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坏的手表

2020-12-25 19:41东野圭吾朱田云
青年文摘 2020年23期
关键词:钟表店雕像死者

东野圭吾 朱田云

1

手机上显示一个陌生号码,接通后却听到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啊,还好你没换号。”

是A。“怎么样?我这儿有份兼职,想不想试试?稍微有点危险,但我猜,一听报酬你肯定会答应的。”

“要我做什么?”我问。

“不难,就是去拿样东西。”

A 是地下中介。十年前,我和他通过地下网站而认识。我在一个名为“介绍或从事人所不欲之事”的网站上发过几次帖之后,A 主动联系了我。

“ 怎么样, 做不做啊?”A说了报酬金额。那数目对于失业中的我来说简直是救命钱。

“做!”我握着手机说。有了这笔钱就不用被赶出公寓了,我已经欠了房东三个月的房租。

第二天,我和A 见了面,他交给我一把钥匙。

“ 具体细节会用邮件联系,你照指令行事就行。”A 说完就匆匆离去,留给我一个背影,似乎在说“我不过是个中间人”。

过了一个小时,我收到一封邮件,名为“来自客户”。

邮件通知我在两天后的下午五点到七点间行动。场所是东京市内某高层公寓里的一户,要我带走的是一尊放在细长盒子里的白色雕像。

邮件的最后写道——要是看到其他值钱的东西,想拿就拿,最好让人以为只是单纯的偷盗案。还希望我能留下明显的线索,让人一下子就能确定具体的作案时间。

2

我五点准时开始行动,低着头进入公寓大门。

我明白这次工作的真正意义。虽然表面的指令是让我去拿一件雕像,但其实就是让我去偷东西。客户提出两个希望。其一,当然就是拿走那尊雕像;其二,就是不在场证明。邮件里说让我留下明显的、可以确定作案时间的证据。当警方事后按偷盗案件进行调查的时候,我所留下的线索应该可以成为那个客户的不在场证明。

我一边走, 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好——绝不能留下指纹。我因为违反交通法规,被采过好几次指纹,在警局都有记录。

确认周围没人后,我用A 给的钥匙打开房门。房间似乎很久没有打扫了,墙角已经积灰,是典型的单身男人的房间。我扫了一眼,并没有看到雕像或细长的盒子。房间里有几个小橱柜,我一个个打开柜门,但没有发现雕像。于是我将搜索场所转移到隔壁的卧室,但仍一无所获。

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下午六点。我有些着急,因为时限快到了。

厨房里,三开门大冰箱里依然没有我要的东西。我叹了口气,只剩下洗手间和浴室了,但感觉那两个地方很难藏东西。我歪着脑袋走出厨房,突然——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房间里。

他大概四十岁,小个子,戴眼镜,镜片背后是一双瞪圆了的双眼。他手里提着一个纸袋,一看到我,惊得张大嘴、拔高了嗓门喊道:“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我没回答,而是选择率先行动——我稍稍压低身子,像橄榄球运动员似的朝那个男人正面撞去。“咚”的一声,我俩叠在一起倒在地上。我迅速跨坐到对方身上,握紧拳头,准备出两三记重拳将其打晕。

然而,我却停住了手。因为对方已经完全不动弹了。很快,我看到地上漫出了大量鲜血。

“啊啊啊!”我不由得大叫起来。仔细一看,大理石桌子的角上也有血迹。原来刚才倒下的时候,这个男人的后脑勺撞上了桌角。

我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到男人的鼻子下面,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我杀人了!

我吓得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倒在地。必须赶快逃走!就在这时,一件物品进入了我的视线。

男人提着的那个纸袋里面有个细长的盒子。

3

电话一下子就通了。A 问我,怎么了?

我说大事不好,想要快点说明情况,却发现自己紧张得嘴巴已经不听使唤,好几次都差点咬到舌头。

听我说完后,A 稍稍沉默了一会儿,回答“知道了”。他的语气非常沉着:“那个盒子现在在你那里吗?”

“在。”我说着朝桌上看了一眼,装着盒子的纸袋就在桌上。

“那就好,后面的事按原计划进行。把装着雕像的盒子带出来,在说好碰头的地方交给我。就这么简单。”

“那尸体呢?该怎么办?”

“你什么都不用管。直接走人就行。”

“这样不行吧?会出事的!”

