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涤修
(浙江传媒学院戏剧影视研究院,浙江杭州 310018)
钱南扬先生依据《永乐大典目录》卷一三九六五至一三九九一、“三未、戏”、《南词叙录》“宋元旧篇”、《宦门子弟错立身》与沈璟《南九宫十三调曲谱》若干曲词中所列剧名、《汇纂元谱南曲九宫正始》《山中白云词》及《顾曲杂言》,统计宋元南戏167 种,其中有传本者15 种、全佚者33 种、辑本者119 种[1]4-9,俞为民师又补充辑录宋元南戏佚曲若干种。综观宋元南戏剧本、佚曲与题目可以发现,宋元南戏一方面存在泛历史化现象,即许多剧作中出现有历史人物,另一方面又有较明显的非历史化倾向,即不少剧作毫无历史根由,即使历史上有所依据的故事也往往以非历史化的方式敷演,至于以曲述史的历史事件剧就更少了。本文将宋元南戏中出现历史人物的剧作笼统称为历史人物故事剧,现对其进行概述简介。
无名氏《张协状元》:此剧为书生负心的社会、家庭戏,剧作所写非历史政治内容,而是当时现实生活中,书生科考得中后,抛弃糟糠之妻现象的相关内容,其不能算是历史剧,但剧中有一个较重要的人物王德,乃为北宋历史人物。《石林燕语》载:“王武恭公德用,貌奇伟,色如深墨,当时谓之黑王相公。宅在都城西北隅,善抚士卒,得军情,以其貌异,所过间里皆聚观。苏仪甫为翰林学士,尝密疏之,有‘宅枕乾冈,貌类艺祖’之语,仁宗为留中不出。孔道辅为中丞,继以为言,遂罢枢密使,知随州。谢宾客,虽郡官不与之接;在家亦不与家人语。如是逾年,起知曹州,始复语人,以为善处谤也。”[2]
萧徳祥《小孙屠》:此剧为社会、家庭戏,公案、包公戏,剧作最后所写包拯审明冤案时,出现北宋历史人物包拯。剧作所写非历史内容,而只是元代现实政治的相关内容,《宋史》本传和各种笔记未载此事。“史传稗记中的包公故事基本未出现在包公戏中,而包公戏中所表现的包公故事基本与历史上的包拯无涉”[3],此剧不能算是历史剧,只是借包公之名的借名性历史人物故事剧。
高明《琵琶记》:写东汉蔡邕(字伯喈)事,史有其人,事无史据。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此为借名性历史剧,为南戏《赵贞女蔡二郎》的改创之作,徐渭《南词叙录》称南戏《赵贞女蔡二郎》“即旧伯喈弃亲背妇,为暴雷震死,里俗妄作也”[4],高明《琵琶记》将《赵贞女蔡二郎》中弃亲背妇的蔡伯喈改为孝子义夫形象,将蔡伯喈被暴雷震死的结局改为一夫二妻的团圆结局,其所写内容依然没有史实依据。《琵琶记》中蔡伯喈欲辞试在家养亲,其父不许。后蔡伯喈在京城为官,父母在家乡去世时蔡伯喈亦不在身旁,全靠其妻赵五娘操持和安葬。而历史上,“邕性笃孝,母常滞病三年,邕自非寒暑节变,未尝解襟带,不寝寐者七旬。母卒,庐于冢侧,动静以礼,”①范晔. 后汉书:第60 卷下[M]. 李贤,等,注. 北京:中华书局,2000:1337。蔡母生病和去世前,蔡邕不仅没有离开母亲,而且始终侍奉在边,只要不是季节变换,他都不曾脱换衣服,甚至七十天内都没有上床睡觉。母亲去世后,他在坟墓旁边搭屋居住,他的一举一动均按照礼法去做。史书所写虽可能有溢美成分,但蔡邕侍奉病中的母亲、为母送终和守丧的基本事实还是可信的。以蔡邕的地位和名声,其妻如果贤德、历难如赵五娘,定会史乘有载,入选《列女传》的。有关《琵琶记》本事的各种传说虽然流传颇广,但都缺乏史实依据,明清文人曾对各种附会的传说进行辩驳。明代王世贞《艺苑卮言》直言《琵琶记》是托蔡伯喈之名而作,“高则成《琵琶记》,其意欲以讥当时一士大夫,而托名蔡伯喈”,王世贞认为《琵琶记》乃据《说乳》所记唐人蔡生事,蔡伯喈和唐代蔡生“其姓事相同,一至于此,则成何不直举其人,而顾诬蔑贤者至此耶”[5]。虽然王世贞为蔡伯喈进行了辨诬,但他所考唐代蔡生事也属穿凿。清代焦循《剧说》列举了多条《琵琶记》本事传说的记载,如《留青日札》《曲藻》《大圜索隐》《真细录》《闲中今古录》等,从所转述可以看出,诸说纷呈俱不可信,均为文人附会之言[6]356-358。《古本戏曲剧目提要》中也有评《琵琶记》,所写内容道:“蔡伯喈,东汉文学家,实有其人,但与这些传说故事毫不相干。后世对《琵琶记》的创作意图,产生过各种附会……都属无稽之谈。”[7]224
柯丹丘《荆钗记》:此剧和高明《琵琶记》一样,也属借名性历史剧,剧中王十朋、孙汝权均有其人,而剧中所写则无史据。清初褚人获《坚瓠集》四集卷二“孙汝权”条载:
