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学批评”视域下的《带灯》批评
——对《当代作家评论》一组文章的学术批评

2020-12-20 10:24崔德香
关键词:张文闲笔贾平凹

崔德香

(汕头职业技术学院人文社科系,广东 汕头 515041)

本文将以“文艺学批评”的视角来审理一组关于贾平凹小说《带灯》的批评文章,通过具体的分析来“凸显”其局限性,以期引起文艺批评界和文艺研究界的重视与反思。

首先,要说明的是,“文艺学批评”是郑惠生教授提出的概念和主张建立的一门学科——“作为实践”,它是“一种以文艺学为批评对象的科学活动”,其目的和任务是揭示文艺学研究中存在的问题[1],通过发挥“检视”“交流”“论辩”等方面的作用[2]来推动文艺学的“创新发展”[3]。

其次,要指出的是,在贾平凹长篇小说《带灯》发表后,出现了许多评论,而本文要审理的,是发表于《当代作家评论》2013 年第3 期“贾平凹专号”上的一组(以下简称“《当》组”)文章——包括陈众议先生的《评贾平凹的〈带灯〉及其他》[4]、孙郁先生的《〈带灯〉的闲笔》[5]、吴义勤先生的《“贴地”与“飞翔”》[6]、栾梅健先生的《论〈带灯〉的文学创新与贡献》[7]、何平先生的《我们的时代,我们同时代的人》[8]和张学昕先生的《带灯的光芒》[9]6 篇文章。笔者之所以选取这一组文章作为案例,是因为它们都是紧跟着“热点”小说而来的“热议”“热评”。并且,从其刊物档次看,《当代作家评论》属于C 刊级别,是作家作品评论的重地,有较广泛的学术影响;从其作者身份看,他们都是一些从事文艺批评工作且有丰富经验的学者,而且其中多位学者发表过与贾平凹其它作品相关的研究文章;从其针对性看,这组文章都是对《带灯》的具体研究;从其时间性看,它们在同一刊物上的同一个时间里发表,既便于读者比照,也便于读者发现其存在问题的共性及缺失之处。

一、“新”事“新”人的“突破”在哪里

贾平凹小说《带灯》给人突出印象的地方在于三点:“新”事、“新”人、“新”技法。“新”事,是作家写了以往没有写过的对象,写了一个管辖几十个村寨的镇政府,写出了镇政府的工作实态和精神生态,并以中国当下的大开发为背景,写出了它带来的更为尖锐的农村社会问题。“新”人,是作家写出的镇政府综治办工作的带灯,她拥有丰富深邃的心灵世界,这一形象“不仅在贾平凹以往的作品中独一无二,在大多数‘乡土文学’作品中也是少见的。”[10]“新”技法,即贾平凹在《〈带灯〉后记》中说到的要为小说的内容找到合适的写法[11],它在字法、句法、章法上的别致和新意,它在节奏和张力上的浑然和控制,都是耐人寻味的。

那么,对于《带灯》的“新”事、“新”人、“新”技法,“《当》组”批评文章能给读者带来怎样的“新”认识,其作者又是如何理解和评价里面的“新”“突破”呢?

对于《带灯》所写出的“新”事,栾梅健先生的《论〈带灯〉的文学创新与贡献》(以下简称“栾文”)认为,《带灯》是贾平凹文学创作上的一次“重大的突破”,对中国文坛有着重要的意义。我们当然很想知道这“突破”是怎样的,因为这是全文的核心。“栾文”认为《带灯》的“突破”,主要在于作家采取了“俯视眼光”,是他以往作品中没有出现过的。“栾文”对“俯视眼光”作了这样的解释:“……它表现的已不再是匍匐于土地上的普普通通的农民和简简单单的农村,而是将目光上移,关注于那个……上通下达、各种矛盾纠结与交错的镇政府。”

原来“栾文”所说的“俯视眼光”就是因为《带灯》“关注”了“镇政府”,而这就是《带灯》的“突破”。虽然说“突破”可以指作家在作品中写了以往没有写过的内容,但栾文所指的“突破”却是如此重大,“它不仅在贾平凹的文学创作道路上是一次重大的突破,而且在中国文坛上也有着重要的意义”。如此重大的“突破”就在于《带灯》写了“镇政府”吗?纵观“栾文”的整体脉络,就是在阐明这一点:“贾平凹正是凭着他多年对官场内幕与腐败现象的观察,凭着他几十年来因身份转变而形成的‘俯视眼光’,一针见血地触及了中国农村贫穷、落后、混乱的要害。比之以前的商州系列作品,《带灯》显然是突破了,也更让人震撼了。”栾文7000 多字(包括引文),得出这个观点实在不能算是有“启发性”的。即使不进行这样的论证,我们又何尝不知“栾文”所说的“我国现行管理体系和官员腐败”带来的社会痼疾呢?如果对《带灯》呈现的“新”事只能提炼出这样的观点,又如何当得起“重大的突破”这一评价?读者原本寄予很大的期望,希望能看到研究者会对作品的“突破”有“突破”性的见解,但在“栾文”的主要观点中,显然是没能提供的。

