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慧
(河南科技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3)
《都柏林人》(Dubliners,1914)是爱尔兰著名作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1882―1941)颇负盛名的一本短篇小说集。乔伊斯“以莫泊桑和契诃夫式的现实主义手法”描绘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爱尔兰人民悲惨的生活状况[1]376,正如乔伊斯所说“我的目标是要为祖国写一章精神史。我选择都柏林作为背景,因为在我看来,这城市乃是麻痹的中心。对于冷漠的公众,我试图从四个方面描述这种麻痹:童年、少年、成年以及社会生活。这些故事正是按这一顺序撰述的”[2]IV。
《都柏林人》中的很多作品都是以女性为主,描写刻画了她们在父权制社会下的不幸生活和悲惨遭遇,如《伊芙琳》中的伊芙琳、《土》中的玛利亚、《死者》中的凯特小姐和茱莉娅小姐等,这些女性形象的描述与乔伊斯个人的童年生活经历以及当时的时代背景都有着密切的关系。与当时传统的父权制家庭一样,乔伊斯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辛苦操持家务,但是依然经常受到乔伊斯父亲的谩骂和毒打,毫无社会和家庭地位可言,长期的操劳以及毒打折磨让她很早便去世了,这让乔伊斯痛苦不堪。此外,“乔伊斯的哥哥斯坦尼斯洛斯在他的回忆录中也揭示了两兄弟对母亲的同情和对父亲的憎恶,并指出母亲和姐妹们的遭遇成为乔伊斯文学创作的重要主题之一”[3]。破碎的家庭、母亲以及姐妹的困境等让乔伊斯开始关注父权制下爱尔兰女性的悲惨遭遇。此外,乔伊斯创作《都柏林人》时,“西方第一次妇女运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4],社会思潮对乔伊斯的文学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都柏林人》中,乔伊斯并不是一味地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轻描淡写地描述女性的境遇,而是站在女性的角度审视和批判当时封建腐朽的社会制度,表达了对当时女性不幸境况的同情,鼓励女性勇敢地摆脱父权制的束缚,主动追求属于她们的自由和权力。
《寄宿公寓》讲述了同丈夫离婚后独自经营一家寄宿公寓的穆尼太太是如何步步为营、巧妙地促成女儿波莉和房客多伦先生婚事的故事。与《都柏林人》中其他大多数处于社会边缘化地位的女性不同,从穆尼太太身上可以看到正在萌发和苏醒的女性意识。她勇于冲破传统婚姻以及不幸家庭的束缚、独自经营寄宿公寓获得经济上的独立以及处心积虑巧妙筹谋女儿的婚姻等都向读者刻画了一位敢于向传统挑战、具有独立自我意识的女性形象,从中也可以看出乔伊斯对于处于瘫痪腐朽的爱尔兰社会下的女性独立意识的赞赏和期许。
“自从氏族社会之后,男性一直占据着社会的主导地位,男女两性一直处于对立的二元状态。男性成为社会的权威者和施予者,而女性则是被排除在主流之外的他者。”[5]37《都柏林人》创作于世纪交替的爱尔兰,社会制度依然是父权制度,“女性的婚姻和社会地位比男性低,男性有控制女性的权力”[6]。处于社会边缘地位的女性没有任何的决定权和话语权,婚姻是她们唯一的出路。“在有限的婚姻市场上找不到出路的女性或进入修道院,或移民或继续呆在家里成为家庭的仆人,伺候男性。”[7]192在《都柏林人》的《姐妹们》《土》《死者》三篇中,乔伊斯对五位未婚老姑娘的生活描述也从侧面印证了当时爱尔兰未婚女性的社会地位。