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
(中国社会科学院 研究生院文学系, 北京 102488)
早在1961年,周恩来同志《在文艺工作座谈会和故事片创作会议上的讲话》即主张重视文艺的娱乐作用,强调文艺审美实践“要对生活有所调剂”,“必须有些抒情的、轻松的东西”。而邓小平同志1979年《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词》中,也指出“只要能够使人们得到教育和启发,得到娱乐和美的享受,都应当在我们的文艺园地里占有自己的位置”,再次提及对文艺娱乐性问题的肯定。
实际上,关于文艺审美的娱乐功能,一直是学术界密切关注的话题。自20世纪80年代以降,相继有学者提出“对文艺的娱乐性应该给予应有的重视”[1]“正确认识并发挥文艺的娱乐功能,对于繁荣社会主义创作有着重要的意义”[2]“把艺术的审美娱乐功能放在最基本的位置”[3]等观点。1994年互联网接入中国,数字信息革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介入公众日常生活实践,在“日常生活审美化”浪潮之中,数字审美应运而生。由之,数字审美领域的娱乐化趋向逐渐演化为显性特征。文艺界关乎娱乐问题的讨论陡然激增,伴生“数字娱乐”等新概念。
新世纪以来,数字信息等技术的更新与普及催生了媒介生态环境的新一轮变革。面对网络新媒介的强势壮大,以电视为代表的传统媒介从“一路高歌引吭”的主导态势,渐然溃败,在经历夹缝中的“难以为继”之后,积极转型,寻求共生。“融合”成为“理解媒介变化的一种新范式”[4]。联结互融的全媒介格局带来美学范式的革新与重构,文艺审美的生产机制、表征形式、实践体验等呈现出迥乎相异的特征属性,生成数字审美新图景。在泛娱乐化商业策略的加持下,融媒体时代数字审美的娱乐化趋向更胜从前,尤其在文艺实践领域,衍生出特征性的表征形式与内核偏向。立足全媒介格局,深入实践深处,剖析其特征属性及潜在问题,是探究数字时代审美娱乐化趋向的有效途径,也是把握数字美学新态势的立石之本。
媒介融合意味着海量信息的极速膨胀,公众在数字化语境中享有更高程度的审美选择自由,娱乐成为众望所归。
以电视为主导的传统媒介时代,信息的生产、传播能量都极为有限,生产权力集中于少数人手中,文化传播呈现出一对多的单向流动,消费者处于被动接受的状态。电视的每个时段、杂志报纸的各个版面呈现什么样的信息是由生产者提前决定的。公众在既有的安排下,可供自主选择的空间极为有限,几乎仅限于接受与否的抉择。以信息承载力著称的网络媒介出现后,信息传播的时空局限被打破,传统意义上的产—传—受线性关系遭遇更为复杂的重构,亿万讯息在瞬间奔涌而至。而新旧媒介的渐然融合“从体制和机制上为数字化生产、传播、营销、投资和管理搭建统一平台和战略架构”[5],促使不同媒介之间实现资源的优化整合配置,生产力量更为强大,信息的呈现也更为多样与精致。融媒体语境下的消费者可供选择的范围更广,选择的自由度也更高。
在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的理论中,电视媒介崛起的客观恶果之一即是导致了“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6]4。而从接受者的意识与心理认知层面来说,大众媒体上呈现的讯息仍然有颇为明晰的严肃与娱乐的偏向划分。诸如,新闻、民生、科教等频道偏向严肃,而影视、综艺则属于更为纯粹意义上的娱乐。也就是说,电视媒介时代的受众想要更为纯粹意义上的娱乐,只有影视、综艺等极为有限的门类选择。网络的普及伴随海量信息的纷至沓来,将公众从报纸、杂志、电视等限于集团消费的媒介空间中解放出来。公众局限已久的精神世界迎来“久旱逢甘霖”般的激动,面对更为宽泛且繁盛的数字审美资源库,更为纯粹的娱乐形式成为重要的选择趋向。
