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正英
(安徽三联学院, 安徽 合肥 230601)
尽管南太平洋(以下简称“南太”) 三大区域有着相似的社会发展历程, 它们的宗教信仰及其变化有着相似的特性及发展轨迹, 但是三大区域的社会、 经济、 语言和宗教等在殖民前、 殖民时和殖民后都不尽相同, 三大区域建构出各具特色的三大文化圈。 总体而言, 各具特色的三大文化圈都多元混杂, 主要包括岛国传统文化、 殖民国家文化和契约劳工文化等。 可以说, 相对封闭的地理区域、 异常强劲的传统文化和民族意识,以及深度和广度也颇为突出的殖民历程促成了该三大区域异质性 “第三空间” 的形成。 究其实质, 该三大区域异质性 “第三空间” 是由经济资本与文化资本共同合力生成。 自16 世纪西方列强纷至沓来开始, 南太三大区域就逐渐成为西方列强、 岛国土著居民和契约劳工相互之间争夺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的场域。 日、 德、 英、 美等西方列强在这一场域中争相控制有价值的资源,根据自己占有的资本种类、 数量和结构, 调整策略, 影响场域的游戏规则, 使得该场域朝着更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20 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来, 传统形而上学的固化 “空间” 概念出现 “情感性” 和 “批判性” 两条路径的转向。 后者的主要思想多具有“怀疑性” 和 “反叛性” 特质, 例如, 福柯的“异托邦” (heterotopias)、 列斐伏尔的“三元辩证法” (three way dialectic) 和索亚的 “第三空间” (the third space) 等[1](P10)。 这种空间理论的转向特别关注空间的 “异质性”。 在这些理论中, 空间是充斥着反抗、 斗争、 吸收与互融的多元性存在。 福柯重视 “异质性” 空间内部结构所体现的权力与规训, 他强调 “异托邦” 所拥有的“无限广度” 的“差异性”。 索亚注意到被忽视或压制的长期处于边缘地位的空间与文化,他的异质性“第三空间” 超越了物质与精神的二元维度, 是空间、 历史和社会相互作用所形成的“包罗万象并拥有无限可能的场所”[2](P54)。“异质性” 空间理论反抗的对象是“物质与意识的二元分裂” 和 “固定、 单一、 主流的文化霸权与资本逻辑”[1](P10-11)。 文化霸权与资本逻辑虽然是反叛的对象, 但它们似乎总有强大的收编“异质性” 因素的能力。
20 世纪七八十年代, 法国的著名学者皮埃尔·布尔迪厄从社会学的角度首次提出文化资本概念。 他将“资本” 特性运用到社会和文化领域, 认为“资本” 应分为经济资本、 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符号资本等四种类型①“社会资本” 指“行动者拥有的重要社会关系网络”,可参见乔治·瑞泽尔: 《当代社会理论及其古典根源》,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年版, 第168 页。 “符号资本” 是指“可以掩盖行动者自私自利的目的, 使得其他三种资本合法化的声誉、 威信等”, 可参见封莹: 《文化视域中的社会分层》, 《山东农业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 2018 年第3 期, 第119 页。 本论文仅探讨文化资本与经济资本, 不对社会资本和符号资本进行细致讨论。。 