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世居民族审美文化的特征

林 永，赵泽洪

普洱学院，云南 普洱 665000

美是能够让人们感到愉悦的一切客观或主观事物。审美是对美的事物的感受、欣赏和创造。审美文化是美学与文化学的有机结合，是生活与文化的审美化。审美文化是文化的一种特殊形态，是指人们的日常生活或文化娱乐与审美之间相互渗透的状况。在具体的审美沟通活动中，审美文化作为审美文本与审美语境的一种特殊结合体而存在，代表着审美沟通在其中被影响并发生影响的惯例与传统维度。一 方面，它相对于神话文化、宗教文化、语言文化、历史文化和科学文化等可以独立存在，集中表现为艺术活动及其产品形态；另一方面，这些艺术活动和产品又遍布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成为已经泛化了的审美活动[1]。

审美文化从字面来看，一是审美，二是文化。“审美”涉及到美的感受与体验、美的认同和欣赏、美的创造与模仿、美的价值与教化推广。“文化”的“文”，一般认为通“纹”，就是美丽漂亮的意思，“化”为教化，“文化”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或行为加以宣传教化、普及推广。这种美好事物，一定要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一定是正面的、高尚的、积极向上的、教人奋发有为的。而“少数民族审美文化是指少数民族文化之中所蕴含的审美因素”。“一般意义上的少数民族审美文化，大多指存在于器物技能层面的民族工艺品、民族服饰、民族音乐、歌舞等看得见的器物与制度文化”[2]。

云南审美文化的审美观念的形态之美，人们把它总结为朴素与绚丽、古拙与典雅、狞厉与神圣。“我们既不能用简单的环境生态框架来阉割民族历史文化的复杂进程，从而无视那些偶然的、孤立的、难以被理性法规所囊括的审美现象，又必须善于透过丰富多彩的民族历史文化现象，来把握高原民族在一个时代审美活动的基本精神和主导趣味；我们既不能简单的沉湎于民族历史文化材料的表面现象，从而无视这些现象背后隐藏着的规律性的东西，也不能将这些规律理解成一种简单的格式或完美的框架，而必须注意在民族历史文化的进展中升华出一些实质性内容。因为，正是这些实质性内容，才能构成民族历史文化与传统审美的直观轨迹”[3]。

普洱世居民族审美文化的特质属性，既应包括14 个世居民族在内的多民族的审美观念，又应是一些共性的普遍规律。概括而言，普洱世居民族审美文化的特质，有多元、包容、本真、崇善的属性。

普洱世居民族在审美文化方面存在一定的审美态度、审美标准的差异性问题，但长期共同生活在相同的自然生态环境之中，相互往来交流、相互通婚、共生共存，所以在审美态度、审美标准方面，也必然形成了一些共性的、普遍性的理解认识。归纳总结普洱世居民族审美文化中审美态度和审美标准有以下一些显著特征：

一、居安乐观的生活态度

普洱地区各民族都是以积极乐观的态度去看待生活、享受生活、热爱生活的。他们勤奋劳作，努力耕耘，舍得付出，甘守清平，没有太多的奢求和攀比，只要有基本的生活保障和正常的生活秩序，可能就是他们希望的美好生活了。他们热爱生活，吃苦耐劳，安守本分，天性乐观，善于从生活中的细微之处发现和寻找快乐，容易满足于平凡琐碎的各种乐趣。宋代欧阳修晚年号称“六一居士”，即一万卷书、一千卷古金石文、一张琴、一局棋、一壶酒、加上其本人一老翁，表明了其生活的乐趣和人生的追求。正如他在《醉翁亭记》中所言：“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普洱各族群众的日常生活，一天之中似乎只要有一杯酒、一盘肉、一包烟、一缸茶、一碟辣椒、一把三弦就足矣。他们生活简单，自娱自乐，往往把一些生活中的小事都可以当作快乐的源泉。他们虽然没有欧阳修那般对生活自觉追求的思想意识，但对平凡生活的享受和满足却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和幸福。这是一种十分朴素的生活观和价值观!

