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95后的隔离期

刘冲

編辑部里有一个叫Gavin的实习生，1996年出生，酷爱蹦迪，有多爱？加班到凌晨还可以精神亢奋地去蹦迪。他大约是在2019年农历的最后几天去了悉尼，打算在那边蹦个7天的反季节迪。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疫情，他依然滞留澳大利亚。我不知道他在南半球的迪蹦够了没，但合理推断应该也是蹦累了。

编辑部里还有一个叫小猪的实习生，1997年出生，酷爱发朋友圈，一天发十几条的那种。她还经常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原生家庭状况，比如她父亲忽然脑子一热做了一笔糊涂投资然后赔得精光，比如她母亲忽然脑子一热买了80多盆多肉摆满整个客厅，立志在退休后成为本土园艺巨头。

编辑部里又有一个叫大力的实习生，1998年出生。她长得很可爱，有点像日本昭和时代的大美女泽口靖子，但我也不是很确定，因为她从来不敢直视我，说话说着说着声音就没了，还很爱脸红。我一度以为她这样性格的女孩子在个性“嘈杂”的编辑部待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但没想到她在这边居然一待就是一年多。

2020年才过去几个月，但似乎人类正在用两倍速经历着一系列历史性时刻。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但我能看到的是，身边的这群年轻人正在经历着一些他们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变化。

Gavin在悉尼最初的兴奋和躁动，逐渐变成了每天穿着背心遛弯吹海风，进而变成“感觉自己起床吃了一顿饭一天就过去了”的焦虑。他在路边开电话会议，在同屋留学生打麻将的BGM中写稿，在与团队同事努力调试时差，最后终于在一次次取消航班的噩耗和一次次的催稿中达成了朴素的自我认知：人生的快乐果然还是来自工作的成就感啊。

小猪在家里憋了十多天，浑身上下不得劲儿。翻出家里的药箱，却发现了很多陌生的药盒，随即上网搜索：瑞舒伐他汀钙片治疗冠心病、心肌梗死；倍美力结合雌激素片治疗更年期；酒石酸美托洛尔片治疗高血压、心绞痛……这是她与爸妈日渐衰老的现实的第一次VR式体验。在此之前，爸妈除了多了点白发也并没有什么异常。虽然她到最后也没有说出“爸妈要多注意身体”这种肉麻的话，但我大胆猜测，她之后的朋友圈里可能不会出现那么多吐槽原生家庭的内容了。

大力是湖北人。在这个特殊的春节里她参加了武汉大学的一个救助活动，帮一些外地医生翻译湖北话。我觉得她很勇敢，她却跟我说自己也没做什么，因为“鹅不鹅（热不热）、起点呦（吃点药）、蛮好”这种方便日常交流问询的话，外地医生们很快也就学会了。她发现，医生在治疗病人的时候也都不只是看病，很多时候也在给病人做心理疏导，努力地去理解每一个人的处境。

我自己也是在很多年后才看到人生某一个特定时期对一个人的影响的。2003年“非典”暴发的时候我正在上大四，学校也采取了封闭隔离的措施。被憋在校园的几个月的时间里，我每天跑步健身，人生中第一次拥有了六块腹肌；第一次主动告白；第一次被人拒绝；第一次翻墙被处分；第一次感受了几乎空无一人的长安街；第一次跟人有了过命的交情。

所以人生很奇妙。我当年在“非典”疫情暴发之前就拿到了一家知名律师事务所的offer，疫情一结束就满心欢喜地去报到上班，以为那会是我一辈子的事业。谁知道那份工作我连一年都没做满就辞职了，然后便开始了非常不靠谱的北漂生活。工作和收入不算稳定，但整体说来，也算自由快乐。我也是后来才意识到，一直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好学生的我，或许就是在那段小幅度叛逆的“非典”隔离期，种下了一颗不安分的种子吧。

（摘自《智族GQ》2020年第4期，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