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中田小娥的反抗精神分析

2021-01-01 02:12徐小卷
雨露风 2021年10期
关键词:白鹿原

摘要:《白鹿原》中田小娥是一个农家妇女,却具有一种反抗精神。但由于田小娥没有接受文化知识教育,带有许多的不自觉性、不彻底性、软弱性,甚至具有积极向束缚了自己的封建思想靠近的认同性,最终导致了田小娥的悲剧命运,通过对该反抗精神的分析,使人们正确看待并引导女性的反抗精神。

关键词:田小娥;反抗精神;不彻底性;软弱性;认同性

《白鹿原》是陈忠实先生的作品,描写了关中一带儒家思想对白鹿原的影响,以及儒家思想在白鹿原上不可动摇的地位。里面涉及的人物众多,主要以男性角色为主,大多女性都是顺承封建礼教的贤妻良母,但其中一位女性却与众不同,她就是田小娥。田小娥没有接受过文化知识学习,却能遵从自己内心的渴望,做出许多有违世俗和族规乡约的事情,使得田小娥身上具有了一种反抗精神,这种反抗精神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让女性敢于过另一种生活。然而纵观她的种种反抗行为,发现她的反抗精神具有消极性和不彻底性,没有体现出反抗的主动性和自觉意识,尤其是对女性意识的自觉性缺失,她甚至向封建势力低头,积极向封建的伦理道德靠拢,希冀封建社会能够接纳自己。

田小娥生活在父权社会中,“父权就是父亲的权力, 父权制指一种家庭——社会的、意识形态的和政治的体系, 在此体系中,男人通过强权和直接的压迫,或通过仪式、传统、法律、语言、习俗、礼仪、教育和劳动分工来决定妇女应起什么作用,同时把女性处置于男性的统辖之下......”她的行为出现了与父权社会不一致的地方。

一、田小娥的反抗性表现出一种无意识地追求生理层面的最低生活追求,缺失对更高层次需求的勇气

马斯洛认为人的自我实现需要五个层次得以实现, 即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和归属感、尊重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 这是一个由较低层次到较高层次排列的需要。

田小娥生得很漂亮,出生在一个秀才家中,但囿于她父亲是一个固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遗训的老顽固,她并没有接受任何文化知识。且在她青春年华最好的时候,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没能如一般女子一样嫁给和自己年纪相当的男子为妻,却嫁给了一个行将就木年近七旬的郭举人为妾。妾的地位在古代连仆人都不如,虽说在物质方面不用发愁(田小娥似乎一出生也没有受过物质之苦,她的父亲是一个小地主,生活上不愁温饱),可精神方面还不及贫穷家庭里的普通女子。她在郭举人家里并没有得到郭举人的宠爱,而且还受到来自郭举人结发妻子的侮辱与欺压,没有得到半点尊重。白天她做着仆人的事,洗衣做饭,不得与郭举人同住一间窑洞;夜里,一个月中只有三天时间郭举人会到她房里。娶她的目的,不过让她泡阴枣,让郭举人壮阳还童。

一开始,便不把她当成一个人,只不过是一个工具。作为一个女人,奢谈被爱,连最起码的生理需求都没有得到满足,妄提更高层级的需求。一潭死水应该是此时田小娥的状态,直到黑娃来到她家做长工,她的内心涌起了作为女人的春水。她顺应自己在生理层面的需求,对那个囚笼似的家庭发起了第一波反抗浪潮。

她迈出了第一步,敢于顺从自己的意愿,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不顾所谓的伦理道德的束缚。她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来看待,是对女人生理层面的觉醒,但也不是随便一个男人就可以。郭举人家三个长工,她只看中了黑娃。可见,她对男人是有选择的。但综合分析起来,田小娥这次的反抗,最终的奔向在哪里,是要离开这个让她受尽屈辱、没有尊严的家吗?显然,她动过心思,但却有心无力,她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可以说田小娥的这次反抗,更多地在于对自己生理层面的追求,尚处在一种无意识的反抗中,她没有勇气追求此外的安全需求、被尊重、自我实现等需求,而是一种懵懂地为满足自身生理层面的反抗。