这一点并不难理解。娱乐本身浅层化,不需要复杂的理性参与和处理,接受起来更简单;同时,娱乐化的事物以最直观的形式给予大脑皮层直接的刺激,产生愉悦感,促使受众醉心于这种简单的审美快感之中。现代社会处于紧张高压状态下的公众,亟需短暂逃离现实生活的喧嚣,寻求郁积情绪的宣泄与心理欲望的满足。轻松、简单,易于接受,且充满趣味与愉悦感的审美样式自然更具吸引力。这也是为什么网络小说影视改编剧如今广受欢迎,渐成蔚然之势的重要缘由。基于网络小说而改编的电视剧在内容上延续了文本天马行空的想象、打怪升级的套路、轻松愉悦的风格等特点,同时在形式上大多清新唯美,令人赏心悦目。可以说,大众对娱乐的消费偏向是网络小说影视改编剧盛行于时代的重要推动力之一。娱乐化倾向也顺理成章地演化为全媒介格局下数字审美实践的逻辑外衣。
以历史题材的电视剧为例,传统《雍正王朝》《康熙大帝》等历史正剧多通过贴合史实的演绎讲述时代背景下诡谲多变的风云斗争,以偏于严肃化的风格还原一个君王的人生画像及其王朝的兴衰之景。此类剧以剧情为线索对时代背景进行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的全景式展现,历史的严肃性与厚重感脱颖而出。而近年来热播的历史剧《步步惊心》《后宫·甄嬛传》《琅琊榜》《庆余年》等多为网络小说改编剧,故事多呈现出架空特点,即便有些为切合播出要求而进行了落地化处理,但内容仍偏于虚构式演绎。网络小说改编剧多是将故事的讲述背景置于某一历史空间,而后着重表现的是人物曲折跌宕的人生经历。历史几乎完全退居题材背景的位置,严肃性在极大程度上被消解,受众体验到更具娱乐化的审美快感。
需要注意的是,并不是数字媒介出现以后,娱乐化的文艺审美样式才成为受众的倾向性选择。只是以电视为主导的传统媒介时代,可供受众选择的更具娱乐化偏向的内容极为有限,消费者的选择倾向性也就没有那么明显了。实际上,早在1990年,一部电视连续剧《渴望》的热播,就形成了万人空巷的收视狂潮,网传当年收视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此外,《北京人在纽约》《还珠格格》《我爱我家》《新白娘子传奇》《西游记》《红楼梦》等热播电视剧的收视率都在百分之五十以上。这种接受的覆盖度在今日是难以想象的,这也足以证明,娱乐对大众的吸引是一如既往存在的,只是融合发展的新媒介语境将这种吸引发展至可满足且可供选择的状态,以至于数字审美的娱乐化倾向成为融媒体时代的显性要素。
信息传播的时空局限被打破,符合数字媒介特点的新型文艺审美样式接连生成,娱乐更全面地渗入生活。
以电视为主导的传统媒介时代,信息传播的时间与空间受媒介特征属性的限制而被明确化地固定下来。首先,信息传播的空间取决于传播载体的位置,而电视机作为传统意义上的大件家用电器,对场所的依赖性更强。由之,基于电视媒介平台的娱乐消费局限于家庭等特定场景之中。与此同时,信息传播的时间也伴随空间的束缚而受限,因为公众接触电视的时间本身就有限。当然,在有限的电视时间内,受众也只能选择在固定播出时段以既定顺序观赏节目内容,不可暂停、跳播或回放,除非借助录像机等其它手段进行同步录制。
相较于电视媒介定时、定点、定量、定内容的传播属性,网络媒介的自由度则更为宽泛。而随着新旧媒介的深入融合,信息传播的时空概念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打破与重构。一方面,手机、ipad等便携式移动终端设备实现普及,且智能化程度不断提升。移动智能设备与数字电视、台式电脑、笔记本电脑等一起,交织成传播载体的多元化互补网。另一方面,3G、4G(乃至正在到来的5G)以及移动WI-FI等无线通信技术渐然成熟,并广泛应用。无线网络的覆盖率、传播速度、稳定程度等大幅度提高。数字终端设备与无线网络珠联璧合,打破了传统意义上媒介造成的时空局限,促使随时随地的文化消费成为可能。