A 哼了一声:“确实会出事,但也只是从入室盗窃案变成强盗杀人案而已。住户死了,报案时间也会延后,这样反而更好。那个男人是单身的公司职员,警方最快也要明天才会接到报案。等到发现尸体,你已经在家里悠闲地喝酒庆祝了。”

“不会被人发现吗?”

“怎么发现?”A 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嘲笑我,“警察会在被害人的周围进行调查,怎么也不会查到你头上。”

仔细想来,A 说得也许没错。

于是我渐渐平复下来。

“那个怎么弄?客户要我留下明显的线索提示作案时间。”

A 对此不以为然:“你不是已经留下重大线索了嘛,就是被害人的尸体呀。只要确认一下监控录像,就能知道那个男人是几点回家的。而且按照现代科学的搜查手段,应该可以准确地推算出他的死亡时间。不用再动什么手脚了,切忌刻意而为。懂吗?”

“知道了。”

我看了一眼尸体,又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六点四十分。但男人的手表却慢了十分钟。仔细一看,手表的表面出现裂痕,手表停了。

我想,正好可以把这个当作明示作案时间的线索,但突然又冒出另一个念头。我想到了一部连续剧里的一个作案手法,用的刚好就是“摔坏的手表”。杀人犯为了伪造犯罪时间,把被害人的手表调到完全不同的时间,然后将其摔坏让表停走。我觉得手表并非易坏物品,如果坏了,反而会怀疑是不是罪犯刻意而為。

切忌刻意而为——A 的话仿佛又一次在我耳边响起。我从男人手腕上摘下手表,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就是A 所说的“刻意而为”吧?警方也许会认为:“各种证据都显示案发时间是六点三十分左右,但这可能是凶手设的陷阱。”

结果,我把那块摔坏的手表塞进了口袋里。既然不能留下,就干脆带走。

4

晚上七点半, 我来到和A约好的地方,从盒子里取出雕像。

A 看上去很满意,从怀里掏出一只大信封。信封里是厚厚一叠万元大钞,而且都是足以割破手指的新钞。

“那尊雕像那么值钱?”

A 把雕像放回盒子,笑嘻嘻地说:“有些事,你不用知道。”

我慢慢地离开公园,心里却留下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从尸体身上摘下手表的举动,不知道是对还是错。警察一定会发现少了一块手表。他们会不会对此起疑心呢?为什么凶手要把并非高级货的手表拿走呢?带走手表,等于在告诉警方——这起案件的关键就在于作案时间。当然,警方也会因此质疑之前推断出的作案时间。我越想越觉得不安,开始寻思着想把手表还回去。

不对——我越看指着六点三十分的表盘,越觉得像假的、偽造的作案时间。我又推翻自己刚才的想法,认为不应该把这手表留在现场。

我闷闷不乐地走着,突然撞到一个人,我赶紧一把将其拉住。

对方是一位白发的老人,正打算把店铺的卷帘门放下。我看了一眼老人的店铺,是一家老式的钟表店。我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一个念头。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手表:“能帮我修一下吗?”

“不好说,得打开看看才行。”老人走进店里,在操作台前坐下。他打开手表后盖,朝里面看了又看,然后弓着背,正式开始修理。没过多久,老人直起背来,满意地点点头:“好了。我帮你对一下时间吧。”

付完钱,我走出钟表店,急急忙忙地赶回公寓。室内的模样和我走的时候没有两样,我戴着手套把手表戴回男人的左手。表上的指针显示出现在的时间——八点二十三分,秒针正在强有力地走动。

5

四天后,我在新闻里看到了关于这起案件的报道。新闻说,警方认为很有可能是被害人回到家中后,被不明身份的人袭击后身亡。这么看,警方对作案时间应该没有疑惑。我从冰箱里取出啤酒,一边喝酒一边哼起小曲来。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快开门吧!房东让我来送东西给你。”

门外是一个圆脸的中年男人,他递给我一个盒子,里面是昨天房租的收据。

为什么收据会在盒子里?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有些事想问你。”眼前的男人掏出一张警官证,他是刑警。

我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 先问问这个吧。” 刑警捡起不知是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收据,“你昨天把拖欠的房租一次性全付清了?”

“不行吗?”