《南窗闲笔》云:“钱玉莲宋名妓,从孙汝权。某寺殿成,梁上题‘信士孙汝权同妻钱玉莲喜舍’。”《听雨增记》:“孙汝权乃宋朝名进士,有文集行世。玉莲则王十朋之女也。十朋劾史浩八罪,乃汝权嗾之,理宗虽不听,而史氏子侄怨两人刺骨,遂作《荆钗记》。以玉莲为十朋妻,而汝权有夺配事。”其实不根之谤也。[8]
《南窗闲笔》和《听雨增记》两说完全不同。《南窗闲笔》谓钱玉连为名妓,嫁给了孙汝权。《听雨增记》言玉莲为王十朋之女,是王玉莲而非钱玉莲。《荆钗记》将十朋之女敷演为十朋之妻,并演王十朋之友孙汝权夺王十朋之妻。《荆钗记》安排孙汝权夺王十朋妻的原因是历史上王十朋曾受孙汝权唆使弹劾史浩,史浩后人怨恨王十朋、孙汝权而作此剧污损其名,褚人获认为《荆钗记》如此敷演王十朋、孙汝权说是没有根据的诬谤。从焦循《剧说》卷二可知,《冬夜笺记》《天禄识余》与《听雨笔记》所载略同,另外清人杨恩寿《词余丛话》卷三“原事”也对《听雨增记》所记上述传说做了转载[9]。这说明史浩后人报复污名王十朋、孙汝权说虽不足为信,但流传颇广。
除了《坚瓠集》所引的《听雨增记》(《剧说》作《听雨笔记》)、《南窗闲笔》外,焦循《剧说》列述了多种有关《荆钗记》创作缘由的说法,还有书中的说法,其中《瓯江逸志》云:“王十朋,字龟龄,年四十七魁天下……为御史,首弹丞相史浩。今世所传《荆钗记》,玉莲乃梅溪女孙,汝权乃梅溪同榜进士,史客故谬其说耳。又一说:‘玉莲实钱氏,本倡家女。初王与之狎,钱心许嫁;后王状元及第归,不复顾,钱愤,投江死。’”[6]358-359《瓯江逸志》所载前一说和《听雨增记》大致相同,但有所区别。《听雨增记》言王十朋弹劾史浩是受孙汝权的唆使,《瓯江逸志》只言孙汝权是王十朋的同榜进士,但未言王十朋受孙汝权嗾使。《听雨增记》言《荆钗记》是史氏子侄创作,《瓯江逸志》言是史氏朋党创作。《瓯江逸志》所载后一说谓钱玉莲为倡家女,这和《南窗闲笔》相同,但谓王十朋对钱玉莲初狎允娶,中状元后违背诺言,导致钱玉莲愤而投江致死,这和《南窗闲笔》载钱玉莲和孙汝权结为夫妻全然不同。《瓯江逸志》为清代劳大舆撰,所记主要为温州旧事与山川物产,“然捃拾未富,且皆不著所出,未为精核。至谓钱玉莲为倡女,更齐东之语矣”①参见:永瑢,陆锡熊,孙士毅,等. 钦定四库全书总目:《瓯江逸志》条[M]. 整理本. 北京:中华书局,1997:566。。《瓯江逸志》著述态度不够严谨,所载钱玉莲本为倡女、被王十朋始乱终弃说更被《四库提要》斥之为不足为凭的齐东野语。
《剧说》还转载《河上楮谈》的一种说法,《河上楮谈》云:“或谓高作《琵琶》,陈留人多病之,乃作《荆钗》。盖王梅溪、孙汝权皆永嘉人,故欲以报也。”[6]359将王十朋、孙汝权被写入《荆钗记》归因于受后来同乡高明之牵累,纯为小说家子虚之言。此说从道理上也讲不通,蔡伯喈名恶于南戏《赵贞女蔡二郎》,高明《琵琶记》乃是为蔡伯喈洗诬之作,陈留人不应记恨高明,即使记恨高明,也不该在《荆钗记》中将永嘉人王十朋倾心塑造为正面人物,《荆钗记》为陈留人报复永嘉人王十朋之说,不仅在史实上空穴来风,在因果逻辑上也荒谬不稽。《古本戏曲剧目提要》评论焦循的《剧说》所引诸说“都是附会之言,不足信”[7]224。
历史上王十朋担任侍御史时,确曾弹劾当朝宰相史浩及其党羽史正志、林安宅。王十朋疏奏史浩八大罪。上奏后,皇帝将史浩外放为绍兴府知府,王十朋再次上疏,言史浩曾在绍兴府为官,现罪状暴露,无颜再去见那里的属吏人民。史正志与史浩本非一族,但拜史浩而父事之,林安宅也来往于史浩门下,王十朋一并上奏其罪,史正志、林安宅也均被罢官出朝②参见:脱脱,等. 宋史:第387 卷[M]. 北京:中华书局,2000:3977。。不过,历史上史浩一贯宽厚待人,陈之茂、莫济都曾诋毁史浩,而史浩则对他俩以德报怨③参见:脱脱,等. 宋史:第396 卷[M]. 北京:中华书局,2000:9502。,史浩等传后议论称“史浩宅心平恕,而不能相其君恢复之谋”④参见:脱脱,等. 金史:第105 卷[M]. 北京:中华书局,2000:9509。,此对史浩的道德人品予以肯定,而对他不能辅佐君王进行恢复国土的谋划颇含微词。从王十朋、史浩两人传记可以看出,王十朋对史浩的奏诋,是出于公义而非私怨。焦循认为,从事理上讲不可能存在史浩厚待他人而独不容王十朋、以致于撰剧贬损王十朋之事,“浩宽厚如此,何其容独恶于龟龄而见诸词曲耶?《书影》亦辨之,云:‘《荆钗》,后人谓史之党为之以詈王者,宋时安得有传奇也?’”[6]359焦循认同《书影》的辨诬,《荆钗记》创作远后于史浩、王十朋时代,撰剧衅污之说根本不成立。
