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韵律分析

王军 王泽鹏

摘 要： 基于实验语音学，依据Olshtain & Weinbach提出的抱怨语分类标准，以汉语直接抱怨语为研究对象，通过直接收集真实对话，采用定量与定性分析结合的方式探究其韵律特征。结果表明：汉语直接抱怨语常处于说话人音高高域、语速较快;在Olshtain & Weinbach的抱怨语框架内，抱怨程度对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音高、语速影响较小， “低于指责水平”的抱怨语在音高上低于其他抱怨程度的抱怨语。音高和语速是韵律的重要组成成分，而韵律又是影响交际能力的重要指标，探究汉语抱怨语的韵律特征有助于为汉语教学中的言语行为感知、解析与运用提供夯实的学理支撑。

关键词：汉语直接抱怨语;音高;语速;韵律

中图分类号：H017;H116.1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7356（2020）-04-0085-10

言语行为研究一直是语用学研究的经典话题之一。其中，抱怨行为同恭贺、感谢、道歉等行为一并归属为Searle所说表情类言语行为[1]。依据抱怨对象的不同，抱怨语可以划分为直接抱怨语和间接抱怨语。当对话参与者既是抱怨者的受话人又是做出越界或不当行为的责任者时，抱怨者输出的就是直接抱怨语[2-5];当抱怨者抱怨的对象为不在场的第三者时，抱怨者给出的则是间接抱怨语[6-7]。国外学者对抱怨言语行为的研究起步较早，早前的研究集中于分析英语抱怨语与其他语言体系中的抱怨语之间的异同、抱怨言语行为与性别的关系，以及情景变项[8-11]。新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基于会话分析路径对抱怨语进行研究，关注某一特定语境下会话参与者采用何种策略来达到自己的交际目的[12-15]。尽管如此，大多数抱怨言语行为研究依然处于语言结构层面，少有研究关注抱怨语的韵律特征[16]。在国内，以往研究大多关注的是汉语抱怨语的语用策略、汉外差异等[17-19]，目前尚未发现有学者对抱怨语的韵律特征予以关注。由上可见，现有国内外的抱怨语研究主要集中在抱怨语策略的本体建构、对比分析以及语境化层面，却鲜有研究从韵律这一语境化的原初层面探讨抱怨语的使用情况。从语用和韵律的界面视角来看，研究汉语抱怨语的韵律特征不但可以深化对抱怨言语行为的认知，更清晰地掌握抱怨行为的自然语言特征，而且还有助于为汉语教学中的言语行为感知、解析与运用提供夯实的学理支撑。鉴于韵律中音高与语速对语言交际的重要性，特别是考虑到韵律是交际者根据语境需要可以进行系统化调动的资源[20]，本文拟以一手真实的直接抱怨语为研究对象，运用Praat韵律分析软件，探讨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韵律语用特征。

一、抱怨语研究现状

抱怨是指在对话中，一方指出另一方越界或不当行为并表达其不满情绪的行为[21-23]。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中[24]，对抱怨一词的定义为：心中不满，数说别人不对。鉴于抱怨行为的普遍性，抱怨语研究引起了国外和国内学者的广泛关注，具体可以分为抱怨语的本体研究、对比研究和动态研究。

就抱怨语的本体研究而言，其关注的焦点在于不同语种中抱怨语的具体实现形式以及语用策略选择情况。例如，袁周敏[25]探讨了汉语直接抱怨语的抱怨策略、表达方法、在言语行为层面以及各情景的抱怨策略分布及其典型语言表达。Decock[26]从抱怨语的语言直接/间接程度（linguistic indirectness/directness）重新定义了6种抱怨策略。杨丽、袁周敏[27]分析了不同水平英语学习者抱怨语语用能力发展的差异。

就抱怨语的对比研究来说，其关注的核心就是比较不同语种中抱怨语实现形式的异同。例如，Murphy & Neu[11]191-216比较了韩语受试者和美式英语受试者在英语抱怨言语行为序列使用之间的异同。赵英玲[17]20-24论证了英汉直接抱怨语的实施条件、实施模式、情景变項及语用策略，并对间接抱怨语的人际功能及其应答模式进行了详细地论述和分析，较为系统地描写和解释了抱怨语这一语言现象。袁周敏和朱跃[19]34-38对中美大学生选择抱怨策略的差异进行了探讨，详细分析了社会地位与社会距离对说话人语言形式选择的影响。

