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时代的道德破损及其修复探析

2020-12-24 00:21
关键词:道德人类生命

吕 卫 华

人类的发展史就是一部与疾病抗争的历史。2019年底,一种被称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突如其来,迅速蔓延。2020年1月30日,世界卫生组织宣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然而,新冠肺炎疫情的社会意义远非一种刚为人类所认知的传染性流行病所能涵盖。即便在将来的某个时段,疫情得到彻底控制,其意义不仅不会消逝,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将会得到进一步延伸和扩展。新冠肺炎疫情传播的声音和情绪远远超越其本身:恐慌与畏惧、阵痛与愤懑、反思与期待、家庭与社会、国家与民族、现代性与全球化……这些声音和情绪愈来愈清晰地朝着一个指向:是反思我们自身的时候了。

备豫不虞,为国常道。“居安思危”“居强思危”是一个国家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前瞻思维和未雨绸缪。孟子说过:“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1]就连一向自认为强大无比的美国也曾声称:“为了使国家发挥作用,我国公民应对一些复杂问题抱有一定的共同认识,即使是在紧急状况下或证据相互矛盾或根据不够充分的情况下也要做到。”[2]而要真正做到“生于忧患”,真正形成“一定的共同认识”,并非易事,这还须仰赖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以及人自身的现代化。从这个意义出发,新冠肺炎疫情为我们反思这个时代的道德破损以及探讨修复的可能路径提供了一个角度。

一、疫情进行时:反思道德破损的一个契机

此次性疫情背后隐藏着现代性道德危机:现代社会道德生活的关键词是“我要”,其具体表现为物质享乐主义,而这正是引发新冠肺炎疫情的罪魁祸首。正是在这种“我要”意识的道德驱动下,人与自我、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他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道德破损。

(一)人与自我关系的道德破损

1. 在消费—享乐中透支自“身”——生命肉体。当代社会已经进入消费新时代——一个“物品丰盛的、并由大众传媒……竭力支撑着的恶魔般的世界,这个时时威胁着我们每一位的世界”[3],从而为“忍不住剁手、无节制消费”的消费—享乐生活方式的滋生提供了物质基础和文化土壤。我们的日常生活表明,人类的生产实践和交往实践正在与文化涵养和价值引领的要求渐行渐远。消费主义带来的享乐主义、物质主义、极端消费、过度消费、娱乐至死,正在加速生活的物化、价值的虚化和人的异化。追求消费—享乐生活的现代人,为了所谓的“人生价值”“人生成败”,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穷尽手段,甚至无视和罔顾人格尊严、礼义廉耻和品格节操,肆意颠倒是非曲直、善恶荣辱、美丑黑白。长此以往,“金钱”变得“崇高”和“神圣”,人们则可以心安理得地追求财富,而人早已经异化得不再是人。在这样的人生哲学和生活理念操纵下,人们所谓的拼搏奋斗甚至不惜透支自“身”生命肉体去争取和获取自以为属于自己的东西,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不言而喻,极端关注感官刺激的物质享受和扭曲价值、毫无节制的自我满足,而不反躬自省消费—享乐的生活“该不该”“能不能”,必将令我们的生命肉体损耗殆尽,最终走向主体的自我封闭和价值迷失。

2.在无聊—厌烦中迷失自“心”——精神自我。随着现代性的推进,一方面,传统意义上维系人们现实世界和生活世界意义的神圣源泉被切断;另一方面,几乎所有人都被一步步绑上了像“永动机”一样遵循自己逻辑和惯性运转的理性机器,随波逐流地随着其节奏周而复始地重复那与生命的本源意义断裂脱节的所谓工作,由此产生了一种“本体性”的无聊—厌烦。无聊( boredom) 被喻为现代社会的精神瘟疫之一[4]。国外相关调查研究显示,18%~50%的人群具有无聊的个人体验,12~19岁的青少年群体中有51%的人感到“很容易”无聊[5]。而厌烦则是这样一种体验:人们能够知道或可感知到,某项事务、行动或事物实质上是没有意义、没有价值、甚至没有趣味的,但却如影随形地伴随、纠缠着,让人无法躲避、无法逃脱,而不得不被动地、疲惫地应付[6]。无聊—厌烦作为人的一种消极情绪体验,又往往与一些问题行为联系紧密。一方面,具有无聊—厌烦倾向的人一般具有不活跃性、动机缺乏、行为迟滞;另一方面,急于摆脱无聊—厌烦纠缠的他们,极有可能沉湎于一些具有破坏性或追求感官刺激的活动,如暴食暴饮、长期酗酒或药物滥用、网络成瘾等不良行为。进而“构成”不良的精神自我,其对自“心”影响之恶不言而喻。

