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骥
(淮阴师范学院 美术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1)
文献中最早记述千山龙泉寺僧人修行情况的是金代王寂的《鸭江行部志》。王寂于金章宗明昌二年(1191)二月游千山,记:“壬辰,大风雪,对目不辨牛马,抵暮稍霁。扶杖游龙泉谷。谷去寺三里而近。扪萝梯石,困于登陟,左抱右掩,松柏参云,殆非人世,但恨阴霾障蔽,不得穷幽极胜。泉上破屋数椽,残僧三四,颇习禅定。相与坐于石壁下,少顷乃归。因留一绝句云:‘我来连日苦风霾,不见千峰剑戟排。要识玉山真面目,雪晴明月射苍崖。[1]’”按照王寂所述,金代章宗时龙泉寺已经有屋数椽,僧人三四。龙泉寺依山而建,由金章宗明昌二年(1191)至明隆庆五年(1571),已阅三百八十一年,龙泉寺的规模在逐渐扩大,寺之建筑也逐渐向山上延伸。《新建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刻于明隆庆五年(1571),原立于千山龙泉寺,今已无存。碑文自刘伟华《千华山志》移录。
《新建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
千山辽左名山胜地也距襄镇南五十里许山有五寺而寺各有额学佛者每据焉兹龙泉寺与祖越寺拱接雄峙亦五寺之一也其名义不知创始于何代传者谓起于唐而寺有唐人古迹屹立山顶非人所能到而龙泉寺因名焉
《辽阳县志·建置沿革》载:(辽阳)“……东汉改属元莬郡,复置襄平县[2]。”汉以降,辽阳虽名有更易,然襄平之名一直得以存留。襄镇亦其别称。千山时为辽阳所辖,在辽阳城南六十里左右。碑记中言千山在城南五十里许,距离大抵仿佛。碑记中所言五寺,盖龙泉寺、祖越寺、中会寺、香岩寺、大安寺。其中龙泉寺与祖越寺相近,故言“拱接雄峙”。检诸千山碑刻,五寺创建时间虽无确指,但多言起于唐。2002年,大安寺“建毗卢殿挖地基时,发现唐代残铜佛头(千山内出土唯一唐代遗物,现保存在千山管委会宗教局)[3]。”虽有唐代铜佛出土,仍尚不能确定千山唐代已经建寺。而所言“寺有唐人古迹屹立山顶”语,显为托词。到目前为止,不独龙泉寺,千山其他寺庙亦未见唐人遗迹。
然寺在山谷险绝处游览而必缘峻蹑巅始得而至进步里余渐入佳境及至石门两石峭立中开一窦天造地设观者必由此而人侍御胡公题曰龙泉洞天盛公题曰漱琼镌于门侧越此则境渐高回视前历诸峰皆在其下矣
明人程启充于嘉靖六年(1527)曾游览千山,有《游千山记》及诗述千山景象。其《由祖越过龙泉》诗于龙泉寺之险绝有记云:“一径盘蛣(虫屈),东西何纡徐。危岩倒凌溪,瘦马不可驰。徒行过峻阪,数息筋力疲。岂不惮险绝,眷言此探奇。”道路纡回,危岩凌溪,险峻如斯。清康熙年间,康熙帝游千山时仍记龙泉之险。其《龙泉寺》云:“狭径才容骑,香台欲起龙。悬崖千仞落,断碣百年封。”可见,由明程启充至清康熙帝游龙泉寺,路狭险峻的情况没有变化。碑中言“进步里余渐入佳境”当指今“敕建龙泉”山门到寺门间景色,即龙泉十六景的“石径梨花”。乾隆四十二年(1777)三月王尔烈游千山,其《龙泉寺》诗云:“鸟引花迎到寺门,翠屏环拥绀宫尊。一千峰里烟霞胜,十六景中图画存。”王尔烈诗中言十六景。虽未有“石径梨花”之名,但“鸟引花迎”句已写其实。清人马琈林《游龙泉寺》诗中亦有“曲径梨花无觅处,满山灵草不知名。”已言此景。同治十二年(1873)冬,缪润绂品题龙泉景色,有《咏龙泉十六景》,其《石径梨花》云:“寺门高敞静无哗,草合苔荒一径斜。记得年年寒食节,野风山月放梨花。”由王尔烈、马琈林、缪润绂三人诗中所述可知,碑文中所言佳境,即“石径梨花”之景。