融媒体时代的一个显著特征是,在地铁、公交车、咖啡店、餐馆、公园长椅,甚至随便一座城市的街头,都能看到大众在茶余饭后,乘车、休息的间隙,乃至走路的同时目不斜视地捧着手机。除了必要的通讯与工作、学习之外,相当比例的智能设备使用者实际上进行着的是娱乐性审美活动。当随时随地的数字文化消费成为可能,游走于各个事务板块之间的碎片化时间对数字审美的内容与形式提出了新的要求,与之相应的新型娱乐审美样式也就接连生成。既有适应碎片化时间而产生的“微文化”,如微博、微信、微电影、短视频等;也有配合碎片化传播而做出的新调整,诸如网络小说以连载形式更新并对叙事节奏更为紧凑的处理等。
值得注意的是,融媒体语境下,各类数字媒介平台与娱乐审美样式之间并不是独立对应的,而是相互联结,共同推动数字审美娱乐化更为全面地渗入公众生活。以网络小说改编同名电视剧《你和我的倾城时光》的融合式传播为例,电视剧在东方卫视、浙江卫视两大省级卫视播出,并在腾讯视频与爱奇艺视频两大网络平台同步更新。观众既可以在固定场所通过电视收看,也可以随时随地通过网络平台观看。除了正片外,网络播放平台还提供诸多相关短视频满足不同的消费需求,如腾讯视频平台上“倾城时光·独家花絮”“倾城系列·硬核情话”“倾城时光·速看版”等系列视频集锦。此外,受众可以通过新浪微博、微信、抖音、知乎、豆瓣等各种类型的软件平台接受电视剧的相关信息。
诸如新浪微博平台,有官方微博发布的先导片、精彩动图、收视捷报等;有演职人员的微博配合,剧中厉致诚的扮演者金瀚即在电视剧收官时发布长微博表达心得与感谢;也有明星阵容助力,演员黄渤在电视剧播放期间转发赵丽颖的宣传微博,并评论“看温暖的新剧”;《你和我的倾城时光》热播期间,“林浅厉致诚甜”“曹曦文”“金瀚演技颜值都在线”等相关话题接连雄踞热搜榜前列。在抖音短视频平台,与《你和我的倾城时光》有关的短视频在“你和我的倾城时光”、“东方卫视”、“中国蓝TV”等官方账号接连推出;也有不少剧迷通过个人账号发布相关视频,内容涉及预告片、经典片段、主题曲、剧中经典台词、人物画像、发布会、路遇演员视频等。豆瓣平台有官方剧照、截图、工作照、新闻照片等数百张图片,上万条短评以及各类长篇剧评。在知乎平台上,《你和我的倾城时光》被72%的知友推荐,关于“如何评价电视剧《你和我的倾城时光》”等成为热议话题,既有网友关于演员演技的分析,也有围绕剧情的讨论。而在微信平台,《<你和我的倾城时光>研评会:全新表达使献礼剧更具年轻态》《阅文IP<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引发的新思考》《<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大戏上演,不负时光,智爱有你》等公众号文章层出不穷。
由以上案例不难看出,以数字技术为根基的全媒体格局承载的信息内容丰富,形式也更加灵活、多样;文艺审美领域形成以作品为中心,基于多种平台,集文字、静态图片、动图、短视频、音频、问答等多种类型为一体的内容矩阵。融媒体时代数字审美的娱乐化“以更深、更广的方式介入人们的生活”[7],不仅满足受众随时随地的娱乐需求,也带来丰富且充满层次的沉浸式感官体验。由此,数字审美的娱乐化倾向以更强烈的渗入势头与多元化的态势遍及公众生活,催生全新的审美体验效果。
在更为成熟的技术加持与文化氛围熏染下,数字审美活动的娱乐化系数更高,精致程度更好,内涵也更为丰赡。
融媒体时代,随着可供选择的数字审美内容的日益丰赡,其娱乐化的纯度系数也随之飙升。这除了倚赖技术背景下受众的审美趣味与需求、审美实践切入生活的程度与比重等因素外,也与新媒介语境带来的多元审美体验密切相关。
电子媒介时代,文艺生产集中于少数专业人手中,信息总量有限,媒介的信息承载能力也有限,只能通过批量化、标准化的生产,以及大规模、集体性的消费来满足大多数消费者的审美需求。大众被牢牢禁锢于接受者的位置,只能进行旁观性欣赏。而网络环境的开放性为大众提供了一个可自由出入的话语空间,话语权利的突然下放将公众放置于生产者的身份之上。新媒介语境下的受众不仅能享受更为自由与丰富的消费体验,更能实现表达与创作的自由。