(二)人与自然关系的道德破损

1.恣意割裂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无视动物的权利与尊严。如一段时间以来,一些“不文明生活习惯”中就包括随意捕猎和食用野生动物及其他与之亲密接触的不当行为。人类在做出这些行为之前,丝毫没有顾及更遑论尊重动物自身的权利和尊严,也就没有正确看待人与自然之间的辩证关系,才导致今天的人类发展有时候步履维艰、危机四伏。疫情的发生,在一定程度上提醒人类,疾病不会伴随着文明的进步逐渐减少甚至消灭;相反,“文明进展”可能带来一些新的疾病或者曾被认为已经“消灭”的疾病死灰复燃。

2. 认识到人类主体地位的同时,却又罔顾人的道德主体地位。长期以来,源于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越来越强,对待自然的态度也越发倨傲。人类经常用自己的智慧和发明的先进科技手段,以自然主宰的姿态,毫无节制地残杀自然界其他动物的生命,以满足深似无底的口腹之欲。庄子就曾警告说:“何谓天,何谓人?北海若曰: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7]人类社会走到今天,要想放弃对动物的驱使和食用根本没有可能,但在观念上意识到动物同样也是生命应是人类的道德义务,毕竟人类最早也像动物一样来源于自然界。从这个意义上说,人类没有理由以己之所好或所恶强逼动物,更无道德权利无所不用其极地改良动物。否则,“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中国古话迟早会应验,那无数“无言以对”的动物极有可能会在某个时刻,施以让人类措手不及的突然袭击。老子曾说过,“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8]。我们人类在反思自身对待自然与动物的行为时,急需这种幽远静默之“道”的“玄德”。如若不然,就会陷入恩格斯曾告诫的境地:“但是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每一次胜利,起初确实取得了我们预期的结果,但是往后和再往后却发生完全不同的、出乎预料的影响,常常把最初的结果又消除了。”[9]

(三)人与社会关系的道德破损

从医护工作者一往无前、冲锋在先,到防控物资生产企业火速复工、全力保供;从人民解放军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积极支援地方疫情防控,到科研人员与时间赛跑、加速攻关;从基层联防联控构筑严密防线,到交通运输、水电保障、市场供应等行业职工尽职尽责、构筑坚强后盾,再到社会各方纷纷伸出援手、奉献爱心……中华儿女心勠力同心、共克时艰,抗击疫情的强大力量正在磅礴汇聚。他们的先进事迹,不断勾画出一个时代的道德天际线。与此同时,人与社会关系中个人与社会、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出现的道德破损,不断擦亮我们的眼睛。

1.少数公职人员政治伦理缺失。毋庸讳言,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越是经历重大自然灾害或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就越凸显出作为生命共同体的特质,原来各个单子式的散漫行为和个体兴趣,都会集中到与人的个体生命生存最为相关的事件上来。这个时候,作为生命共同体的社会更容易展现也更应该发挥自身优势,当然,也更容易暴露自身存在的缺点与问题。就在疫情蔓延之际,少数公职人员工作的伦理守则和道德法则不是“以人民为中心”,出现了身负保障一省人民群众生命安全和身体健康职责而被双双免职的省级卫健委党组书记、主任,“不担当不作为、违反‘三重一大规定’、信息公开错误等”的省级红十字会领导,要求进港航班不能承运湖北籍旅客的副市长,“一问三不知”的市卫健委主任,“依法实施应急征用”过境口罩的市卫健委,“拒绝按照规定佩戴口罩”的医院副院长,瞒报疫情信息的市场监督管理局副局长……凡此种种,无不折射出少数公职人员“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政治使命的缺失,“疫情就是命令,防控就是责任”政治自觉的缺失,“守土有责,守土担责,守土尽责”政治担当的缺失。