至“侍御胡公题曰:龙泉洞天。盛公题曰:漱琼。镌于门侧。”所言“龙泉洞天”“漱琼”摩崖,在拙文《千山明清时期摩崖石刻考述》中述次颇详,此处不赘[4]。
进至金刚殿过禅堂跻佛殿见泉水流出而石门又在下矣由殿后北向盘折而上梯蹬云级始至古罗汉洞青峰峭壁高广百仞盛公复题曰吐符应生至此则佛殿益下矣登临至是渺然天之高地之迥盖不知身在仙境也其奇特何如哉顾以罗汉洞出于力甃时久倾废竟莫能起之
龙泉寺以泉得名。《辽东志》载:“龙泉在千山,泉自半崖石窦出,下有龙泉寺。”明确记述了龙泉系自“半崖石窦出”。嘉靖六年(1527)程启充游千山时,记寺中泉云:“迤东而南入龙泉寺,登陟半祖越。山巅有泉,僧人引注瓮中,分流庖舍[5]。”程启充泉自山巅,未曾确指。至百五十年后的康熙二十一年(1682),张玉书游千山时,记寺中泉水云:“泉出寺后弥勒峰,峰左有石洞,方幅数尺,珠光喷涌,穿润而溢。寺僧截木承之,刳腹类竹,引入牖下,有若悬流[6]。”张玉书所言泉水出自弥勒峰左石洞,与《辽东志》所记正同。因知碑刻中流出泉水当源自弥勒峰石洞。康熙三十二年(1693),陈梦雷游千山时记曰:“其上为弥勒殿,而大殿之北,高峰屏立,旧刻‘吐符应生’四大字,山僧即以为名焉。龙泉向在寺之中,已涸。僧日用所汲及涧中流水,则原在寺之东,所谓濯缨泉也[7]。”按陈氏所记,泉之源头似有二个,一在寺之中间部分,当时已经干涸。另一源头在寺东。咸丰三年(1853)常守方游千山时记曰:“寺有二泉。更初烛之,一在佛股前,刻石像龙头,夏月雨水从龙口喷出;一在西北山腰,泠泠下注,僧破竹接引六七十步,直至厨檐,以便汲取,余波仍入石罅伏流地中而出[8]。”常氏所言“一在佛股前,刻石像龙头,夏月雨水从龙口喷出”即今之“龙泉演梵”。对照陈梦雷所记,当为陈氏所记之寺中干涸之泉。而另一道在“西北山腰”,则与陈梦雷所记“寺之东”濯缨泉有异,而与张玉书所记在“弥勒峰左石洞”略能相近。检索《千华山志》,刘伟华民国年间游千山时,在龙泉寺有“龙泉源流”留影,此相片所照与陈梦雷所言涧中濯缨泉相合。更溯其源,则在弥勒峰中石隙。惟此石隙,为张玉书谓为“石洞”,为陈梦雷谓为“涧中”,常守方谓为“山腰”而已。至于陈梦雷所言寺中之泉,常守方所言今“龙泉演梵”之泉,皆为弥勒峰石溪泉水分流。而程启充言泉自“山巅”,概其未能登至弥勒峰,未详泉水源头,而作此概说而已。
千山岩洞以罗汉名者有二,其一为今之无量观罗汉洞,另一为大安寺罗汉洞。碑中言古罗汉洞,实际上是其时僧人叠石为洞,并非天然岩穴。碑中“罗汉洞出于力甃,时久倾废,竟莫能起之”语可为证。又,检万历六年(1578)《重修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云:“龙泉后山自唐建寺,迄今阅几朝代矣。旧皆迭石为罗汉洞,而屡作屡辍不能恒立。”更可证古罗汉洞系人为堆砌。至于“迭石为罗汉洞”,很有可能为早期僧人栖息或修行之用,概因不具备造庙宇的条件,所以只能简陋的“迭石”为之。