对于《带灯》所写出的“新”人,何平先生的《我们的时代,我们同时代的人》(以下简称“何文”)作了大篇幅论述(“何文”近13 000 字,其中有一半的篇幅是论述“带灯”的)。“何文”认为,小说所塑造的“带灯”成为典型,是小说最重要的文学意义。“何文”认为“带灯”是个典型,这当然没错。但做这样的判断不难,难的是如何去理解和揭示典型人物身上的“丰富性”、“独创性”和“深刻性”,而“独创性”是作为典型人物的根本。而且我们有理由要求,“何文”应提供给我们不易“看见”和“发现”的“识见”,因为明显的事实又何须探究。那么“何文”是怎样认识“带灯”的典型性的呢?“何文”有这样的表述:“新鲜干净的女子,有点骄傲有点目空一切不谙世事有点小儿女情态。等到了小说最后,这个属意‘星空’、‘山野’的精灵,却成为日日夜游在樱镇,与疯子为伴的‘幽灵’——一个病者。”“‘善对’是带灯和世界相处的方式和伦理尺度。”“政府尺度和带灯的内心尺度常常也是分裂的。”“何文”用了近6 000 字的篇幅,对“带灯”典型性的认识,仅仅停留于小说的现象描述,而不是对“这一个”本质上的“发现”。而且有可能的是,“何文”对“带灯”的认识还存在着误解,因为“何文”竟认为:“在中国现代文学中,带灯的前驱应该是鲁迅《伤逝》中的子君……她们怀抱着梦想在不完美的世界左冲右突,试图去改变世界,最后却是如果不能被世界规训,只能归于毁灭。”我们知道,鲁迅创造出“子君”这一人物,正是他对“娜拉出走”之后的形象思考。当“不谙世事”的子君(“何文”竟这样说“带灯”),怀抱着“自由”“爱”的空想,却既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也没有形成独立的人格,失去了爱人后,就只能被严酷的旧礼教旧世界所毁灭。“带灯”虽然最终被现实的残酷和绝望所撕裂,但她就如作者给她的命名那样,哪怕是微弱的萤光,也愿意用生命之光去照亮黑暗的人,她的人格始终可敬,她心灵世界闪耀的光芒,是作家对“未来人”的热诚礼赞。所以,“带灯”和“子君”在本质上有很大的差别,对读者的启发意义也不同。而“何文”的判断,显然是对“带灯”的一种精神误解,带着误解去认识“带灯”的典型性,也就难以带给我们更为准确深刻的见解了。

张学昕先生的《带灯的光芒》(以下简称“张文”)对于这个文学“新”人,提出的问题非常醒目:这个人物的独特性在什么地方?作家为什么会写这个人物?她的精神意义和美学价值是怎样的?问题非常有深度,“张文”对此的思考结果是什么呢?“张文”认为“带灯”是中国当代小说作品中最美、最具时代感、最理想化的形象之一,这个人物具有悲剧性,她内在的“坚强、隐忍、高蹈和特立独行,构成她迥然的精神存在体,但她……却是孤寂无援的。”由于“带灯”这一人物的“美”“理想化”“时代感”“悲剧性”“特立独行”,在作品中都是表现明显的现象性事实,所以我们当然认为“张文”说得没错,“张文”特意突出的“最”,才是最具有启发性的。然而,“张文”并没有对其所提炼的“最”这一点做出更有说服力的阐释,这很令人遗憾。

二、“新”技法的关键点是什么

《带灯》的“新”技法、语言的特色、结构的安排、张力和节奏的控制、叙述视角与叙述姿态的变换等等,都带来了极大的阅读魅力。贾平凹在作品中总是想思考新问题,寻找新写法[12],他在《〈带灯〉后记》中写道:“《秦腔》、《古炉》是一种写法,《带灯》我却不想再那样写了,《带灯》是不适合那种写法”[11]。《带灯》的“新”技法是怎样的,我们期待研究者对此给予更为细致地审理和更为深入地揭示。

