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在天下者必谋之——关于《钱氏家训》的思考

○魏文琴

近年来，优良的家风传承已上升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设的高度，定性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强大正能量，于是，在中华大地上掀起了一股家风展示热潮，各式各样的家风家教不断地揭开幕帘，如群星闪耀，精彩纷呈。

所有家风其实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劝导子孙抑恶扬善，本分做人，耕读传家。

这其中有一个家族，将后世子孙的发展融入世界、国家、社会的文明进步长河里，并以家训的形式固定下来：“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者必谋之；利在一时固谋也，利在万世者更谋之。”这就是吴越国王钱镠的后嗣——江南钱氏。

说到江南钱氏，在中国那可是震古烁今的名门望族。“赵钱孙李”，紧随赵家皇姓之后的，就是江南钱家，可见钱家门第之高。钱家自吴越王钱镠开始，这个家族就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近代以来，更是出现了人才井喷现象，遍布于世界各地，横跨各界各领域。在国内，我们熟知的“三钱”：中国导弹之父钱学森、中国原子弹之父钱三强、中国近代动力学之父钱伟长。“三钱”用他们聪明才智和赤子之心报效祖国，让我们这样一个一穷二白的古老大国，成功地发射了“两弹一星”，以无可争辩的高科技优势，实现弯道超越，让中国彻底摆脱落后挨打的被动窘境，跻身到世界军事强国之列。他们的卓越贡献，让国人荡气回肠，扬眉吐气。但他们还只是江南钱氏的杰出人物中的代表。钱学森来自杭州钱氏，他的堂弟钱学榘也是出色的空气动力学专家，并且著名的神经生物学家、美国科学院院士、曾任斯坦福大学生理系主任钱永佑，以及诺贝尔奖获得者钱永建也都是钱学榘的儿子。杭州钱氏名人还有中国著名化学家、教育家，曾担任北京大学化学系主任、台湾大学校长、“中央研究院”院长的钱思亮，而钱思亮的三个儿子钱纯、钱煦和钱复也都是人中翘楚，烜赫一时。钱三强乃湖州钱氏，其祖父钱振常与哥哥钱振伦都是前清进士，他父亲是文字音韵学家、新文化运动著名人物钱玄同，其子钱思进是北大教授、博士生导师；钱伟长则是无锡钱氏代表，都说无锡是因“钱家的脑袋，荣家的钱”而闻名的，这一说法绝不是空穴来风，这个钱家确实人才辈出，钱穆、钱基博、钱钟书、钱钟韩、钱临照、钱令希、钱易等都出自这支钱氏。钱氏家族“一诺奖、二外交家、三科学家、四国学大师、五全国政协副主席、十八两院院士”，为世人所称道。另据统计，在全世界五十多个国家中，取得院士以上荣誉的钱氏名人就有一百多位，活跃在科技、社会、经济、艺术等各个舞台。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然而，从吴越王钱镠至今已经千年，江南钱氏依然瓜瓞绵绵，人才辈出，甚至在民族危难的年代，钱家还会出现人才井喷的现象，这正是世人所惊异的，也是值得我们去冷静思考探究其中的奥秘，以资借鉴的。

要揭开这个奥秘，还得从一代英杰吴越王钱镠开始理起。钱镠生于民不聊生的唐末乱世，少时曾贩卖私盐谋生，但他没有在乱世中沉沦，而是振臂奋起，纵横捭阖，运筹帷幄，为保境安民打出了一个吴越国，然后施行仁政，以民为贵，礼贤下士，广罗人才，发展农桑，奖励垦荒，增殖财富。钱镠在位四十年，干戈止息，社会相对稳定，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特别是他兴修水利，修建钱塘江海塘和水闸，防止海水回灌，方便船只往来，人称“海龙王”。

这位活了八十一岁的英明国王在临终时还留下遗言：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要度德量力，而识时务，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要牢记圣贤“顺天者存”，“民为贵、社稷次之”的教诲，免动干戈。其后，钱氏三代五王，都在钱镠确立的国策基础上有所光大和革新，励精图治，终于使偏居东南一隅的吴越国成为五代动乱时期最为富有的国度。然天下之势，波谲云诡，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宋太祖赵匡胤统一中原后，自然要挥师南下，统一中国，吴越国就成了他垂涎的猎物。钱镠的孙子钱弘俶遵循了祖训，在北宋王朝未发一兵一卒之时，带着三千余族人赶赴开封，面见宋太祖，俯首称臣，纳土归宋。钱弘俶顺天应时，委曲求全的举措，让赵宋王朝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天下一统；富饶美丽的江南，也避免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兵燹之灾，江南百姓更得以免遭战争之苦；钱氏家族也因此得以保全，其优秀的基因和先进的家族文化得以伴随着钱氏血脉流传下来。

由此看来，江南钱氏没有中孟子的“五代而斩”的谶语，不仅实现了家族的枝繁叶茂，而且实现了人才长兴，主要有三个因素：首先，始祖吴越王钱镠的高瞻远瞩，化家为国，定规立矩，为子孙万代谋。其次，钱弘俶这一代牢记祖训，审时度势，睿智地选择了纳土归宋，保住了一方安宁和家族绵延。第三，后世钱氏子孙无论走到哪里，都谨遵祖训，绍续家风，使家族文化传承光大，变成一代代后人在安身立命时自觉遵从的操守。

我认为，这才是钱氏家族文化的精髓所在。试想，如果钱镠在成为万人之上的一国之王后，私欲膨胀，穷兵黩武，骄奢淫逸，不以一方百姓的休养生息为重，那么江南就不可能成为富甲一方的兴盛之地，钱氏也就得不到民众拥护，就没有了三代五王执政根基；如果钱镠不深谋远虑，没有在临终时为子孙后代立下规矩和标尺，钱氏子孙可能就失去约束，跟大多数公子王孙一样成为纨绔子弟，甚至上演兄弟相残、同室操戈的悲剧，家族也不可能兴旺；如果钱弘俶不明智，不果断选择纳土归宋，而螳臂当车，和正在崛起巅峰的赵宋王朝兵戎相见，极有可能使江南百姓生灵涂炭，自己也撞得头破血流，钱氏家族可能落得像同时期南唐陈霸先、陈叔宝一样下场，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只曾经冒了几个气泡；如果钱氏子孙不把祖训奉为圭臬，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也无论处在什么时代，都一代一代的牢记祖训，修身齐家，绍续家风，那么钱氏家族就会逐代退化，就会泯然如众人，无法形成这样一个自觉自律的优秀群体。

所以，钱氏家族，文风昌盛，群星璀璨，祖宗的教化是指路明灯，儿孙的自强不息是动力，祖宗的美德荫庇和儿孙努力完美结合，造就了这样一个文脉绵延的家族神话。

“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言行皆当无愧于圣贤”，“欲造优美之家庭，须立良好之规则”，“私见尽要划除，公益概行提倡”，“利在一身勿谋也，利在天下者必谋之；利在一时固谋也，利在万世者更谋之”。钱氏家训，凝结着钱氏祖先的智慧，更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瑰宝，字字珠玑，站位之高，立意之远，润泽着一代代人，教化着一代代人，是一股不可多得地推动社会进步的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