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水平
“《四川美术史》填补了四川美术史研究的空白,从唐林的研究中可以得到治学的启示:选个好题目,静得下心,吃得了苦,乐在其中,必有收获。”
2017年8月,唐林独著的《四川美术史》(中册·五代两宋卷,巴蜀书社)出版。他找到我,让我写几句话,做个纪念。我写了上面这几句话。但这几句话并不是临时想到的。
2015年8月,唐林撰写的《四川美术史》(上册·先秦至隋唐卷,巴蜀书社)出版。10月20日下午,院里组织了一个座谈会,我省的一些著名画家、书法家、文艺评论家、艺术史研究方面的学者等到会。与会者对唐林的这本书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甚至在讲到该书可能产生的影响时,一位著名画家情不自禁地说道:要影响1000年!在众口一词称赞这本书的同时,与会者也都为唐林的治学毅力所感动。有学者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在四川美术界名不见经传的唐林写出了《四川美术史》?为什么有很多人比起唐林更有条件,但却没有写出来?作为这项研究自始至终的关心者,我发自内心地为唐林取得的成绩感到高兴。与会者提出的问题引起了我的思考。到我发言时,我有感而发地讲了后来为唐林写的上面那几句话。
今天,唐林的《四川美术史》(下册·元明清卷,巴蜀书社)马上就要出版了,我很高兴。从该书立项、写作、出版等等,上中下三册,合计起来约320万字,我应该算得上是整个过程的见证者。
在该部巨著即将全部出齐之际,很想就前面讲过的那几句话再稍加展开谈谈自己的一些感想。
一、选个好题目是科研取得成功的前提
这里讲的好题目,指的是好的科研课题。什么是好的科研项目哩?这有许多解释,如:这一课题在理论和实践上有没有研究的必要?在当前的环境与条件下研究这一问题价值在哪里?针对这类问题,前人所作的探索达到什么水平?还有什么问题尚未解决?
我个人认为,如果这个科研课题以前从没人做过,又有理论和实践的价值,那么,这应该就是一个好题目。《四川美术史》就是这么一个好题目。为什么哩?因为在唐林之前,这个题目在四川甚至整个巴蜀地区,从没人全面研究过,也从没人写过,是一个真正的学术研究空白;更为重要的是,这项研究对于挖掘和弘扬巴蜀文化具有重大的意义。
中共四川省委和省政府高度重视挖掘和弘扬巴蜀文化,为此,专门成立了四川省巴蜀文化研究中心,挂靠在省社科院。巴蜀绘画是巴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2011年1月24日四川省第十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第四次会议通过的《四川省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二个五年规划纲要》明确要“扶持‘巴蜀画派”。《中共四川省委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 加快建设文化强省的决定》(2011年11月9日中国共产党四川省第九届委员会第九次全体会议通过)提出:“推进‘巴蜀画派建设”。作为承担协调和组织全省巴蜀文化研究之责的省社科院,我们在思考如何为推进“巴蜀画派”做些工作的时候,想到还是从基础研究做起,在系统挖掘梳理巴蜀绘画的历史演变与发展上组织研究。为此,设想搭建一个研究平台,以更好地联系有关学者,开展研究交流。一开始考虑将准备成立的研究机构名称定为“巴蜀画派研究中心” 或“巴蜀绘画研究中心”,幸晓峰研究员向我建议改为“艺术研究中心”,说这样范围宽泛点,便于对巴蜀音乐等艺术领域一起开展研究。在启动巴蜀绘画史研究的时候,唐林建议改为“美术史”,研究的对象不限于绘画,也包括与绘画关系密切的书法、雕刻等,更能全面反映巴蜀美术的历史全貌。
