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变玲,黄会芳,王晓阳,严微,霍丽娟
新型冠状病毒肺炎(corona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已波及全球170多个国家和地区,严重威胁到世界各国人民的生命健康。目前,COVID-19的治疗尚无特效药,以对症、预防干预为主,而开发安全、稳定的疫苗是一个巨大挑战,因此寻找安全有效的治疗药物仍迫在眉睫。研究表明,COVID-19与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SARS)有相同的受体—血管紧张素转换酶2(ACE2),而甘草酸制剂不仅可以抑制新型冠状病毒与ACE2结合,还可以发挥免疫调节、类固醇样作用,从而抑制病毒的复制。本文基于大量关于甘草酸制剂的最新研究及在抗SARS中的应用经验,综述了甘草酸制剂防治COVID-19的可能机制,以期为甘草酸制剂在防治COVID-19方面提供一定的理论依据。
COVID-19是人体感染严重急性呼吸综合征冠状病毒 2(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coronavirus 2,SARSCoV-2)引起的一种急性呼吸道传染病。自20世纪60年代首次发现人类冠状病毒以来,SARS-CoV-2是目前已知感染人类的第七种冠状病毒[1]。所有冠状病毒中,HCoV-NL63、HCoV-229E、HCoV-OC43和HKU1可引起轻微疾病,而SARS-CoV、MERS-CoV和SARS-CoV-2可导致严重呼吸综合征[2]。
COVID-19初期以发热、干咳、乏力为主要表现,后期可逐渐出现呼吸困难,严重者可快速进展为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脓毒性休克、难以纠正的代谢性酸中毒和出凝血功能障碍、多器官功能衰竭等。COVID-19具有传播速度快、范围广、传染性强等特点,可通过飞沫、密切接触传播,且存在经气溶胶传播的可能,其临床分型包括轻型、普通型、重型、危重型。
甘草酸又称为甘草皂甙、甘草甜素,是一种从甘草的根和茎中提取的三萜皂苷,分子式为C42H62O16,以顺式甘草酸(18β-甘草酸)和反式甘草酸(18α-甘草酸)两种立体异构体形式存在,是甘草中最重要的有效成分之一。目前已经有甘草酸单铵、甘草酸二铵、复方甘草酸苷、甘草酸二铵脂质体及异甘草酸镁等多种形式的产品,不同甘草酸制剂的作用机制基本一致,均可能通过抗炎作用、抗病毒作用、免疫调节、抑制ACE2活性、保肝作用及激素样作用而达到治疗COVID-19的目的。
2.1 抗炎作用 COVID-19发病人群中男性占比高于女性,多数患者以发热、干咳、乏力、肌肉疼痛、咳痰、呼吸困难等全身症状及呼吸道症状为主,部分患者可出现恶心、呕吐等消化道症状,部分患者无任何临床表现。朱洁云等[3]研究表明,大部分COVID-19患者白细胞计数正常、淋巴细胞计数减少、C反应蛋白升高,但降钙素原正常。甘草酸可通过选择性抑制花生四烯酸、核因子κB(NF-κB)、磷酸肌醇3激酶(PI3K)等多种代谢途径的产物及细胞色素C的释放而减弱前列腺素E2(PGE2)、前列环素2(PIG2)、血栓烷2(TXA2)、白三烯等炎性递质的释放,进而抑制炎性反应[4];此外,其还可通过诱导抗氧化剂防御系统而抑制脂质过氧化作用,减轻氧化和组织损伤,减少一氧化氮(NO)、环氧合酶2(COX-2)和白介素(IL)-1β的分泌及释放,抑制诱导型一氧化氮合酶(iNOS)、磷脂酶A2(PLA2)蛋白质表达及转录活性,抑制脂多糖(lipopolysaccharide,LPS)诱导的肿瘤坏死因子α(TNF-ɑ)、IL-6和IL-1β的释放[5]。