开放性的网络空间使个体以虚拟身份躲藏于屏幕之后,实现几乎完全意义上的天性解放。没有职业生产者浑厚的学识积淀与艺术素养,缺乏专业艺术创作者高品格的审美趣味与艺术追求,而单单被赋予创作生产权利的大众一方面欣喜于表达的自由,创作欲望膨胀;另一方面表达又缺乏规制与专业的引导。纯娱乐化的作品成为公众生产与消费的主要形式。在网络文化发展初期,无意义的纯娱乐性“恶搞”成为数字审美重要的阶段性特征。网络小说在这一时期的创作也呈现出小白文、爽文、套路文等特点。
继互联网初期数字审美的娱乐化纯度系数飙升后,随着媒介、影像等技术与设备的升级以及文化氛围的趋于成熟,文字、声音、画面等多媒体的深度融合推动数字审美一改从前的粗劣画风,呈现出更为精致化的表征形式,带来炫酷奇妙、虚拟逼真的沉浸式感官娱乐体验。这一点在网络小说影视改编过程中表现得更为明显。诸如电影版《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绚烂的十里桃林,改编剧《如懿传》中俯拾即是的历史还原细节,改编剧《微微一笑很倾城》中游戏世界与现实世界的转换自如等,都近乎真实地再现了文本中所设定的故事空间,画面的精致性效果甚至超脱于读者的想象之外。融媒体时代,娱乐的精致化程度仍在不断翻新,从玄幻类网络小说影视改编剧的画面效果即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这一点。
以数字美学风格著称的《香蜜沉沉烬如霜》讲述了锦觅与旭凤痴缠三世的爱情故事。该剧与之前播放的网络小说改编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在题材、剧情等方面都颇有相似之处,但《香蜜》在视觉效果方面却展现出更为细腻的精致感。《香蜜》呈现出的画面唯美梦幻,简单又不失韵味,既绚丽夺目又兼顾传统美学的意蕴,注意整体风格的衔接与多变,对细节的雕琢充溢匠心精神。剧中场景百分之七十都是真实摄影棚置景,服饰多达三千余件,精致的场景、道具与服饰、妆容交相辉映,形成整体浑融的画面风格。而《香蜜》的特效也与以往电视剧的五毛特效不同,一帧的效果需要渲染几个小时,对细节把握的精致程度可想而知。例如锦觅死去的场景,只有一个镜头,制作方做出二十多个特效版本的尝试;再如,魇兽的动作设计参考了鹿的真实习性,用触角与眼神的变化来表达情绪等。对融媒体时代的数字审美实践而言,其娱乐化的精致程度仍在不断攀升。
当然,融合发展的媒介新生态不仅仅为数字审美实践带来娱乐的表层化精致,高纯度的娱乐化倾向背后潜隐着的,是更深层的思想意蕴与更高级的人文关怀。经过二十余年的适应与发展,当下的融媒介语境渐趋成熟,以之为基础的数字审美实践也走过了青涩期,公众的文艺素养与审美境界不断提升,价值观念渐趋成熟与理性。大众不再满足于单纯的感官刺激与想象力冲击,转而追逐兼具深度与思想性的审美体验。诸如对《步步惊心》电视剧中篡改历史的抨击,到《后宫·如懿传》的落地化处理,再到《芈月传》中对历史人物尽量贴合史实的演绎化处理,直到《如懿传》对布景、器物、礼仪等细节方面的历史性还原。在受众更为理性、成熟的审美倾向指引下,审美实践作品随之走向更具思想价值与审美价值的精致化时代。数字美学的娱乐化倾向从纯粹的感官刺激,逐渐拓展出蕴意丰富的深度内涵。
融媒体语境下,数字审美的娱乐化从早期追逐浅层快感的扁平概念中逐渐充盈起来,对背后价值承载的强调更为突出。网络小说影视改编领域也应时而动,形成以现实主义为主导趋向,追求高品质,力求商业价值、审美价值与思想价值兼顾的健康发展氛围。如系列热播剧《欢乐颂》,揭示不同处境下现代女性的生存现状,有安迪般企业高管的精神困顿,有富二代曲筱绡的生活难题,有美女樊胜美的家庭负担,有乖乖女关雎尔的叛逆与执着,有古灵精怪邱莹莹的无知和可爱。观众在22楼“五美”嬉笑怒骂的故事中找到自我的投射,汲取自立自强的精神力量;也了解更多现实的无奈,透视每个人的辛苦与承担;同时在“五美”的互动中感知友情的美好与面临生活的勇气。