“盛公复题曰吐符应生”中所言“吐符应生”摩崖,拙文《千山明清时期摩崖石刻考述》详述,此不赘。
寺僧宗赟号泉峰祖籍盖牟赵氏之宦族续升僧之弟子也率同志住持惠镇及伊徒惠贞惠聪等募粟鸠工始改创如来堂三间堂东禅室一区堂左即龙泉之经流因以资汲堂西斋居一所即开小扉以通樵采堂前巨松数株如虬龙蟠曲
碑志所言僧人宗赟,为修建龙泉寺后山佛堂主事者,从者有徒弟惠镇、惠贞、惠聪等人。其中,惠镇当时为龙泉寺住持。宗赟师父续升,出于盖牟赵氏宦族。盖牟为古地名,在今辽宁省抚顺市。由碑志所记,续升与徒弟宗赟及徒孙惠镇、惠贞、惠聪等为彼时龙泉寺僧众三代班辈。佛教禅宗在千山主要有临济、曹洞、毗卢三派。续升祖孙三代班辈,系曹洞宗贾菩萨万安禅师(洞山下14世)一枝中第十一、十二、十三代。惟惠镇、惠贞、惠聪等人“惠”字当为“慧”。由僧续升、宗赟、惠镇、惠贞、惠聪等建寺情况,因知明季隆庆前后,龙泉寺僧众属曹洞宗。碑志所言“如来堂”即在今之毗卢殿址。
前分守嵋阳张公赏其景嘉其志助资以起围垣遂成伟观自嘉靖戊午岁抵嘉靖甲子年斯役告成予乡张君文成号千峰素善此僧言行笃实颇近儒行适值落成属予记以垂不朽
碑中所录“前分守嵋阳张公”,名张岫。《辽东志》卷五《官师》载:“张岫,山西安邑人,丙戌进士,佥都御史[9]。”检《解州安邑县志》张岫“成化间进士,历官辽东巡抚。清操劲节,为时所称[10]。”在张岫的支持下,如来堂开始建设,从嘉靖三十七年(1558)开始动工修造,直到嘉靖四十三年(1564)完成,历经六年之久。此碑撰文者既受张文成委托记宗赟及徒惠镇、惠贞、惠聪等人建如来堂事,显然张文成亦与此事,然其行状未见诸史乘。
予谓地以人胜幸蒙诸公题咏及国志所载则山川草木亦生光辉予何能文辞之弗获遂赘言曰名山胜水流峙镇定储秀生贤福国有在自古迄今斯堂始成固气数之有待亦胜地之不可磨也况前此构立之初岁比不登独斯堂施财用力悉得人心非有德行曷能致此且兹寺廊宇尽皆修饰焕然可观两厢僧庑赖以有成其功如此有不可书者乎因缀此俾良工镌诸珉石用昭悠远修葺者劝是为记
都司后学生古襄平云台余良卿撰文 双峰陈大道篆额 巽宇姚继孝书丹 隆庆五年岁次辛未冬十月上旬吉旦立
《辽东志》载:“都司学前代无考,元儒学旧基在都司后,洪武辛酉开建今地。壬戌都指挥潘敬、叶旺创建……”建学系因“皇明奄甸,区夏偃兵息民,自京都达于郡县莫不建学立师[11]。”余良卿系都司庙学学生。检诸《辽阳县志》,余良卿、陈大道、姚继孝均无征。唯于万历六年(1578)《重修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碑阴可见三人名姓。其中陈大道、姚继孝的身份是郡庠生。 龙泉寺后山佛堂已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完成,立碑延至佛堂建成七年后的隆庆五年(1571),拖延至此,大抵还是因为资费不足所致。由是亦知彼时龙泉寺兴建之艰。
碑在龙泉寺后阁毗卢殿东侧,刻于明万历六年(1578)。碑质为绿砂岩,通高185厘米,碑首与碑身相连,碑文楷书阴刻。碑首高51厘米,宽75厘米,厚19厘米。半圆形,浮雕双龙盘缠,龙首附下。阳额“佛日增辉”4字,阴额“法轮常转”4字。碑身高114厘米,宽69厘米,厚16厘米。左右两边为线刻连续蕃草纹,碑阳首题“重修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11字,其左序文11行,满行40字。碑阴为18行,满行26字,计110余名功德主题名。碑座为花岗岩质,长54厘米,宽86厘米,高22厘米。
