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必要设立美术类博士学位吗？

美逸君

为何艺术创作与学位关系不大呢？　因为对艺术创作实践而言，理论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才情卓越——才情者，才华与情感也

2020年10月，青岛宝龙美术馆有《上合之约-全国14位美术学博士作品展》。这个展览的名称挺违和的。美术作为人文学科的实践性门类，有必要设博士学位吗？

首先，博士是一个学位称呼，标志着一个人具备作出原创理论成果的能力或学力，是目前最高级别的学位。

再看美术类博士学位问题：在绘画、设计、建筑（环境设计）等艺术科系里，设有与理工科和人文学科类似的学位。在国外的艺术专业，Mas-ter of Fine Art (M.F.A.)一般是最高学位，大致相当于其它学科的硕士学位，其可以满足艺术职业的要求，甚至可以在高等院校的艺术专业担任教授职位。

西方大学的艺术专业，很少设置Doctor of Fine Art (D.F.A.)，甚至建筑学中（与工科有一定关联的）环境设计专业亦如此。少量D.F.A基本上是名誉学位，授予取得杰出艺术成就的艺术家，类似于“奥斯卡终身成就奖”。

目前，美国只有少数大学设有D.F.A，而且是在艺术学领域，而非艺术创作领域。譬如耶鲁大学设置有Drama Review D.F.A（戏剧评论D.F.A），其它高等院校设置有电影、视觉艺术、文学等专业的博士学位。很明显，这些都是文艺理论类的专业，并非艺术创造的实践类岗位。

在他们那里，已拥有M.F.A学位者，只有希望进入高校、竞争教授职位、在象牙塔里一辈子皓首穷经的，才会去读D.F.A。从事艺术创作实践者，不会去读艺术学博士，能读到M.F.A的已是学位极致、年龄偏大了。

为何艺术创作与学位关系不大呢？　因为对艺术创作实践而言，理论并不重要，关键在于才情卓越——才情者，才华与情感也。

才华乃天赋，有些人的眼睛就是比其他绝大多数人更厉害，能看到更多更细微的色彩与明暗差异。譬如印象主义大师莫奈的《里昂大教堂》《干草堆》系列组画，能用几十幅油画，把相隔仅1小时左右的微妙色彩变化，天才而灵动地捕捉下来。

再如印象主义画家柯罗，说自己能画出约20个层次的灰度。本人是学美术出身，而自己眼睛却看不出他老人家那20个层次灰度。因此，很早就明白，自己没有成为大师的天赋，经美院培养后，只能以制式绘画技巧寻求就业而已。

而情感则是生活形态，艺术创作需要极大的激情支撑。回想二十多年前，还是学生时，素描学分作业是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头像，学科规定40小时长期作业，其他同学画了40小时就交稿了，而我对这题材特感兴趣，“画进去了”（绘画人的口头语）。画了120小时，好几次通宵在画室里独自挥笔，感觉就像有支神秘的力量牵着自己的手，就是停不下来，那时真体验到“下笔如有神”的感觉……后来，我的作品得了学年最高分。

茨威格《人类群星闪耀时》，描绘了亨德尔创作《弥赛亚》时激情澎湃、如醉如痴的状态，着实令我感到震撼：亨德尔在57岁高龄、中风后几年，仍能保持那种癫狂的情感状态，攀上创作力高峰，实在令人叹服。

同时再次自叹不如：自己没有大师的才华，也没有大师的狂放与傲然。在二十出头曾“画进去”过，其后不久就丧失了创作激情，转入非常现实的、非常世俗的绘画状态：每张画和设计稿，都要卖钱，钱少了就没太大兴趣，开始计算作品的效费比。

终于领悟了张爱玲所言：出名要趁早。这话很有道理：随着年龄增长，人的视觉、听觉、手指的灵巧性……都会退化，而激情、冲动、灵感消逝得更快。人到中年时，身体、感官、才华、情感都会钝化，甚至油腻化。

网上一位美术学博士吐槽：本科、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一步步爬过来。讲座要听、画也要画、论文要发、展览要参加、英语也得好。达到学校评审委员会认定标准的论文5万字起，但送盲审时没人会因你是专业型而给你降低标准，所以论文要求几乎和理论型没啥区别，（为求保险）字数得在10万以上。

这样全套的科班学习程序走下来，拿到美术学博士学位后，怎么也得三十多吧？　就算没有人到中年，也人近中年了吧。除了设法留校任教之外，几乎再无其他出路，而留校任教，很大程度要靠人脉和背景（地球人都知道）。这年龄，在应用美术专业（平面、三维、环境、影视等）已接近被淘汰年龄。

门槛较低的应用美术尚且如此，艺术王冠之巅上的宝石——纯艺术创作，能指望美术学博士来摘取么？这些人近中年的博士，恐怕很大精力被牵扯在职称、评级、薪资、婚姻、房贷、车贷、子女入托就学等方面，不但没心思搞真正的创作，怕是连教案，也做得敷衍了事。

《霸王别姬》中段晓楼说：人不疯魔不成活儿……用西方的话说：艺术家都是半疯的。那不是用博士学位能定义的，读完博士的，怕是再没胆量为“成活儿”而“疯魔”。

故而，对美术学科，应该学习国际经验，将研究型学位和表现型学位做出明确区分。研究型学位，在美术史、美术理论、美术教育、文艺批评等方面，要注重研究能力、理论分析、学术水平，说白了就是为高校培养师资力量，而不是用来定义画家。

而更注重个人才华与情感的原创性艺术创作，应在高度实践过程中产生，最好不要去攀爬博士云梯。而应鼓励创作自由、市场化运作、实践要趁早。应学习国际经验，将D.F.A（美术博士）作为名誉学位，体现对艺术创作和艺术家人生经历的一种赞赏与尊重。

（作者系历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