另外史浩三子史弥远为南宋中期权相,他在韩侂胄北伐失败后派人槌杀了韩,将韩首级送给金人以乞和,韩侂胄被杀后,史弥远独相宋宁宗十七年。史弥远把持朝政,妄行废立之事,他求得赵宗室子赵与莒,将其封为沂王,后篡改宋宁宗的意志,矫诏扶植沂王为帝(即历史上的宋理宗)。他废前太子赵竑为济王,后又逼济王自缢而亡,自此史弥远又独相理宗朝九年。史弥远在宁宗、理宗两朝擅权共二十六年,其亲信七人,被时人称为“四木三凶”。“初,弥远既诛韩侂胄,相宁宗十有七年。迨宁宗崩,废济王,非宁宗意。立理宗,又独相九年,擅权用事,专任俭壬。理宗德其立己之功,不思社稷大计,虽台谏言其奸恶,弗恤也。弥远死,宠渥犹优其子孙,厥后为制碑铭,以‘公忠翊运,定策元勋’题其首。济王不得其死,识者群起而论之,而弥远反用李知孝、梁成大等以为鹰犬,于是一时之君子贬窜斥逐,不遗余力云”①参见:脱脱,等. 宋史:史弥远传,第414 卷[M]. 北京:中华书局,2000:9741。。史弥远权势炙手可热,在历史上颇具恶名,“史弥远废亲立疏,讳闻直言”②参见:脱脱,等. 宋史:史弥远等传后“论”,第414 卷[M]. 北京:中华书局,2000:9755。,就连太子废立都能斥废亲近、改立皇亲关系疏远的,其执柄朝政时,更是忌讳听到正直谏言。即使他们家族因史浩受王十朋弹劾事向王十朋身上泼污水,也不会用《荆钗记》这种塑造王十朋正面形象的方式进行。明代丘浚《五伦记》第一出《副末开场》的【临江仙】词云:“每见世人搬杂剧,无端诬赖前贤。伯喈负屈十朋冤。九原如可作,怒气定冲天。”该出的眉批注道:“伯喈王十朋二本戏文,皆非其真,故曰冤屈。”[10]1-2“十朋冤”一句似乎包含早期南戏中王十朋也是负心汉的可能,但从“皆非其真,故曰冤屈”的话及今天能看到的《荆钗记》剧本和各种佐证材料看,此可能并无确证,而且即使早期南戏中王十朋和张协、王魁、蔡伯喈一样也是负心汉,史浩后人或朋党用这种方法报复王十朋也很费事,远不如对王十朋后人政治迫害来得直接。史乘笔记中并没有有关权势熏天的史弥远及其家族、朋党打击迫害王十朋后人的记载,可见,史浩后人或朋党衔怨报复王十朋而创作《荆钗记》之说不成立。
无名氏《白兔记》:写五代后汉高祖刘知远和李三娘的离合故事,其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剧中主人公为历史人物,其剧情多本于民间传说,以刘知远发迹变泰及夫妻家庭事构成剧作主要内容。刘知远夫妇及家人事迹于《五代史》有征,然后汉高祖刘知远本纪中没有《白兔记》的情节。刘知远和李皇后的故事只在李皇后的传记中几笔带过,写刘知远卑微时曾入李氏之家劫而取她,“高祖皇后李氏,晋阳人也,其父为农。高祖少为军卒,牧马晋阳,夜入其家劫取之。高祖已贵,封魏国夫人,生隐帝”[11]③薛居正《旧五代史》第104 卷《汉书·后妃列传·李皇后》也有类似记载。参见:薛居正,等. 旧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0:967。。刘知远初为普通士卒,后为开国皇帝,他未发迹前夜入农家劫取农家女子,而该女子的儿子即是后来的隐帝,此事极富传奇性,这应是刘知远故事广泛流传的原因。金元时讲史平话、诸宫调、杂剧等均有讲述刘知远的故事,其中南戏《白兔记》亦是在各种流传故事基础上演变、发展而成的。
从史传所载,可以看出,王翛然既有为故开脱罪责、老奸巨滑的一面,更有廉洁刚正、严格执法、反抗豪强的一面,因此他被人们当成了金朝的包拯。他的清廉、断案事迹,史传无载,戏曲中依照民间传说和人们的想象将他塑造成为刚正不阿、断案如神的清官形象。
无名氏《赵氏孤儿记》:《永乐大典目录》载目《赵氏孤儿报冤记》,《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载目《赵氏孤儿》。赵氏家族被杀事,《左传》《国语》《史记·晋世家》《史记·赵世家》、刘向《新序·节士》《说苑·复恩》等都有记载。元杂剧纪君祥《赵氏孤儿》据《史记·赵世家》改编,写屠岸贾灭赵盾家族、赵氏孤儿长大后复仇事。南戏《赵氏孤儿记》“前半本《左传》,后半本《赵世家》,又吸取了杂剧《赵氏孤儿》的成就”[7]242,但较杂剧《赵氏孤儿》虚撰程度大得多[12]。
