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记者 苏有鹏
雪地策马视频走红后,贺娇龙发文称:“是非常不适应的。”受访者供图
★“有很多铁粉,我一开播他们就守着我,主动做起直播间里的场控。生活中的朋友没有一个能做到,甚至包括我的家人都做不到。”
“县里从40种农产品中严选出了二十多种,但我只卖5种农产品。我愿意做桥梁和纽带把新疆好的产品传递出去,但在直播间里我也代表我自己。”
“不跟他们照相,他们就觉得我在耍大牌,这是一件让人很恐慌的事情。现在我已停止直播。”
一袭红斗篷,头顶白圆帽,骑马驰骋在皑皑雪原之中。视频中,新疆昭苏县41岁女副县长贺娇龙英姿飒爽,被网友们视为从武侠小说中走出来的“玉娇龙”。
雪地策马视频走红之后,贺娇龙抖音号的粉丝数量从五十多万,一路跃升到一百多万。2020年12月1日,贺娇龙发文称:“是非常不适应的,甚至有一些惶恐。”
这并不是作为领导干部的贺娇龙第一次“触网”。从2020年5月20日开始,分管农业农村工作的贺娇龙一直坚持每天直播,为昭苏县因疫情影响而滞销的农产品带货。据了解,贺娇龙自直播以来,共获得打赏收入累计一百二十余万元,带动线上线下销售农副产品一千五百余万元。
干部“触网”、县长带货渐渐形成常态,但在此过程中,党员干部面对新技术、新平台、新传播,是否会有困惑和不解。12月15日,南方周末记者对贺娇龙进行了专访。
“都是‘游击队在帮我”
南方周末:在昭苏众多的旅游景点中,为何要最终选择“雪地骑马”作为展示的场景?
贺娇龙:当时我们推出了几款冬季的旅游产品,“雪地万马奔腾”是其中一个精品旅游产品,价格较高,很小众,需要让更多人了解和参与。在这个契机下就选了雪地骑马作为展示的场景。
这个视频的拍摄很偶然。那时来了两个专门做骑马旅行的大V,来到新疆野马集团汗血宝马基地拍视频。两人在自媒体平台影响力很大,粉丝量也很大,我听说后就邀请他们到县里给我们做宣传。
政府把直播的任务分配给了我,大家觉得我是副县长,应该不缺运营团队的资源,但其实是没有的,我只有一帮好朋友,大家平时都有正式的工作,空闲时来帮忙,我们开玩笑称之为“游击队”。他们以朋友的身份支持着我,像布置场景、拍摄等,都是“游击队”在帮我。
南方周末:有网友评论说贺县长应该叫“贺掌门”,当时选用类似武侠剧里的服装形象是基于怎样的考虑?
贺娇龙:原本服装是为两位大V准备的汉服,是我从天马国际旅游节的道具里借用的。
可能因为我的名字让大家联想到武侠小说,穿的又是汉服,再加上武侠小说的形象,一下子特别有视觉冲击力。实际上,我小时候特别讨厌父母,为什么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同学们第一次听我名字的时候,都要惊一下,或者多问一下。但长大后觉得名字只是父母给的一个代号,也欣然接受了。
南方周末:在拍摄过程中是否遭遇到过什么困难?
贺娇龙:骑马被摔是常有的事情。拍雪地骑马的那天,另一个人就从马上摔下来了,抱着头躺在地上,我自己也担心这个事情,毕竟年纪也不小了,所以后面有一个20公里的航拍片段就没拍。
雪地骑马是由三段视频组成。有一节是我拿手机自拍的,有一节是我们融媒体中心的工作人员帮我拍的,两个大V带的摄影师也给我拍了一段。
南方周末:昭苏有两千多年的养马历史,视频中你骑的那匹马有没有什么故事?
贺娇龙:很多人以为,我身为副县长,能动用公权力得到一些便利,但实际上并没有。我每次拍视频骑的马都是我弟弟的,我弟弟特别担心我,每次牵马前,弟弟都会对马说要好好地保护我。在危险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用我弟弟的马。拍摄视频需要人力、物力的投入,我们又没有相关费用,靠行政权力不合适,只有利用自己的资源。
有时候,需要把马拉到悬崖上去拍视频,我弟弟就会特别紧张,他会站在离拍视频很近的地方观察,生怕我出一点问题。有一次拍摄,他没办法把马牵到悬崖边,只能我自己骑着去,他一个劲地拍视频,发在我们家庭微信群说:“为了县里的工作不要命了,说了也不听。”
“要对粉丝负责”
南方周末:你平时的生活中经常接触直播、短视频吗? 当得知要尝试新的传播手段时,心态是怎样的?