就抱怨语的动态研究来看，越来越多的学者倾向于关注特定语境下抱怨语的交际价值与人际互动建构分析。例如，Traverso[13]2385-2399陈述了法语会话者们是如何引发抱怨、接受或拒绝抱怨、发展和结束抱怨言语行为。Ogden[16]81-104通过分析英语使用者的电话录音，发现英语间接抱怨语常处于音高高域，具有高音高起始和句末伴随高降语调变化的特点，并从话轮构建的角度分析了不同分类下抱怨言语的句法、语序以及语音特征。Bia？覥ek[28]分析了在波兰语中，抱怨言语是如何作为一种社会影响力作用于交际的。周树江[29]探寻了机构性网络抱怨策略、不礼貌话语以及机构应答策略之间的关联。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问题

本研究主要尝试回答如下两个研究问题：

第一，汉语直接抱怨语在音高、语速方面有什么特点？

第二，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音高、语速是否会随着抱怨程度的改变而改变？

（二）研究对象

我们研究的对象为汉语直接抱怨语，即会话中的受话人是抱怨言语行为的接收者。出于对语料考察严谨性和真实性的考虑，本文所用语料皆来源于江西卫视的《金牌调解》节目，该节目的特点在于嘉宾所进行的对话都是自然发生的，更符合自然话语。实验所需的文件皆由视频格式转换为高质mp3格式的音频，以用于Praat分析。为了避免节目内置音效可能对实验数据造成的误差，笔者在不破坏声音特质的前提下，对部分涉及的声音文件进行了修复处理。在收集汉语直接抱怨语语料的过程中，笔者过滤了一些被打断的直接抱怨语，所收集的皆为具有完整语义信息的整句。同时，为了更加具体地阐述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韵律特征，笔者在分析过程中选取了若干汉语一般话语，以凸显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韵律特点。在判断某一言语的抱怨程度时，本文采取了Olshtain & Weinbach[9]195-208对抱怨语的分类：低于指责水平、表达不满或烦恼、明显的抱怨、谴责和警告、立即威胁。在对语料的分类过程中，由于各条判断标准之间的界限较为模糊，为尽可能地保证实验的准确度和可信度，笔者在进行初步判断后，询问了几位汉语母语使用者的意见，并进行商讨，确定了对所收集语料的分类。

在下文对音频做文字转述时，我们采用了如下方式：

↑表示音高处于全句高域;

↗表示升调;

↘表示降调;

“下划线”表示音高处于全句较低域。

在下文关于汉语直接抱怨语韵律与抱怨程度之间相关性的分析中，由于条件所限，我们尽可能地选取了足够全面的语料，具体方法下文会有详细介绍。关于下文各个表格中的数据，笔者在输入信息的过程中，为了保证简洁性和易读性，采用四舍五入的方法，仅保留了小数点后一位数字。

三、结果与讨论

（一）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音高分析

本节对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音高特征进行了定量和定性分析，旨在探究两个问题：第一，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音高特征;第二，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音高与抱怨程度之间的相关性。

1. 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音高特征

本节我们将通过分析、对比多位说话人若干句分属“直接抱怨语”与“非抱怨语”的话语的音高，探讨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音高特征。基于我们对所收集的86句“汉语直接抱怨语”与92句“非抱怨语”的韵律分析，我们试图得出以下结论：汉语直接抱怨语音高较高、处于说话人音域高域。受篇幅所限，我们仅列举了来自两位说话人共24句“直接抱怨语”与29句“非抱怨语”的音高信息。

