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小时

韩雅晖

一

9月24日9：00，还差6个人。

这是第几通电话？唐雷已经记不清了。电话是打给发小的。虽说是发小，但两人已有好几年没有联系了。电话拨通的那一瞬间，唐雷的心里泛起一阵羞愧，很想把电话挂掉，但他还是忍住了。

事情要从9月23日晚上唐雷接到的那个电话说起。一个唐雷追踪了将近一年的外地大客户忽然来电，说他次日上午到北京开会，下午三点来唐雷的公司看看，谈谈下一步的合作计划。

唐雷创业已经三年了，公司业务一直不温不火，缺少的就是这样的大客户。放下电话，唐雷的第一个念头是“要火”，第二个念头是“要坏”—大客户来公司，绝不是“随便看看”这么简单。唐雷的公司规模很小，加上他一共只有4个人，怎么经得起看。唐雷迅速思考了一下，公司所在的位置虽说偏远，但办公面积不算小，为了撑门面，办公桌椅也置办了不少，目前的局面，万事俱备，只欠员工。唐雷掐指算了算，还有18个小时，至少要找来8个人坐在公司里才说得过去。唐雷突然想起一句经典的创业名言：“当领导要做好的第一件事，就是搭班子。”

然而，这“班子”搭得并不顺利。整整一个晚上，唐雷只约到两个人，都是自己原先的同事，跑外勤的，时间自由。唐雷的大学同学有不少在北京，但他一个也不敢约。上次聚会，唐雷跟大家吹嘘自己的公司高速发展，有将近20个员工，现在怎能自揭老底。两相比较，唐雷怕同学知道实情更甚于客户。唐雷给自己身边的朋友打了一圈电话，有炒股盯盘离不开的，有上班不能请假的，还有接送孩子上培训班的，就是没一个有空帮他的。唐雷挂掉电话，心想：“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9月23日23：00，还差6个人。

二

夜里，唐雷睡得很不踏实，梦里一直在找人，一会儿在大街上找，一会儿在小区里找，特别顺利，找一个来一个，很快就超过了计划的人数，唐雷心情舒畅，轻快得要飞起来了。恍惚间，他又梦到那个大客户，他扯着人家往公司走，一脸得意地说：“坐得满满的！”接着便梦见自己的公司，走进去，不知怎的，公司变成了餐馆，里面空无一人，水牌上写着“今日休息”，自己在梦中焦急地喊：“不能休息，不能休息啊！”

打给发小的电话耗费了足足半个小时。打电话之前，唐雷思考了很久要怎么把话题快速又自然地引到正题：首先要自责，怪自己创业太忙没时间叙旧，话题的重点是“创业”；接下来是诉苦，历数自己创业的不易，重点是“艰辛”；当发小慨叹“你真不容易”时顺势求助，自己有难，兄弟岂能见死不救？唐雷在心里演练了几遍，觉得胸有成竹了，这才拨通了电话。然而，发小的第一句话就把他的计划全盘打乱：“唐雷，你这家伙！这么久都不联系，是不是有事找我啊？”唐雷没想到发小直接把话题跳到了第三步，搞得他措手不及，尴尬地回了句“没事没事，就是想你了，敘叙旧”。话音刚落，唐雷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心底一片凄凉。

三

9月24日10：00，还差6个人。

唐雷拨通了前女友的电话。两人已经分手一年半了，分手的原因表面上看是唐雷创业太忙，聚少离多。实际上，唐雷创业后每天要面对很多麻烦事，心情烦躁，与女友相处时态度不免敷衍，有时还有些粗暴……电话拨通了，唐雷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有个事……”他迅速把事情交代清楚，“看你的时间，要是不忙……”唐雷觉得自己的口气带了些乞求，便提高了声调，“要是没空就算了，没关系。”电话那头儿的人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正忙，待会儿再说吧。”

放下电话，唐雷看着面前的计划表，再没有可以约的人了。他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挫败感，不只是因为没有约到人，似乎还有一些说不清的酸楚，以及一些对自己的厌恶。他尽力不让这种沮丧的心情影响自己，定下神来细细盘算：把三个员工加两个外援全部安排在一进门的办公区域，分散坐，显得好看一些。他嘱咐员工，客户来的时候，大家要走动起来，做出激烈讨论的样子。他把公司所有的文件夹、记事本、笔筒全找出来，分别堆放在空置的办公桌上，心想：这些员工出外勤了。另一个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他把门关紧，心想：这些员工在开研发会议，不能打扰。他坐在会议室里独自准备下午会谈的资料。他看着自己的产品，每一个产品都注满了心血，每份资料都是字字斟酌、细细推敲而成的。他突然生出一股怒气：我们公司就是小，就是人少，怎么了！小公司就不配活下去吗？他感觉这股怒气在全身游走，把他烧得热血沸腾。他走出办公室，把那间空屋的门猛地推开，心想：今天我就创造一个奇迹给你们看看！他掏出手机，准备打给两位外援，告诉他们下午不用来了。这时，手机响起提示音，一条微信，是前女友发来的：“下午一点左右，我带一个朋友过来，两个人。”

四

9月24日11：30，还差4个人。

唐雷认识一位创业的前辈，这位前辈销售出身，从一个小业务员干到公司副总裁，而后创业，依旧干得风生水起。前辈以强悍的执行力著称，他曾教导唐雷：“确定了目标就要誓死达成，永不放弃。”这句话被唐雷奉为圭臬。此时，唐雷想起了这句话，同时，他也想起了那些无比难熬的日子：没有方向，没有业务，没有员工，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办公室，看着窗外万家灯火，心里满是恐慌和迷惘。“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再坚持一下！”唐雷想，“再坚持一下！”他在计划表的最后一行写上“大学同学”几个字，拿起了手机……

13：30，办公室里坐满了人，比唐雷的计划还多出两个人，不仅人齐了，大家还各自带来了电脑。大学宿舍里的老大帮着唐雷张罗，给每个来的人发了公司的产品资料，让大家抓紧看看，以防客户突然发问。唐雷的目光滑过热火朝天的办公室，落在一个角落里，前女友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捧一份资料，也在仔细地看着。唐雷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掏出手机，最新的微信都是大学同学发来的：“早就知道你小子吹牛！我请假，你请客！”“放心吧，准时到。”“说那么多干吗，把地址发过来。”“我去！”……

手机响了，一条新微信，前女友发来的：“唐雷，加油！”

唐雷的视线微微有些模糊，他忽然感觉，下午是否成功似乎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他回想起当年决定创业时的心境：去体验一段全力以赴的经历。他想：这段经历，无论结果怎样，注定是难以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