无名氏《岳飞破虏东窗记》:《永乐大典目录》载目《秦太师东窗事犯》,《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载目《秦桧东窗事犯》,《南词叙录》“本朝”又载目《岳飞东窗事犯》(用礼重编)。今存明富春堂刊本,《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以影印。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认为今存本为宋元南戏,也有人认为今存《岳飞破虏东窗记》“不知系宋元旧本抑或‘用礼重编’本,还是另外一个什么本子”[7]253。笔者以为,即使是明人重编本,剧作内容与宋元旧本也无大的区别。岳飞、秦桧,俱为宋代历史人物,《宋史》卷三六五有《岳飞传》,《宋史》卷四七三《奸臣传》有《秦桧传》,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洪迈《夷坚志》、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朝野遗记》等宋人著述中也有两人相关记载。剧演秦桧陷害岳飞的故事,因秦桧夫妻定计于东窗之下,故名。元话本《游丰都胡毋迪吟诗》、元杂剧孔文卿《地藏王证东窗事犯》(今存)均演此事。史载其人,剧作所演事多无史据,“剧中情节多采诸野史杂传及民间传说,与正史多不合,”[13]主要依据民间传说和各种文艺作品创作而成。
无名氏《破窑记》:《永乐大典目录》载目《吕蒙正风雪破(窑)记》,《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载目《吕蒙正破窑记》。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认为今存本为宋元南戏,邵曾祺认为:“元南戏也有《吕蒙正风雪破窑记》,今不存。现所见明刊《破窑记》是明人改本,疑是弋阳腔所用,中有滚调。又有《彩楼记》(存),似又在《破窑记》基础上加以改编的剧本,改编者为王錂。”[14]112今存本无论是元代南戏还是明人改本,其剧作内容应大略相同。剧写吕蒙正与刘小姐爱情婚姻及他变泰发迹事。吕蒙正,《宋史》卷二六五有传,其父吕龟图曾将蒙正与母赶出家门,“初,龟图多内宠,与妻刘氏不睦,并蒙正出之,颇沦踬窘乏,刘誓不复嫁。及蒙正登仕,迎二亲,同堂异室,奉养备至”②参见:脱脱,等. 宋史[M]. 北京:中华书局,2000:7516。。吕蒙正从穷困潦倒到科考状元及第并身居高位,其经历颇具传奇性,这应是他的故事广泛流传并被写入杂剧与南戏的原因。相关吕蒙正故事的元杂剧有王实甫《吕蒙正风雪破窑记》(存)、关汉卿《吕蒙正风雪破窑记》(佚)、马致远《吕蒙正风雪斋后钟》(佚)。此剧内容与史传不符,当据多种传说敷衍而成,剧作情节附会以虚构为主。
无名氏《金印记》:钱南扬认为:“《苏秦衣锦还乡》,《南词叙录》入‘宋元旧篇’,其为宋元戏文无疑。《冻苏秦》,《九宫正始》注‘明传奇’……它当是《苏秦衣锦还乡》较早的明改本。《金印记》,则又为《并苏秦》的改本……现在《金印记》里,颇多与《冻苏秦》相同或相似的曲子。……它与宋元戏文也不无关系。”[14]元末明初还有无名氏《冻苏秦衣锦还乡》杂剧。《金印记》中,写苏秦身份卑微时,倍受白眼,功成名就悬印还乡时,则风光无限,这反映出世态的炎凉和人们对功名权力的仰羡。事本《战国策》,《史记》卷六九《苏秦列传》、卷七十《张仪列传》,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事有史据,也有较多于史不合之处,虚撰较多。苏秦衣锦还乡事《苏秦列传》有载,张仪冷待、窘辱苏秦事与史不合,《张仪列传》载有苏秦有意窘辱张仪、暗中资助张仪入秦求官事。邵曾祺评说元末明初《冻苏秦衣锦还乡》杂剧道:“苏秦为赵相后,张仪尚未为官,历史记载是苏秦故意窘辱张仪,而暗使人资助张仪入秦求官,张仪为秦惠文王相国后,才了解苏秦的用心。杂剧把这两人的关系弄颠倒了。”[13]112不仅杂剧,南戏同样将苏秦、张仪之间的这段关系弄颠倒了。
无名氏《牧羊记》:《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题为《苏武牧羊记》,今存清咸丰八年(1858)宝善堂钞本,《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以影印。元杂剧有周文质《持汉节苏武还乡》(残剧),剧写苏武出使匈奴被拘持牧羊历尽艰辛事。事本《汉书》卷五四《李广苏建传》所附苏武、李陵传。事有史据,剧情虚实相杂。