融媒体语境下的数字审美实践除了聚焦个体生存的精神困顿之外,也越来越关注时代、民族、国家等宏观层面的精神构建与价值引导。诸如网络小说影视改编的热播剧《大江大河》讲述了改革开放的先行者们在时代浪潮中积极探索、踏实奋斗、寻求突围的生命征途。剧中通过真实的历史阶段的还原,全景式地展现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社会、百姓生活的变迁。深刻的现实主义题材,反映了时代浪潮中奋斗者真实经历的艰难与不易。健康的价值观导向,唤起公众对过去历史时期的真实感知和对现有幸福生活的感悟。同时,也致敬社会变革时期开拓创新的时代精神与自强不息的奋斗力量,呼吁新时期继往开来的勇气与决心。
值得欣喜的是,融媒体时代的数字审美实践,不仅娱乐化纯度系数更高,精致程度更好,内涵更为丰赡,更是走出了传统意义上的娱乐领域,实现更为广阔空间内的价值增值。诸如,趁着网络小说改编同名电视剧《后宫·甄嬛传》的热播,厦门地税的官方微博模仿“甄嬛体”的语言风格,发布一则微博:“私下想来,发票换章是去年就提的,断不至于还用着旧章,倒是这新章印模,知道要来报备的不多。今儿个给各位小主提个醒,赶紧把发票章往那白纸上盖个红印,递给税管员备个底儿,也别忘了在自个的证上头盖个红印。如若不然,往后这发票便不好购了。”通知公众尽快将新版发票专用章印模报备给税务机关。再诸如江苏省泰州市海陵区13个派出所的社区民警共同建立了名为“海陵琅琊榜”的微信群,为走失老人找到家人。数字审美实践跳脱出休闲文娱的局限框架,借助其娱乐属性,以愉悦化的审美感受、精致化的表征形式、丰富化的内涵储备,拓展出更具普遍化意义的实用功效。
应商业资本扩张的需要,娱乐成为商品市场逐利的排头兵,数字审美领域的娱乐化生产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丰盛,而“泛娱乐化”的警钟也由此长鸣。
融媒体语境下数字审美的娱乐化倾向既源于现下数字媒介的大环境,也有高速发展的现代商业社会带来的推力。技术的进步与新媒介语境的渐然成熟,带来信息的极速膨胀,生产力水平随之剧增,卖方市场向买方市场倾斜,分众消费、随选消费等新型消费模式接连生成。供给大于需求的买方市场触发了生产、营销等领域的竞争机制,想要在海量信息集结的商品化语境中脱颖而出,获取消费者青睐,娱乐成为重要的吸引力噱头。
以游戏《新倩女幽魂》的营销为例,《新倩女》游戏全面植入网络小说改编电视剧《微微一笑很倾城》,剧中男女主人公即在游戏内相识,且结为“CP”,男二与女二的故事也源于游戏。同时,电视剧中有近乎一半的情节是还原游戏世界内的场景与故事。据悉,“电视剧上线后,《新倩女幽魂》端游登录玩家创下了历史总数新高,《倩女幽魂》手游在开播当天更是在iOS免费榜上涨了114个名次,占据App Store免费排行总榜TOP3位置”[8]。此外,《青云志》中的“三九感冒灵”、《老九门》里的“东鹏特饮”、《盗墓笔记》剧中的“红牛”等广告植入案例不胜枚举。娱乐化的数字审美实践成为商业资本扩张的重要载体形式。
随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的推进,中国经济保持稳定高速增长,社会生活安定和谐,人民的基本物质生活需求实现满足。国家统计局局长宁吉喆在《人民日报》发表的署名文章《中国经济再写新篇章》中发布:2019年“全国居民恩格尔系数为28.2%,下降0.2个百分点”[9]。也就是说,中国居民家庭中食物支出的消费占比显著降低,公众物质生活水平稳步提升。而当下快节奏、高压力的现代化社会加重公众身心的疲累与精神的困顿,亟需在日常工作与学习之余,找寻调剂生活、放松精神、宣泄压力的健康途径。轻松感、愉悦性更强的娱乐成为众望所归的消费选择。在新升级的消费结构中,“国内旅游人数与旅游收入都增长10%以上,电影总票房突破600亿元,增长将近10%”[10]等,也证明了公众对娱乐的消费倾向性明显增强。生产与贩卖娱乐化内容成为商品市场逐利的有效途径。