学术乃天下之公器。《四川美术史》的上册、中册出版后,一些名家名士们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如:“作为巴蜀地区第一部美术通史填补了学术空白”(温思美);“内容丰富,史料详尽,第一次全面系统地展示了四川漫长而悠久的美术发展”(吴为山);“唐林此著竭泽而渔,包罗万象,非唯于区域地方美术史研究立一标杆,更足以示今日治美术史者正途者”(陈振濂);“开创之作,学术领先”(段渝);“文人写意创传统,前有东坡今得贤”(谭继和);“唐林先生为穷一生之力四川美术修史之先贤”(韩刚);“筚路蓝缕,功莫大焉”(刘火);“体大思精,全面融通”(田忠辉),等等。不仅如此,该书还得到四川省相关部门领导的肯定,如称“《四川美术史》的写作对传承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工程在理论工作中提供了一个范例”(郑晓幸),“《四川美术史》的编撰为四川文艺界深入研究地方文化脉络提供了良好的范本”(平志英)等等;同时,也收获了他以前的大学老师和同学们的称赞,如“唐林的跨界著作如原著,辞奢逸奉辛劳,终成正果,风范旗帜,让人仰望”(黄庆娴),“唐林披沙捡金、去芜存菁而存鸿篇巨制,为四川美术史研究做出了开创性贡献”(张建华)等等。
《四川美术史》上册和中册出版后,很快被诸多著名大学和省市的图书馆收藏,包括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南京大学、武汉大学、四川大学、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術学院以及国家图书馆、首都图书馆、上海图书馆、四川图书馆等。2019年,该书中册获第九届四川省巴蜀文艺奖。这说明该书受到了读者的欢迎,并产生了相当影响。
《四川美术史》的研究还让唐林写出了一些好文、美文,如《“五百年来第一人”四川内江张大千的〈长江万里图〉》一文,重点考证此图的书法、款识,被有关专家认为是“第一篇从学术和考证角度研究张大千〈长江万里图〉的文章,填补了空白”,“是研究考证《长江万里图》的不朽之作,尚属美术史家系统的开拓之篇”(陈沫吾);又如《中国文人画的开拓者、北宋四川盐亭人的〈墨竹图〉》一文,重点考证该图的题跋、用印,被认为“应是目前文同墨竹最详实之作”(卢加强);以及《朝鲜乐浪郡王盱墓出土蜀人绘制的汉代名画》(《文史杂志》2020年第2期)、《汉中〈石门颂〉:东汉四川人的书法杰作》(《文史杂志》2020年第3期)等,可称是填补了四川乃至巴蜀绘画史、书法史的许多空白。
唐林发韧于《四川美术史》的许多文稿,被党政平台《学习强国》选发,如《国宝中的国宝:四川商代〈祭山图〉》《中国汉画杰作:四川东汉〈收获弋射图〉》《中国石窟极品:四川广元皇泽寺大佛窟》,内容涉及绘画、书法、雕塑等,对于挖掘和传播巴蜀优秀文化,做出了积极贡献。
据介绍,除王朝闻先生总编的《中国美术史》(齐鲁书社2000年版)之外,《四川美术史》在迄今为止已经出版的地域美术史中,规模最大,字数最多。
唐林现在被聘为我院艺术研究中心主任,四川历史研究院学术委员,四川省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等,这当然与他的《四川美术史》是分不开的。
二、静得下心,吃得了苦是通向成功之路
当然,题目好,只能说明选对了一个方向;但要将一个好的科研题目真正做好,做实,做出成果,并且受到各界认可,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就是治学了。“治”乃是严谨研究学问,温故知新,合在一起就是探究知识、研究学问。
美术史,作为历史学和艺术学的一个跨界学科,从来都是一个很宏大的题目。按照传统美术的定义,美术包括绘画、书法、雕塑、建筑、工艺美术五大门类,即所谓的“大美术”,而不仅仅是指绘画。这五个门类中的任一門类,都有成千上万的书籍,有的一个门类现在都出版有数种杂志刊物。王朝闻先生担任总主编的《中国美术史》达11册,集中了全国相关领域最著名的专家100余位,用时17年,方才完成。这说明写美术史是个艰难的大工程,当然也是国家非常重视的一个文化工程。