无名氏《黄孝子》:《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题为《王孝子寻母》,“王孝子”应是“黄孝子”之误。今存长乐郑氏藏钞本,《古本戏曲丛刊》初集据以影印,钞本题“元阙名撰”,“《释俘》出‘双手劈开生死路’句,是明太祖微行时为阉豕者题春联语,本剧实为明人改本”[7]254。此剧为历史人物伦理道德剧,史有其人,事有史据,《元史》卷一九七《孝友一·羊仁传附黄经觉传》中载有黄经觉寻母事:“黄觉经,建昌人。五岁,因乱失母。稍长,誓天诵佛书,愿求母所在。乃渡江涉淮,行乞而往,冲冒风雨,备历艰苦,至汝州梁县春店,得其母以归。”①参见:宋濂,等. 元史[M]. 北京:中华书局,2000:2973.史载简略,剧作因史加以渲染,剧中其他人物与情节虚撰为主。非历史政治内容,从剧作内容、剧作情境来讲,更像是非历史化的生活剧。
元明间一些无名氏创作的南戏,应属元代南戏或是据元代南戏改编而成,如《举鼎记》《绨袍记》等,因缺乏确证为元代南戏的依据,故不列述。
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辑得有佚曲者119 种,其对部分剧作的本事进行了考证。通过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等,可以判定部分南戏属历史人物故事剧。
无名氏《王祥卧冰》:王祥、房玄龄等撰《晋书》卷三三载有《王祥传》,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德行》载有祥后母虐祥事,《晋阳秋》也载有王祥卧冰孝后母事。事有史载,其为历史人物故事剧、孝子剧、家庭伦理剧。另王仲文有《王祥卧冰》杂剧。
无名氏《王陵》:王陵,《汉书》卷四十有传。其为历史人物故事剧,剧作内容和史传关系无考。元顾仲清有《陵母伏剑》杂剧。
无名氏《王魁负桂英》:剧写王魁辜负桂英、被桂英复仇致死,本事见《侍儿小名录拾遗》所引《摭遗》。钱南扬言:“王魁,名俊民,字康侯;莱州掖县人;嘉祐中状元。见《齐东野语》卷六《王魁传》条。”②参见:永瑢,陆锡熊,孙士毅,等. 钦定四库全书总目:《瓯江逸志》条[M]. 整理本. 北京:中华书局,1997:43。应和《琵琶记》《荆钗记》情况类似,带有借名性历史剧的意味。
无名氏《王质》:主人公可能是晋朝的王质,《述异记》卷有载。
无名氏《司马相如题桥记》:司马相如,《史记》卷一一七有传,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二《相如死渴》、《西京杂记》卷三《白头吟》,晋常璩《华阳国志》卷三《蜀志》,后晋李瀚《蒙求》卷下,宋曾慥《类说》卷二八《异闻集·相如挑琴》等也记有其事。邵曾祺言:“题桥一事,见于《华阳国志·蜀志》。”[114]37另元明时还有多种相同故事内容的剧作,如元关汉卿有《升仙桥相如题柱》杂剧。其为历史人物故事剧,剧情虚实相杂。
无名氏《史弘肇故乡宴》:史弘肇,宋薛居正等《旧五代史》卷一○七、宋欧阳修《新五代史》卷三○均有传。钱南扬言:“惟故乡宴一事,不但正史中没有,……大概他出身行伍,做到大将,自应衣锦还乡,乃出于想当然耳。”[1]55其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史有其人,事无史据,虚撰或本于民间传说。
无名氏《朱买臣休妻记》:朱买臣,汉班固《汉书》卷六四上有传。今还存有元明间无名氏《朱太守风雪渔樵记》杂剧。邵曾祺言:“朱买臣休妻和马前泼水的故事,民间传说颇盛,不知起于何时,可能是宋代封建的夫权思想大发展以后的事。”[14]519其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剧情多有与史不合之处,虚撰成分很大。
无名氏《吕洞宾三醉岳阳楼》:此为神仙道化戏,非历史剧,但出现历史人物吕洞宾。吕洞宾,唐代实有其人,名岩字洞宾,道教中称其为吕纯阳或吕祖。宋郑景望《蒙斋笔谈》卷下,清俞樾《小浮梅闲话》载有其事。
无名氏《宋子京鹧鸪天》:宋子京,名祁,宋庠的兄弟。宋子京、宋庠齐名,人以大小别之。宋祁,《宋史》卷二八四有传,附于《宋庠传》之后。其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文人故事剧。