2012年,腾讯首次正式推出“泛娱乐化”策略,以腾讯游戏、腾讯电影、腾讯动漫、腾讯文学4大实体业务板块为支撑,打造以IP为核心,基于融媒介平台的图书、影视、音乐、游戏等多产业跨界联动、融通共生的娱乐新生态。随后阿里巴巴、百度等互联网运营龙头企业相继加入“泛娱乐化”运营之中,逐渐推进文娱行业步入“百花齐放”的繁荣之境。2018年12月,工信部发布《2018中国泛娱乐产业白皮书》中称,泛娱乐产业“成为我国数字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和新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对于推动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有着重要作用”[11]。
融媒体语境下的数字审美实践被纳入泛娱乐化策略的涵盖范围之内,成为“互联网+”时代文娱生产的主体形式,以及数字经济的重要增长点。以网络小说影视改编为例,其在满足受众娱乐消费需求的同时,也符合商品市场中资本方逐利的本质要求。以网络小说为脚本进行跨媒介转换,一方面节省了编剧创作的时间,压缩电视剧制作周期,符合经济化原则;另一方面,网络小说已然在市场化语境中完成受众检验过程,同时坐拥大批书粉作为改编电视剧的受众基石,为改编作品的商业化成功提供前期保障。在数字审美实践领域,“娱乐”与“市场”俨然一对孪生兄弟:“娱乐”在“市场”这一“无形大手”的推动下极速蔓延,席卷整个数字媒介审美空间,推动以IP产业为核心的异质媒介转换;“市场”伴随“娱乐”的保驾护航生成泛娱乐化的数字美学发展空间,以更经济高效的产业链接方式吸引消费者,赚取点击率、票房、收视率等,实现商业资本的积累与商品市场扩张。
无论是作为资本推广的噱头载体,抑或是泛娱乐化生产的主体形式,娱乐化的数字审美实践既符合商品市场逐利的本质属性,又满足消费者精神生活的内在需求。基于深度融合发展的现代媒介新语境以及趋于成熟的全球化商业市场,数字审美的娱乐化生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丰盛,我们也面临比尼尔·波兹曼所言更广泛、更深入的沉浸式娱乐倾向。“泛娱乐化”的警钟比以往敲得更加频繁与响亮。
商品市场的竞争通常是残酷的,甚至伴随非理性化特征。娱乐搭上资本的快车,是极速发展的机遇,也面临质量参差不齐的挑战。生存的压力逼迫数字审美实践对市场的针对性迎合,致使模式化雷同、价值观错位、思想性缺失等问题层出不穷。《你好,旧时光》《人不彪悍枉少年》《最好的我们》《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等校园题材的网络小说改编剧,内容几近雷同,都围绕校园恋情展开,其间喝酒、逃课、夜不归宿等诸多情节极易对缺乏辨别力的青少年形成不良引导;《后宫·甄嬛传》《如懿传》《芈月传》《美人心计》等古代题材的改编电视剧中不乏手段与计谋的使用,下毒、堕胎等伎俩层出不穷,以此形成的“比坏心理”[12]可能在现实生活中造成对社会道德的腐蚀。《你和我的倾城时光》《何以笙箫默》《微微一笑很倾城》《抓紧我抱紧我》等网络小说改编的现代都市言情剧,多以“甜宠”为表现重心,缺乏思想深度的挖掘与精神力量的浸润。
不可否认,处于商业竞争压力之下的数字审美作品不乏精致之处,却仍极易流于短暂的感官层面的欢愉,而放弃深度的探究与理性的思考,放弃精神价值的寻求与人文意义的探索。数字语境下的审美实践仍然应该是充满正面力量,表达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黑暗现实的控诉,引导受众实现情绪的宣泄与欲望的满足,以能够在轻松愉悦的短暂休憩中充满能量,积极奋进;而不应该是拉扯受众沉溺于感官刺激的一堆信息垃圾。承担娱乐功用的数字审美实践应该与日常工作、学习、生活合理配比,张弛有度,相互促进,实现良性循环;而不是使公众以此作为逃避正常生活轨迹的借口,牵扯工作、学习、日常生活的时间与精力,成为掣肘。