LEE等[6]认为,甘草酸可通过细胞内信号通路而抑制中性粒细胞的迁移和浸润,从而对LPS诱导的急性肺损伤小鼠发挥一定抗炎作用。甘草酸还能通过直接与高迁移率族蛋白1(high mobility group box-1,HMGB-1)的 BOX-A 结合[7]而抑制HMGB-1磷酸化,通过降低HMGB-1含量而发挥抗炎作用。既往研究发现,甘草酸可有效降低细胞间黏附分子1(intercellular adhesion molecule-1,ICAM-1)和基质金属蛋白酶 9(matrix metalloproteinase-9,MMP-9)水平[8],间接增加超氧化物歧化酶(superoxide dismutase,SOD)、谷胱甘肽过氧化酶(glutathione peroxidase,GSH-PX)的活性及Akt、细胞外信号调节激酶(extracellular signal regulated kinase,ERK)的表达[9]。
2.2 抗病毒作用 方炳虎等[10]研究表明,甘草粗提物能有效抑制H9N2亚型禽流感病毒感染小鼠的肺实变。CHENG等[11]研究表明,甘草多糖能通过调节巨噬细胞而提高细胞内NO、IL-1、IL-6和IL-12含量。ASHRAF等[12]研究证实,甘草酸对新城疫病毒(newcastle disease virus,NDV)具有较强的抗病毒作用。甘草酸是一种有效的抗丙型肝炎病毒(HCV)、人类免疫缺陷病毒(HIV)、柯萨奇病毒B3(CVB3)、鸭肝炎病毒(DHV)、肠病毒71型(EV71)、柯萨奇病毒A16(CVA16)、单纯疱疹病毒1型(HSV1)和H5N1病毒的化合物,其作用机制是通过减弱病毒活性(如抑制病毒基因的表达和复制)而减少病毒黏附力和应力,进而减少HMGB-1与DNA结合[13]。CINATL等[14]通过评估利巴韦林、6-氮胞苷、吡唑呋林、霉酚酸和甘草酸对两种冠状病毒毒株(FFM-1和FFM-2)的抗病毒潜力,发现甘草酸可通过抑制病毒的吸附和穿膜而抑制病毒早期复制,且高浓度甘草酸可完全阻止SARS-CoV复制。有多项研究证实,甘草酸制剂治疗SARS患者疗效确切[15-17]。FU等[18]研究证实,甘草酸二铵可通过上调干扰素γ(IFN-γ)mRNA表达及下调TNF-αmRNA表达而发挥抗病毒作用。
2.3 免疫调节 SARS-CoV-2感染人体后首先通过ACE2受体而进入肺上皮细胞并增殖、释放到细胞周围和血液中,此时机体产生免疫球蛋白M(IgM)抗体并形成病毒抗原-抗体复合物,被巨噬细胞或树突细胞吞噬并释放出RNA,进而导致病毒大量复制,产生更多病毒。大部分COVID-19患者可通过产生强大抗体而中和病毒,进而使病情趋于好转并痊愈;但也有约10%的COVID-19患者不能形成足够多的中和抗体来有效清除病毒,进而启动细胞免疫系统。T淋巴细胞等免疫细胞活化可释放细胞因子,清除局限在肺上皮细胞周围的病毒,可通过正反馈循环机制而导致细胞因子风暴,造成机体严重损伤甚至死亡。HUANG等[19]研究发现,与健康人相比,被SARS-CoV-2感染的患者入院时血浆IL-1β、IL-1RA、IL-7、IL-8、IL-9、IL-10、粒细胞集落刺激因子(G-CSF)、粒细胞-巨噬细胞集落刺激因子(GM-CSF)、IFN-γ、γ干扰素诱导蛋白-10(IP-10)、巨噬细胞炎性蛋白1A(MIP-1A)、单核细胞趋化蛋白1(MCP-1)及TNF-ɑ等促炎因子水平明显升高;同时还发现,ICU SARSCoV-2感染患者血浆 IL-2、IL-7、IL-10、G-CSF、IP-10、MIP-1A、MCP-1、TNF-ɑ水平高于非ICU SARS-CoV-2感染患者,表明SARS-CoV-2感染患者存在细胞因子风暴。