无名氏《宣和遗事》:佚曲讲述的是宋徽宗和李师师的故事,其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话本《大宋宣和遗事》也载其事。
无名氏《柳耆卿诗酒玩江楼》:当根据宋代词人柳耆卿的风月情事编撰而成,此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文人风情剧,事无所本,为民间传说。元代另有戴善夫《柳耆卿诗酒玩江楼》杂剧、杨景贤《柳耆卿诗酒玩江楼》杂剧。
无名氏《风月亭》: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认为其是写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故事。《清平山堂话本》有《风月瑞仙亭》,明汤式也有《风月瑞仙亭》杂剧,其为历史人物故事剧、爱情剧。
无名氏《浣纱女》:写伍员的故事,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邵曾祺认为元吴昌龄《浣纱女抱石投江》杂剧:“剧本应是写伍子胥遇浣纱女乞食,交谈后女子投水自杀事,情节见李寿卿《说鱄诸伍员吹箫》条。”[14]140钱南扬认为:“在元人杂剧中,所谓‘浣纱女’,都是指伍员的故事……戏文中的《浣纱女》,想必和杂剧同一题材。”[1]139本事见汉袁康《越绝书》卷一《荆平王内传》及汉赵晔《吴越春秋》卷三。
无名氏《崔护觅水记》:剧依唐孟棨《本事诗·情感》记载改造而成,其为历史人物故事剧、文人逸事剧。元尚仲贤有相同题材的《崔护谒浆》杂剧。
无名氏《许盼盼燕子楼》:此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风情剧。《宋元戏文辑佚》谓:“盼盼,张建封妻。建封,《旧唐书》卷一百四十、《新唐书》卷一百五十八都有传,都不及此事。此事始见于《白氏长庆集》卷十五《燕子楼诗序》;而《全唐诗》卷二十九录盼盼诗,附小传,较扼要。”[1]187
无名氏《陶学士》:剧写后周陶谷出使南唐时和歌妓秦弱兰发生的情事。陶谷,《宋史》卷二六九有传。其为历史人物故事剧、文人风情剧。事有所本,本于笔记记载。事见宋释文莹《玉壶清话》卷四“李丞相穀与韩熙载”条,宋皇都风月主人编《绿窗新话》卷上《陶奉使犯驿卒女》,元戴善甫《陶学士醉写风光好》杂剧也写此事。
无名氏《琵琶亭》: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据《同治德化县志地理志》卷七所载,认为其是演绎白居易《琵琶行》的故事。元马致远《江州司马青衫泪》杂剧也写此事,其为历史人物故事剧、文人风情剧。
无名氏《貂蝉女》:剧写东汉王允利用貂蝉挑动吕布杀董卓之事。本事见元无名氏《三国志平话》卷上。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言:“王允诛董卓事,《后汉书》卷九十六《王允传》,卷一百零二《董卓传》,卷一百零五《吕布传》;《三国志魏志》卷六《董卓传》、卷七《吕布传》;皆有记载,并无貂蝉这个人。讲三国故事的,有《至治全相三国志平话》,当和戏剧比较接近。”[1]21,①按,钱先生所据《后汉书》版本与中华书局点校本不同,在中华书局点校本《后汉书》中,王允、董卓、吕布传分别列于第66 卷、第72 卷、第75 卷。剧本故事不见史书,当是宋元民间传说,与《三国志平话》所载稍有出入,其对历史加以改造、虚撰、渲染而成,为传说性历史剧。元明间无名氏《锦云堂暗定连环计》杂剧也演绎相同题材故事。
无名氏《楚昭王》:剧演伍子胥伐楚,楚昭公出逃事。本事见汉赵晔《左传·定公》《国语·楚语·蓝尹亹避昭王而不载》《吴越春秋》卷二《阖闾内传第四》《史记》卷六六《伍子胥传》等,其属历史故事剧、伦理剧。元郑廷玉有《楚昭公疏者下船》杂剧,剧作内容与史实多有不合,南戏此剧大约和杂剧内容相似,其虚撰附会多。
无名氏《温太真》:温太真即温峤,东晋人,史有其人,《晋书》卷六七有传。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下卷之下《假谲》载有其事。剧依刘义庆《世说新语·假谲》所载,或为史实,事无其他史据。属历史人物风流逸事剧。元关汉卿有《温太真玉镜台》杂剧,今存,叙温峤诈言为朋友做媒,婚娶表妹刘倩英,关汉卿杂剧与南戏相关内容相似。