普洱地区各民族十分珍惜和享受生活的快乐，而对死亡却采取了一种达观超然的态度。他们把死亡看作是一件十分自然的事情，甚至把高龄老人的正常死亡当作一件喜事、好事，有所谓“喜丧”的说法。他们不回避、不畏惧死亡，敢于面对，能够较好地处理好活人与死人的问题。人死了就死了，活着的人要能够生活好才是重要的事情。一些民族因受宗教或其他因素的影响，甚或把死亡看作是一种苦难的解脱、幸福的开始。普洱少数民族基本没有清明时节上坟扫墓的习俗，甚或人死后不垒坟、不扫墓祭祀。哈尼族爱伲人有在人死埋葬后就不管了的习俗，他们的敬孝大多为老人生前。

普洱地区各族群众，他们把这种平凡的、无忧的、快乐的生活，看作是美好的、幸福的生活，他们为能过上这样的生活而感到高兴和满足，并且十分在乎和珍惜。虽然需求的起点可能低了一些，但这也正是普通人家所憧憬和向往的理想生活状态。

二、讲信誉、守诚信的信用观

普洱地区各族群众在相互交往中，遵守诚实守信的基本原则，把诚实守信看作是一个人或一个村寨有无信誉、可不可靠的依据和标尺。每一个人都极为看重自己的信誉，讲过的话、做过的事都遵守作出的承诺。历史上寨子与寨子之间就重大事情签约盟誓，都能够按照约定行事。他们认为这是有神灵在看着、监督着的，如果违反了盟约，不但失去了信誉，还将受到神灵的惩罚。所以普洱地区甚或云南少数民族地区，都曾经盛行过盟誓文化，如佤族剽牛盟誓的宁洱《民族团结誓词碑》及《爨龙颜碑》《爨宝子碑》《南诏德化碑》等，无不是通过盟誓或立碑向神灵宣誓表明心迹，许下承诺，信守诺言，明神鉴之，他们把这当作是一种极为认真严肃的事情，完全靠信誉见证、担保、践行。在普洱一些城镇街天赶集，一些商家、村民某些东西卖完了，有人来询问预订，下一个街天差不多的时间，同一个地点，买东西的人和卖东西的人就会履行约定，即使另有人要购买预定的东西，卖家也坚持不卖，要留等预定的买家。虽然他们相互之间并不一定是熟人，但都遵守约定，讲求信誉。如果一个人失约了，没有了信誉就会被大家看不起，大家都不会再与之来往了。

三、崇尚勇敢、威猛、救世、惠民的英雄主义精神

普洱地区各民族审美观念中崇尚勇敢、威猛、救世、惠民的英雄主义精神。佤族、拉祜族、哈尼族、傣族、布朗族、景颇族、苗族、瑶族等，男子都有佩戴长刀的习俗。长刀既是一种防身武器，又是一种生产生活工具。在古代社会，在少数民族的生产生活、迁徙流动、御敌斗争、采集狩猎等活动中，长刀都是一种重要的工具和武器。男子养成了英勇不屈、勇敢善战、尚武习武的传统精神和民族性格。长刀也演变成了男子勇猛顽强、力量无穷的象征和化身，后来演变成了各民族形式各异、步伐多样的“刀舞”，在节庆、祭祀、丧葬等活动中充分表现和传承下来。“随着时代的变迁，刀舞之中蕴含的即兴性与自卫性逐渐减弱，娱乐性与表演性逐渐增强，但刀舞文化中所蕴含的多民族文化的不同舞蹈艺术风格却沿袭至今”[4]。普洱地区各民族传统审美观念中，男子皆以强壮、勇猛、高大、有力为美。看重其阳刚之气，看重其对家庭、村寨、民族和社会的责任担当；女子以贤惠、勤劳、善良、通情达理、孝顺、善操持家务为美。看重其阴柔调和、持家维持稳定的能力。当然这种审美观念和审美标准与传统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的生产生活方式密切相关，并由此经济基础所决定和导致的上层建筑领域民族审美文化现象的客观反映。