《姐妹们》中的伊丽莎和南尼两个人一直没有结婚,在家里精心照顾她们的哥哥弗林神父,但是弗林神父从不与姐妹俩交谈,从不让她们进入自己的精神世界,兄妹之间的疏离冷漠可见一斑。《土》中的玛利亚曾是乔家里的保姆,后来“同家里闹翻后,小伙子们替她在‘都柏林灯光洗衣房’谋到一个差事”[8]99,地位低下的玛利亚没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只能听从他人的安排,终日待在洗衣房劳碌,连外出都要得到女主管的允许才能出门。《死者》中的凯特小姐和茱莉娅小姐同样没有结婚,俩人带着侄女租住在他人的房子里,因为生活所迫,年迈的她们不得不继续工作挣钱维持日常生计,在她们依赖信任的外甥眼中,二人只是粗俗无知的老女人而已。未婚的尴尬身份让这五位老姑娘们不得不忍受来自亲人以及社会的冷漠和忽视,处于社会边缘化的末端。
穆尼太太是一个屠夫的女儿,最初她和其他传统的爱尔兰女性一样,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了父亲的学徒领班——穆尼先生,对于自己的婚姻她毫无自主权可言。婚后,穆尼太太帮助丈夫辛苦地经营肉店,操持家务,养育儿女,每日过着忙忙碌碌的生活。然而,看似平静的生活随着穆尼太太父亲的去世而一落千丈,穆尼先生成为这个家庭新的权力中心,主宰着家里的一切,他开始不务正业,整日酗酒,让穆尼太太独自一人承担养家糊口的压力,没有尽到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与担当。此外,穆尼先生嗜好赌博,花钱丝毫不知收敛,经常将钱柜里的钱财洗劫一空,一头栽进了无尽的债务之中,也使整个家庭陷入了困境之中。即便如此,穆尼先生从来没有丝毫悔过之意,“叫他发誓改过自新一点儿用也没有,过不了几天他就会打破誓言重蹈覆辙”[8]58。穆尼太太的辛苦操持并没有得到丈夫的认同和体谅,更为过分的是他经常当着顾客的面打骂、虐待穆尼太太。在旁人面前,穆尼先生尚且不知道收敛,在家中或者旁人不在场的时候穆尼太太的处境可想而知。生活的重压、丈夫的压迫等让穆尼太太苦不堪言。在经历了婚姻的痛苦与不幸之后,与当时绝大多数忍气吞声、逆来顺受、饱受父权制压迫的爱尔兰传统女性不同,穆尼太太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她十分清楚自己所处的境遇:在当时的爱尔兰社会,女性是男性的附属物,社会地位等都要比男性低,如果她此时贸然跟穆尼先生对峙,不但没有任何胜算的机会,而且可能还会因此招来社会舆论的非议,丧失以后获得自由的机会,她清楚地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所以耐心地等待时机的到来。因此,尽管穆尼太太每日都过着异常辛苦的生活,即使在养家糊口的同时还要忍受丈夫时常的打骂,她也毫无怨言,在丈夫和世人面前树立起一个勤劳善良、任劳任怨的妻子和母亲形象,这也符合当时社会对女性的要求。后来,翻身的机会终于来了,有天夜里穆尼先生拿着切肉刀四处寻她,吓得穆尼太太只好躲到邻居家,不敢轻易回家,这一事件更加坚定了穆尼太太要与他离婚的决心,同时也为她博得了更多的人证和社会舆论的支持。在世人眼中,穆尼太太一直都勤勤恳恳,默默忍让,为这个家付出了诸多努力,她是这场不幸婚姻的受害者,反观穆尼先生则是一个终日堕落的酗酒汉和赌徒,丝毫没有尽到一个男性在家庭中应尽的义务和责任。社会舆论的支持为穆尼太太摆脱不幸婚姻的束缚从而获得人身自由等提供了莫大的支持和帮助。