重修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
事功之兴废固关乎山川气运之盛衰亦若有待人而显耳兹龙泉后山自唐建寺迨今阅几朝代矣旧/皆迭石为罗汉洞而屡作屡辍不能恒立至隆庆辛未岁宗上人思罗汉洞久废乃募缘伐石创造佛堂/三间斋室二间门楼垣墙一时落成昔无而今有所谓气运之显毁待人而兴者非耶
龙泉寺佛堂自嘉靖三十七年(1558)动工修造,竣工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
刻于明隆庆五年(1571)的《新建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于此记述颇详。万历六年(1578)《重修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系记述佛堂在前基础上重修、扩修情况。以立碑时间论,前后相隔七年,而距福堂竣工的实际时间为十四年。碑记言“龙泉后山自唐建寺”,大抵袭前人之说,并无文献、文物之征。《新建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及《重修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均述及佛堂修造系因叠石垒洞不能持久之故。惟《新建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言所造为“如来堂三间堂东禅室一区”,而《重修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记所造为“三间斋室二间门楼垣墙”;或为佛堂修造竣工后十余年,僧人宗赟等又有增建的缘故。
迨后泉峰视堂基/初创而规制狭隘不称具瞻又率弟子惠聪等殚厥心力积苦数岁补葺其未至增益其未能复开拔殿/宇五间中为佛堂堂东作禅室堂西作香积佛像三龛合为一中一龛泉峰所制余皆善士吴志仁朱/镇所施舍也积小成大萃成众美泉峰与有力焉厥功既伟名不可泯
在“三间斋室二间门楼垣墙”的建设完成后,宗赟感其狭隘,复率领弟子慧聪等再进行建设。依《新建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所记,始建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的佛堂,除主事者宗赟外,还有其徒弟惠镇、惠贞、惠聪等人,其中惠镇是当时龙泉寺的住持。而重修佛堂时,宗赟的徒弟慧聪显然发挥了主要作用。检《新建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碑阴,入碑龙泉寺僧众凡34人,名字可识读僧众24人。其中,住持僧为惠录;宗字辈僧人有宗钱、宗仁、宗道、宗杰四人;慧(惠)字辈僧人除惠录外,还有惠科、惠公、惠运、惠伯、绘缘、惠真、惠文、惠然、惠良、惠学、惠鸾等十一人。绘缘绘字系讹刻,应为惠缘。