《四川美术史》是四川省社会科学院重大科研项目。当初该书立项时,我担任院长、院学术委员会主席。对请唐林承担这样的重大项目,一些人不大理解。这也难怪,唐林到社科院以后长期从事管理工作,其时,担任我院研究生学院副院长(后任常务副院长),并非专职科研人员。但基于我对他的过去经历、工作能力和敬业精神的了解,相信他能完成这一项目。2008年,他承担四川省科普项目《四川文化之旅》,只有很少的经费最后还出了书。他是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以前出版过不少书籍,还曾翻译过不少文学作品。早在上世纪80年代,其翻译作品《为我唱首歌吧》曾在叶君健老先生之后第二年的1984年获得过《儿童文学》翻译奖。此译文至今还收入小学语文阅读教材。1996年,他翻译出版了《毕加索传》。特别是院里组织申报博士点,唐林负责申报材料的准备工作,需要填写的表格很多,几乎涉及到院里各个学科,工作量非常大。唐林在工作中表现出高度的责任心和吃苦精神。从我多年组织科研工作的体会看,一个项目的完成,不仅需要研究者具有相应的学术研究水平,更需要研究者全力以赴地投入。而这些,唐林都是具备的,相信只要他能够专心一致,沉下心来,是具备完成《四川美术史》的实力和能力的。所以,最后院学术委员会决定将这个科研项目交给他来做。尽管如此,但课题立项后唐林决定一个人独立完成这项课题研究工作,一开始我还是有些担心的;毕竟这是一个工作量浩繁巨大的科研项目。可以想见,在《四川美术史》的研究与成功出版上,唐林付出了多少心血!虽然该书尚存一些不甚完善之处,如研究范围的选择和运用,但大家几乎异口同声地称赞这部书填补了四川美术研究的空白。为此,我感到宽慰。
《四川美术史》是堪称宏大的著作,时间跨度从史前时代直至晚清,内容涵盖绘画、书法、建筑、雕塑和工艺美术五大门类,探索了历史发展进程中四川美术的风格流变。从叙述方式角度看,它既遵从传统美术史的建构方式,又能从四川地域的美术发展状况入手,体现了规范与特色的统一;特别是其“长历史”的视角,将四川美术的历史第一次全方位和多角度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四川美术史》有三个最突出的特点:体大、思精、全面。
体大,就是《四川美术史》将与四川关联的整个美术史内容全部纳入视野,资料极其丰富。以中编为例,唐林原本是打算写“五代、两宋、元、明”的美术史;结果在成书的时候,根据资料的情况,中册五代两宋就写了一百万字。中册的目录编排和上册也不完全一致,在严格依据造型艺术的五大门类划分法基础上,在每一类的写作上,更加突出了艺术家成就的介绍和论述。
思精,即在细致全面的资料梳理基础上,《四川美术史》显示出叙述恰当、详略得体、突出重点的风格,在展现四川美术水平时,体现了“思精”的写作特色,不仅全方位多角度地梳理和呈现了四川美术的历史脉络,而且从历史史论和艺术史论方面,提供了之前没有过的新证和新论,包括大量的艺术家专论。它在研究方法论上,把握住了通史与断代史的整合梳理,从而考察、挖掘出四川美术在中国美术史中的一些独特价值。
全面,本书的空间地域范围,与《四川通史》一样,是以历史上的四川地域作为界定范围的,即以1997年3月四川省和重庆市分治之前的四川行政区域作为研究对象的存在空间。唐林的这一地域把握,避免了依据现实行政区划容易引发的割裂问题,展示了历史上四川美术发展的全貌。
唐林之所以能够完成这样三册厚重的著述,与他个人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四川美术的历史,可以说是长路漫漫。依唐林在“上册”后记所述:“从早在两百万年前的旧石器人类起源的时代,在巫山等地就有早期人类在这一带繁衍生息开始,直到清末民初,四川有美术的历史太过漫长、繁杂又庞大了。时空漫漫,浩如烟海,要想完成这项工作,实在是太过艰难。”
一位书画理论家曾这样论及唐林的写作过程:“漫说茫茫千年史,画入一卷亦周详。寒灯十载伴孤影,心仪高山不傍徨。”(田旭中)
