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舟
周末带孩子去参加了第六届上海国际手造博览会—虽然门票上赫然写着“国际手造巨擘汇聚”,但“国际”二字今年其实已多少有些名不副实,毕竟往届多少还有一些国外的参展商,但今年因为疫情的关系都已不见踪影。但问题是,在现实中,它的机制使得整个博览会难以达成预计目标。几乎所有的“体验”都是要花钱的,而且价格不菲;应该说,这类手工制作的体验活动确实都不便宜,不过,博览会不是庙会,原本就已卖了门票,而且这涉及博览会的定位:它究竟是什么?是以展览为本,还是一个游览、交易的市集?是应该让更多人对此感兴趣,培植社会基础,还是把参观者都视为潜在的消费者?—如果是后者,那么理论上其实它应该不收门票才是,毕竟这样才能招来更多人消费,而现在却是两头收钱。
在历史上,博览会原本就是消费社会的一个现代发明。瓦尔特·本雅明就曾说19世纪末出现的世界博览会是“商品拜物教的朝圣地”,它与消费文化的兴起有着直接关联,给社会注入创新能力,本身就像是一个消费社会向世界展览自己。随后,当人们发现它能聚集人气、拉动消费时,它又成了城市生活的象征,能带动城市发展,甚至有美国学者将之称作“城市促进主义的氢弹”。许多展览都声称有教育意义,在校学生无论在哪里都是参观博览会的重要人群,《游客凝视》一书就从旅游人类学的角度认为,当代的博览会表明“文化与娱乐正在融合”。
中国的情况略有不同:博览会虽然早已有之,但它早先所着重的倒不如说是新国族面貌的自我呈现、国民教育或行业交流,直到近些年才开始与消费社会更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然而,就像国内普遍可见到的那样,这些新现象从一开始就往往变成了一种少数人才能享有的昂贵体验—民宿业也是如此,原本在国外都属于廉价、亲民的家庭旅馆,但引入国内后就成了一种主打情怀、格调的高端體验,价格甚至堪比五星级酒店。当然,在国外旅游时,体验项目也往往价格不菲,差别只是体验有多好。四年前,我和家人去日本冲绳,在读谷村的“体验王国”,手工制作一盏贝壳灯的价格是2300日元,当时约合人民币150元—考虑到日本物价约是国内三倍,这已经不算贵了。在冲绳海洋博览会留下的海洋博公园内,门票不贵,大部分项目也都免费,在一座可以让孩子体验木工制作的小木屋内,所有器具都全开放,既不收费也无人看管,换作国内城市,每小时100元恐怕是不夸张的。
我并不是反对市场化,事实上,在我看来,国内的这些新发展势头与其说是市场化本身的问题,倒不如说是它市场化不足所致。因为虽然已经出现这样的需求,但明显供应不足,于是人们只能在有限选择下忍受价高质次的服务—像这次的门票80元,但黄牛只卖30元,一早刚开场半小时就跌到了20元,这正折射出市场的真实反应。
如果说这是“博览会的迪斯尼化”,那可能真正的问题在于四不像:它不像早些年的博览会那样秉持面向公众的理念,倒是更想通过各种设置,希望从你的口袋里掏钱,但与此同时,它又不像迪斯尼那样有成熟的商业化模式,通过吸引人的项目、精巧的路线设计和物有所值的服务,让你心甘情愿地消费。毫无疑问,像这样的博览会要怎样才能既兼顾公共性和市场化,实现可持续发展,如今在国内还在摸索当中,新生事物的成长本身也需要时间。但无论怎样,它最终的成功都取决于公众的接受程度:有多少人喜欢这样的手工体验和产品,并愿意为它付费,多少才算是人们可接受的合理费用,这些才是关键。要么一起把蛋糕做大,要么大家都没有蛋糕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