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沐沐
1
很小的时候,我会经常干些蠢事。
比如把金鱼捞出来埋在土里,把蚯蚓挖出来放进水里,比如明明是这个班的人,只上了个厕所回来就坐进那个班教室,比如看《书剑恩仇录》痴迷于当陈家洛的香香公主,整天摘点花放嘴巴里嚼,有些花是真的一点也不好吃。
有长辈亲切地关心我,“你怎么傻乎乎的?”我还会视作夸奖,回赠一个可爱的微笑。
再大一点,在数次无缘无故走路摔倒,到食堂忘带饭卡,喝错别人杯子里的水后,最好的朋友说,“你有时候看起来真是蠢萌蠢萌的”。我渐渐明白,她是出于善意,蠢是真的,萌是没有的。
我妈不太喜欢我,说我从长相到智商都完美避开了她的基因。她关于等我长大和我一起上街,被人误认为是姐妹花的梦想就此破灭。
班主任不太喜欢我,我怀疑因为我的同桌是学霸,她才勉强记住我的名字,唯一一次主动叫我,还是询问我的同桌去哪了。她喜欢找一些重点关注的学生到教室外谈话,一般以鼓励为主,我一次也没有被谈话过,看着一脸无奈被叫出去的同桌反而特别羡慕。
英语老师也不喜欢我,她很洋气,而我有点土。自从上次上课被提问一脑袋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又懊恼坐下后,她就再也没有提问过我。
我一度以为大家都是这样的,长着长着就好了。
真正意识到我真是不聪明,还是考试结果公布的时候。整个中学时代,一个班级六十余人,我大概没有进过班里前四十名吧。
有一点点真实的沮丧,切实地蔓延开来。
2
“你呀,什么都不行。”我妈整个人瘫在沙发里,在看本市中学生才艺表演大赛时随口说道。
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武断结论时,我是震惊的。震惊于一个人可以对另一个人如此粗暴地下结论,以如此不经意的语气,而这个人还是我最亲的人。
“今天家长会上,老师说你考个三本还是有希望的。”原来吸引她的并不是才艺大赛,而是白天的一幕。
我扭过头去,在镜子中看到脸色苍白的自己。
“你知道我什么感受吗?”她的声音有点抖。
而我,虚弱得简直不堪一击。
我妈没有做晚饭的意思,我去厨房看看,把冰箱里的几根玉米放进锅里,添了点水开始煮,然后又坐到她身旁。
沉默了太久,一股焦煳味窜进鼻腔。
我冲进厨房,伸出手掀开锅盖,被烫到,锅里的水干了,锅底黑黑的,不知道有没有烧穿。
我妈跟来,几乎怒吼,“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哭着喊,“我不想当废物,我也想做一个很厉害的人”。
当天晚上,回到房间后,我找出荧光笔,在一张大报纸上写了加粗的四个大字:“我可以的。”
至于具体可以做什么,却没有一点想法。
3
如果说之前的傻乎乎、蠢萌只是一种善意的包装,让我可以缩在壳里假装听不懂它们背后的意思,可现在不行了。
我因为个子越长越高,站在女生群里尤其醒目,所以引得体育老师对我的运动能力抱有一点期待。
而事实上,打乒乓球我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接球,基本总是弯腰捡球還老抓不到,追着球满地跑。
排球比赛我作为后排的一员,本应该是一道屏障,但在球过来时第一反应却想躲,醒悟过来又反手打到身后出界,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猪队友。
体育老师望着我说,“你呀,什么都不行”。又是这句话,刺耳无比。
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都不能掌握,这样的我,生活得黯淡无光。
所以我才在校运会上,以自暴自弃的心态,报了无人问津的女子三千米。
我快要喘不上气,视线模糊,耳边风声呼啸,腿也沉重得似乎下一步就抬不起来。
然而想象中的随时会晕倒在跑道上的情节并没有发生。
我就那样一直跑下去,只是不知不觉发现前方已空无一人。
还有,我破了学校女子三千米的纪录,体育老师完全忘了之前说过的话,“你叫什么来着,你有点天赋啊”。
后来,我又参加了全省的晨光杯运动会,和一些体校的学生同场竞技,我虽然没有赢,但也同样刷新了纪录。
那场运动会同样也在市电视台播出了,我妈恨不得通知所有亲朋好友准时收看。
再后来,市里举行了城际马拉松比赛,我和体育老师一起站在了起跑线上,他一掌把我拍了个趔趄,没有说什么,眼里却是鼓励的光。
我报了半马,在路程一半的时候到达终点,心里幸福无比。
4
运动会仿佛一个契机,所有的转变都在那一年发生了。
我的成绩依旧不理想,但是我妈看到了希望,开始拿了个小鞭子疯狂地督促我学习。
那一年,我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决心再不当什么香香公主了,光活在梦幻里是不行的。我飞快地瘦下去,还见过无数个凌晨三点的栾城。
体育老师了解我的情况后,还专门找我谈了一次话,说会去帮我看看是否符合加分政策,就算不报体育大学也没什么,嘱咐我要先把学习搞好。
我充满感激地听着,不敢错过他的每个字,原来被谈话是这种感觉。
那天回家,我又在报纸上写了几个字:我可以的,不负青春。
高考完,分数出来,接着是填报志愿,最后,我幸运地被一所一本大学录取。
从努力去够三本线,到真正进入一本大学,这其中的路途太过艰辛漫长,我又哭了。
我被和我录取到同一所大学的同学笑话,“行了,知道你太不容易,但是你这个气质不太对啊,这么大个子脆弱起来太可怕了”。
想了半天,拿了两瓶保健酒去感谢我的体育老师,结果被他挥挥手拒绝。
这一年终是过去了。
大学放假回家,钻进厨房想帮我妈做饭,遭到她的驱赶,“净添乱,你去看电视去”。
我退两步,倚在门边看她忙碌,想起什么。
“其实我也能打个下手的,你不是之前一直说我干什么都不行。”
“没有,我没说过。”我妈坚决否认。
“你明明就说过,我记得很清楚,我好像还哭了。”我坚持。
我妈没有再说话。
饭桌上有我最爱的红烧排骨,明明喊着要变瘦要变美,但我始终是个肉食动物。
“对不起。”
我抬起头,嘴里叼着肉骨头,以为自己听错。
“妈妈错了,你很棒,我不该那么说你。”
骨头掉下来,我弯腰钻到桌子下面去捡起来丢进垃圾桶,鼻子酸酸的,又拼命忍住。
想起一本书上看过的话,这世界上没有废物,只有被放错地方的宝贝。
废物缺的,只是一双发现的眼睛。
愿每一个“废柴”,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海阔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