图1a从左向右依次是说话人“直接抱怨语音高平均值”、 “直接抱怨语音高最高值”、 “非抱怨语音高平均值”与“非抱怨语音高最高值”。可以看出，第一栏的直接抱怨语音高平均值所占区间 [183 Hz—271 Hz]处于第三栏的非抱怨语音高平均值所占区间 [87 Hz—280.7 Hz]的上半截，同时，与之对应的第二栏直接抱怨语音高最高值所占区间 [254.9 Hz—405 Hz]也位于第四栏非抱怨语音高最高值所占区间 [184 Hz—440.4 Hz]的上半截。这表明，汉语直接抱怨语具有音高较高、处于说话人音域高域的特征。同样，我们在图1b列出另一位说话人的抱怨语与非抱怨语的音高信息。尽管图1b中的音高信息并不完全与图1a中的一致，但是也直观告诉我们，该说话人的直接抱怨语音高较高、处于其音域高域。为更加详细解释这一观点，我们从语料库中选取了两位说话人的音频，并将对其展开具体分析。

例（1）是一个较为典型的包含汉语直接抱怨语的对话，该对话的参与者为“小吾”和“小吾叔叔”二人。

例（1）#9 叔叔表达自己对小吾的不满

0叔叔： （叔叔对主持人陈述自己对小吾的看法，以及自己是如何照顾小吾的）

1小吾：你不要↗说的↘这么好↘。

2叔叔：这↑是↘事实↘。你↗同不同↗情我，是另外一回事↘。

3小吾：但↑是你↘回家↗，你不是↗专门↑给我做的↘。

4叔叔：是↑，我是烧给↑↗自己吃的↘。我还↗顺便多↑烧点饭↘，多烧点菜↘，然后↑我还盛↗饭夹↗菜，用碗端到楼上去↘，端到你房间给你吃↘。

5小吾：没有。

6叔叔：这个↑↘我都没有必要计较↘。我只要你改↘。

在例（1）这个语境中，句4是“叔叔”针对“小吾”句3中的言辞“但是你回家，你不是专门给我做的。”发出的一句直接抱怨语。按抱怨程度划分，该抱怨语属于“明显的抱怨”，因为说话人已经采用明显的面子威胁行为，并直接提到相关的事件“叔叔是怎么伺候小吾的”。小吾在之前的对话中多次提及家里人对他冷漠、不关心。并在句3中坚称叔叔即使给自己做饭吃了，那也不是特意做给他吃的。由“但是你回家，你不是專门给我做的。”可以推测出，小吾认为：自己吃的饭是叔叔吃完饭后剩下的饭、自己不受叔叔的重视。而叔叔对句3则反应强烈，认为小吾说的话完全不着调、不合理。他首先肯定了事实——做饭确实是要满足自己的吃饭需求，然后因为要照顾小吾，他需要多做一些饭菜，并送到小吾房间让小吾吃。句6则体现出叔叔对小吾的无奈，并非抱怨语，因此被认定为一般话语，用于与抱怨语对比、并凸显抱怨语的音高特征。

图2a是句4中某句话的音高曲线，图2b为句6的音高曲线。可以明显看出，抱怨言语的音高平均值（212.5 Hz）要远高于一般话语 （144 Hz），且前者的音高峰值 （271 Hz）也高于后者 （207 Hz），相差幅度大致与音高均值相差的幅度持平。

为了更加清楚地阐释抱怨语句的音高特征，我们在表1中具体列出了句4的音高信息。整体而言，抱怨语句4的音高呈“上升→下降”趋势，且句首音高较高，并逐渐上升至最高处（244.1 Hz），随后呈下降趋势，到句尾“端到你房间给你吃。”处，音高均值（143.3 Hz）已与句6一般话语的音高（144 Hz）接近。陈述句话轮末尾音高的降低说明，抱怨者在刻意降低音域，以结束当前的抱怨行为。该话轮的平均音高为 （191.7 Hz），仍然要大幅高于句6音高（144 Hz）。

表2和表3分别给出了另一位抱怨者“小吾”的一般言语和直接抱怨语的音高信息。表2的语境是小吾在向节目主持人阐释自己过去的一个行为，其功能在于阐述事实，语气使用偏向缓和，故此笔者将其归类为一般话语。表3的语境是小吾对吾先生之前话语产生的强烈不满，因此谴责父亲“你是什么思想啊？你把你儿子想得这么肮脏啊？”，此处音高均值[254—271 Hz] 为该话轮音高最高域。之后的话语是小吾对自己过往行为的解释，在延续了谴责话语的高域后，小吾的话语音高在逐渐下降，并在句末“跟你把这个事情讲一下。”处达到该话轮音高均值最低域。可以明显看出，表 3中的音高均值（218.9 Hz）要大幅高于表2中的均值（138.3 Hz），这表明该抱怨者发出抱怨言语时使用的音高较高，音域处于说话人音高高域。基于以上分析，我们认为：汉语直接抱怨语在音高层面上常处于说话人音域高域。