贺娇龙:平时没有接触过。我之前也是网络小白,报了一系列网课,学习直播带货、引流等内容。刚开始直播时,我也经历了一段摸索期,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直播风格。
一开始用普通支架直播,拍外景时画面会晃,于是请本地粉丝帮我选购了一个云台。
南方周末:今年5月份举办的“县领导+主播+产品”是一个怎样的活动?刚开始是因为什么原因参加这个活动?
贺娇龙:这个活动是在疫情过后复工复产的大背景下开展。(伊犁)州党委要求每个县确定一名县领导来做直播带货,让干部从幕后走到台前,为农产品和旅游资源做推广和宣传。
州里下了文件后,县里决定委托我来宣传推介。在直播带货过程中,我们县制定了严格的选品流程,从40种农产品中严选出了二十多种。县里希望我全部都带上,他们说“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但我最后坚持只卖5种农产品。我愿意做桥梁和纽带把新疆好的产品传递出去,但在直播间里我也代表我自己,我是把我的东西卖给我的粉丝,要对粉丝负责。所以我一直坚持只卖5种产品。
南方周末:在刚开始直播时,您曾提到遇到流量低的问题,当时是怎么解决的?
贺娇龙:经过慢慢摸索发现,开直播是涨粉最快的渠道,所以我从5月份开始,基本每天都坚持开直播,由此慢慢积累了五十多万粉丝。直播间里有很多铁粉,陪我的时间比陪他们家人的时间都长。我一开播他们就守着我,给我点赞,点亮粉丝灯牌,主动做起直播间里的场控。生活中的朋友没有一个能做到,甚至包括我的家人都做不到。
开直播以后,我每天的业余时间全部用来研究直播的事情。曾有人说,我的视频都是真人出镜,他们认为我是为了标榜自己。这种说法是不对的,平台鼓励和支持主播露脸的,主播不露脸,给的流量不会多。
另外,我通过直播向他们展示真实的新疆风光。因为我是本地人,有时会给他们提供新疆的旅游攻略,性价比高,粉丝们都很喜欢。
直播间里年轻人比较多,热榜上的一些书籍或者电影我都会去看,提炼核心的一些价值观和他们分享。前段时间,我才在直播间分享稻盛和夫的“六项精进原则”。大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在直播间讨论得特别热烈。他们需要什么,我就提供什么,天天卖农产品的直播间,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人气。
“冷处理”
南方周末:在今年县长直播的热潮中,有一些没有做起来的直播或者“触网”不成功的例子,你觉得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贺娇龙:直播带货和宣传地方,我们是冒了一定的政治风险。基层干部上网出镜,相当于把自己放到放大镜下来接受监督。
全国网民都在监督我们,包括对我们进行人肉搜索。这两天我可以说完整地经历了这一切,网友把我的家人都搜出来,把我的简历全部都曝光在网上。
爆红之后很多人围堵我,我不跟他们照相,他们就觉得我在耍大牌。作为一个公职人员,这是一件让人很恐慌的事情。县里对此进行了冷处理,安排我到中山大学学习了一个星期,但班里的同学有时也会跑过来和我照相。现在我已停止直播,但抖音号还在更新。
很多人觉得我们很勇敢,包括体制内的人,他们自己不敢突出重围,而我们乘风破浪地走出来了,他们也觉得很过瘾。在这一点上,我认为我们(公职人员)是需要一些呵护的。
其实,一开始我对直播是有顾虑的,我和我们县委相关领导说:“有一天我干砸了,我要为此付出血的代价,我很危险。”领导说:“你不要怕。”
南方周末:带来流量之后,如何利用流量?是否还存在一些问题和挑战?
贺娇龙:作为公职人员,我们是为了助推当地的经济发展在探索模式。但把流量转化成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的助推器,其实是很难的。家乡的农产品和旅游产品需要靠流量走到台前,但娱乐化的狂热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我们做直播的终极目标是,流量进来之后的进一步带货和宣传。
南方周末:“雪地策马”走红之后,你的工作内容是否有发生改变?
贺娇龙:走红之后,我从台前迅速转到幕后,主推我们的景区,把大家的关注点引流到旅游上。这次走红也倒逼我们加快对农产品品牌规划的进度,现在我们加班加点地在做品牌规划。但还是会充分利用好“贺县长说昭苏”这个平台,继续让流量沉淀下来,惠及更多农产品企业、旅游从业者和各族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