社区传播后尤为明显。
强调中介化服务对社区防疫的重要性,不是呼吁县级融媒体中心放弃宣传,而是要紧扣融媒体技术优势和社区防疫当务之急,优先考虑如何将防疫各方变成实践共同体。目前,县级融媒体中心提供中介化服务的能力有限,谢新洲教授建议其从“连接”角度理解传播:“将城市运行产生的核心数据收集、整合后再重新分发,使其流动到最适合的地方,实现人与物、人与信息、人与人的连接”[8],这说明中介化服务的基础是平台:“核心的功能是实现双边(或多边)主体之间的互融互通……只要通过接口接入这个交互场域,就可以实现与另一方中任何主体的联通。”[9]藉由本地平台,县级融媒体中心有望对社区内涉及医患、民生、政务的原始数据一次采集、多种生成、多端发布,帮各级防控单位互通有无、科学决策、密切配合,打破“断连的近邻”造就的传播障碍。但与纯技术平台不同,党性人民性要求县级融媒体中心实时担任耳目喉舌,用中介化服务打通行政系统内外监督体系,问责社区防疫中的不作为、瞒报漏报、侵犯人权等现象,监测、引导、回应舆情,推动社区矛盾在基层解决,减轻上级防控单位负担,防止社区群众因求告无门而越轨。
综上,社区防疫需要县级融媒体中心基于本地平台提供三类中介化服务:数据交互、组织协调、监督引导。《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规范》第6.5 条的“综合服务”可视为中介化服务执行细则,6.5.3 和6.5.4 两款规划的政务民生平台理论上能“为政府各单位开展活动提供技术支撑”,提供线上办事大厅和“智慧社区”等数字基础设施[10]。但这不代表县级融媒体中心在疫情下必定嵌入社区,因为布局中介化服务的顶层设计易被基层消极执行,难让县级融媒体中心对防疫实现更高存在感,主要表现有:热衷炫技式宣传,却无意成为堪称治理主体的数字基础设施,无力营造深植本地社区的平台,无法处理疫情下社区居民复杂、剧增的民生政务诉求,不能和舆情密度最高的社区媒体共振,最终停留在社区防疫浅表。
1.整合基层现有信息化治理平台。在县级融媒体中心外,基层社会分散存在着数字城管平台、“多规合一”协同信息平台等综合平台和公安、交通等部门的专项平台。但这些信息化治理平台往往各自为政,未形成多位一体格局,都不能单独为社区提供完整、精细的服务。与其他平台相比,县级融媒体中心技术优势不强,更难成为治理主体、更需对外合作。如,县级融媒体中心的智慧社区业务与数字城管平台重叠,二者鲜有合作,以致都在建社区信息枢纽,却衔接不足。一旦遭遇疫情这类亟待社区多元主体互通数据的情境,现有平台容易九龙治水、相互推诿。所以,有必要打通县级融媒体中心与其他信息化治理平台的界线,剔除业务重叠的赘余部分,整合富有特色的优势部分,在此基础上建成一个共同嵌入社区、服务基础数据内外交互的平台联盟,如此既可避免重复建设,又能官民两用,使社区防疫各方都能高效获得自组织工具。
2.加快省市级平台下沉技术资源。社区防疫并非纯粹微观事业,它需要与宏观政策对话,融入治理体系现代化总进程,这离不开上级政府的技术援助。县级融媒体中心挂靠的省级融媒体平台应和各类主推智慧城市概念的省市级平台合作,将自身技术资源下沉至社区前线,帮扶县级融媒体中心向基层平台媒体转型。如果省市级平台功能重复,完全可以合并同类,汇拢分散的技术资源,为下沉社区做技术储备。要破除地方治理主体对上级的依赖性,用省市级平台下沉的技术资源自觉打造基层平台媒体,借此将县级融媒体中心改造为名副其实的治理主体,与省市级平台形成统分合宜、上下联动的格局。
3.串联社区媒体。社区媒体舆情密度最高,但尺度过于微观,所以需要县级融媒体中心创新监测手段,及时解决上级政府或媒体无暇受理的问题,引导居民情绪。与“两微一端”不同,微信群为主的社区媒体是极具私密性的暗社交媒体,它承载的有效信息难被常规舆情监测系统捕获,这就要求舆情工作者主动与之接近、对话。县级融媒体中心可效仿武汉政法委开发的小程序“微邻里”,为辖区内各社区搭建议事群,在群聊界面添加一键投诉通道,开辟多级政府联合督办社区投诉的窗口。同时,智能提取群聊成员公开议事衍生的文本,将其纳入舆情监测分析系统。这有望规避微信群的暗社交状态,成为推动居民、社工、政府与县级融媒体中心共同在场、开诚布公的新型社区媒体。如此可以既促进基层干群实时沟通,又帮助融媒体中心记者加入社区讨论,及时掌握社区心态,发现、解决社区防疫困难,树立公信力。此类新型社区媒体不是要取代微信群,也不是要刺探公民隐私,而是要借平台之助,在政府与社区间重建具有公开性、公益性、协商性的公共领域,让涉及社区重大事务的对话走出对内不对外的封闭状态,避免社区防疫各方因传播障碍加深隔阂、猜忌。
总之,提供中介化服务需要县级融媒体中心成为基层平台媒体,向上接入各类省市级平台资源池,向下串联社区媒体;在日常状态中能培养邻里效应、供给简易便民的中介化服务,在重大疫情下能保持学习与自组织能力。当日常服务模块因疫情停服之后,能根据本地联防联控需要,随时开发新功能模块(如体征数据智能收集、一次采集多端发布、动态更新的社区疫情地图)、灵活增减平台内外接口并接入不同信息系统(如各级政府应急指挥部、医药卫生、交通、通信、电商、志愿组织、行政系统内外监督体系等)。惟此,县级融媒体中心才能保全数据交互、组织协调、监督引导三类中介化服务,才能将社区防疫的多元主体结成实践共同体,进而牢固嵌入社区防疫前线,在社区群众孤立无援之际守土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