普洱地区各少数民族有许多史诗、神话、传说，其中有众多勇敢、救世、惠民的英雄人物。如拉祜族创世史诗《牡帕密帕》中的天神厄莎，是一个勤劳勇敢、聪明能干、可亲、可爱的英雄人物。布朗族故事《三尾螺》中的亿英，是一个美丽善良、勤劳勇敢、命运多难的劳动妇女。率众英勇反抗清王朝暴政的拉祜族杨扎那、哈尼族田四浪等。传说中的机智人物有拉祜族的扎别，佤族的岩坎、岩江片、达太，哈尼族的阿米泥、门帕，布朗族的艾掌来等。他们英勇无畏、机智聪明、风趣幽默，表现了各族人民不畏权贵的反抗精神、乐观进取的生活态度、追求正义和美好理想的审美情感。

四、崇尚自然、敬畏自然、顺应自然的审美生态观

随着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社会现代化进程加剧，人们日益重视和更多思考人与环境的关系，美学研究开始深入到环境美学领域，注意到审美文化与少数民族生存环境的关系问题，认识到少数民族美学研究，不仅具有文化的属性，还具有生态的属性。各民族多样的、丰富的审美文化，正是各民族多样的、丰富的生态环境下的产物。

普洱地区各民族始终都十分注重对生态环境的保护，崇尚自然、敬畏自然、顺应自然，追求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崇尚自然、敬畏自然就是不能破坏村寨周边的生态环境，尊重自然万物的生存、生命的权利。人类不能过多榨取和穷尽土地、森林、河流等自然资源的产出、馈赠，而应保持一种和谐平衡的状态。“一个民族所面对的生存环境是无法改变的，但人们可以通过群体的维系作用去适应自然生存的需要，降低自然因素对人的生存构成的威胁。为了更好的获得生存繁衍，这就要求这个民族所依赖的群体要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保持一致。这样一来，与自然的关系就成为高原民族最为重要的关系，在这种生存需要的背景下，人们对自然界产生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感情，甚至怀有某种敬畏和同情心。这就为环境伦理的审美观念奠定了道德基础，有效的维护了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原始状态下的平衡，这种独特的‘大地伦理’观念表现在审美形态上，就是一种民族精神的存在，它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家园。精神家园不是别的，它就是一个民族对生活意义的一种表达，这使得这些民族没有被现代文明所吞噬，仍然在许多方面延续着他们的古老传统、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物质上的贫困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精神世界，他们的生活仍然充满着欢乐。这种乐生性带有云南少数民族文化特有的审美内涵。人们会感觉其具有一种古拙、典雅的魅力”[5]。“少数民族不管是其生产艺术还是生境艺术，抑或是生活艺术，都是人与生态耦合并进的审美共生关系，是敬畏生命的艺术”[6]。

普洱地区各少数民族普遍盛行多神崇拜，包括森林崇拜。森林崇拜有神山崇拜、神林崇拜、神树崇拜等方面，山神通常被视为一个村寨的保护神，山神护佑着村寨平安、家畜兴旺、庄稼丰收。神林有竜林、坟山林、水源林、风水林等，神树有寨心树、财神树、龙神树等。少数民族的森林信仰体系，客观上在森林环境保护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也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个重要表现[7]。

五、反抗殖民侵略的抗争精神和国家认同的爱国情感

普洱地区各民族有着英勇反抗帝国主义殖民侵略的斗争精神。20 世纪30 年代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班洪抗英事件”，景谷乡绅李希哲组织“西南边防民众义勇军”前往佤山与当地各民族民众一起抗击英军。在滇缅南段未定界第二次会勘时，以班洪为首的十七个部落王盟会，剽牛而誓，发出《告全国同胞书》：“愿断头颅，不愿为英帝之牛马”，并派出代表到昆明向省政府请愿。最终挫败了英国殖民者吞并佤山的阴谋。抗日战争时期，日军占领缅甸后，随即进犯云南边境，日机轰炸孟连、东岗、酒房、思茅、景洪，进逼西盟、孟连。曾经参加过班洪抗英斗争的景谷爱国进步人士罗正明组织了“佤山抗日游击队”，开赴边境一带英勇抗击日寇。这两件事情，反映了普洱地区各民族人民团结对敌、共御外辱的反抗殖民侵略的抗争精神和国家认同的爱国情感[8]。