2.部分人群公共生活伦理缺失。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来势凶猛、传播迅速、感染众多与公共空间不断扩大、公共生活日益发达、人员流动加速不无关联。如何在社会上做一个具有“公共精神”的良善公民,特别是在非常时期,在公共生活中展现出良好的社会公德风貌,体现出良好的社会公德素质,对于疫情防控和公共生活秩序构建至关重要。在疫情防控的严峻形势下,个别缺少社会公德者,却成为疫情阻击战中的不和谐之音,他们的行径和表现让人大跌眼镜。如《湖南一财政所干部拒戴口罩被处分,叫嚣:我传染的我负责》《福建男子武汉返乡多次参加宴席致四千余人被隔离》《湖南一家三口故意隐瞒到过武汉发病后还聚餐祈福》《两确诊患者因隐瞒行程症状等行为被立案侦查》《首例,违反居家隔离规定被判9个月》的几则新闻吸引了媒体和公众的广泛关注和热议,几起事件中的主角无疑都是公德阙如的表现。早在一百多年前,梁启超先生就发出“我国民最缺者,公德其一端也”[10]的感慨。时至今日,在全国上下共同防控疫情的关键时期,我们需要对社会公德建设进行深度反思,筑牢疫情防控的社会公德防线。

(四)人与他人关系的道德破损

1.躲避与逃离。武汉即将封城的消息不胫而走,仅2020年1月22日一天就有29.9万人离开武汉,无人知道这其中包括了多少病毒携带者。求生的本能,使人总会寻找安全的地域。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或许也在彰显一种保存生命的美好提示。但是在疫情流行时期,每个人都扮演相应的角色,每个人都必须自觉担负起对自己所在群体的相应责任。毕竟在疫情流行和感染爆发时期,每个人都具有潜在的两重性,即受害者和加害者。当一个人不幸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他作为受害者而潜在的第一重性就变成了现实性;而作为加害者潜在的第二重性则即刻转变为即将实现的可能性。要阻断这种可能性,从客体方面说,必须对其“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从主体方面说,必须接受隔离和治疗等必要措施。然而当疫情蔓延之际,死亡病例、确诊病例数据的上升,一次次刷新人们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深刻认识和自我保护意识。于是,人们出现了生理紧张和心理恐慌。这是人类趋利避害的自保本能,原本无可厚非,但当为了纯粹自保而丧失基本的人道精神和人道关怀只会让人心生齿寒。

2.利用与借故。每当发生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人性的弱点与丑恶总是经不起检验。这次疫情的扩散也是如此。其一,散布恐慌的社会谣言。人民网的《注意!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防护这些误区请别踩》,新华网的《转起来!别让疫情谣言满天飞!》,央视网的《扩散!别再转发这些谣言!》,中央各大新闻媒体纷纷辟谣。仔细分析下来,真是细思极恐,这些谣言或是起源于个体认知能力的局限,以及信息公开的不及时、不透明,或是起源于特殊的自媒体环境,官方媒体对信息传播的主导权被打破,但更多是夹杂个体利益的“专业建议”。其二,扰乱正常社会秩序。有出售一公斤13.96元大白菜的商场,有高价销售口罩、售卖假冒N95口罩的药店,有宣称某些药物对预防和治疗新冠肺炎具有特效的 “专家”,有以“停课不停学”为幌子、以免费公益之名行市场推广之实而提前上线新学期教育资源的在线教育机构和平台。这些利用与借故疫情发国难财的投机钻营者,在防控疫情的关键时期,置法律法规不顾,置商业伦理不顾,置大众情感不顾,坐地起价,趁火打劫,不讲道义,无视法律,不仅给民众添堵,更让消费者产生强烈的不公平感和被剥夺感。

