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 娜
年画是中国民间艺术形式的典型代表之一,高密年画是传统年画的重要分支。考察高密年画这一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有助于我国传统文化形象以及文化遗产保护等各方面工作的开展。本文考察高密年画,目的在于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前期研究基础。总体看,通过对高密年画的历史渊源、发展形式和传承现状进行考察,一方面可以促进人们对于高密年画的了解,有助于其发掘与保护;另一方面又可以透过高密年画对整个民间年画的现状“窥一斑而见全豹”,为了解中国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现状提供一份微观调研报告,展现当前高密年画等非物质文化遗产在传承上的问题与机遇。
年画根植于广大民间,题材丰富,内容诙谐,是我国民间文化发展的重要表现形式之一。从历史渊源看,年画的起源至少在北宋时期就已经出现端倪,一种类似于年画的民间美术形式被称为“纸画”。宋代文人孟元老在《东京梦华录》中就有关于“纸画”的记载,展现了当时家家户户贴纸画的热闹场景,“相对梁家珠子铺馀皆卖时兴纸画,花果铺……”[1]。虽然这种艺术形式主要流行于民间,但向来传承有序,并在历代的文人记述中多有体现。如明代刘若愚在《酌中志》也有一段相关记载:“冬至后,室内多挂《绵羊引子》画帖,司礼监刷印《九九消寒图》。”[2]可以推断明代称年画为 “画贴”。清朝道光年间,文人李光庭在《乡言解颐》一书中写道:“扫舍之后,便贴年画,稚子之戏耳。”[3]年画由此定名。作为民间艺术形式之一,年画不仅十分具有代表性,而且历史悠久,可以作为一种典型的研究对象来探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流传与保护。
高密县历史悠久,并在历史积累中形成了丰厚的人文传统和民间艺术表达。高密县古称夷维,属莱国。“《水经注》应劭曰:县有密水,故有高密之名……密水入潍。维以兼密通称……盖自其源言之谓之高”[4]。在这样的记录当中,我们可以很清晰地了解高密县名称的来源及其悠久的历史。高密年画的起源与高密县的历史相比似乎要晚很多。事实上,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的高密年画,其起源可以上推到清代康熙年间。在清代康熙年间,高密年画就已经成为当地老百姓日常生活尤其是在节庆日当中不可或缺的一种欢庆形式。这种现象十分容易理解,因为明清两代物质文化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平民阶层开始拥有审美的权利,并且在生活中也获得了一些如年画这样的艺术品。人们对于审美或生活的乐趣开始有了追求。在这种情况下,高密年画能够兴盛起来,也是整个社会物质文化发展的表现。
高密年画的历史发展中存在着诸多阶段,尤其近现代以来,虽然民间艺术拥有极强的生命力和延续性,但是特定时期的国家意识形态往往也可以左右民间艺术的发展,如年画这样与日常大众的生活息息相关的艺术形式也被用来进行社会审美趣味的塑造。新中国成立以后百废待兴,需要向大众宣传一种积极昂扬的生活奋斗精神,表达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在这样的背景下,年画作为与大众生活息息相关的艺术形式,最容易深入到千家万户,起到广泛的宣传作用。如此,年画的内容就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古代的才子、佳人、观音转换到现代的工人、妇女等题材,实现了一种社会风尚和审美趣味的转换。
当前在全球化背景下,中华传统文化成为了我们塑造国家文化形象的重要资源。以传统年画为代表的民间艺术重新登上了历史舞台,被人们所关注和保护。在这样的情况下,探讨和分析高密年画的历史渊源、发展现状就更有深远的意义。这不仅是对于高密年画这种艺术形式的发掘和保护,也是基于一种国家文化形象的宏大叙事目的的学术行为。当然,对于传统民间艺术形式的挖掘和保护不能仅仅停留在对它的背景和历史渊源的考察上,还要以动态的视角去观察它所形成的发展形式,以及这些发展形式在之后的兴起与泯灭情况。就本文而言,我们不仅要考察高密年画的历史渊源,还要从具体的发展形式入手,考察高密年画在悠久的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独特表现形式。就高密年画而言,其先后产生了三种发展形式,并形成不同的发展和结局。