“那倒不是,不过我想知道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毕竟你现在没工作,却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

“……那是我借来的。”

“问谁借的?”

我在混乱的大脑中试图厘清现在的状况:为什么警察会来?

难道是我一下子付清房租,房东觉得可疑,所以报了警?

“那我们换个问题。”刑警掏出一张照片,“你对这样东西有印象吗?”照片里的东西正是那尊雕像。

“我从没见过。”

“是吗?但你应该很想知道关于这尊雕像的事情吧?比如,它到底值多少钱?”刑警观察着我的反应。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我摇摇头。

“这尊雕像价值连城,并非因为它是艺术名品,而是因为它的材料。事实上,这是毒品。白色的粉末以特殊的方法做成像石头的模样。前几天,我们得知有人将这东西带入日本境内。四天前,东京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死者就是将这尊毒品雕像带入境的人。但我们没找到那尊毒像,它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

“我们列出几个有重大嫌疑的人,但很遗憾,他们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于是,我们开始考虑别的可能性。我们觉得主谋肯定就在那些嫌疑人之中,但真正作案的却另有他人,而且必须是与这些嫌疑人无关、也无法通过人际关系网追查到的人物。”

我不敢正视正在微笑的刑警,心里在想:为什么警察会找到我?我应该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如今的网络使犯罪的范围越来越广。” 刑警说,“ 通过交友网站得以结识的不只是那些素不相识的男男女女,还有未曾谋面的罪犯与罪犯、罪犯与罪犯预备军、罪犯预备军与罪犯预备军——这些都实际上形成了各种组合的共犯关系。如果其中还有中间人的介入,那真的会让我们警方很头疼,因为很难找到两者之间的关联。”

那为什么刑警能找到我呢?

我很想问,却开不了口。

“一旦从人际关系网找不到突破口,我们的工作就会变得很枯燥。” 刑警继续说,“ 你猜安排我做什么?我负责的是追查死者回家前的行踪。说实话,我当时真的很不高兴。你想想,已经有证据表明案发时间是他回家以后,死者回家之前在哪里、做了什么,本该与案件无关。我当时还觉得自己抽到一个‘下下签。

“ 问题是——时间对不上。案发当天,死者因为身体不舒服,下午五点三十分左右,提前了两小时离开公司。从公司到他家,最快也要四十多分钟。监控录像也能证明,他到家的时候是下午六点二十分左右。”

我觉得更加混乱了——五点半离开公司,路上花四十多分钟,六点二十分回到家,这不是很自然吗?

刑警似乎已经看透我的心思, 微微一笑:“ 有证据表明,死者回家前应该去过别的地方。但就时间而言,他又不可能去别的地方。我们当时觉得很困惑。结果,我们意外地打听到一条重要线索。”

“从哪里打听到的?”

“一家钟表店。我们带着死者及其手表的照片,很久才找到那家店。”

一瞬间,我觉得后脑勺仿佛受到重击,两腿发软。“为什么是钟表店?”我轻声轻气地问道。

“因为手表被修过。”

我两眼放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据说那天死者发了一整天的牢骚,说他早上晨跑的时候不小心把手表摔坏了。在他离开公司之前,手表一直是坏的。但不可思议的是,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手表居然在走,而且显示出正确的时间。表被修好了。他是什么时候去修好手表的呢?一家钟表店的证词帮我们解决了这个难题:其实不是死者,而是另一个人把摔坏的手表拿去修理了。”

我想起那块摔坏的手表表盘:六点三十分——那居然是早上的六点三十分!

“钟表店的老板对那个让他修表的客人印象很深。那个客人付给他的是一张崭新的万元大钞。因为是一张新钞, 所以很容易就从上面采集到了清晰的指纹。如今的技术,比对指纹易如反掌,包括违反交通的指纹记录在内,谁在哪里做过什么,一下子就能查出来。”

“所以——”刑警掏出另一张照片,那是我驾照上的照片,“把手表带去钟表店修理的就是照片上的人。我们重新调查了监控录像,发现有人与这张照片上的人长得很像,于是我们不得不来找本人求证。”

我动弹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刑警继续开口:“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干吗要去修那块表?”

我抬头看着刑警,他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目光。

干吗要去修那块摔坏的手表?——我呆呆地想不出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才好。

(摘自《第十年的情人节》,人民文学出版社,本刊有删节,知止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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