对小说的“写法”,“张文”就给自己提出了这样的研究问题:作家选择了怎样的途径来反映这个乡镇?作家发现了怎样的真实,又是怎样呈现它的?他怎样求得叙述上的突破?对此,“张文”作了这样一些“回答”,说作家选择了“最贴近现实的追踪”,表现为实实在在的“现实扫描”。“张文”对自己提出的问题给予这样的回答,虽说不是错的,但也等于什么也没有告诉我们。因为无论《秦腔》还是《古炉》,都是那么厚实生动的细节描写和日常生活场景的真切呈现[13]。我们当然在《带灯》里同样感受到作家的写实、跟踪现实的能力和风格。对于自己提出的“怎样的途径”“怎样的文字”这个问题,“张文”这样回答:“《带灯》整部作品的叙事尽管都极其自由,开阖有度,它仍然是从生活、存在的最细部出发的。”“贾平凹对生活、存在世界的细节和细部的捕捉、提炼和呈现。”可见,“张文”将“细节”“细部”描写提炼为《带灯》的书写特色和关键。“张文”的这个提炼有什么问题呢?问题在于,虽然《带灯》有细节、细部描写,但它的“细密”程度不同于《秦腔》和《古炉》,而“张文”却认为它们是一致的。关于《秦腔》的“细节”描写作用和表现,贾平凹认为它不“倚重”故事与情节,而是依赖细节来推进[11]。《秦腔》的细节是“绝对”的,《带灯》的细节是“相对”的,《带灯》文字特色的关键不是“细节”营求,而是有密有疏的“张力”控制。正如有批评者提到的,《带灯》的事情展开与描绘的方式,是介于情节与细节之间的,疏密是相间隔的[12]。而“张文”在这个关键点的把握上,是不精准的,将《带灯》与《秦腔》两者文字的细节表现看作是一致的,忽略了它们的差异。虽然“张文”也提到了“张力”,“觉得”贾平凹善于将“很大”的东西与非常“幽微”的东西结合在一起,从而带来极大的张力。但“张文”也仅此而已,没能对《带灯》写法上这个“张力”关键点给予更多的重视和分析。

对于《带灯》的“写法”特色,吴义勤先生的《“贴地”与“飞翔”》(以下简称“吴文”)同样注意到了“张力”这个关键点。“吴文”认为,《带灯》在思想和艺术上的“张力”比作家以往的作品更为突出。“吴文”提出了核心概念“张力”,并对《带灯》的张力表现作了这样的概括:一方面是“贴地”的原生态的细节描写,它在小说中占重要的比重;另一方面,小说的情节更有统摄力;小说的人物更集中;叙述视点由散点变为定点;叙事者不再是旁观者和观察者,而是“成了故事的主体”。“吴文”认为,这些因素给小说带来了巨大的艺术张力,既让人感受到“贴地叙事”的风格,又能让人体会到“飞翔叙事”带来的诗情与理想。