2. 汉语直接抱怨语音高与抱怨程度之间的相关性

通过对比同一说话人发出的不同抱怨程度的直接抱怨语的音高，本节将分析汉语直接抱怨语音高与抱怨程度之间的相关性。在研究中，由于条件所限，笔者收集的语料比较分散，没有找到同一说话人同时包含5种抱怨程度的直接抱怨语，因此在分析过程中，我们选取的对象为至少发出3种不同程度抱怨语的说话人的音频。图3列出了四位说话人不同抱怨程度直接抱怨语的音高信息。个中抱怨程度按横坐标从左到右，依次为A：表达不满或烦恼、明显的抱怨、谴责和警告、立即威胁;B：表达不满或烦恼、明显的抱怨、谴责和警告;C：低于指责水平、表达不满或烦恼、明显的抱怨、谴责和警告;D：表达不满或烦恼、明显的抱怨、谴责和警告。可以看出，随着说话人抱怨程度的递进，其音高并无呈现出某种规律的变化。基于我们对多名说话人抱怨话语音高的分析，我们认为：汉语直接抱怨语的抱怨程度对说话人的音高影响较小，两者之间不存在明显的相关性。为更加详细解释这一观点，我们从中选取了一位说话人四句不同抱怨程度的音频，并将对其展开具体分析，受篇幅所限，我们没有将“吾先生”全部的抱怨语作成图，仅从各个抱怨程度的抱怨语里选取了一句进行图示说明，由于其“立即威胁”程度的两小句抱怨语是一个话轮里的连续话语，因此，我们在作图7时选择将它们放置一起。

例（2）#1表达不满或烦恼（一）

1主持人：你去了以后，看到他们的状态？

2小吾：我去了以后，我看到事态也并不严重。

3吾先生：你说↗还要↑怎么↘严重咯啊↘？

4小吾：不嚴↑重↘就是不严重↘，给我感觉就是不严重↘。

5→吾先生：叔↑叔↘就应该↘？你↗是做儿子↘。

6小吾：那↑↘是另外一回事↘。

例（3）#2明显的抱怨（一）

1小吾：你天天↗想我↘，是因为↗你需要儿子了↘。

2吾先生：我↗需要↑你干嘛↘？

3小吾：并不是↑因为你想我↘，或者是怎么样了↘。

4→吾先生：我怎么↗不想你了↘？我需要儿子，你给我↗帮了忙了↘，我需要你↘。我只↑要你不，你你你不向↑我要钱↘，我我心里↗就高兴了↘。

5小吾：我从小到大呢给他打电话，也是只是开口要生活费。

例（4）#3谴责和警告

2小吾：我去了以后，我看到事态也并不严重。

3→吾先生：你说↗还要↑怎么↘严重咯啊↘？

例（5）#4立即威胁（一、二）

1小吾：……他就真以为我没有麻烦，在他心里，最好我没有麻烦，你不要让我再去帮你。

2→吾先生：你别↑再↘向我要钱↘（一），我不再↘支持你搞这个↘（二）。

对上述几句分属不同抱怨程度的抱怨语进行韵律分析后，笔者将其音高信息汇总于表4之中。

表4展现了吾先生四种不同抱怨程度抱怨语的音高信息。随着抱怨程度的递进，该说话人的音高值并没有呈现出一种规律性的变化。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该说话人同一抱怨程度的不同抱怨语之间的音高相差也很大，如“立即威胁”程度的两句抱怨语 （156.7 Hz、232.8 Hz）。这种音高的不确定性可能受多方面因素影响，但在本节我们关注的是音高与抱怨程度之间的相关性，因此我们不对此作过多叙述。基于以上分析，我们认为：汉语直接抱怨语的抱怨程度对说话人的音高影响较小，两者之间不存在明显相关性。

