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席

连忠照

关中人赴宴吃酒谓之坐席。

乡人无事一般不惊动亲邻，若请客必有大事——或孩子满月、结婚，或老人割寿材、丧葬。前者是家族新生命的诞生，关系血脉延续；后者是老辈生命最后的告别。一生一死，容纳了生命的两端，都属于隆重的大事，需得郑重其事，设宴款待前来的远亲近戚。

坐席就有坐席的规矩。酒宴的前一天，先设酒请来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大事，商议安排各项执事。谁负责采买，谁负责迎客，谁负责端茶送水、端盘子上菜，谁专意为客人看酒，诸事都要安顿停当。

办酒席的当天，各个执事便各就各位，迎客的端着香烟盘子，来个客人敬一根香烟，引到席上坐好。端茶的马上递上茶水，端饭的就端来饭菜。

一般来说，当天的早饭相对简单，先来的先就座。吃的是浇汤饸饹，以羊肉荞面饸饹为上品。光滑顺口荞面饸饹，浇上飘着红油的羊腥汤，上面撒上一点绿绿的香菜葱末，里边隐隐约约露出几片白白的豆腐，色香味俱全。菜是芥末调的扁豆芽拌焯萝卜丝，香辣适口。饭毕，自去收礼桌上上礼（也有先上礼后吃饭的）。

午饭才是正式酒席，就讲究多了。有专人安排来客座次。主席依次是老小外家，然后是其他客人。等客人坐好，主持人自然要请主人和主要宾客致辞、祝酒。上面人的话说完了，下面的人方才拿起筷子吃饭。

乡间吃席，其实是很讲究的。一桌人，年龄、辈分最大的人要请到上首。吃饭时，上首的长辈不动筷子，其他人就不能先动筷子。这里每个人都要彬彬有礼，温文尔雅，肚子再饿，也不能有狼吞虎咽之相。席上的晚辈要时刻看着，哪个长辈的酒喝完了，得及时倒满，双手恭敬地奉上。

这一天，主家游走在各个酒桌间，要给每位宾客敬酒，特别是那些长辈，万万不可慢怠，不然要招人耻笑。长辈们更喜欢的，其实是跟年龄相仿的人划拳，一番“六六顺”“八匹马”的吆喝，输赢初定，各自喝了罚酒。一般每桌都是先从上首的长辈开始划拳，不会者打杠子。于是那划拳的声音，就响彻了村头巷尾。

几圈酒下来，酒量小的人就先醉了。醉了的人就袒露出各自的本性，有笑的，有哭的，有手舞足蹈的，也有红着脸骂人的，众生百态，不一而足。遇上有些善喝的，往往喝到天黑还没喝毕，又点上灯火继续划拳。酒喝了一瓶又一瓶，菜上了一碟又一碟，似乎没有结束的时候，令人瞠目结舌……

那时，办酒席的人家，大多自己杀猪，自己磨豆腐，还有自家准备的一些蔬菜。需要赶集采购的蔬菜并不多。一桌酒席，上13道菜，谓之13花。其中有干果、凉菜，猪头肉，肥厚的红肉片，油炸豆腐块、肉丸子，还有飘着厚厚一层油脂的肉汤，都是平日吃不到的。

早先，乡间坐席，女人和孩子是没有资格上桌的。他们苦苦地坐在角落，菜香酒香就在他们面前飘漾，他们却吃不到。眼看一盘盘猪头肉、一碗碗红烧肉端上去。苦等到天黑的孩子就呜呜地哭，做娘的只能悄悄地拿个花馍，央厨师夹一片肉，偷偷塞给孩子。

当然，今天不同了，过去的繁文缛节都减少了，那些优秀的文化礼仪却继承下来。女人孩子也可以和大家一起坐席。只是，大概因为生活富裕了，平日吃得好，酒席上的美味佳肴对人们的吸引力就相对减少，人们纯粹是出于礼节才来参加宴会的。

这时的酒席依旧是热闹的。因为平日亲友都在天南海北，大家正好借着吃酒坐席聚集在一起，一边吃，一边说着各自最近的情况，彼此也就互相有了大致的了解，于是感情就更亲近了。等酒席吃罢，人们在门口分了手，四散而去，又各自忙各自的生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