二、田小娥反抗精神中表现出茫然无措和软弱性

在与黑娃偷情之中,也许她对他的感情发生了变化,陷入了一种恋情之中。拜伦说得好,爱情在男人生活中只是一种消遣,而它却是女人的生活本身。她不堪忍受郭举人对她的不尊重,在一次与黑娃偷情中,黑娃问起泡阴枣的事情,触动了她的心理伤处,她大胆地说出:“兄弟呀,姐在这屋里连只狗都不如!我看咱俩偷空跑了,跑到远远的地方,哪怕讨吃要喝我都不嫌,只要有你兄弟日夜跟我在一搭……”说出这话,她更多是触景生情,带有泄愤的意味,并没有经过更多的思索与考量。因此,她对黑娃并没有期盼,在黑娃犹豫之时,反而还安慰起黑娃:“兄弟你甭害怕,我也是瞎说。我能跟你相好这几回死了也值当了。”

由此可见,她并没有真正下决心摆脱目前的屈辱,只是一时被泡阴枣之事伤害到自尊心,在试图找回自己的自尊心时,却由于黑娃的犹豫而立即放弃了自己的追求。由此,她的离家出走之说便停留在口头上,不敢真正付诸实践。这是一种软弱,也是一种茫然与无措,她找不到摆脱自己困境的出路。

福柯在《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中提到凝视的存在及其背后的权力运作:“用不着武器,用不着肉体上的暴力和物质上的禁制,只需要一个凝视,一个监督的凝视,每个人就会在这一凝视的重压下变得卑微。”凝视是凝视主体对于被凝视客体的观看,凝视的背后是权力运作的机制。被凝视者接受来自凝视者的规训,从而规范自我的言行举止,凝视者即權力拥有者则通过凝视这一行为确立自我的主体地位。

经过一番历劫,田小娥与黑娃走在一起,但她与黑娃的感情并没有受到家族和乡人的接纳,黑娃与她搬离了白鹿村,在村外的一户破窑里开始了他们的“幸福”生活,他们的小日子里充满了世俗的幸福。

凝视者可以说是封建社会的族规乡约,黑娃在白嘉轩不接受他进祠堂拜祖宗时,对白嘉轩的行为表示理解,证明他内心接受这种规训。田小娥对此更没有表现出不满与怨愤,只是默默地承受。也在日后的婚姻生活中,他们自觉地按照凝视者规定的机制,自我规范言行举止,他们的生活模式完全符合封建家庭的主流模式,男主外,女主内。黑娃在外努力赚钱养家,小娥在家里纳鞋底儿、养小鸡、养猪等封建家庭妇女该做的分内事,“夜晚和小娥甜蜜地厮守着,从不到村子里闲转闲串”。

黑娃也对兆鹏透露,“进不进祠堂的事情过去了,我想蒙着头、闷住声下几年苦,买二亩地再盖两间厦屋,保不准过两年添个娃娃负担更重了。”这是黑娃对未来生活的向往,但两人有一个心结,那就是他们的生活没有得到族规乡人的接纳,这无形中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的心理负担,黑娃努力赚钱,买地,买鸡养猪,“显示出一股争强好胜的居家过日子的气象”。这一点有点像老舍作品《骆驼祥子》中的祥子,黑娃心里其实憋着一股气,那就是用自己的行为证明自己与田小娥在一起,日子是可以过得很红火,田小娥也积极迎合着黑娃的一切行为心理,同样在证明自己可以是居家过日子的良家妇女。对于黑娃后来参加农协,其实也证明了这一心理,因为黑娃对农协的要义根本理解不了,只是出于儿时对鹿兆鹏的义气,才答应帮助兆鹏搞农协。而田小娥会出任农协的妇女主任,实在是黑娃找不到人,只能拉小娥做人头。小娥对什么农协当然也是一筹莫展。然而,对丈夫无条件地迎合,坐在高台上风光的样子,足以抵消之前他们缩头乌龟一般地逃避行径,也让他们有权力对当时羞辱过她的人的一种反凝视。

他们选择远离、逃避族人和乡人对他们行为的凝视,主动不与族人和乡人联系,属于典型的逃避心理,这种逃避可以说就是一种不敢正面面对,具有消极的对抗心理,然而也显示出反抗的软弱性。