曹洞宗贾菩萨万安禅师(洞山下14世)演派曰:“广崇妙普。洪胜禧昌。继祖续宗。慧镇维方。圆明净智。德行福祥。澄清觉海。了悟真常。”“慧”字辈为第十三代,唯《新建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重修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讹“慧”为“惠”。第十四代为“镇”字辈分,而《重修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中讹“镇”为“真”,碑中真友、真泉、真太、真宝等人即如是。盖其时千山龙泉寺僧众文化水平较低,本宗字辈师徒口口相传,故出现音同字异和转音的情况。碑中尚有普安、普江、本师、赞升等,“普”字辈在临济、曹洞、毗卢演派字辈中皆可见,“本”则能见于临济、毗卢,故不能遽定其宗派。从上述僧众人数,彼时龙泉寺规模大抵可见。这些僧众在宗赟的带领下,又建造殿宇五间。但堂西三龛香积佛像中,仅一龛为龙泉僧众所造,另两龛为吴志仁、朱镇等善士施舍而功成。
乡耆张君文成千峰子复请文以/识之予谓天下莫非山川也有高于岱岳而不入版图胜于桃源而不齿于俗说者亦多矣而兹寺常见/文人达士憩息咏颂大书特书不一而足奚俟予赘耶虽然闻古人云莫为之前虽美弗彰莫为之后虽/盛弗传则知创始艰难守成者亦不易也弟子果能世守勿失时加补葺增美俾堂宇佛像裕后常新乃宗上人之功垂久不磨矣而乡众善士乐于施舍捐资刻石亦可嘉也并书于碑以彰其美云是为记□/万历六年戊寅岁冬十月上旬之吉旦 后学醒吾黄一芷拜/
张文成请黄一芷记龙泉寺后山佛堂重修情况,结合《新建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可知。龙泉寺后山佛堂的两次整体修建,张文成均有参与。碑阴署有钦差游击倪宗尧。《全辽志》记倪宗尧“定辽中卫人”,为“入卫游击”[12]。定辽中卫系明洪武十七年 (1384) 置,属辽东都司,治所在今辽宁辽阳市老城。明末废。复检《明实录》,明世宗嘉靖三十八年十二月庚子“以三十七年虏犯辽东海州城下降副总兵刘岳游击倪宗尧各一级[13]”。明穆宗时“录嘉靖四十四年十月辽东义州大辉堡获功死事官军倪宗尧等三百六十五人;四十五年九月锦州大胜堡陈世勋等三百二十五人各升赏有差[14]”。这是大抵能检索到的倪宗尧的基本升降情况。
碑阴中又有都纲惠钦及副纲悟伦、洪珣等人。都纲全称为“僧纲司都纲”,明朝僧纲司主管,执掌佛教事务官员,从九品。洪武十五年(1382)始置,无俸禄。都纲惠钦亦当属曹洞宗,为慧聪同辈僧人。碑阴所署尚有“祖越寺住持祖茂,天王寺住持常镇,地藏寺住持兴赞”等。可知其时祖越寺亦属曹洞宗,祖茂系曹洞宗贾菩萨万安禅师(洞山下14世)枝第十代。
书碑人黄一芷史乘无征。唯其碑记简而能文,书字整饬有法,颇有台阁气息。《新建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重修龙泉寺后山佛堂碑记》均系张文成所请,故黄一芷似应与余良卿、陈大道、姚继孝诸人身份相同,为都司学生。