无名氏《贾似道木棉庵记》:写贾似道贬谪途中被监押使臣郑虎臣所杀之事,其为历史人物故事剧。贾似道、郑虎臣均史有其人,剧情也史有其事,其应是在史载基础上加以渲染、虚撰。事详《宋史》卷四七四《贾似道传》。《山房随笔》和《宋史》所记稍有出入。
无名氏《甄皇后》:甄氏为曹丕皇后,《三国志·魏志》卷五有《文昭甄皇后传》,《三国志·魏志》裴松之注引《魏略》和《世语》,均载曹丕纳甄氏事。《文选》卷十九《洛神赋》注引《记》述曹植与甄逸女事。《盛明杂剧初集》汪道昆《洛水悲》,演的是曹植与甄逸女之事。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认为戏文也是演曹植与甄逸女之事,男主角应是曹植,而不是曹丕。
无名氏《赵普进梅谏》:赵普是宋太祖、宋太宗时的名相,《宋史》卷二五六有传,但无谏进梅之事,戏剧中常写赵光普。元王实甫、梁进之分别有《赵光普进梅谏》杂剧,其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史有其人,事无所据、本事不详。
无名氏《乐昌公主破镜重圆》:剧写南朝陈后主叔宝之妹乐昌公主与丈夫徐德言悲欢离合破镜重圆之事,事本唐孟棨《本事诗·情感》,其为历史人物传说故事剧。元沈和《徐驸马乐昌分镜记》杂剧也演绎相同故事。
无名氏《蝴蝶梦》:此剧当演庄周的故事。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认为此剧佚曲和关汉卿《包待制三勘蝴蝶梦》情节不合,“盖根据《庄子·齐物论》‘庄周梦为蝴蝶’一节附会出来的”,剧情可参考《警世通言》卷二《庄子休鼓盆成大道》[1]271。
无名氏《鲍宣少君》:鲍宣,《汉书》卷七二有传;鲍宣妻少君,《后汉书》卷一一四《列女传》有载。此剧为历史人物故事剧、人物道德事迹剧,剧作应是在史载基础上加以演绎而成。
无名氏《薛包》:薛包,“包”作“苞”,《东观汉记》卷二十有传。《后汉书》卷六九《刘平诸人列传序》对薛包事记述较详,虽薛包父及后母刻薄待他,但薛包却以孝回报父母。南戏当演此事,其为历史人物故事剧、人物道德事迹剧,剧情是在史载基础上加以演绎。《孤本元明杂剧》有无名氏《薛包认母》,情节和《后汉书》出入较大。
无名氏《韩翊章台柳》:此剧当演韩翊与柳氏婚姻之事。韩翊,字君平,唐代“大历十才子”之一。韩翊章台柳事,见《太平广记》卷四八五引唐许尧佐《柳氏传》。此剧为历史人物故事剧、文人爱情剧,事有所载,元钟嗣成《寄情韩翃章台柳》杂剧也演相同之事。
无名氏《韩寿窃香记》:写韩寿偷香之事,于南宋刘义庆《世说新语·惑溺》、唐房玄龄等《晋书》卷四○《贾充列传》所见。其为历史人物爱情故事剧,事有所据。元李子中《贾充宅韩寿偷香》杂剧也演相同故事。
全佚的宋元南戏,其部分从剧作题目可以判断是否包含历史人物,如以下所列:
《王俊民休书记》,《永乐大典目录》著录,含北宋历史人物、状元王俊民。
《包待制判断盆儿鬼》,《永乐大典目录》著录,含北宋历史人物包拯。
《赵贞女蔡二郎》,《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含东汉历史人物蔡邕。《周处风云记》,《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含三国西晋历史人物周处。
《冯京三元记》,《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含北宋历史人物、连中三元的冯京。
《吕洞宾黄粱梦》,《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含唐代历史人物吕岩。
《闵子骞单衣记》,《南词叙录》“宋元旧篇”著录,含春秋时期历史人物闵子骞。
此外,《宦门子弟错立身》中【仙吕·南排歌】【北哪吒令】【南排歌】【北鹊踏枝】四曲也载录若干宋元南戏,其中属于历史人物故事剧的有:
《卓氏女鸳鸯会》,含西汉历史人物卓文君、司马相如。
《周勃太尉》,含西汉历史人物周勃。
《秋胡戏妻》,含春秋时期鲁国历史人物秋胡。
《单刀会》,含三国历史人物关羽、鲁肃。
《马践杨妃》,含唐代历史人物唐玄宗、杨贵妃。
《刘先主跳檀溪》,含三国历史人物刘备。
《雷轰荐福碑》,含北宋历史人物范仲淹。
《丙吉教子立宣帝》,含西汉历史人物丙吉、汉宣帝。
《老莱子》,含春秋时期历史人物老莱子。
《陈州粜米》,含北宋历史人物包拯。
《孟母三迁》,含春秋时期历史人物孟母、孟轲。