三、田小娥的反抗精神对男人的依附性很强

田小娥第一次反抗发生在敢于绿了自己的相公,主动勾引黑娃,与黑娃在家里偷情。在黑娃问起泡阴枣的事情,她很愤然,说出无法再忍受那样让人屈辱的日子,让黑娃带自己走。可见田小娥即使有心想离家出走,但必须要一个男人带自己走,根本没有考虑过能不能自己独自离开那个屈辱的家,也许在她心里,一个女人根本就走不出去,因为她自小便没有吃过岁月的苦,也想象不出她有哪些生存的技能。于是,如果不是郭举人休了她,田小娥应该会继续留在那个让她受屈辱的“家”里。从她被休之后,回到父亲家,受到的屈辱,不仅来自父母亲的嫌弃,还有左邻右舍的闲言碎语,使田小娥瘦了一圈,但都忍受下来。因为她不可能离开父亲的家,她需要父亲给予她生存的地方。

与黑娃在一起时,他们过的生活依然如封建小家庭的模式,男主外赚钱养家,女主内做些家务活。与黑娃在一起时,虽然物质生活苦了点,但精神世界里,黑娃拯救了她,他把她当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来看待,田小娥过了一段幸福的生活。这幸福来自黑娃的给予。她很满足了,对黑娃也充满了依赖,对他言听计从,掏心掏肺地对待他。黑娃被兆鹏找到干农协,田小娥无条件支持,在黑娃发展不到其他成员之时,竟然让田小娥抛头露面,干起了妇女主任的工作。农协失败了,黑娃怕报复,不得不逃亡,田小娥坚决要黑娃带她一起逃亡,因为她知道黑娃逃亡对她意味着什么,她将没有男人了。没有男人的日子,她不仅要独自面对报复,还有未来未知的生活。虽然她还是放手了,让黑娃逃走,但可想而知她内心充满了独自一人承担未来许多不确定性的恐惧害怕及绝望之情。

为了黑娃,为了自己的生活,她只能把自己当成肉体工具,卖给了鹿子霖,从鹿子霖那儿获取一些生活物质上的交换。不满鹿子霖利用她而搞垮无辜的白孝文,她果断地与鹿子霖绝交,却又依附在白孝文身上。她对白孝文有愧疚之情,却没有因此去拯救他,她同情白孝文的媳妇,但是她反而与白孝文公开勾连在一起,这种矛盾的心理处处在她身上体现着。她知道自己的行為伤害了白孝文一家,然而,无力自谋生路的她又感觉非要依附在某个男人身上才安心。

可以说,在田小娥短暂的一生中,她实实在在地依附于各色男子身上,父亲、丈夫、情人、仇人等,但依附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她活得依然艰辛、痛苦。这种依附性来源于田小娥骨子里对女性角色的认知的缺失,也来源于社会环境给予女性生活的空间并不多,但同时也证明了田小娥的反抗难以觉醒到女性的思想独立意识,必然导致她反抗的依附性强,局限性突出。

四、田小娥的反抗精神表现出自卑性和对封建思想的认同性

田小娥被自己的公公鹿三用梭镖刺死并埋尸在她的窑洞。她死后化为厉鬼,首先在白鹿原散播瘟疫,害死了白鹿原上许多无辜的百姓,并且一直扬言,要鹿三和白嘉轩活着,看到他们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生不如死,可见田小娥的狠毒性。她附身于鹿三身上,借鹿三之口,向众人表达了自己对白嘉轩和鹿三不接受自己进祠堂和家门的怨恨之情,说道:“我到白鹿村惹了谁了?我没偷掏旁人一朵棉花,没偷扯旁人一把麦秸柴火,我没骂过一个长辈,也没有搡戳过一个娃娃,白鹿村为啥容不得我住下?我不好,我不干净,说到底我是个婊子。可黑娃不嫌弃我, 我跟黑娃过日子。村里住不成,我跟黑娃搬到村外烂窑里住?族长不让俺进祠堂,俺也就不敢去了,怎么着还不容让俺呢?大呀,俺进你屋你不认,俺出你屋没拿一把米也没分一根蒿子棒棒儿,你怎么着还要拿梭镖刃子捅俺一刀?大呀,你好狠心……”