我们知道,“张力”是艺术创作者对相互作用力、相互牵引力的“平衡”把控,它带来松紧、疏密、收放之间的节奏转换。对于“吴文”的观点,值得肯定的是,它抓住了《带灯》“张力”表现的一种特质,即“贴地”与“飞翔”,也即一种沉重的现实描述和一种诗意、浪漫的心灵星空的呈现。但“吴文”对《带灯》“张力”的认识还是存在问题的,这包括几个方面。第一,“吴文”认为《带灯》形成“张力”的文本因素有“叙述视点”和“叙事者”,说《带灯》的叙述视点由散点变成定点。笔者以为,这一判断是明显错误的。虽说作品更多地关注于主要人物“带灯”(可算是“定点”观察),但也常描写“带灯”之外的人与事,所以说它是以“定点”观察为主,更有“散点”观察,因此才呈现出吴文所说的“贴地”的原生态的生活现场。第二,“吴文”说《带灯》的叙事者不再是旁观者和观察者,而是“成了故事的主体”,这个判断也是错误的。从《带灯》整体看,是明显的“全知全能叙事”,而这种“观察者”的叙事角度,才能如“吴文”所说,对现实“各个层面进行了原生态的描写与揭露”,也才能走入“带灯”的心灵世界。虽然小说常常表现“带灯”写给“元天亮”的短信,以第一人称口吻,让读者最近距离地感受“带灯”,但这不等于说“故事主体”“带灯”成为小说的“叙事者”。在《秦腔》中,“引生”既是叙事者,又是“故事主体”的一部分。但《带灯》不同于《秦腔》,“吴文”说“叙事者”“成了故事的主体”,这是背离作品实际的(如果从文本构成机制说,叙事者的言说方式与言说内容当然是作品的合成要素,不过,“吴文”是在提炼《带灯》的特色,很显然不是指这种情况)。第三,既然“吴文”对《带灯》的“叙述视点”与“叙事者”的认识是错误的,那么“吴文”据此得来的作品“张力”的认识也会存在问题。《带灯》的“张力”表现是异常丰富、复杂而独特的,概括来说,从表现的内容性质看,如“吴文”所说的“贴地”与“飞翔”;从文字的描写密度看,有“疏”与“密”或说“松”与“紧”;从超越指向看,有“写实”与“写虚”等等。“吴文”审理《带灯》的“张力”,如果主要抓住“贴地”与“飞翔”这一种“相互作用力”的表现当然可以,但“吴文”将《带灯》的“张力”仅仅认为就是“贴地”与“飞翔”,那就片面了。而且对“张力”的分析,应立足于作品是如何实现这种“张力”控制的,但“吴文”对小说“张力”的阐述,只是停留在“贴地”与“飞翔”所代表的内容对照上,只是对形成对照的这两方面内容作了“重述”,而非进行更为深入的文本机制的剖析。对于作品内部来讲,“(语言的)效果是逐步增加和积累起来的,不是瞬间就能登峰造极。”[14]只有针对文本机制的剖析,才能真正地切中“张力”的要义,也才会有真正的启发价值。

对于《带灯》的“写法”,孙郁先生在《〈带灯〉的闲笔》(以下简称“孙文”)中有这样的观点表述:小说的形式给人新鲜感,整体显得随意,节奏富于变化,结构体现为串糖葫芦的样式,小说故事不是“一气呵成”的,中间常常停留或穿插,“常常冒出闲笔”。在“孙文”的阐述中,“点”到了“给人新鲜感”的“小说的形式”,“点”到了“节奏”“结构”和小说的“闲笔”。“孙文”“点”到的这几处,都关乎《带灯》的“新”技法,读者当然会很期待,“孙文”会怎样来细谈小说“结构”“节奏”,但遗憾的是,“孙文”对此只是一带而过,没有再去细说,说得更多的仍是回到小说的“内容”,对“内容”的阅读感受,对小说“人物”的阅读感想。“孙文”提到小说的“闲笔”,并列举小说哪些内容是“实笔”,哪些内容与表述是“闲笔”,对作家的“闲笔”运用说了这样的阅读感受:“贾平凹善于在没有趣的地方……在紧张之时,偷得闲暇,……谈论古今,有欣赏,有自嘲,有反讽。”但整体说,“孙文”对《带灯》的“闲笔”是偏重于阅读印象和感想,并没有侧重对小说文字技法作学理深究。

三、“真实性”和“可靠性”怎样

除“学术创见”不足外,“《当》组”文章还存在着“真实性”与“可靠性”怎么样的问题。即是说,在论述过程中,批评者对所依据的“原理”、“范畴”和“标准”是否真正地理解并恰当地运用[15],所阐述的观点是否基于“事实”和“逻辑”上的审慎把握,都是必须认真辨析的问题。以此角度观之,“吴文”“何文”“陈文”等都存在着这样那样的问题。

“吴文”认为《带灯》的语言,不同于其以往小说“滞重”的风格,显现为“清新、轻快、明丽”。这个判断就有明显的错误。第一,将作家以往作品的语言风格都归为一种风格,是明显违背作家的创作实际的。作家自1974 年开始创作,至今仍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活力和探索精神,怎么可能是局限于一种所谓“滞重”的语言风格?第二,将《带灯》的语言风格提炼为“清新”“轻快”和“明丽”是没有切中“要害”的。有论者对作家在《带灯》中追求“海风山骨”的境界作了这样的揭示,认为作品体现为“风”和“骨”的两极综合,是阳刚与阴柔话语的浑然一体[12],而这才是《带灯》语言特色的关键。令人奇怪的是,“吴文”对小说“张力”的表现,已提炼出它是“贴地叙事”与“飞翔叙事”的整合与交织,何以又用一种笔墨风格(“清新”“明丽”“轻快”)去概括小说的语言风格?为什么没能就“张力”问题,去深究作品语言的“张力”控制特色?