正是源于前期的种种筹划,穆尼太太可以果断地和丈夫分居,主动找神父仲裁然后快速地离婚。此外,她还得到了两个孩子的抚养权以及财产,牢牢掌握了离婚的主导权和主动权。至于穆尼先生,“她一概不管,金钱、食物、住处她一样都不会给他”[8]58。彼时,爱尔兰是英国的殖民地,国人的意识形态等都严格遵守英国的传统制度以及维多利亚时期强加给女性的行为准则,女性在当时没有选举权、财产权和继承权,穆尼太太敢于打破传统社会对于女性的束缚和捆绑,从不幸的婚姻中勇敢地解脱出来并成为这场婚姻中的胜利者,这在当时无疑是对传统男权至上的爱尔兰社会的一大挑战,“传统观念中的强者与弱者,社会政治生活的掌舵者与边缘者的对比在这一刻是如此的鲜明”[9]。从对婚姻、丈夫以及家庭的妥协忍让、缜密地筹谋策划到顺利地离婚并取得婚姻以及经济的独立权,这些都是穆尼太太独立女性意识的鲜明体现。穆尼太太对腐朽麻痹的社会制度的清楚认知、对自己婚姻境遇及未来生活的准确定位等无不展示了一位勇于冲破婚姻的束缚、敢于争取自己社会地位的独立果断的女性形象,这也和当时绝大多数忍气吞声、不敢反抗的女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1922年取得独立之前,爱尔兰一直处于英国的殖民统治之下,长期的殖民掠夺、经济剥削以及1845年至1852年发生的爱尔兰大饥荒使得爱尔兰的经济发展十分缓慢,能提供的工作机会少之又少,在这种情况下,很多男性都无法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更何况是一个离了婚的女性。“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爱尔兰几乎没有给女性提供工作和经济独立的机会,大多数女性除了婚姻和家庭之外别无选择。”[10]87在现实环境以及社会传统意识等的重重压力和束缚下,女性想要谋得一份工作更是难上加难。文中关于穆尼先生的描述不是很多,只知道他是一个“衣衫褴褛、弯腰曲背的醉汉,白脸、白胡子,好像用笔画过的白眉毛下面长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小眼睛”[8]58,这和穆尼太太的高大威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时也与传统意义上的男性形象截然不同,通过对穆尼先生形象的刻画,乔伊斯也从侧面描述了在当时英国的殖民统治、国内瘫痪麻痹的社会制度下爱尔兰男性颓废、不思进取的生活现状。因为之前用坏掉的肉以次充好、酗酒、家暴、赌博以及其他种种劣迹行为而声名狼藉的穆尼先生,离婚后找不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只能被迫应征当治安官,终日待在执行官的屋子里,等着被安排和分配差事,这样一份可有可无的工作能挣到的薪水微乎其微,穆尼先生的生活状况可想而知。
“在当时,女性对男性是人身依赖关系,毫无独立性可言。未婚妇女的主要人生目标是找一个有经济地位的丈夫,而已婚妇女在经济上完全依赖丈夫。男人无论在家庭还是在社会,都掌握着绝对的统治权,女人处于从属的地位。她们不被看做独立的个体存在,仅仅是男人的附属物。”[11]在男性至上的父权社会,穆尼先生尚且很难找到一份好的工作,离婚后的穆尼太太要想寻求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更是异常艰难。离婚之后,穆尼太太成为新家庭的主要支撑者,同时扮演着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角色,如何赚钱维持生活开支是她需要解决的首要问题。但是,与穆尼先生的穷困潦倒不同,穆尼太太早有打算,她靠着之前经营肉店剩下的钱,在哈德威克大街上开了一家“提供膳食的寄宿公寓”[8]58,公寓中的流动房客中既有来自利物浦和马恩岛的游客们,偶尔也有音乐厅的艺人等,常驻房客大多数是城里的职员,从中可以看出寄宿公寓的房客来自社会的各个阶层,穆尼太太需要跟形形色色的顾客打交道,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独自经营着这样一家寄宿公寓所面临的困难和压力可想而知,但是她靠着先前经营肉店的经验,井井有条、精明果断地经营着这家寄宿公寓,“她清楚地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赊账,什么时候应该苛刻,什么时候又该装聋作哑,不予计较”[8]59。