二、后疫情时代:修复道德破损的可行路径

在现代人过度推崇理性的时代背景下,我们不仅要运用“有限的理性”从外在构筑起应对疫情的社会联动防御机制,更要从内在反思我们的思维方式和道德人性,将个人与自我、个人与自然、个人与社会、个人与他人紧密联系,为外在防御机制凝魂聚气、强基固本,为的就是能在传统与现代之间寻找到一个切实有效的中间环节,让孤独的个体重新获得群体的归属感和道德上的满足感。而这亟待正视和修复我们社会秩序和日常生活中的道德破损现象。

(一)人与自我关系的道德修复

由人与自我身心之间的矛盾冲突而产生的道德关系,是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他人三重道德关系得以成立的必要条件,而这三重道德关系都要反映到人与自我身心之间的矛盾关系中来,具体落实到作为道德主体的人与其“实然”或者说“原有”的道德自我进行“对话”,并在此基础上产生善恶矛盾与道德冲突,进而经过善恶意识的冲突与调适,通过自我“身” (肉体)“心”(精神)的相互作用,从而取得共识,达成一致,最终发生外在的道德行为[11]。

1. 正确认识人与自“身”——肉体自我之间的关系。我们的肉体是生命依托的物质载体,是个人精神成长的生理基础。作为自我身心统一的道德主体一经形成,就具有一定的相对独立性,就会对自我肉体产生相应的主导和支配作用。这种支配既可以表现为因应肉体的各种生物、生理规律,选择适合自我肉体健康的生活方式,增强生命韧性;也可以表现为借由主客观原因,与肉体生命的内在规律逆向而行,最大限度地追求自身的各种感官享受,从而透支生命。这次疫情肆行,无不提醒和警示我们:我们不仅有对自己的义务,即最大可能不断满足自身的物质文化生活需要,提升个人生活品质,悦纳自我,珍视生命积极探寻自我身体健康或心情舒适;与此同时,这种自我义务的履行,也会给他人、家庭以至社会带来正能量和正向的情绪感染,从而显现出作为道德主体——人的行为的道德价值。

2. 正确认识人与自“心”——精神自我之间的关系。精神自我包括道德主体的思想道德、心理状态、人格特质等多种复杂因素。从道德层面看,精神自我又分为“理想自我”和“现实自我”,两者之间也是一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人们一般是在不断战胜、否定原先的道德自我,从“实然”层面跃升到“应然”层面再进步到新的“实然”层面,如此循环往复,才能实现道德水平不断提升。不可否认,在向“理想自我”前进的征途中,人为自我树立的理想模式与自身道德现状必然存在一定差距。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断面临一次又一次的道德选择。此次新冠肺炎疫情流行给了我们重要启示:人只有加强个人修养,才能在奉献社会和关怀他人中不断提高精神层面的自我层次,最终迈向更善的道德境界。

3. 正确认识人的自我“身”“心”的和谐发展。现代生命医学发展不断证明,加强思想道德修养、积极调控个人情绪,不仅有利于养成良好的心理意识,更利于提升人的生命肉体健康水平。相反,肉体健康层次的高低也对个人精神状态起重要制约作用。因此,人的自“身”与自“心”是相互作用、相互影响和相互融通的。经历了疫情的人们更能深刻体验到,只有充分尊重生理和心理、肉体和精神各自内在以及彼此相互作用的规律,促使两者相互促进、和谐发展,才能战胜疾病、打赢疫情防控的人民战争。

(二)人与自然关系的道德修复

人们首要明确一点:人类天然属于自然。人与自然的关系并非对象性关系,因而也不是征服与被征服、驾驭与被驾驭的统制关系。地球演化的历史表明,最古老生命的诞生约在37亿年前,而人类则出现得太晚近了。可以预见的是,在人类灭绝之后,地球上的其他生物依然存在,生命依然进化。所以,破坏自然,就是破坏我们人类自身的生存环境,就是破坏我们自己的“身”“心”。让人类发展陷入重重困境的始作俑者正是人类自己,正是人类对自然的不恰当态度与行为。