借鹿三之口说出的话,说明了她的希冀并不高,对封建思想进行了凄厉的控诉与讨伐,可谓喊出了她的心声,这是田小娥反抗精神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她之后竟然威胁白嘉轩为自己修一尊菩萨像,要求百姓对她进行三拜九叩,否则瘟疫会更加严重。由此可见田小娥的自卑和对封建思想的认同。她自卑,对自己的认知总停留在别人的印象中,自己对自己进行否认,不干净,不好,婊子等,这都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乡人对她的评价,说明她内心认同大家对她的评价,一直生活在自卑之中,对许多事不敢想,不敢做,选择妥协退让。同时也说明她骨子里认同大家的封建思想观念。她提出的塑像,让人膜拜,本身就是封建思想对大众的愚弄和控制,田小娥却想以此来控制和愚弄大众,挽回生前受到的欺压和被人鄙视的颜面。

五、田小娥的反抗精神中蕴含着强烈的报复心理

她不愿意给郭举人泡阴枣,但是明面上,她是在郭举人夫妇看她完成必需的动作离开之后,就开始偷偷地用尿给他泡枣。这些举动和言语,体现出她的不顺从之心,但她只敢偷偷摸摸地行尿泡枣之事,以达到对郭举人夫妇的报复心理。

被白孝文按照乡约族规用刺刷刷烂脸和身子,她对于白嘉轩和白孝文心有不满与怨愤,但只能藏在心中。然而在鹿子霖的挑唆之下,她的报复心理也活泛起来。看看那些整天把乡约族规挂在嘴里的人是不是真能自己践行好那些乡约族规,如果族长触犯了规定,族长会怎么处理。于是她行动了,利用自己的美貌色诱了白孝文,打脸了白嘉轩,她的行为直接导致白孝文被白嘉轩按照乡约族规进行惩罚,达到自己对白嘉轩父子的不满和怨愤的报复。

死后,她附身在鹿三身上,以报复他的杀身之仇。并说出了活着时不敢说的大逆不道却又十分真切的话,导致鹿三深受其害。对乡民更是以散播瘟疫的手段,以报复她活着时乡民对她的侮辱和欺压。可她根本意识不到,鹿三和那些乡民同样也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是愚昧占据了他们的头脑,才导致对田小娥的唾弃。她把怨气撒在乡民身上,纯粹是报复心理作祟。她附身在鹿三身上说的话,也同样充满了泄愤之意,是对白嘉轩的发泄报复心理。

综上所述,田小娥的行为不合封建思想对女性的要求,但她并没有去寻找一条摆脱封建牢笼的道路,她的反抗都建立在一种低层次的非自觉的状态基础上,导致她的反抗性充满了悲剧性、无知性、自卑性,为自己的人生活得不值,死后露出真实的想法,当然包含对白嘉轩等人和乡民们的怨恨心理,但同时又走在封建思想的道路上,即让乡民塑自己的雕像,让乡民顶礼膜拜。这些想法表明她骨子里面刻着的正是毒害她的封建思想,行动与思想的不一致,暴露出她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矛盾体。因而她的反抗精神更多的是原始欲望促成的无意识、无觉醒状态下的不彻底、被动性质的反抗,失败是必然的,这也符合田小娥的没有文化的身份设定,说明妇女的真正反抗精神需要正确的引导,才能具有真正的反抗内蕴。

作者简介:徐小卷(1984—),女,江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助教,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参考文献:

〔1〕胥亚慧.“破鞋”与“妖妇”怎样反叛——陈清扬与田小娥“荡妇”形象对比研究[J].文教资料,2021(8):13-15.

〔2〕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等译.上海:生·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3〕李瑞昕.反叛者 抗争者 牺牲品——浅析《白鹿原》中的田小娥形象[J].佳木斯职业学院学报,2017(10):96.

〔4〕冯雅馨.《白鹿原》中女性悲剧人物的意识新生轨迹[J].大众文艺,2020(6):4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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