碑立于龙泉寺藏经阁,刻于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碑质为绿泥页岩,通高193厘米,碑首与碑身相连。碑首高45厘米,宽60厘米,厚17.5厘米。半圆形,线刻如意云头纹,阳额阴刻篆书“新建东庵碑记”6字。碑身高100厘米,宽55厘米,厚18厘米。碑阳左、右、下边线刻缠枝蕃草纹,框内楷书阴刻“新建东庵碑记”6字,其左序文14行,满行35字。碑座高48厘米,宽70厘米,长37厘米。
新建龙泉东庵记
龙泉寺其来远矣其山隐而险其峰秀而奇其风景云物莫可方拟殆绝胜之境界清幽之/梵宇也自非身世有缘胡得托身兹地辟修真之门户成印证之果行哉云峰旧居殿廊下/潜心大道久矣谓禅寂为人静之关而澄神为蕴照之诀览胜于此遂快心焉思深哉
碑刻以“远”言龙泉寺建寺历史,盖无碑志文献可征其具体时间,因以久远述之。言龙泉寺或“险”“秀”,或 “绝胜”“清幽”,显然停留在简单描述而无系统品题。究其因,有龙泉寺的影响存在局限性的因素,也有少文人墨客游历的因素。云峰即指僧人惠文,曹洞宗贾菩萨万安禅师(洞山下14世)一枝第十三代弟子。当时惠文“旧居殿廊下,潜心大道久矣”。究其原因,或因龙泉寺所提供的禅修之所,不为惠文满意,因此居于殿廊下;或者因惠文个性因素,喜欢独自禅修。即使于殿廊之下,一能如其志。然惠文在殿廊下修行,无论能够“澄神蕴照”,抑或“快心思深”,终不是长久之计。发心建庵,则势所必须。
此庵/之剏也夫岂徒为兀坐独处自适自便计哉筑室三间西为佛堂东则为禅舍为香积周围/上下有松数株杂以群芳苍翠盈眸了无尘障诚葆真摄神之妙境也功经始于万历癸巳/之春越五载而丁酉岁告成焉因嘱予记
依碑记所录,庵堂三间分别为佛堂、禅舍、香积,是为礼佛、禅修、饭蔬之用。碑记中“上下有松数株,杂以群芳,苍翠盈眸,了无尘障”,显然所处颇为幽静。从庵堂设计到处所,均适合“独处自适”。庵堂从万历二十一年(1593)开始建造,至万历二十五年(1597)完成,前后历时五年,从时间进度可知修造不易。
予喟然叹曰非常之境然后有非常之人栖焉/第非常之境在在皆有而非常之人则不易得当此庵之未剏也代不乏人只见林木森耸/禽鸟飞鸣块然石而已烟云不能为吾翳岚霭不能为吾障谁能识之今则山灵有主群汇/有依凌霄绝峭之峰与出类拔萃之行两相宜而两相值其天作之会非偶然也云峰其与/兹境有缘乎兹境其与云峰有待乎龙泉之胜概其得此益增佳致乎
惠文能“旧居殿廊下,潜心大道久矣”,很显然是“非常之人”,因为撰文者所赞。而所记庵堂周围景色“林木森耸禽鸟飞鸣”,可知此庵堂离其他僧舍应该有一些距离,环境略可见偏僻。碑记未明庵堂具体方位,据《鞍山碑志》载:“碑文中所述‘佛堂’‘禅舍’早已无存,清代在其旧址建一座风阁凉亭[15]。”对照《千华山志》中刘伟华于民国年间手绘龙泉寺平面图,在龙泉寺东北角藏经阁后标记有“风阁凉亭(十六景之一)”[16]。关于“龙泉十六景”记载,最早见诸陈梦雷的《游千山记》。陈氏言:“晚宿西堂,禅灯草榻,尘心顿寂,览壁间五峰僧有千山十六景命题,与刘子商,有以易之[17]。”然陈梦雷所言五峰僧系千山大安寺僧人,其所题十六景并非专指龙泉寺景色。至清同光年间,缪润绂品题龙泉景色,有《龙泉十六咏》诗,龙泉寺十六景名称最终确定。龙泉十六景中“万松主照”即“风阁凉亭”。刘伟华记此景云:“龙泉群峰环抱,殿宇踞中,而其东北,松冒层峰,青翠摩空,瑞霭葱茏。其间有亭一,名曰‘万松’,在藏经阁迤北。小坐其中,四顾群松肃立,势如朝拱,清风徐来,自鸣天籁,时或响如寒潮海啸,故亦曰‘亭内生涛’[18]。”