有研究发现,甘草酸能通过抑制TNF-ɑ、IL-8、IL-1β及IL-6等相关炎性因子表达及激活转录因子NF-E2相关因子2和过氧化物酶体增殖物激活受体γ(peroxisome proliferateractivated receptor,PPAR-γ)的表达而阻断下游炎性通路,进而使NO、血栓素B2、PGE2、白三烯和细胞内活性氧(ROS)等促炎基因表达受抑制[20-21]。周外民等[22]研究发现,甘草酸二铵能通过抑制IL-4、TNF-α水平而调节免疫反应。也有研究显示,静脉注射甘草酸二铵能抑制TNF-α释放,同时促进抗炎递质IL-10表达,对急性肺损伤患者具有一定治疗作用[23]。甘草酸二铵能明显提高COVID-19患者临床疗效,抑制血清IL-4、TNF-α水平,提高CD3+细胞、CD4+细胞、CD8+细胞及CD4+/CD8+细胞比值,进而起到增强机体免疫功能的作用。XU等[24]通过检测1例COVID-19死亡患者外周血发现,CD4+/CD8+T淋巴细胞数量明显减少,且CD4+/CD8+T淋巴细胞处于过度激活状态,主要表现为人白细胞DR抗原(human leukocyte antigen DR,HLA-DR)双阳性比例增高,CD4+T淋巴细胞中高度促炎的CCR6+、Th17浓度升高,CD8+T淋巴细胞中含有高浓度细胞毒颗粒,提示T淋巴细胞过度活化,机体免疫反应被过度激活。甘草酸具有非特异性免疫调节作用,可选择性地增强辅助性T淋巴细胞的增殖能力和活性,使CD4+细胞增加,CD8+细胞减少及胸腺外T淋巴细胞分化。甘草酸铵盐可通过调节Th1/Th2/Treg/Th17免疫细胞的细胞因子和转录因子表达而调节免疫细胞平衡[25]。周外民等[22]研究结果显示,甘草酸二铵治疗组CD3+细胞、CD4+细胞、CD8+细胞多于对照组,CD4+/CD8+高于对照组(P<0.05),提示甘草酸二铵能提高机体免疫功能。
2.4 抑制ACE2活性 ACE2是一种Ⅰ型跨膜糖蛋白,具有N-末端胞外结构域、C-末端胞质结构域、信号肽和跨膜结构域,其活性位点域暴露于细胞外表面。ZHOU等[26]通过测序技术发现,SARS-CoV-2与SARS-CoV的基因组序列具有79.6%的同一性,与蝙蝠冠状病毒具有96%的同一性;同时笔者还使用表达或不表达ACE2蛋白的人类、马蹄蝠、麝香猫、猪和小鼠的HeLa细胞进行了病毒感染性研究,结果显示,SARS-CoV-2能够使用人类、马蹄蝠、麝香猫、猪ACE2蛋白作为进入受体而进入表达ACE2的细胞,但不能进入不表达ACE2的细胞,表明ACE2可能是SARS-CoV-2进入细胞的细胞受体。XU等[27]通过对S蛋白结构建模研究证实,SARS-CoV-2基因组与SARS-CoV基因组的序列高度同源,并提出了人类ACE2分子与SARS-CoV-2的强相互作用。SARS-CoV-2囊膜上S蛋白是入侵靶细胞的关键蛋白,人体感染SARS-CoV-2后通过S蛋白主要与肺部纤毛支气管上皮细胞和Ⅱ型肺泡细胞上的受体ACE2结合,通过内吞作用进入细胞内并开始大量复制。LIU等[28]研究发现,与正常人相比,感染SARS-CoV-2的患者血清中血管紧张素Ⅱ(AngⅡ)水平明显升高,表明COVID-19可能导致肾素-血管紧张素-醛固酮系统(RASS)失衡。CHEN等[29]通过分子对接方法研究发现,甘草酸可通过抑制SARS-CoV-2的刺突蛋白(S-蛋白)与ACE2相互作用而抑制病毒进入细胞。研究发现,ACE2还存在于血管内皮细胞、心脏、肾脏、肝脏、消化道等多个组织器官,故血管内皮细胞、心脏、肾脏、肝脏、消化道等组织器官均可能被SARS-CoV-2感染,最终导致多器官衰竭,危及机体生命安全,而甘草酸对于COVID-19累及器官组织可能具有潜在的治疗作用[30-31]。