宋元南戏历史人物故事剧和元杂剧、元明间宫廷艺人杂剧、明清杂剧及明清传奇中的历史人物故事剧都不相同,其特点有如下几方面。
首先,宋元南戏角色存在泛历史人物化的现象。以今有传本的宋元南戏为例,据钱南扬《宋元戏文辑佚》,宋元南戏今有传本的计15 种,其中主角为历史人物的有9 种,分别为《琵琶记》中的东汉蔡邕,《荆钗记》中的北宋王十朋,《白兔记》中的五代后汉刘知远,《赵氏孤儿记》中的赵氏孤儿、赵盾、屠岸贾等,《金印记》中的战国苏秦、张仪,《牧羊记》中的西汉苏武、李陵、卫律,《破窑记》中的北宋吕蒙正,《东窗记》中的南宋岳飞、秦桧等,《黄孝子》中的元代黄经觉。剧中非主角重要角色出现历史人物的有3 种,分别为《张协状元》中的北宋王德用,《小孙屠》中的北宋包拯,《杀狗记》中的金代王翛然。也就是说,在宋元南戏今有传本的15 种剧作中,有12 种剧作的重要角色出现历史人物,重要角色中未出现历史人物的剧作仅有3 种即《错立身》《拜月亭》《鹦鹉记》。另外,现存佚曲和剧本全佚的宋元南戏,从文中第二、三部分的列述中可以看出,剧中出现历史人物的作品也较多,这说明宋元南戏以历史人物为主角或重要角色的现象比较普遍。
其次,宋元南戏历史人物故事剧内容存在较明显的非历史化倾向。在宋元南戏中,历史事件剧、历史政治内容的曲史剧较少,即使是历史人物故事剧,谈及生活中的婚姻爱情、逸事风情、家庭伦理等内容的也较多,可见,宋元南戏中,婚变剧、发迹变泰戏的比例明显多于杂剧与明清传奇。
《琵琶记》《荆钗记》分别以历史人物蔡邕、王十朋为主角,然而实际上两剧的故事与历史人物蔡邕、王十朋实无关联,其所写也均无史据。剧作者为扩大戏剧影响,把历史人物写成剧作主人公,而两剧实属借历史人物之名的借名戏。
《破窑记》叙写吕蒙正与刘小姐的爱情婚姻以及吕蒙正发迹变泰的故事。剧作所述既无史据、也缺乏历史情境,其只是假托历史人物之名的爱情剧、发迹变泰剧。《白兔记》演五代后汉刘知远和李三娘离合及刘知远发迹变泰事,剧作虽有刘知远发迹前曾劫娶农家女子的史载因由,但剧作情节全为虚构,剧作内容也无历史情境感。《白兔记》也只是传说性的历史人物爱情婚姻故事剧,也不能算是历史剧。
《金印记》《黄孝子》两剧为真人真事。其中《金印记》写战国时期苏秦发迹变泰、挂印还乡的故事,而《黄孝子》述黄孝子千里寻亲的故事。两剧所写虽有史载依据,但剧作均非历史政治内容,难以称其为历史事件和历史进程剧。另《金印记》应当为人生况味剧和世道人心剧,《黄孝子》为历史上普通人物孝义教化剧。
《张协状元》《小孙屠》《杀狗记》三剧所写均无史据。从剧作内容、主旨来看,《张协状元》属于书生负心剧,《小孙屠》《杀狗记》属于社会家庭戏、公案戏,三剧均非历史剧。
最后,民间欣赏的趣味浓厚。虽然说戏、史不同,无论是杂剧还是明清传奇中的历史剧都有虚撰的人物与情节,但相较而言,宋元南戏中历史人物故事剧虚撰的程度更大,有的不是一般的虚撰剧情,而是对史实进行随意化的更改。如《赵氏孤儿记》中,写赵朔和公主没被屠岸贾害死,因周坚和赵朔长得很像、周坚替赵朔去死,赵氏孤儿复仇后一家三口团圆,这样的改写,就使“赵氏孤儿”就并非孤儿,和史载及剧作题目有实质性的区别。南戏《赵氏孤儿记》这样改动就是因民众喜乐不喜悲,以淡化悲剧性以满足观众的审美要求。
《东窗记》不是正面表现岳飞抗金事迹,也不是正面表现岳飞蒙冤入监、狱中受戮,而是表现岳飞蒙冤受害、秦桧夫妇如何东窗设下陷害岳飞的奸计、地藏王如何疯僧骂秦、秦桧等奸人如何在地狱受折磨。岳飞抗金是历史事实,岳飞被秦桧招致罪名陷害入狱也是历史事实,但《东窗记》中的着目点、用笔处并不在这些方面。《东窗记》情节、细节于史合之处颇多,其虚构想象成分也占了较大比例。《东窗记》虽属历史人物故事剧,但只能算是虚撰性、传说性的历史情境故事剧,难以算是严格意义的历史剧,并且《东窗记》的民间审美品格非常鲜明。
总体而言,南戏中历史人物婚变戏、发迹变泰戏较多,历史正剧较少。即使是岳飞戏,也没有正面表现岳飞及部将的抗金事迹,而是从奸臣陷害忠良及奸臣在地狱受报应方面着笔,这表现出在史官文化占主导地位的古代,南戏具有故事主角泛历史化的特点,也反映出南戏市民化的本质特征。可以看到,在元杂剧中,《史记》于故事戏、三国戏、包公戏较多;在明清传奇中,忠奸斗争剧、时事政治剧、历史风云剧较多;在明清杂剧中,抒情写意性的文人逸事剧较多,经多方面比较,可见南戏创作与其它剧体于创作方面的明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