唐林在“中册”的后记中说得更直白,他说:“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将此项目列为院重大科研项目,并交给我来完成,这是我一生的幸运。毕竟,一个人的一生非常有限,在一生中能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并不容易。”也就是说,唐林个人非常珍惜这个机会,视为一生难得的机遇,这是唐林能够做到“板凳要坐十年冷”的最大动力。如果唐林静不下心,坐不得冷板凳,下不了苦功夫,那是万万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在近十年的时间里独自完成这煌煌三百余万字的著作的。
在当下浮躁的氛围里,静得下心,下得了苦功夫,坐得住冷板凳,应该是学术界大力倡导的学术精神。
三、乐在其中才有创新的动力和源泉
这里“乐在其中”的“乐”,主要指的是兴趣。兴趣的意义主要有三种:是职业定向与选择的重要依据;能提高工作效率,让人充分发挥才能;是保障职业稳定性的重要因素。具体到唐林身上,兴趣的意义主要是第二种,这是对自己所从事的研究工作发自内心的热爱。如此,静心坐冷板凳的过程,吃苦的精神,就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冷”和“苦”,而是“乐在其中”,充分享受研究中新的发现、新的感悟、新的成果所带来的愉悦。
曾有人做过研究:如果一个人从事自己感兴趣的职业,就能够发挥全部才能的80%—90%,且长时间保持高效率而不感到疲劳。具体到科研来讲,当一个人对某个课题感兴趣时,就能发挥整个身心的积极性,积极感知和关注这个课题的知识动态,并且积极思考,大胆探索;就能情绪高涨,想象丰富;就能提高记忆效果,增强克服困难的意志。
我个人认为,唐林就是这样践行的一个人。唐林没有高学历,也没有高文凭。他最高的文凭是大学专科(四川达县师范专科学校,今四川文理学院),是“文革”之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届学生。而且,他早年学的是英语专业,而非与地方史、艺术史等相关的专业。如果没有乐在其中的钻研精神,没有持之以恒的兴趣所在,他就不可能孜孜以求地去读书,去学习,去写作。
他说他是通过阅读大量前辈们的著述,才使他“在几千年的历史迷雾中找到了写作《四川美术史》的脉络和线索,有了写下去的力量和勇气。”
认识唐林三十余年的一位友人曾这样描述这些年唐林写作该书的日常状态:“《四川美术史》创作的几年以来,唐林过着半隐居的生活,每天从早上醒来到晚上释然睡去,在醒来与睡去之间,全部的注意力,全部的喜乐,全部的农忙与农闲都沉浸在他的书林里,他文字的池塘,文字的湖泊,文字的漂流,文字的海洋里。他时常穿越时空的隧道,走进那个时代的书画家的场景中,完全忘掉了现实。他时常又站在现实的岸上,以‘旁观者的身份不带丝毫主客色彩去记录他所见闻。他苦心孤诣地力求真实,小心翼翼地力求完美,痴在其中,乐在其中。”根据我对唐林长期的接触与观察,这个描述虽然有点诗情画意,却还是较为恰当的。
写作是快乐的,而不是苦恼的;否则,钻研精神就会缺失,写作的动力也会消失,因此,“乐在其中”很重要。这应该是该书对当今治学的第三个启示吧!
“百万字句出机杼,文海钩沉翻新浪”(李明泉)。我想,这两句书赠唐林《四川美术史》完成的诗,比较准确,也有一定道理。“机杼”来源于成语“自出机杼”中的“机杼”,这里是说唐林写作百万字句出自于新巧构思和布局,“钩沉”是一种治学方式,这里是指唐林在四川美术历史中探取未被发现的一些事物,并且有新的发现。《四川美术史》确实做到了这两点,并且比一般人想象的还要做得出色一些,可以说是交出了一分让人意外的满意答卷。唐林这部巨著的问世,不仅弥补了四川美术史研究的空白,也给我们如何治学提供了成功的实践路径。他的艰辛付出在我院科研精神的书写上又增添了生动的一笔。
作者:二级研究员、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原院长
四川省社會科学院学术委员会原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