“何文”在对《带灯》的写法做出判断的过程中,失当相当明显。第一,“何文”引述贾平凹在《〈带灯〉后记》中说到的“我得有意地学学两汉品格了”之后,紧接着做出《带灯》“宗法两汉”的判断,这中间没有经过具体地论证。第二,“何文”在引述贾平凹《江浙日记》中提到的“推崇司马迁”的话之后,紧接着做出《带灯》宗法司马迁这一判断了,这中间同样也缺少分析和论证。第三,在这之后“何文”又将前人对《史记》的评价文字——“朴瞻可喜”“体圆用神”,转“赠”给《带灯》。总之,“何文”的这三个判断,都缺乏必要的论证,呈现为“三级跳”。这样的判断不仅仅让人感到牵强,更由于没有“事实”和“逻辑”上的支撑,严重降低了“真实性”和“可靠性”的程度。另外,还应当指出的是,“何文”不仅仅是一篇研究《带灯》的一般意义上的文章,而且还有这些名号:二〇一〇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世纪农村题材文学创作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项目编号:10YJA751023)和二〇一〇年教育部哲学人文社会科学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中国当代文学批评史”(项目编号:10JZD0010 阶段成果)。像如此重大的研究项目,不是更应该追求最大限度的严谨吗?

在分析、总结和判断欠严谨方面,陈众议先生的《评贾平凹的〈带灯〉及其他》(以下简称“陈文”)表现得最为明显。比如“陈文”说《带灯》在叙述上,“其直捷可比《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我们知道《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作为清末谴责小说,“辞气浮露,笔无藏锋”[16],其叙述描写缺少节制和含蓄,它的文学价值并不高。“陈文”能将这种“笔无藏锋”看作“直捷”,这已是明显的错谬了。“陈文”又用“直捷”(直接快捷)来指称《带灯》的叙述特色,又说《带灯》是“自始至终的平铺直叙”,可见其并没能充分认识到《带灯》叙述上的“张力”“节奏”(笔墨富于变化)这一核心特性,因此对作品无法做出恰当的评价。

此外,“陈文”中对文学原理的认识和就此展开的逻辑分析,也常有错谬。像下述这一段就很典型:“……一切文学原理学和一切严格意义上的文学史都在探询它们(文学经典)的异同,但又每每纠结于它们与生活的变迁以及生活本质的异同难分难解。当然这并不是说文学除了对应生活,别无他法。文学有一定的自我发展规律,也即所谓的‘内规律’。但较之生活本身对于文学的影响而言,它的作用微乎其微。”这一段话脱离与其前后文的关系,脱离与要分析的贾平凹作品《带灯》的关联,属于脱离中心的“任意性”表述,并且其表达的学理的荒谬也令人惊愕。比如关于“一切”文学原理学和“一切”文学史都在探究“文学经典的异同”的断言。我们知道,每个学人都无法穷尽“一切”文学原理学和“一切”文学史,又怎能去下一个全称判断。况且具体经典作品之间是否应该被比较异同,也还需要确定前提,怎么能说“一切”文学原理学和“一切”文学史都在探究“文学经典的异同”?而比较具体经典作品的异同,也不是“文学原理学”必须研究的内容。又如“陈文”一方面说文学有自我的发展规律,另一方面又说“但较之生活本身对于文学的影响而言,它的作用微乎其微”。这是典型的逻辑上的自相矛盾——文学既然有自己的“内规律”,又怎能说“它的作用微乎其微”?像“陈文”这样的思维表达,不仅是“失之毫厘”,更是“差之千里”,其“不严谨的程度”“让人感到吃惊,也让人深感忧虑”[17]。

结语

综上所述,“《当》组”批评文章总体上“缺乏创见”,在对《带灯》“新”事“新”人的认识上流于表面,偏于“事实重述”;在对《带灯》“新”技法的认识上未能深入,“细化研究”不足。就其“真实性和可靠性”而言,“《当》组”批评文章对《带灯》的阐释表现出诸多“背离事实与逻辑”[18]的地方。

“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19]。批评者能否“晓声”和“识器”,有时恐怕未必自知,因此既需要“自审”(审慎地求证),更需要“他审”,在交互“论辩”中以“求真”“认理”[20]。笔者以“文艺学批评”的视角审理这组关于《带灯》的批评文章,虽说是“旧案重提”,但由于其“分量不轻”且从发表当初至今还没有人予以回应和审理,所以仍是必要的,也是有积极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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