如上文所言,同其他的民间年画一样,高密年画的发展历史同样较为悠久,并在此过程中产生了不同的展示形式,比如扑灰年画、半印半画、木版年画。其中,扑灰年画是高密年画中发源最早的表现形式。扑灰年画,顾名思义,就是以灰为主要创作原料的一种年画类型,在用灰进行大面积的铺设以后,可以运用毛笔和其他工具进行细节的勾勒和填充。从目前掌握的文献资料来看,扑灰年画具体何时生成已经无从考证。从古代艺术文化的发展特点来看,古代文献中没有关于它的完整记载是有其特定原因的。因为在古代文人艺术占据了绝对的权威地位,年画这样的民间艺术是不入流的,因此没有被文献记载也在情理之中。虽然高密县历史悠久,而且历史文化资源非常深厚,但却没有文献去对民间艺术进行专门整理,也没有文献记录扑灰年画的诞生时期。今天看来,虽然在康熙时期就已经有关于高密县在过年的时候更换门神的记载,但是其中并没有提及更换的是扑灰年画还是其他的年画形式。《潍坊文化志》中有关于高密扑灰年画诞生地点的零星记载。该书记载,高密扑灰年画最早产于大栏乡公婆庙和夏庄镇沙岭子等村,扑灰年画的前身为手绘年画。明代民间文人画、庙宇壁画的表现方法和绘制技巧给扑灰年画的形成以很大启示,传至清乾隆年间为淡彩扑灰年画,道光年间由于天津杨柳青年画传入,加上受到杨家埠木版年画的影响,高密扑灰年画逐渐形成两大派系,即墨屏和大色画。同时在工具和技术上也有改进,形成半印半画年画,与木版年画三者并存[5]。
高密年画的第二种形式是半印半画。从表现技法来看,它和扑灰年画有相似之处,即都是采用了印和画两种手法。事实上,它极有可能就是从扑灰年画的形式发展而来的,是扑灰年画的细化和升华。可以说,它是在扑灰年画的基础上,吸收了天津杨柳青和潍坊杨家埠民间年画的刻印技术,又加上了自己的创造,从而形成一种迥异于前三者的独特艺术形式。具体而言,它通过对于木刻技术的引入,改变了原来以灰为线条的主要塑造形式,采用木版线条作为轮廓,又加上了绿和橘黄两种套色版,所以在工艺方面更进一步。其实,它的用色远非前两种如此简单,另外还包括粉色、大红色、全青色等一些色相十分纯净的颜色,最后在局部重点部位涂上明油即成。从效益的角度看,虽然它的效果比扑灰年画更加丰富,层次更多,但是它的工艺技法却比扑灰年画更简单,缩短了工艺流程,在经济效益方面也有所提升。如上文所言,明清两代是物质文化蓬勃发展的时期,面对着需求量剧增的市场,高密年画作为一种面向大众的商品,必然要考虑到经济成本和工艺流程。因此,半印半画是一种应时而做的产物。当然,这种发展并不十分彻底,事实上,在此后不久,高密年画就开始脱离“绘制”的繁琐制作流程,而采用全部的木版印制,这也就是持续到今天的高密木版年画。由此可见,扑灰年画以及半印半画形式之所以变得没落,很大原因就是因为工艺繁琐、经济效益低等缺点而不能适应市场竞争。
高密木版年画是高密年画的第三种形式,也是最新的一种形式。这种形式同样起源于清朝(1)清朝末年,北村“同顺堂” “万聚”“齐万顺”等画子店为了提高经济效益,努力提高年画技艺,在扑灰年画、半印半画的基础上,又发展了全色套印方法,即木版年画。参见:高密县政协文史资料编撰委员会编《高密文史资料》(第九辑)。。如上文所言,为了提高经济效益,木版年画成为脱胎于扑灰年画和半印半画的年画形式。在今天,我们可以看到高密木版年画的制版技术十分精湛,其用力粗犷,线条挺拔简练,展现出与杨家埠年画明显不同的艺术风格,具有典型的北方特色。它对于形体的表现并不如扑灰年画和半印半画那么精细,但是却充满力量感和张力。在题材上也始终围绕着山东民间文化以及民间风俗故事进行刻画,在形式和内容上是独树一帜的,比如老鼠娶亲、老鼠嫁女,还有桌围、灶马、窗顶、窗旁、门神、增福财神、“黄财神”(不上颜色的财神)等。由此高密木版年画也在全国木版年画领域具有了一定的地位。为了年画经营,年画艺人们用尽各种办法推进木版年画的繁荣昌盛。为了打破地域界限,扩大年画市场,一些高密年画艺人曾到胶县方子街卖年画。随后,崂山沙子口、日照、东北等地也迎来了“顺德永”“瑞盛和”“瑞盛祥”等作坊的年画艺人推销他们的年画。这一时期,琳琅满目的木版年画,走进了千家万户。这也可以算是年画商业模式的最初雏形。
当前,高密木版年画的制作已经成为当地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并且成为了当地的文化名片。作为重要的副业之一,它不仅为当地民众提供了就业机会和经济效益,而且逐渐成为了高密甚至山东的重要民俗文化资源。今天,高密年画作坊遍布全县三十多个村庄。一些民间艺人利用农闲的时间进行刻版、印版以及售卖,形成了“村村作画,户户作坊”的景象。这种蓬勃的发展现状不是一种偶然现象,它与当前大力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塑造国家文化形象有很大关系。同时,高密木版年画的传承与发展也与经济活动紧密相连。换句话说,从目前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角度讲,只有当它成为一种商品,在社会上有固定的受众群体和固定的经济收入,才能维护其生存地位,并形成一定的社会影响,最终达到保护物质文化的作用。因此,我们不仅要考察高密年画的表现形式,还应该将视线落脚在当前的传承现状上,讨论其目前的发展机遇和传承问题。
