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洋,石鉴泉 ,石志超,王占云(大连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中医科,辽宁 大连 6000;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石志超传承工作室,辽宁 大连 6000;大连市中医医院,辽宁 大连 6000;建平县医院,辽宁 建平 00)
近千年来,张元素之“古方今病,不相能也”的学术思想对后世影响深远,其在《医学启源·张序》载:“洁古治病,不用古方,但云:古方新病,甚不相宜,反以害人。每自从病处方,刻期见效,药下如攫,当时目之曰神医。”元代脱脱等主持编著的《金史·卷一百三十一·列传·第六十九》亦载:“平素治病不用古方,其说曰:‘运气不齐,古今异轨,古方新病不相能也。’自为家法云。”张元素的《医学启源》成书于金代,金大定二十六年即公元1186年,而《金史》撰成于元代,元顺帝至正三年即公元1344年。从《金史·列传》关于张元素的记述可以看出,其所述“古方新病,不相能也”应来自《医学启源·张序》。然二者记述略有不同,而“古方今病,不相能也”应是张元素之思想无疑。该思想不仅为后世所争鸣,亦为后人提供了创新的思路与灵感[1]。
古代导致人类疾病的主要原因多为传染病(感染性疾病)、营养不良等,正如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序》中所云“余宗族素多,向余二百。建安纪年以来,犹未十稔,其死亡者,三分有二,伤寒十居其七”。但随着人类生产力、生活水平和医疗水平的不断发展,现今人类疾病谱多以慢性疾病为主,如高血压、糖尿病、冠心病等。随着古今疾病谱的改变,故在疾病治疗方法、方式上出现改变也是其必然,从而势必会导致“古方今病,不相能也”的局面。
“古方今病,不相能也”还有一层含义,即“古方今药,不相能也”。由于众多的历史原因,引起药物品种内涵的不断变化,这种“方未变而药多变”的特殊发展,造成了古方与药物之间的脱节,产生了医方与用药的矛盾。如芍药,后世发展为白芍、赤芍;贝母,明代以前皆统称为贝母,明代《本草汇言》载“贝母以川者为妙”,直到清代《轩岐救正论》中方才正式提出浙贝母之名。桂枝、肉桂来源于同一植物[2],宋代以前桂枝、肉桂均以枝皮入药;宋代以后,桂枝、肉桂出现分化,桂枝用药部位逐渐上移,以嫩小枝条入药,而肉桂用药部位逐渐下移,以干皮入药[3]。随着古今中药种类的不断发展,亦会影响到古今疾病的治疗。从《神农本草经》所载的365种中药至1999年全国普查的12 807种中药,在数量上翻了几十倍,其中舶来药物对中医药产生了深远影响[4],即便在当今常用的400味中药中,舶来药也超过了10%。如汉代引入的沉香、丁香、郁金、薏苡仁,唐代引入胡椒、鹤虱、三棱、莪术、降香,宋代引入荜拨、荜澄茄、肉豆蔻、白豆蔻、胡黄连,元代引入的番红花,明代引入的番木鳖,清代引入的西洋参等,近现代引入的半边莲、水飞蓟等[5]。大量舶来中药的引入,不但丰富了我国的药用资源,也丰富了临床用药经验[6]。综上述,古今中药不仅有原植物品种、名称及药用部位的改变,还有舶来药的引入;因此“古方今病,不相能也”不只局限于中医治疗疾病的疗效领域,同时在中药发展史上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仲景之前经方的概念是指经验方,是人类在与疾病斗争过程中实践经验的总结[7]。仲景方称之为“经方”始于宋代,随着仲景在中医界地位的不断提升,他的著作逐渐被奉为中医经典,其中的方剂被称为“经方”。所谓时方即当时流行的方剂。宋元以来《局方》盛行,其中诸多方剂至今仍盛行不衰,如二陈汤、四君子汤、八正散、十全大补汤、逍遥散、参苓白术散、藿香正气散、紫雪丹、至宝丹、牛黄清心丸等,时医者皆依病施方,多以成药治病,而少于辨证。由于对《局方》的广泛误用,流弊甚远,朱震亨在其著作《局方发挥》[8]中予以痛斥,其曰:“今乃集前人已效之方,应今人无限之病。何异刻舟求剑、按图索骥,冀其偶然中,难矣。”此与洁古“古方今病,不相能也”之论不谋而合。朱震亨虽为最早反对时方之人,但并没有提倡“经方”,而是提倡精研医经医理,见病知源,辨证施治,以医理指导临床处方。《局方》中也有很多是屡经验证的古方,其中包括一部分仲景方。因此“时方”最早的对立者,非“经方”,而是“辨证用方”。
经方与时方之争的导火索是温病学派的兴起,而“经方”与“时方”之争的本意是矫正时弊;张洁古提出“古方今病,不相能也”,其本意亦为矫正套用古方之弊。又如被誉为寒凉派鼻祖的刘河间,则因世人得热病而被医者误投仲景之方,遂造诸多凉解新方,以矫正时弊。然而仲景之方的影响非常深远,早已根深蒂固,远非洁古、河间几人所能挽回滥用误用之弊。故每至温病流行,诸医家仍是先入为主投以仲景伤寒之方。故至明代吴有性,清代叶佳、吴瑭、薛雪、王孟英等,无不在矫正滥用误用仲景方温燥发汗之弊,此时医者开始逐渐推崇辛凉平淡之法。叶佳、吴瑭等温病大家皆熟谙医经和仲景方,于临证之际多可以辨为通,破旧立新。而一般医者学识悟性有限,且因循守旧,不知辨通,每每生搬硬套辛凉平淡之法,导致误诊误治。故清末民初之时擅用仲景方之医家又重倡仲景经方,去矫正时弊。至此“经方”与“时方”之争愈演愈烈[9]。
综上所述,我们应站在客观的立场来分析总结,以“变与辨”为切入点,深入探索“古方今病,不相能也”的古今含义与深刻内涵。“古方今病,不相能也”其重点在于“能”字,“能”古通“耐”字,意即禁得起、受得住之意,其文意为古时方剂不适用于现今之病。张元素的原意是反对拘泥于古方的保守思想,但却被后人曲解为古方不能治疗今病。其后的中医各大流派,尊经方者,则谓经方能愈百病;宗时方者,则谓古方不能治今病。张元素在《医学启源》中云:“前人方法,即当时对证之药也。后人用之,当体指下脉气,从而加减,否则不效……验脉处方,亦前人之法也。”其弟子金元四大家李东垣在《内外伤辨惑论》载:“易水张先生云,仲景药为万世法,号群方之祖,治杂病若神,后之医家,宗《内经》法,学仲景心,可以为师矣。”由此可见,张元素并非主张古方不能治疗今病,而是强调对经典理法的灵活运用。如清代著名医家王清任,不仅敢于纠错正谬前人之失与前人之缺,更富有开拓创新精神,其首创气虚血瘀致中风论,对中医气血理论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而其调气活血的立法和组方思路是在继承前人理论经验的基础上,对《黄帝内经》“血实宜决之,气虚宜掣引之”和仲景“血不利则为水”理论的进一步发挥,从而开创了补气活血治疗中风的先河[10]。时代在变,社会和自然环境在变,疾病谱在变,人的体质在变,中医中药也在变;因此对于张元素“古方今病,不相能也”的学术思想,当今之医应唯物辩证地正确理解,不应画地为牢,拘泥于表面含义。中医学的特点是以变为通,辨证施治,因此对于病证的把握必须在变通与辨证中进行,在“变与辨”的基础上使用古方治疗今病,由此才能继承创新、推陈出新、破旧立新,使中医药得到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