其中, 经济资本是经济学上的资本概念, 即可用于生产商品和服务的生产资料, 它是其他资本的根源; 文化资本是 “非正式的人际技术、 习惯、 态度、 语言、 风格、 教育程度、 格调与生活方式”[3](P469),分为具体的 “性情” 状态、 客观的文化商品和体制资格的认可等三种形式。 “性情” 形式的文化资本最具隐蔽性, 具体化的文化商品最具可传递性, 而体制化的文化资本主要体现为教育资格的认定和学术资格的认可。 “从历史角度看, 文化生产早已表现出与资本耦合的趋势, 并随着时代的演进愈发明显”[4](P42)。 在资本主义大肆扩张时期和“后工业时代” 的今天, 随着资本逻辑对社会生活的无限渗透, 资本与文化之间的互构作用更为明显。 文化与资本结盟后, 文化资本又与经济资本紧密相连, 相互制约与促进, 经济资本通过文化资本在习性形成和阶层再生产的过程中起作用, 又反过来成为文化资本的制约条件。
资本只有在场域(field, 行动者竞争有价值资源的场所) 结构中才能存在并发挥作用, 脱离了场域结构, 资本就丧失了存在的必要性与前提, 行动者在场域中争夺有限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 争相控制利润和有价值的资源。 南太三大区域就是三个典型的资本场域。 这三大区域在18 世纪全部沦为西方列强殖民地, 与此同时,也成为列强之间、 列强与土著居民之间抢占资本和凭借资本进行斗争的资本场域。 在这些相对独立的竞争性市场中, 土地、 人口、 语言、 教育、武器、 宗教信仰、 农作物、 海洋资源等都成为资本。 其中, 土地、 农作物、 海洋资源和人口等成为经济资本, 而语言、 教育和宗教信仰等构成文化资本。
南太三大资本场域中的斗争围绕着资本而进行, 所采取的 “策略” 也受到占有资本的数量和结构的影响。 例如, 宗主国对于土著酋长制度的利用、 德国在密克罗尼西亚区域实施社会和经济改革、 英国的殖民统治模式由监管、 间接统治到殖民托管再到殖民共管的转变, 日本对密克罗尼西亚人实施的低水平教育以及美国对托管领土的“温和的忽视”②“温柔的忽视” 政策: 二战后美国对密克罗尼西亚区域殖民地采取的统治政策, 即“政府最小化政策”, 将早已成为密克经济支柱的外国势力赶出密克, 继而采取不过度干预策略,加速密克的经济崩溃。 可参见王燕芳: 《密克罗尼西亚经济及社会发展简史》, 编译自亚洲开发银行《密克罗尼西亚联邦2005年经济报告——密联邦投资环境调研报告之三》, 2007 年6 月,http: / /fm. mofcom. gov. cn/article/ddfg/tzzhch/200706/20070604760716. shtml。等无不围绕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而实施和调整。 为了维护在场域中的地位,资本占有者都倾向于再生产那些能给自己带来最大利润、 相对价值更高的资本。 例如, 为了提高干椰肉的出口产量, 德国在密克罗尼西亚区域要求将所有未耕种土地都用于种植干椰肉; 美国与日本在三大区域很早就抓住了渔场, 建立低工资而高出口的渔业企业; 日本在密克罗尼西亚垄断知识资本, 限制当地人接受高水平教育等。
西方殖民者经济资本在南太三大区域的运作可从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进行探讨。
南太三大区域经济资本对空间的规训与编码, 即对空间的权力干预和统筹转换, 主要体现在资本原始积累和对空间的集中规划两个方面。“真正的原始积累, 从来不是田园诗式的温情脉脉, 而是充满暴力与杀戮, 它往往发生在某些‘外层空间’, 如殖民地”[5](P820-823)。