1. 敬畏自然。自然万物包括野生动物均是自然存在,有着自己的生活习性与生态规律,它们需要自身生存和活动的空间,它们一样渴望拥有自己的内在价值与生命尊严。人类与自然界中的万事万物是共存于地球的生命共同体,这个生命共同体的内在理念就是中国人的有机整体世界观。正所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可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有一条奔腾源远的文化精神长河,即认同人类要赞天地之化育,辅天地之自然,坚决反对违逆自然、践踏其他生物生命价值以及暴殄天物的恶劣行为。此次疫情留给我们的警醒就是,无论社会向前发展到何种阶段,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蕴含的关于自然维度固有的信念、规定与尺度不能流失。任何时候都必须牢记,我们生存在自然中间,自然也生存在我们中间,地球上的生命世界是一个和谐共生的有机整体。作为道德主体的人应该体认到:“善是保存和促进生命,恶是阻碍和毁灭生命。如果我们摆脱自己的偏见,抛弃我们对其他生命的疏远性,与我们周围的生命休戚与共,那么我们就是道德的。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一种特殊的、不会失去的、不断发展的和方向明确的德性。”[12]

2. 关怀动物。第一,人类必须承认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同样具有生命,这是基本前提,无需证明。至为关键的是,二者的生命存在在性质上决不能等量齐观。第二,认识到人类主体地位的同时,还应确认人类的道德主体地位,这为其担负道德责任奠定了基础。第三,强调人类尊重动物的生命权利,不是说动物自身具有道德权利和道德身份,或者动物意识到自身具有,而是强调人类对动物负有道德关怀义务,人类行为一定要有利于自然和生态与人自身的和谐共生,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在今天这个时代担负的道德责任远超从前。第四,现代文明倡导人类要对其他动物施与道德关怀,并非是认可这些动物具有道德身份,而是意在说明人类在处理与动物之间的关系时,应该推己及“物”,按照适当的道德标准、原则和要求采取恰当的方式去处理。人类之外的动物是自然生态系统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维持人类赖以生存所必须的生态平衡的有机构成。此次疫情给我们的教训就是,人类在对自然环境实施破坏、捕猎和食用野生动物的同时,也增加了受其所携病毒纠缠和侵袭的各种风险。因此,人类只有“把动物的生命看得与其他同胞的生命同样重要的时候,他才是一个真正有道德的人”[13]。

(三)人与社会关系的道德修复

马克思曾经深刻指出:“人是一个特殊的个体,并且正是他的特殊性使他成为一个个体,成为一个现实的、单个的社会存在物,同样,它也是总体,观念的总体,被思考和被感知的社会的自为的主体存在,正如他在现实中既作为对社会存在的直观和现实享受而存在,又作为人的生命表现的总体而存在一样。”[14]188在此意义上,人是一个小写的社会,社会则是一个大写的人。正因为社会与人具有生命和意识观念上的同构性,因此,社会和国家都是一个具有人的总体性生命表现的生命共同体[15]。在这个生命共同体中,既有人作为个体性生命的维度,也有作为人的生活经历和社会经历的社会性生命维度,还有作为人的使命性存在的精神性生命维度。在这三个维度的生命活动中,人自身的生命表现得以充分表达,也才能在“类”的意义上形成共同体秩序与价值共识。

1. 正确认识道德利他性与利己性的辩证统一。我们承认利他性的道德内涵,并不意味着否认道德利己性的功利面。马克思也肯定了这一点,“人们所奋斗争取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16];“如果我根本不存在,我又怎么能有美德呢[14]228”?实践主体的对象化活动,就是试图占有对象并满足自己的某种需要,一个连道德利己性的一面都没有体验到的人,怎么能奢望他能真正利他呢?一个连自身都无法关怀的人,又怎么能期望他能关怀社会呢?当然,也不能以此否认道德的利他性。所以,此次疫情给我们的一个启示,就是面对重大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时,第一个维度的个体生命更多应该考虑自身生命安全,做好自我防护工作,追求个体利益最大化。每一个人都应该充分履行对自己的道德义务,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一个病毒无法侵害的隔离屏障和狙击疫情的坚强一环。