文中乔伊斯用一小段细腻的场景展现了穆尼太太作为商人的精打细算:女儿波莉和多伦先生的事情被众人纷纷议论,穆尼太太不得不加以干涉时,在她和波莉第二次交谈前,穆尼太太会亲自盯着女仆玛丽将早餐结束后剩下的“面包皮和碎面包屑捡起来,以便掺在星期二做的面包布丁里,确保桌子收拾干净,捡拾好碎面包屑,糖和黄油被安全地放好并上好锁”[8]61。待一切全部收拾妥当了,穆尼太太才放心地去找女儿谈话,一个精明能干、精打细算的女老板形象跃然纸上。
食宿费用的设置则是穆尼太太巧妙经营寄宿公寓的另外一大体现,在公寓居住的年轻男房客们每周需要支付十五先令的食宿费用,但是这些费用不包括晚餐供应的啤酒或烈性黑啤酒,房客们如果需要喝酒的话还需要另付费用购买啤酒。众所周知,爱尔兰的酒文化源远流长,“爱尔兰人钟爱啤酒,尤其是传统的吉尼斯黑生啤。乔伊斯的故乡都柏林就是一个酒馆林立的啤酒之乡”[12]。都柏林当地人尤其是男人基本上都爱喝啤酒,穆尼太太正是基于对都柏林人饮酒传统的了解进而制定了这样一项经营规定:如果食宿费用中包括了啤酒费用,那么较高的费用会让一些顾客望而却步从而在无形中丢掉一部分潜在的房客;倘若食宿费用中不包括啤酒费用,但是免费供应啤酒的话,大量的费用支出将会迅速拖垮寄宿公寓的经营,甚至会让她负债累累。所以,聪明的穆尼太太便想出了这样一个巧妙的折中办法,这样不仅可以为寄宿公寓留住客源又可以让公寓的生意正常运营维持下去,让自己拥有稳定的经济收入。
在她的经营下,寄宿公寓不但运营顺畅,穆尼太太也靠着她出色的经营得到了房客们的尊敬,公寓里所有常住的年轻男子在谈及穆尼太太的时候都会称她为“夫人”[8]59。摆脱了不幸婚姻家庭的束缚后,穆尼太太打破了社会的性别壁垒,和其他社会男性一样积极地参与社会商业活动,在努力获得经济独立的同时也赢得了社会上其他男性的尊敬。穆尼太太事业上的成功以及社会地位上的提升和穆尼先生穷困潦倒的生活现状及下降的社会地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些无一不向人们展示了穆尼太太的精明能干以及独立的女性意识。穆尼太太事业上的成功有力地粉碎了女性毫无社会地位,仅仅是依附于男性的附属物的现实,这同样也是乔伊斯对穆尼太太独立女性意识的赞赏和肯定。
此外,整篇文章中除了穆尼太太、女儿波莉以及女仆玛丽之外,鲜少看到有女性房客的出现,这也从侧面反映了当时女性地位的低下,在当时英国的殖民统治以及封建腐朽社会经济制度等的制约下,大多数男性都很难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养家糊口,穆尼太太靠着精打细算等为自己谋得了一份工作,牢牢掌控着自己的经济自主权和人生话语权。
穆尼太太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文中对儿子杰克的描述不是很多,只知道他是一家代理商的职员,常常在午夜之后才返回家中。女儿波莉是一个身材苗条的十九岁姑娘。源于自己婚姻的不幸和悲惨遭遇,穆尼太太一心想为女儿谋得一份体面的婚事,她对于女儿的工作和婚姻有着清醒和深刻的认识,一早便进行明确的规划和安排,这同样也是穆尼太太向世人宣告她作为母亲的一种独立方式。她先是“送女儿到一家谷物商的办事处当打字员”[8]59,在得知有一个声名狼藉的家伙每隔一天都会到办事处伺机找波莉聊天后,为了女儿的名声和未来考虑,穆尼太太果断地将女儿带回家中。每周日晚上,寄宿公寓都会举办联欢会,穆尼太太也会让女儿在众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歌声。