殖民列强在岛国通过大肆实施暴力手段使岛民与土地、 农作物和海洋资源等生产资料相分离, 然后强制其为自己服务。 例如, 自19 世纪40 年代, 英、 德、 美等国商人开始对萨摩亚群岛的自然资源感兴趣: 德国看重其肥沃的土地,低价购买农业用地, 建立棉花、 可可、 咖啡、 椰子和橡胶等种植园; 英国虽然也利用其他资源关注商业盈利, 但没有像德国那样购买土地资源;美国对帕果帕果海港感兴趣, 欲将它建设成为商业仓库和供美国商船和军舰使用的供煤港。 1888年复活节岛归入智利版图, 9 年后全岛作为牧羊场整体出租给一家智利公司经营, 大多数土著岛民成为牧场雇工。 1957 年, 所罗门保护领政府土地特别委员会颁布的 《英属所罗门群岛保护领习俗土地所有制》 “讨论了荒地、 空地、 公共用地和保留地的概念, 被确定为未来土地政策的指导原则”[6](P81)。
根据上述资料,假定2017年初粤信公司购入KY公司债券划分为以公允价值计量且其变动计入当期损益的金融资产,至2018年1月初重分类为以摊余成本计量的金融资产,或重分类为以公允价值计量且其变动计入其他综合收益的金融资产。粤信公司相关的会计处理如下:
除此之外, 殖民者也通过贩卖人口、 吸引人力资源而实施人力资本相关积累。 例如, 1722年, 欧洲殖民者入侵复活节岛, 岛上的上千居民被劫掠至荒岛或南美从事经济生产和奴隶劳动;18 世纪中期, 秘鲁在库克群岛的艾图塔基岛捕虐奴隶; 19 世纪中叶, 欧洲殖民者贩卖大量的图瓦卢人至南美和澳大利亚等地为奴; 二战以后, 新西兰经济繁荣, 于是从库克群岛、 萨摩亚、 托克劳和纽埃等波利尼西亚岛国输入非技术劳力; 新西兰采取允许库克群岛人自由出入新西兰, 承认库克人自动转为新西兰公民的政策不断吸引大量库克群岛人移居新西兰。
西方列强往往根据其殖民统治总体需要, 对资本空间进行集中规划, 包括将分散的生产资料适时调配和统筹安排分散的生产活动, 以此节约成本并提高效率, 促使其利润最大化。 在密克罗尼西亚的马里亚纳群岛, 20 世纪70 年代实行劳役偿债制, 各殖民公司更倾向于输入菲律宾和南朝鲜的劳务, 而当地劳动力雇佣率很低, 劳工仅取得最低限度的报酬。 德国在密克罗尼西亚实施经济改革, 将所有男劳力都安排到修筑公路、 码头和公共建筑等公共建设项目中, 并在雅浦岛的两端挖掘隧道以缩短两端间的距离。 1875 年斐济成为英国殖民地, 斐济首任总督阿瑟戈登“将1837 年起存在于英国其它殖民地的印度契约劳工引入斐济, 1879 年1 月将31 名原定前往留尼旺岛的印度劳工从新喀里多尼亚调配到斐济,5 月又将498 名印度劳工运抵斐济。 此后一直到1916 年, 每年都约有2000 名印度人被运到斐济种甘蔗”[7](P71)。
资本逻辑对 “空间” 的重视不言而喻, 而掌控“时间” 对提高资本效率也至关重要。 西方列强刚入侵南太三大区域时, 多数岛国仍处在原始公社制解体阶段, 经济以农业为主, 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自然资源的唾手可得也使得土著岛民易于获得基本生活资料, 因此时间对土著岛民而言无关紧要, 时间观念比较模糊。 资本主义到来以后, 资本重视对时间的物化与量化, 通过对时间的精确掌控, 延长工作时间或减少必要劳动时间, 增加相对剩余价值, 从而使利润最大化。 这在印度裔斐济人与土著斐济人的生活和工作状态的比较中能够看得非常清楚。 土著斐济人土地公有, 土地使用效率低下, 只要满足家庭需要即可, 印度裔斐济人土地私有, 为了获取最大限度的利润, 他们充分使用土地资源, 绝不闲置; 土著斐济人乐于在大块土地上合作共享, 无视和仇视效率竞争, 印度裔斐济人在小面积土地上精于密集种植, 高效率生产; 土著斐济人没有时间观念, 率性而为, 很难长时间从事某一劳动, 印度裔斐济人善于在长时间劳作中改进技术和工作方法, 提高劳动生产率; 土著斐济人缺乏经济贸易观念, 印度裔斐济人醉心于经贸活动,已经积累了相当的经济实力。