2. 通过自身的生活经历和常识探寻社会关系平衡。一个充满理性的现代个体,必然会努力通过自身的生活阅历和社会经验,积极探寻自身与共同体之间关系的最优平衡。并在此基础上,超越个体狭隘利益的自我视域,用一种总体性的生命视域,将自身视为社会共同体中的重要构成单元,充分体认到“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从而尽其所能发挥自身价值功能。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战“疫”处于胶着对垒状态的时候,奋战在防控和治疗一线的医护人员的“最美逆行”,虽然一方面出于社会分工的责任感和对职业道德的遵循,但更多还是作为个体的成员已经超越了自我生活的“洞穴”,是以朝向生命共同体良好秩序的建构为指向,努力实现自身的使命性价值。每当我们这个共同体“到了最危险的时候”,总有一大批充满理性、富有理想的生命个体自觉引领价值风尚,使得共同体各项机能依然运转良好,自身秩序依然运行稳健。这也时刻提醒我们“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其实有人在负重前行”。

(四)人与他人关系的道德修复

1. 肯定他人是确证我们自己的关键环节。作为关系性存在的人,其本质意义就在于丰富复杂的交往实践和生活实践。人与他人之间的关系,是作为个体的人与社会联系的基本环节,也是个体确证自我存在、获得自我发展、实现自我价值等社会属性的基本前提。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同时是这个别人的存在,而且也是这个别人为他的存在……才是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17]“为他的存在”不仅充分连结了人的个体性和社会性,关键它认可他人是个体存在必不可少的重要方面,认为作为个体的人只有在与他人的不断互动和开放交往中,个人才能达到自我自为而自由的存在。因此,“在自我与他人的关系上,德性的特点在于成就自我与成就他人的统一……真正具有完美的德性,意味着既实现自我的价值,又肯定他人的价值”[18]。因而,只有正确对待人我、合理协调人我,成己为人、成人达己,积极施行自我价值的外向实践,才能达成个体道德自我价值的最终实现。

2. 用爱和关怀重建我们与他人的联系。我们从小就被教育“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于是我们对陌生人存在天然的防御和戒备心理。但随着这次疫情发生,我们和陌生人的关系、自我与他人之间的关系获得了一次重建。重建的纽带就是爱和关怀。众所周知,爱人和关怀他人的首要前提是理解、接纳、尊重和认同,意识到关怀他人和被他人关怀都是人的基本需要。需要强调的是,关怀不仅应被视为一种“美德”,更应被视为一种“关系”,这样关怀双方在关怀关系中才是平等互惠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在个人的人生实践中,要努力创造令人舒适的交往情境和生活条件,这是维系和增进关怀的手段和方式。“只有这种教导人们教育应从自己内心开始的人道主义,才能给予我们到达更高境界的力量,这样我们才能仔细认真地研究应当选择什么道路通向未来”[19]。爱则是对他人不求回报的真诚关怀,是把自己对于生命的美好愿望以己度人。这次疫情使得人们不得不宅在家中,也使得我们终于体验和觉醒到,疫情让人们在空间上保持距离,却让人们在心灵上贴得更近。“人在失去自我的行动中,获得的是永恒的自我!人在爱之行为以及施与行动之中,是幸福的!……因爱本身就充满价值,因而人充满爱是更高、更坚实、更丰富的存在和生命——生命的珍贵和标志就是爱的行动本身。至关重要的不是最大的福利,而是人际中爱的最大值!相助是爱之直接的、恰切的表达,而不是爱的‘目的’和意义。爱之意义只在爱本身:在于爱在心中充溢,在于爱之心灵在其爱之行为中的高贵”[20]。在这样一个特殊时期,中国人也变得更加珍视爱情、亲情和友情。毕竟,“凡是思考的人必然会意识到自己对他人的义务,一定会承认自己同他们的联系,他会研究自己的性格,了解自己的需要和愿望,弄清自己对决定他本身幸福的那些存在物的义务。所有这些思考就自然而然地产生出道德原理”[21]。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疫情带来的阴霾也终将散去。但在今天这样一个时代背景下,人们如何反思自身的思维方式和道德人性,将个人与自我、个人与自然、个人与社会、个人与他人紧密联系,重新修复我们社会秩序和日常生活中的道德破损现象,这是后疫情时代我们必须直面和认真思考的一个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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