另外，在对其他语料的分析过程中，我们发现某些“低于指责水平”的抱怨语在韵律的音高层面上与其他种类的抱怨语有所差异。为了阐述这种差异，本节拟就其展开分析。由于同时至少包含“低于指责水平”与其他任意两种抱怨程度抱怨语的语料较少，我们仅选择了一位说话人的音频进行分析。

表5是一位说话人四句不同抱怨程度的抱怨语的音高信息，可以看出，该说话人“低于指责水平”抱怨语的音高平均值 （248.4 Hz）和音高最高值 （400 Hz）均大幅低于其他三类抱怨语。这表明该说话人在发出“低于指责水平”的抱怨语时选择了一个较低的音域，进而达到自己的交际目的。“低于指责水平”的抱怨语在音高层面与其他程度抱怨语之间的差异，与其定义息息相关。当说话人想向受话人实施抱怨言语行为时，说话人的语言选择主要受双方社会地位、社会距离以及强迫度的制约[30]。基于此，我们尝试得出以下结论：“低于指责水平”的直接抱怨语在音高上低于其他抱怨程度的抱怨语。

（二）汉语直接抱怨语的语速分析

本节将对汉语直接抱怨语的语速进行定量和定性分析，旨在探究两个问题：第一，汉语直接抱怨语的语速特征;第二，汉语直接抱怨语的语速与抱怨程度之间的相关性。一般认为，语速受性别、年龄、交际环境、情绪等方面的影响。汉语正常语速大概为245字/分钟[31]。由于影响语速的因素着实过多，下文三（二）1笔者为了保证分析的准确性和可信度，尝试通过对比同一说话人在发出抱怨言语时使用的语速与发出一般言语时使用的语速，探讨汉语直接抱怨语的相对语速特征。

1. 汉语直接抱怨语的语速特征

本节我们将通过分析、对比多位说话人若干句分属“直接抱怨语”与“非抱怨语”的话语语速，探讨汉语直接抱怨语的语速特征。出于便利性考虑，本节我们研究所用的语料与三（一）1一致，基于我们对所收集语料的分析，我们认为：汉语直接抱怨语语速较快、处于说话人语速“较快”的模块，但处于说话人语速“较快”模块的话语不一定为抱怨语。受篇幅所限，我们仅列举了来自两位说话人共24句直接抱怨语与29句非抱怨语的语速信息。

图8a从左向右依次是说话人直接抱怨语语速与非抱怨语语速的信息。可以看出，第一栏的直接抱怨语语速所占区间 [3.8字/秒—6.5字/秒]处于第二栏的非抱怨语语速所占区间 [2.9字/秒—6.4字/秒]的上半截。这表明，该说话人的直接抱怨语语速较快。同样，我们在图8b列出另一位说话人的抱怨语与非抱怨语的语速信息。尽管图8b中的语速信息并不完全与图8a中的一致，但是可以从中看出，该说话人的直接抱怨语语速较快、处于其整体语速“较快”的模块。为更加详细地说明这一观点，我们从中选取了一位说话人的音频，并将对其展开具体分析。

例（6）#2吾先生抱怨儿子小吾

1小吾：我去了以后，我看到事态也并不严重。

2→吾先生：你说还要怎么严重咯啊？

经过计算，发现该句“你说还要怎么严重咯啊？”的语速为6.7字/秒，约等于400字/分钟。表6中列出了其他几句抱怨语的语速信息，可以看出其语速基数较高，最慢的为331字/分钟，最快的则为400字/分钟。

然而，在分析吾先生处于情绪稳定的状态下发出的另外几句话语的音频文件时，笔者发现其语速波动幅度较大，如表7所示，最慢语速“他小时候就是，咳，还不到六岁吧，他母亲去世。”为240字/分钟，最快“就没有那么亲密，是吧，这一家子都没有那亲密。”为415字/分钟。说话人的语速范围大致为 [240—415字/分钟] （仅于本研究所收集音频有效）;在吾先生发出直接抱怨语时，其语速范围为 [331—400字/分钟]。可见，吾先生抱怨语语速处于其语速“较快”的模块。据表7， “就没有那么亲密，是吧，这一家子都没有那亲密。”一句的语速为最快值，这句话的语境是吾先生在向主持人解释造成现如今家庭关系冷淡的潜在原因，笔者认为此次语速极快可能是因为吾先生为了寻求节目组的调解而急于做出解释、阐述事实。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得出结论：汉语直接抱怨语的语速处于说话人“较快”语速的模块，但处于说话人“较快”语速模块的言语并不一定为抱怨语。