如果网络小说及其改编电视剧以片面迎合市场、赚取点击率为旨归而彻底沦为消解深度的浅薄娱乐,不仅娱乐会衍变为其特征性弊端而遭受诟病,网络小说及其改编剧的未来发展也将面临毁灭性的危机。同样,娱乐可以成为商业语境下数字审美实践谋求发展的一种形式,但如果将娱乐定义为数字审美价值的唯一追求,或许能够在短时间内获取资本的极速膨胀,但对于数字审美领域的长线发展而言,结果也必将是令人堪忧的。如若任由融合媒介环境下数字审美实践的娱乐化倾向肆意蔓延,不仅整个社会将沉浸在一种单调的乏味与肤浅的调笑之中,公众也会逐渐丧失奋斗的意志,带来整个时代精神世界的虚无与陷落。
现代语境需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完全压制娱乐化的数字审美实践,而一味强调严肃、深刻、理性,也是不可取的。但“泛娱乐化”的警钟应该时刻长鸣。如尼尔·波兹曼所言,要警惕“我们的文化成为充满感官刺激、欲望和无规则游戏的庸俗文化”[6]Ⅱ,警惕“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6]4。我们提倡多元价值的文化追求,肯定娱乐化的数字审美实践作为“百舸争流”其中的一支,所起到的丰富、放松、调剂与增彩的作用。但在一个健康发展的现代社会,娱乐能且只能被定位于辅助角色,服务于主流文化与中心主题,突出对思想价值与精神品格的强调,确保对严肃性内容不形成篡改与损伤。恶搞民族英雄与历史人物等突破底线的娱乐形式必须被明令禁止。
总而言之,在深度融合的媒介发展新阶段,娱乐化倾向更广泛、更深入、更全面、更精致、更主动地沁入数字审美实践之中,同时“泛娱乐化”的危机也更甚从前。“我们不绝对地反对娱乐”[13],但“需要娱乐,不等于一切化为娱乐”[13],不等于放任感官层面的欢愉完全占据文化发展的主流空间。融媒体时代数字审美的娱乐化倾向应当被把控在适当的尺度之内,警惕程度的失控可能带来的毁灭性危机。从时空维度来看,娱乐式的数字审美实践理应放置于正常工作、学习、生活之余;从分布占比而言,娱乐式的数字审美实践应该作为类型之一安分地偏居一隅,而非越界的全面笼罩;从效果区分,数字审美的娱乐化倾向应该秉承高质量、深沉、严肃的人文内核,为受众带来精神上的浸润与思想层面的启迪,而其粗俗浅薄、逻辑缺失、价值观错位等可能出现的问题断然不可姑息。
融合发展的新媒体语境下,对“泛娱乐化”危机的把控需要社会各界的重视与通力配合。政府层面需尽快建立健全相关的法律法规,诸如审查制度的严格与完善等;商业公司应实行富有长远战略眼光的规划与推进,诸如积极推进数字审美评价机制的构建,促使其与商业评价体系实现高效地平衡与融合;数字文艺生产者在市场化大潮中要秉承艺术创作的精神格调,保有清醒的认知与独立的姿态,坚守文艺阵地,进行有思想深度与审美价值追求的创作与生产;同时也需要批评与理论界及时地介入与健康引导,诸如鼓励现实题材作品的创作,倡导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弘扬等。
如尼尔·波兹曼所言,新媒介语境下的“娱乐至死”不是全然地否定新媒介,或者否定娱乐,而是以一种带有严重警示意味的词——“至死”,强调娱乐时代对公众生活的负面影响,呼吁我们对媒介技术的深刻思考与密切关注,以“消除对媒介的神秘感”,“培养媒介意识”[6]192;同时,也引导娱乐在新的媒介认识论中发挥更为积极的社会功用。我们同样期待在对融媒体时代数字审美之娱乐化倾向的理性探析中,挖掘潜隐其间的深层规律,促使数字审美实践在深入融合的新媒介语境下趋利避害,繁荣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