在店里,她有意让女儿同住店的年轻小伙子们日常多加接触,以便有机会结识更多的青年男性,但是精明的穆尼太太也清楚地知道“小伙子们只是打发消磨时光而已,没有一个是认真的”[8]60。意识到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后,穆尼太太打算重新送女儿去当打字员以寻求更好的机会。恰巧此时,穆尼太太发现了女儿跟公寓中一个年轻房客多伦先生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她先是不动声色地保持沉默,暗中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后来随着事态的发展,公寓中的房客们开始纷纷议论此事,穆尼太太依然旁观并不急着插手干涉此事。后来,波莉在日常行为上的反常以及多伦先生非常明显的焦虑不安让穆尼太太觉得时机快要到了。最后,当她察觉时机成熟了,穆尼太太便开始插手干涉此事,“处理道德问题,她向来快刀斩乱麻,对于此事,她早已打定主意”[8]60。
在会见多伦先生之前,穆尼太太先和自己的女儿进行了一番交谈,“她确信自己一定会赢”[8]61,事情的发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在世人看来她是一个得知事情真相后异常震惊愤怒的母亲,她以为多伦先生是一位正人君子,才允许他在自己的公寓租住,但是他却辜负了她的好客和款待,欺骗了年少无知、单纯善良的波莉。多伦先生差不多三十四五岁,年轻冲动已经不能作为他犯错的借口,这些都为穆尼太太赢得了更多的社会支持,“社会舆论对她完全有利”[8]61。此外,她知道多伦先生是一个严肃正经的青年,比店里其他年轻人要好对付很多,知道他在“一位信奉天主教的酒商的办事处已经干了十三年”[8]62,知道他的薪资待遇,也知道此事张扬出去多伦先生可能要丢掉工作……在当时男性至上的爱尔兰社会,女性一直处于社会的边缘,毫无选择权和自主权,受到男性的伤害之后,女性除了默默承受打击、伤害之外别无他选,更不敢对外多加声张。与当时其他母亲企图用金钱私下解决弥补女儿的损失以求息事宁人的做法不同,穆尼太太深知这么做将会毁掉女儿的声誉甚至是她的一生,“弥补损失的唯一做法就是结婚”[8]62。一桩体面的婚姻不仅是对女儿最好的补偿,而且也是女儿以后生活的一个保障。经过多番的深思熟虑,穆尼太太才派玛丽请多伦先生前来交谈。从最初穆尼太太步步为营地谋划监管,暗中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等着多伦先生自己一步步掉到圈套之中,到争取社会舆论等外界的支持,再到最后与多伦先生的一对一正面交谈等,一切都按着穆尼太太设定好的计划在逐步进行着,乔伊斯向我们描述了一个工于心计、运筹帷幄的精明母亲形象。
穆尼太太独立的女性意识对女儿波莉也产生了很大影响,这在她和多伦先生的关系中便可得知。彼时爱尔兰社会奉行天主教,推崇禁欲主义。“严格的天主教思想即使对男人都有很强的约束力,更不用说本来就该守‘妇道’的女人了。贞操、对性的被动,向来是传统性别机制对女性最起码的要求和规范。”[3]但是大胆又热情的波莉则不一样,她不受传统道德规范以及社会要求的束缚,敢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勇于追求自己的幸福。事发后,与多伦先生的软弱犹豫不同,波莉一早就下定了决心,在和母亲交谈时也敢于表露自己的想法,这也让穆尼太太下定了决心要极力促成她和多伦先生的婚事。
在这场婚姻的交涉和博弈中,与穆尼太太的自信满满、稳操胜券不同,多伦先生则显得异常焦虑、优柔寡断,文中关于多伦先生有一段详细的描述:
“事实上,整个星期天的上午,多伦先生一直焦虑不安。他两次尝试着刮脸,但他的手老是哆嗦,最后只能作罢。微红的胡子已经三天没刮了,拉拉茬茬地长满嘴巴的周围。每隔两三分钟,他的眼镜片上就积了一层水气,他不得不把眼睛摘下来并用手帕将它擦拭干净。”[8]62
一个外形潦草、郁郁不得志、可怜巴巴的男性形象跃然纸上。多伦先生的内心异常煎熬,忍受着种种折磨,除了结婚或者逃跑之外他眼下别无他选,他也不会厚颜无耻地去做其他事情。多伦先生在是否应该和波莉结婚上犹豫不决:一方面波莉声名狼藉的父亲、寄宿公寓近期不太好的名声、自己已经明了在此事上被人下套算计、波莉的粗俗无知、俩人之间毫无感情基础错综复杂的关系、家人对波莉的轻视以及朋友的嘲讽等这些都是他不愿意结婚的原因,“他能想象到朋友们嘲笑着议论此事的情景”[8]63。多伦先生内心不确定自己是该喜爱波莉还是该鄙夷她的所作所为,他本能地希望可以像以前一样做一个偶尔放荡的自由光棍。但是,另外一方面,多伦先生又瞻前顾后,无法下定决心:天主教的宗教教义深深束缚着他,前一晚忏悔时神父对他所犯罪行的夸大其词让他心如刀割,痛苦不堪,在得知事情还可以通过结婚弥补挽救时他几乎是感激涕零。此外,他还十分在意他人的评价,“都柏林城太小了:每个人都知道其他人的底细”[8]63。多伦先生担心老板知道后会因此解雇他,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兢兢业业的好名声也将不复存在”[8]63,担心波莉脾气暴躁的哥哥会因此打击报复他,内心的荣辱感提醒他必须要弥补自己的罪行……通过对多伦先生复杂心理活动的刻画描写,也从侧面反映了在爱尔兰腐朽的社会制度以及天主教的精神束缚下,当时爱尔兰男性意志的消沉和男性气质的缺失,从中也可以看出乔伊斯对封建腐败社会制度的批判和抨击。
文中乔伊斯并没有正面交代穆尼太太和多伦先生的谈话内容,但是不难推测,在这场“力量悬殊”的婚姻博弈中,多伦先生明显处于被动和劣势地位,面对自信满满的穆尼太太,多伦先生毫无招架还手之力,明知道是一个圈套却不得不主动跳进去,故事最后以穆尼太太和女儿的对话结束,这也从侧面向我们交代了博弈的结果——多伦先生将会和波莉结婚。这一结果是穆尼太太和传统社会的一次抗争并且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为女儿谋得了一份体面的婚事。
20世纪初的爱尔兰社会整体处于一个麻痹瘫痪的状态,处处弥漫着瘫痪与腐朽,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都是社会的受害者,而女性由于社会地位低下等更是处于社会的边缘,成为男性的附属品,无法拥有独立的自主权和话语权。与《都柏林人》其他的篇章中大多数处于社会边缘化的女性形象不同,穆尼太太是一个独立果敢、富有主见的人,她不愿意成为附属于家庭、依附于丈夫的牺牲品,她敢于反抗社会强加给她的传统角色,冲破不幸婚姻的束缚,牢牢把握自己的人生从而获得了婚姻的自主权。她精明能干地经营着自己的寄宿公寓从而获得经济上的独立,此外,她又是一个尽责的母亲,为了女儿的婚姻费尽心力。通过一系列的细腻描述,乔伊斯刻画了一个精明能干、独立果敢的女性形象,从穆尼太太身上可以看出当时觉醒的女性意识,同时也可以看出乔伊斯对当时社会女性独立意识的赞许和期待。
文章结尾并没有交代穆尼太太以及女儿波莉的后续生活,在当时的父权制社会大环境中,她们的生活依然会受到父权制社会的影响和束缚,可能有时还会陷入困苦绝境之中,但是她们身上所展现的独立的女性意识则暗示了无穷的力量和希望。乔伊斯通过对穆尼太太身上女性意识的阐释,打破了人们对女性只是依附于男性的附属物的既定观念。在乔伊斯看来,女性可以也应该是独立存在的个体,她们应该勇敢地追求自己的权力和自由,这也有助于引起人们乃至社会对当时女性地位的关注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