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
我爸妈重生了。
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重生了。
不是网络文学里那种死后复活报复渣男的重生,是甜品里加了陈醋和辣酱的那种。从客观角度上看,样子没大变,只是老点儿,但配方和原料都变了。
我爸在堕落!
这是我经常在家教训他的话。他以前很上进,为考证能刷通宵,但现在……
就是给破手机害的!
哪里有戒网瘾的,请联系我,我一定要把我爸送进去。
一顿饭吃仨小时,一边看小视频一边吃,不时发出傻笑。我跟他说了无数次,不要看小视频玩物丧志!他总是和我打哈哈。
在承受我若干天冷脸之罚后,地上转地下。他快速地吃饭洗碗,然后飞奔上楼,躲在书房里傻笑。我眼不见为净,也不管他。
有时候喊他吃饭,脚步轻轻地挪到书房门口,他马上切换页面,理直气壮地指着学生作业照片和我说:“你看,我没看视频,我在给学生改作业。”神态一如当年我把小说夹在英语课本里的样子。
我把他耳机拽下来冷笑道:“学生又不发语音,戴什么耳机!”
为督促他学习,把他从楼上抓下来和我一起。可他看不了两分钟就开始打瞌睡,我把他推醒,他说:“我没睡觉,我在想问题。”
我没作声,他大概觉得这招撒手锏好用,名正言顺地趴在我旁边睡觉,胆子渐大,呼噜声起。等到他睡得正舒服时,我把他拎起来凶道:“想问题想到打呼?”
他可怜巴巴地撇嘴,极不情愿地打开书,看上一两分钟之后,一双黑乎乎的老树皮手爬进我视线,偷走一两样“玩具”。
他把尺子上的胶带撕下来,使劲儿给尺子搓泥。我问他在干吗,他说他看尺子缠着胶带很难受,一定要抠干净用,不然心里不舒服。我把旧尺子丢掉,拿出一把新的给他。
他没得玩,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他一直盯着我看,我不看他,他盯着我龇出大牙,我瞪他。他一脸阴谋被揭露的诡异笑容:“我闺女真好看。学久了聊——”
我手上写着东西,没心思理睬他,连人带书一起撵出去。
他又回到楼上,开始日复一日的小视频生涯。某天,他突然跑来和我说:“我觉得小视频好幼稚,就那点儿好笑的。”
我以为这是他金盆洗手的前兆,甚感欣慰。
有天喊吃饭没人应,我上去一看。呵,开始下围棋了。
推开门直奔电脑开关机键,他抓着我的手连连哀求:“我下完这盘,就最后……”
电脑关机声掐死了他的希望。
我毫不客气地转身离开,他在身后捶桌顿足。
我跟我妈告状说他不务正业,以为我妈能拿出当年抓我成绩的英勇。没想到我妈反告我爸不好好做家务,并且在抓我爸学习一事上,对我寄予厚望。
我爸一脸谄媚:“我这么大把年纪了。”
他总觉着把女儿送进本市排行TOP1的高中,人生已圆满地走向巅峰。工作不好好干,证书不考,外快也没挣的必要。
他看人家卖个剧本几百万几千万元,满脑子都是:我要靠我的编剧女儿养了。我无法用语言跟他形容那是一线大牌编剧才能拿到的钱,你家课余时间兼职写文的女儿还没那个本事。
我不想管他了,开始找我妈聊天。
可能是从我凭一己之力考进全市最好的高中开始,我妈便给自己换了脑不再管我。
高一成绩不好不坏,考得好泼点冷水戒骄戒躁,考得差安慰一下,她不再像小学那样,一次没考好就是衣架炒肉片、巴掌烧面皮。
高二写小说成绩下滑,她不让我写。在爆发无数次战役后,争吵以我考入创作班的胜利告终。
此后她开始对我表示尊敬,总想和我套近乎学东西。
有事没事她都喜欢到我房间转悠,一会儿送水一会儿送水果。我跟她说这样很容易打扰我的思路,她就养成了敲门的好习惯。
我要是说“嗯”,她就进来;我要是正在写东西,被打扰会怒气冲冲喊“等会儿”,她就走了。
有时她会偷溜到我房门口,听到我在看剧,一定要和我一起看。她看完了开始翻八卦,然后硬要拉着和我说这个演员老婆是谁,我不想听,就只能给她讲别的事。
以前她不给我吃垃圾食品,现在她总买一堆花生薯片饼干囤在家里。每晚我吃完饭要走,她就搬出来几样诱惑我留下来。我减肥不吃,但识趣地留下喂她吃。
她爱烧鱼。一是因为我爱吃鱼,二是因为吃鱼要挑刺,吃饭时间长,她就能继续和我唠嗑。
她说一家人吃饭不能冷冷清清的,就开始讲娱乐圈八卦,我说我不想听,她说这是你上次带我看的xx剧演员的老婆。我说我看剧看镜头看剧情,哪儿会看这些东西。她一脸委屈:“我又看不懂你那些专业术语,不就能看个热闹吗?”
后来我就习惯了,和我爸看小视频一样,娱乐嘛,也就随她钻研。
我妈说她要努力学习将来给我当助理,我开玩笑说编剧不用助理,倒需要北京一套房,她就真停止一切娱乐在北京找房。准备把家里房子卖了给我在北京买房时,才想起我还没北京户口。
希望破灭后,她开始独自追剧。有时追得心急求我给她剧透,我说我又不是审片子的哪儿知道结局,我妈说你整这个的能预测一下吧,我就随嘴猜。
第二天她看到结果就会跑来,猜对夸我,猜错了还埋怨我让她心里起伏,一如之前考砸训我。
這届爸妈重生后是挺难带,不是恋网就是恋崽,但依赖的背后是孤独,故作指南,供娃阅览。
(摘自《中学生博览》2020年第11期,豆薇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