殖民资本在南太岛国时间可物化与量化还体现在殖民者之间的相互竞争中。 日本人在对密克罗尼西亚侵略之初, 建立学校, 委派军官担任教师, 只用不足3 个月的时间就在该区域建立了自己的殖民地。 在抢占坎顿和恩德伯里岛过程中,英国用拖延答复的方法秘密派军舰前往坎顿, 美方得知后, 内政部领土及岛屿属地司司长格鲁宁(Ernest Gruening) 气愤地说道: “在这个巩固太平洋岛屿的关键时刻, 我们不应该犯下太晚才去占领的错误。 我们正进入一个主权声索将很快失去其不确定性的时期。 在很短时间内, 要获取现在可能的东西会困难很多。”[8](P26)于是, 从1938年3 月3 日至3 月7 日, 在短短的一周内, 罗斯福签署行政令, 将坎顿与恩德伯里岛置于美国内政部管辖之下, 然后美方人员登岛, 继而美方驻英大使会晤英国外交大臣, 转达罗斯福口信(即先移民, 后转达移民警告)。 1938 年4 月5日, 美国在坎顿岛上勘测, 为航空站选址, 并建设房屋, 在抢占最佳位置后才咨询英国, 是“协议分岛, 各建航空站”, 还是 “仅由美国公司提供航站, 然后由英国付费使用”, 结果英国只能选择后者。 显然, 美国偷换了先前两国共商的“共用” 原则, 混淆使用权和占有权, 将表意的“分而治之” 演变成 “在不影响主权的情况下两国共用”, 结果“共用” 变成了“先用”,彻底改变了生产资料的占有关系, 英国成为美国经营的机场的承租人。
南太三大区域在殖民前的经济发展、 社会制度和原始宗教等方面呈现出不同特点: 就经济发展而言, 生产工具的多样性、 复杂性和先进性,家畜的多样性, 居住条件等方面都是波利尼西亚最高, 密克罗尼西亚其次, 美拉尼西亚相对而言稍显落后。 就社会制度而言, 美拉尼西亚最为原始和落后, 还普遍存在母权制和父权制社会; 密克罗尼西亚稍显进步, 总体而言已处于原始公社制解体阶段, 普遍出现了阶级分化, 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早期奴隶制; 波利尼西亚区域最晚有人居住, 其社会制度相对而言最为先进。 就原始宗教而言, 美拉尼西亚的突出特点是对超自然力量“马纳”[9](P69)的敬畏无处不在, 无时不有; 密克罗尼西亚传统宗教的最大特点是“卡利特”[10]的普遍存在与至关重要的作用; 波利尼西亚的传统宗教根本特点是其宗教与阶级及阶级职能紧密相关。 就妇女地位而言, 美拉尼西亚妇女的社会地位和家庭地位都最低, 而密克罗尼西亚妇女的家庭地位在三者中最高。 就土著语言来看, 美拉尼西亚的土著语言相对最为复杂; 波利尼西亚因为地处太平洋中心, 没有受到再次迁来的不同种族语言的影响, 所以语言最为纯净, 内部各岛屿彼此之间语言联系也最为密切。
尽管有着诸多不同, 南太三大区域传统社会因其相似的人种、 社会发展历程和独特的地理位置而呈现出类似的特点。 例如, 都过着相对封闭的定居生活; 以农耕为主, 兼营捕鱼, 多种植椰子等热带经济作物; 人口及文化在各区域内部及区域之间混杂现象严重, 受区域以外的影响比较小; 三大区域因经济文化发展水平不同而信仰各种各样的当地原始宗教, 但普遍崇信 “马纳”,遵从“塔布” 等。 更重要的是, 三大区域都坚守着一个较为统一的核心价值观, 即以家族利益为首的社会性价值观。 