2.5 保肝作用 在COVID-19病程进展过程中,机体可出现不同程度肝损伤。姚娜等[32]研究结果显示,COVID-19相关肝损伤发生率为55%,其中危重型COVID-19是肝损伤的独立危险因素。CHEN等[33]通过对99例COVID-19患者进行流行病学及临床特征分析发现,43例患者伴有不同程度肝损伤,丙氨酸氨基转移酶(ALT)或天冬氨酸氨基转移酶(AST)高于参考范围,其中1例患者发生严重肝损伤(ALT为7 590 U/L,AST为1 445 U/L)。多项研究表明,ALT、AST升高主要见于重型COVID-19患者[19,34-36]。COVID-19患者肝活检标本显示,中度微泡脂肪变性及轻度小叶和门脉活动[24]。分析COVID-19患者肝损伤原因可能如下:(1)病毒直接感染肝细胞;(2)与细胞因子风暴有关;(3)COVID-19可导致肝脏缺血和低氧;(4)原有基础肝病的激发或加重;(5)药物导致肝损伤。既往研究表明,甘草酸可有效减轻四氯化碳(CCL4)诱导的肝损伤,分析这种保肝作用可能是通过诱导血红素加氧酶1和下调促炎递质实现的[37-38]。GUO等[39]研究表明,甘草酸可通过p53依赖的线粒体途径而抑制CCL4诱导的肝细胞凋亡,通过调节Bcl-2蛋白家族、Smac表达和Caspase裂解而发挥保肝作用。YU等[40]研究表明,甘草酸可逆转脂肪酸代谢,进而可对对乙酰氨基酚所致肝损伤具有明显保护作用。KORENAGA等[41]研究表明,甘草酸可明显减轻肝细胞的脂肪变性和坏死,保护线粒体免受丙型肝炎病毒蛋白和铁超载诱导的氧化应激,减轻间质炎症和肝纤维化,促进细胞再生。
2.6 激素样作用 在COVID-19病理机制中,SARS-CoV-2可直接导致肺组织损伤,同时其引发的细胞因子风暴会对机体造成严重损伤,进而加速肺损伤,甚至引发全身多器官功能障碍。《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八版)》[42]中指出,可将糖皮质激素应用于重型、危重型COVID-19患者治疗中,以控制细胞因子风暴。研究表明,糖皮质激素可能会导致继发感染、病程延长等不良预后,且使用大剂量糖皮质激素有导致骨折倾向、股骨头坏死、肌无力、高血糖、消化道出血等并发症风险[43-45]。早在20世纪末,MACKENZIE等[46]研究就发现,甘草酸具有激素样作用,但无激素相关性副作用。甘草酸及其代谢产物甘草次酸与皮质激素的化学结构相似,均能与机体内的皮质激素竞争肝脏还原酶(包括Δ4-5β-甾体还原酶、3-酮基甾体还原酶和20-酮基甾体还原酶),可增加内源性及外源性皮质激素的有效血浓度,延长其作用时间。同时,甘草酸和甘草次酸也是11β-羟化甾体脱氢酶(11β-OHSD)等甾体激素代谢失活酶的抑制剂,可提高体内天然激素的活性,并延缓其灭活;此外,二者还可以作为配体与皮质激素受体结合,进而呈现激素样作用[47]。《肝脏炎症及其防治专家共识》指出,甘草酸类制剂具有类似肾上腺皮质激素的非特异性抗炎作用,但无抑制免疫功能的不良反应[48]。目前甘草酸二铵在临床上用于对抗乙肝病毒所致的炎症瀑布,可发挥护肝作用。研究发现,激素联合复方甘草酸苷治疗SARS患者时,可有效减少激素最大剂量、缩短激素减量时间及患者住院时间[49]。
COVID-19致病机制复杂,传播速度快、范围广、传染性强。甘草酸制剂具有抗炎、抗病毒、调节免疫、抑制ACE2活性、保肝等作用,且不良反应少,但其治疗COVID-19的临床研究报道较少,有效性和安全性仍有待通过更多临床研究证实。
作者贡献:李变玲进行文章的构思与设计,文章的可行性分析,撰写并修订论文;李变玲、王晓阳、严微进行文献/资料的收集及整理;王晓阳进行英文的修订;黄会芳负责文章的质量控制及审校;黄会芳、霍丽娟对文章整体负责,监督管理。
本文无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