综上可定,此万松亭即万历二十五年(1597)所建成庵堂的原址。关于此地幽静,清咸同之际魏燮均、缪润绂皆有诗赞之。魏燮均于清咸丰六年(1856)游千山,《明日雨犹未霁先览龙泉胜概得诗二章》诗中有“径转向孤亭,震谷涛声健。奇哉蟠石松,犹龙潜复见”句。诗后作者自注云:“衣云亭四周皆松,又名‘万松亭’”。可知魏燮均游千山时,万松亭名为衣云亭。清同治十二年(1873)缪润绂读书千山龙泉寺,作《龙泉十六咏》。其中《万松主照》云:“万松回抱小亭幽,汗漫曾来此地游。坐久忽惊衫袖薄,满山风雨四时秋。”清光绪十三年(1887),缪润绂又游千山,复作《万松主照》云:“小亭孤耸势岧峣,树影森森画意饶。寂坐何来声刷耳,万松奔马作秋潮。”此后缪氏又修订此诗云:“拏龙枝干翠摩霄,刷耳声惊卷怒潮。骄杀小亭雄顾盼,公然坐受万松朝。”由魏燮均、缪润绂、刘伟华所记万松亭之景色,复对照碑记,因知惠文建庵堂之地确乎“非常之境”,惠文其人也确乎“非常之人”。作者言惠文与其境“两相宜而两相值”,而臻“天作之会”,诚哉斯言。
云峰讳惠文字德显/俗姓陈氏辽阳左卫官族之裔童幼入此山从师宗道受偈皈佛氏契楞严之奥旨彻毗/耶之妙用盖非常比丘也其徒皈依者甚众予因以幸继云峰后者不患无人焉云尔是/为记 都庠清玉希夷甫汪东瀛撰文 冲霄为章甫宋文奎书丹峕/万历二十五年岁次丁西夏四月吉旦/
惠文在龙泉寺出家,师从宗道。而惠文在龙泉寺“旧居殿廊下,潜心大道久矣”的行为,必然在僧俗之中产生影响,成为一名“非常比丘”。其苦修行为得到了信众钦佩,因而“皈依者甚众”。在《新建龙泉东庵记》碑阴题名中,龙泉寺宗字辈的僧人有宗江、宗盛、宗□、宗福、宗成等五人;惠(慧)字辈的僧人有惠聪、惠仲、惠镇、惠良、惠登、惠明、惠民、惠科、惠善、惠运、惠全、惠名、惠然、惠□、惠姿、惠月、惠海、惠仁、惠魁、惠义、惠河、惠浚、惠朗、惠通、惠空等二十五人;真(镇)字辈僧人有真德、真永、真实、真宁、真□、真净、真亮、真荣、真祥、真印、真福、真玉、真□、真乐、真常、真吉、真禄、真香、真□、真贤、真时、真成、真有、真法、真聚、真佐等二十六人;维字辈僧人维宝、维松、维海三人;另有僧宽胜一人。由上可知,至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龙泉寺僧众达到四辈六十余人。其中二十六名真(镇)字辈弟子中,虽不能确定有多少人为惠文弟子,但其规模亦可以印证碑文中“徒皈依者甚众”的记载。
碑阴中又有清风寺真住、天王寺常镇、祖越寺祖宝、香岩寺惠祥等僧众名字。其中真(镇)住、祖宝、惠(慧)祥均属曹洞宗贾菩萨万安禅师(洞山下14世)支派,由此亦大抵可知彼时曹洞宗在千山发展情况。碑阴所录都纲真德,在碑阴所录龙泉寺弟子中有同名者,二人很有可能是同一人。
《新建龙泉东庵记》撰文者署汪东瀛,书丹者为宋文奎。篆额者未署名,当系宋文奎所篆。书丹文字颇能整饬,字略扁,隐有锺王风,惟韵致不及。另工匠镌刻虽能大体现书丹原貌,但未尽工整,亦使此碑书法未能全彰书丹者风韵。因为空间关系,篆额字略扁,但能工整端重,宽博朴茂,可知宋文奎于篆书亦有所长。碑记中署汪东瀛为都庠生,而未及宋文奎身份。推测宋文奎亦可能与汪东瀛身份一样,为都庠生。二人行状均不征于文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