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军政
“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中原,偏安江表,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晋人南渡,其例一也;宋人南渡,其例二也;明人南渡,其例三也。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吾人为第四次之南渡,乃能于不十年间,收恢复之全功。庾信不哀江南,杜甫喜收蓟北。此其可纪念者四也。”
这段话,是国立西南聯大纪念碑碑文中的一段,是当初为了准备《金岳霖先生》一课而摘录的,这节课自己已经上过不止一遍,可每次读到这段话,便心潮起伏,始终无法平静——那到底是怎样一段如风云般激荡的岁月?到底是怎样一群挽狂澜于既倒的大师?
后来,就邂逅了汪兆骞先生的《民国清流:那些远去的大师们》。在这本书中,那些大师们的嬉笑怒骂如在眼前。可以说,他拉近了两个时代的距离,每一个人,都能透过书中的文字,感受到大师们鲜活的灵魂。
这让我想到了季羡林先生,他曾被誉为“最后的大师”,在他去世后,有媒体甚至说“他的离世代表了大儒时代的终结”,可他本人却一直拒绝“大师”的称号,这不禁令人深思,到底怎样的人,才能称为“大师”呢?
这本书给了我们答案。
蔡元培接手北京大学时,辛亥革命举步维艰,北京大学乌烟瘴气,许多学生依旧整天“吃花酒”“捧戏子”“打麻将”“混日子”,而他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发表了《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提出了“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方针。从此,暮气沉沉的北京大学逐渐成为新文化运动的精神高地,成了一代又一代人终生向往的学术殿堂。
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成立时,陈独秀正面临亲手创办的《新青年》濒临分裂、胡适等当初的伙伴和战友因政见不同渐行渐远最后分道扬镳、国内的反动势力虎视眈眈、共产国际借着“国际统一领导”的名义对国内的共产运动指手画脚的局面。这时的他,却毅然提出了“我们要保留独立自主的权利”这个口号。试问,这样的魄力和品格,举世能有几人?
鲁迅写下《纪念刘和珍君》时,刘和珍等47名和平请愿的学生和群众已惨死在段祺瑞政府的枪下,我们绝大多数人都能理解他的悲愤,但很多人并不知道就在同一年,林长民(林徽因之父)、邵飘萍等名流因抗议巴黎和会、发表《山东亡矣!》被反动当局杀害,在那个年代里,正义的声音真的会让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可即便如此,除了鲁迅之外,发声抨击反动政府的还有朱自清、周作人、林语堂、郑振铎、叶圣陶……
作者带给我们最大的感动,就在于他用编年体的方式,将这群大师们的选择放在了一个更为真实而宏大的历史背景中。后世无人不仰慕大师们卓绝的才华和高超的学术造诣,但往往忽略了他们是在怎样的环境和心态中达成的这些成就。下面这段文字,揭示了民国最真实的面貌:
1927年,从北京到南方,中华大地弥漫着血腥狰狞和死亡的气息。义士喋血,大师殒命。在军阀张作霖统治下的北京,共产党人李大钊被推上绞刑架,英勇就义;白发书生王国维,自沉昆明湖,国之魂消;戊戌变法首领康有为病死青岛。三位文人精魂美魄,如火如炬。空前屠杀,血流成河……
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下,一个人要放弃原则就是瞬间之事,当年曾写下“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如此悲壮诗句的汪精卫,后来的结果尽人皆知。除他之外,我们无从得知又有多少人在那个纷乱的时代汇入滚滚浊流。而这便是清流存在的意义,正所谓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这些在绝望和黑暗之中摸索前行的身影,终于成了后世的精神图腾。
这几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追思这群大师们,但也有一些所谓的“国粉”,提到民国,“学术自由”“社会精英”之类词语便不绝于口,甚至借大师们的名义厚古薄今。在我看来,大师们的令人敬仰,从某种方面上来说是那个黑暗动荡的时代凸显出来的,换句话说,呼唤大师绝不等于否定现在,更不是逃避现实。当然,当代社会的确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学术造假、利己主义、享乐之风都是属于这个时代的“浊浪”,面对不同价值观念的冲击,很多人会自我怀疑,无法取舍。那么,就请打开这套《民国清流》吧。在这里,大师们会用远去的背影,指引你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