当我们探讨高密年画的传承现状和发展问题时,不可避免地遇到当前传统非物质文化发展的一个悖论:一方面,随着近年来商品经济和消费文化的冲击,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开始逐渐被挤出主流的消费市场,被一些快餐式的、碎片化、无深度的现代商品所补位,填充了消费者的头脑,让人们无暇顾及在此之外的东西。另一方面,在全球化或者说后现代主义的文化语境中,同质化现象发生在社会的方方面面,尤其是文化的同质化成为当前各国必须考虑的一个严峻问题。在网络化、全球化的消费与竞争语境中,整个地球变成了触手可及的空间,人们对于各种文化信手拈来,各种文化也在此过程当中实现转换和吸收,最终越来越趋同化,丧失自身的文化特色和文化形象。因此,为了维护自身的文化地位,建构国家文化形象,我们又必须去关注那些被遗落在视野之外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可以说,传统非物质文化是塑造当前文化形象的重要资源之一。这种悖论是当前民间艺术不得不面临的一个窘境。从年画的角度看,前者导致年画在社会的快速发展和商品经济的猛烈冲击下,受到了沉重的打击,经济效益逐渐下降,真正从事该行业的艺人和传承者越来越少。后者表明民间木版年画并没有到穷途末路的境地,反而面临着一个不可多得的时代机遇。国家的宏观提倡和时代需求决定了木版年画将会重新崛起,重新回到人们的消费视野和审美视野之中。在此,我们以高密的“顺兴齐记”年画作坊为例,讨论当前高密年画的传承现状和时代机遇。
“顺兴齐记”是高密夏庄镇年画艺人齐传新经营的一家年画作坊。我们在高密的调研中得到如下资料:“顺兴齐记”创立于清朝末年,是齐传新的曾祖父齐记顺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后来被很好地传承下来。这是一个家庭作坊式的年画作坊,齐传新16岁时就开始了他的学徒生涯,跟着木版年画师傅学习木版年画工艺,在木版年画制作方面他非常有天分,也非常勤奋。他在18岁那年学成出徒,学会了一整套年画制作工艺(勾线稿、刻线版、印制年画、装裱等)。齐传新从事木版年画手艺几十年来,创作了大量作品,每一时期的作品各有特点。早期线版作品有《岳飞传》《清史演义》等,作品运用西洋绘画中的焦点透视、近大远小、明暗画法,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中期线版作品有《水浒》《西游记》《三国人物》等,作品在人物造型方面,身长较短,多夸大主要人物头部,突出主体形象,使主体形象占满整个画面,给人稳健之感。晚期线版作品有《镜花缘》《石头记》《东周列国》等。作品人物精神饱满,表情安定、祥和;人物脸部刻画较为细致,突出面部特征。近年来齐传新为苏州、北京、新疆、东北等地刻画了大量的人物画版,成为远近闻名的刻版大师,作品销往全国各地及海外。订购齐传新线版作品的一般都是北京、天津、东北的客户,据了解,这些客户先以低价买走这些木版年画的线版,再到艺术市场或者其他途径以高价卖出,这些线版主要为收藏用。
据笔者调查,现在愿意学习木版年画制作的人越来越少,高密的木版年画传承人已经寥寥无几,家庭传承中也出现了“断层”现象。令人惊喜的是,齐传新的木版年画手艺得到了传承。在高密,木版年画与其他传统手工艺一样也有着“传男不传女”的说法。齐传新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是女儿,老三是儿子。齐传新的儿子从小跟随父亲学刻版,现已成家。齐传新的儿子儿媳都跟随父亲学会了刻版,齐传新儿子的线版作品《麻姑献寿》曾经获得重庆民间艺术展一等奖。除此之外,齐传新还带了几个徒弟,现在都已经出师。
新世纪以来,随着我国对传统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挖掘与保护,一些以往没有被发现的优秀文化遗产开始展现在人们面前。高密年画历史悠久、传承有序,是我国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本文以“顺兴齐记”为例,对高密年画的历史渊源、发展形式与传承现状进行探析,希望以此能够增进人们对于高密年画的了解,为相关学术共同体的探讨提供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