2. 汉语直接抱怨語语速与抱怨程度之间的相关性

本节拟通过对比同一说话人发出的不同抱怨程度的直接抱怨语的语速，分析汉语直接抱怨语语速与抱怨程度之间的相关性。出于便利性和经济性的考虑，本节所用语料与上文三（一）2中的语料一致，因此，文字转述部分将不再重复出现。

图10中列出了四位说话人不同抱怨程度直接抱怨语的语速信息。个中抱怨程度按横坐标从左到右，依次为A：表达不满或烦恼、明显的抱怨、谴责和警告、立即威胁;B：表达不满或烦恼、明显的抱怨、谴责和警告;C：低于指责水平、表达不满或烦恼、明显的抱怨、谴责和警告;D：表达不满或烦恼、明显的抱怨、谴责和警告。可以看出，随着说话人抱怨程度的递进，其语速并无呈现出某种规律变化的趋势。基于我们对多名说话人抱怨话语语速的分析，我们认为：汉语直接抱怨语的抱怨程度对说话人的语速影响较小，两者之间不存在明显的相关性。为更加详细地说明这一观点，我们从中选取了一位说话人的音频，并将对其展开具体分析。

表8按抱怨程度的递进，详细标注了吾先生9句分属四种抱怨程度的抱怨语语速。可以看出，语速的快慢和抱怨程度之间不具有明显相关性，即抱怨程度对说话人语速快慢影响较小。即使是同种程度的抱怨语，其语速也可能相差甚远，如“表达不满或烦恼”的4句抱怨语，语速分别为354字/分钟、438字/分钟、492字/分钟与534字/分钟。笔者认为，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可能在于，说话人说话的语速受自身情感的影响较大。因此即使在表达低抱怨程度抱怨语时，也会出现语速很快的情况;同样，在表达高抱怨程度抱怨语时，也会出现语速较慢的情况，如表8中吾先生的“立即威胁（一）”。基于以上分析，我们得出结论：汉语直接抱怨语的抱怨程度对说话人语速影响较小，两者之间不存在明显的相关性，即随着抱怨程度的递进，与之对应的抱怨语语速不一定会加快。

四、结论

本文属于韵律语用界面研究，通过对汉语直接抱怨语进行韵律分析，探讨以下两个问题：第一，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韵律特征;第二，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韵律特征与抱怨程度之间的相关性。结果显示：汉语直接抱怨语处于音高高域，语速较快;在Olshtain & Weinbach提出的抱怨语框架内，抱怨程度对汉语直接抱怨语的音高、语速影响较小，“低于指责水平”程度的抱怨语在音高上低于其他抱怨程度的抱怨语。简言之， “低于指责水平”程度的汉语直接抱怨语更难以根据韵律辨别，会话参与者更要注意辨别交际对方的真实意图，以免造成严重的交际失误。本研究采用直接收集真实对话的方法并从音高与语速两个维度对汉语直接抱怨语展开韵律分析，是一次结合语境探究其韵律特征的有益尝试，在推进抱怨语研究纵深发展的同时，也拓宽了言语行为走向韵律语用界面研究的可能外延，毕竟对韵律资源的调用是衡量交际能力的重要指标[32-35]。由于条件所限，本研究在语料选择上尚有待完善之处，所选语料来源相对单一，最终得出的结论可能与真实情况有所偏差。后续的研究可以考虑扩大语料的来源，以提高研究结论的代表性和普适性。此外，本文只对汉语直接抱怨语进行了音高、语速层面的韵律分析，未来研究者也可以从韵律的其他维度对汉语直接抱怨语展开分析。作为抱怨言语行为的另一重要组成元素，汉语间接抱怨语也可以被作为研究对象进行韵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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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9-11-10

作者简介：王    军 （1970—），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副教授，硕士，研究方向：语用学。

网络出版时间：2020-01-07        网络出版地址：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3.1396.G4.20200107.1448.00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