六、崇尚诚实善良、互助互让、扶危济困、尊老爱幼、鄙视偷窃、重视美育的伦理观

普洱地区各民族群众都视诚实善良、互助互让、扶危济困、尊老爱幼、鄙视偷窃等为基本的道德行为准则。他们崇尚真诚，信守约规，团结互助，善待老人。在少数民族村寨，极少有偷窃事情发生，也没有老人和孤儿被弃之不管的现象。大家一人有难，众人相帮。在农忙、盖房、婚嫁、丧事时，亲朋、邻里、村民都乐于相助。有什么矛盾和问题，都由寨中老人主持调解。在少数民族村寨，社会秩序都比较好，纷争极少，人们安居乐业，和睦相处，邻里关系融洽，民风淳朴。而且重视对后代的伦理道德、文明礼仪教育，让他们懂得和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从小就养成良好的行为习惯。

七、崇尚男女平等、婚恋自由、忠诚爱情、担当责任的婚恋观

普洱地区各民族在婚姻恋爱方面，有着男女地位平等、婚恋自由的进步观念，有恋爱、婚姻自由、允许寡妇再嫁的习俗。家庭中男女双方平等，男子从事重体力劳动，女子则从从事家务和轻微的农活。婚后男子从妻居也不认为是不好的事情。各民族之间相互通婚极为常见，并不排斥与异族的婚姻。重视家庭的稳定，反对喜新厌旧，一般不轻易离婚。如果确有一方发生意外，男方可以再娶，女方可以再嫁。他们崇尚和追求以及表现出的自由、淳朴、勤劳、诚实、忠贞、担当的审美的伦理道德，应该加以肯定并倡导发扬。

八、各种宗教影响下的虔诚信仰观

普洱地区少数民族中原始宗教观念根深蒂固。原始宗教主要表现为祖先崇拜、自然崇拜、鬼神崇拜。宗教观念产生和长期存在的重要原因就是人们由于生产力水平的低下，对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不能进行科学的认识，无法改变和掌握自己的命运，认为自然界和人类社会都是被一种神秘力量所操控，于是就对这种神秘的力量加以膜拜。神秘力量源自于祖先崇拜，神秘力量源自于鬼神崇拜，神秘力量被物化为自然界万物即表现为火崇拜、石崇拜、山崇拜、水崇拜、树木崇拜、牛崇拜、虎崇拜等自然崇拜。

外来宗教主要是佛教，部分地区也有基督教传播，回族信仰伊斯兰教，南传上座部佛教即小乘佛教在傣族、布朗族中几乎达到全民信仰的程度。大乘佛教在墨江、宁洱、景谷、镇沅、景东的城镇和边疆地区的澜沧、西盟、江城等县有过传播，但建国后影响渐趋微弱[9]。基督教在普洱地区的影响主要为基督教浸信会于20 世纪初美国传教士永伟里、永享乐、永文生父子在澜沧、孟连等地的活动，建盖了糯福教堂。基督教的一些组织也曾经在墨江境内有过活动。近年来，一些外来移民中也有信仰基督教的。现在澜沧拉祜族部分群众和墨江县部分居民中，基督教尚有一些影响[10]。

普洱地区少数民族对宗教信仰怀有虔诚的情感，对日常的生产生活都产生了方方面面的影响。宗教教导人们积德行善，学会规范日常的言行，产生敬畏之心，追求真、善、美。“在宗教信仰中，凡是善的也都是美的，宗教信仰的终极关怀，就是通过‘善’的修持，达到‘美’的人生境界。宗教的审美文化意蕴是丰富而且明显的。云南少数民族的人们将宗教作为自己的一种信仰，通过对宗教的膜拜、依赖维系与宗教的情感，以及对原始图腾的崇拜来达到一种精神上的美的境界”[11]。

九、结语

总之，普洱世居民族审美文化因其政治历史、自然地理、宗教信仰等等因素的影响，呈现出多元、包容、本真、崇善的特质属性。普洱民族审美文化既是14 个世居民族在内的多民族的审美观念，又是一些共性的普遍规律。当然，这种地方民族审美文化也存在一定的审美态度、审美标准的差异性问题。但各民族长期共同生活在相同的自然生态环境之中，相互往来交流、相互通婚、共生共存，所以在审美态度、审美标准方面，也就自然形成了一些共性的、普遍性的理解和认识，为此应对其采取宽宥与扬弃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