这一核心价值观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包括南太岛国传统社会的政治灵魂酋长制; 土地等生产资料的集体占有与使用;集体进行出海捕鱼和农耕等生产活动; 所获财产家族平等分配; 婚姻制度中男女原生家族利益至上, 如夫妻双方常常与自己的兄弟姐妹一起生产和消费, 而不是夫妻双方共有财产 (望门婚和舅权①舅权指舅父权。 舅父, 也称“舅舅、 舅公、 舅翁, 是母系家族中的兄弟辈人”。 舅权的出现是家族利益至上和母权制向父权制过渡的体现。 参见“舅权”, https: / /baike. so. com/doc/7906993 -8181088. html, 2018 -06。等为鲜明体现); 社会生活中的社区聚会场所较多, 聚会时重视分享等。 还有很多实例可以表明这一点, 例如, 萨摩亚的 “法萨摩亚”(faasamoa) 体系和“马太” 体制②“法萨摩亚” 体系是萨摩亚传统价值观、 风俗和习惯的总称, 强调家族利益高于一切, 以家族为取向确定个人的义务和作用。 “马太” 体制是萨摩亚传统社会拥有的一套明确的社会和政治等级制度。 这套等级为“孩子—父母—家族首领—村落首领—地区首领”, “马太” 家族首领无论对内对外都是该家族的保护人。 参见[美] 塞赖莎·米尔福德, 杨国标: 《帝国主义与萨摩亚人的民族认同》, 《民族译丛》, 1989 年第4 期, 第59 -60 页。; 图瓦卢人往往将去世的亲人葬在前后院, 少部分来自外岛的图瓦卢人采取集中土葬等。
随着西方列强的入侵, 以生产资料私有制、雇佣关系、 劳动力成为商品、 剥削劳动力剩余价值等为特征的资本主义经济体系随之而来。 资本主义核心价值观是以 “经济掠夺与剥削, 利润最大化” 为中心的经济性价值观, 与岛国传统社会性价值观根本冲突。 殖民者认为, 把他们自己的文明传播给 “殖民教导下” 的人们是他们的使命, 而且以此为自己国家创造财富也非常合乎情理, 于是他们 “以利己的方式改造殖民地”[10]。 殖民者这种经济利益至上的经济性价值观很难得到岛民的认可, 在殖民政府征服早期,殖民者的努力遭到很多联合抵制。 只有让岛民归顺意识、 服从秩序, 才能实现政治统治和经济利益, 因此殖民列强充分意识到文化资本的重要性。
1. 南太三大区域殖民者的文化资本化
“文化资本化使文化产品或服务成为消费的对象, 进一步促进文化的 ‘化人’ 和 ‘为人’的功能”[11](P61)。 西方殖民者认识到只有通过教育学习和文化互动的方式, 才能逐渐改变岛民的异质初始习性, 继而不断改变其文化存量, 从而最终便于得到不断积累的排他的文化资本和经济资本。 南太三大区域殖民者文化资本化的主要途径是通过宗教渗透和学校教育两种方式提供符合自身利益的文化服务, 以逐渐改变土著岛民文化积累和传承, 而能够顺利实现这一目的的前提是文化服务需要满足消费者的文化消费需求。
与殖民者经济性价值观恰恰相反, 西方基督教宣扬普世之爱和诚信无欺, 而宗教性价值观与岛民传统社会性价值观却共享了一些内核元素,例如, 信善行善与为他人和集体服务、 博爱与分享、 笃信上帝与笃信“马纳” (后来酋长被视为“马纳” 的后代) 等。 于是, 基督教的传教士被殖民者利用向土著居民灌输西方信仰系统和生活方式。 波利尼西亚是西方宗教最先实施资本化,也是宗教渗透最彻底的区域。 如在关岛, “天主教使团的使命是首先使部落酋长皈依天主教, 然后再去做平民的工作”[10]。 同样, 在萨摩亚, 传教士们首先寻找能够接受他们启示的首领, 让他们相信传教士们的教导是他们期待已久的古萨摩亚女战士娜法努亚的祝福词。 在首领皈依基督教之后, 其他萨摩亚人也都跟着效仿, 后来, 传教士在萨摩亚翻译《圣经》, 开办神学校, 在1850年前后, 萨摩亚就几乎全是基督教地盘了。 在美拉尼西亚区域, 斐济的泛灵论若干信条与基督教教义有些相似, 那里的传教工作相对容易。 新西兰的英国国教圣公会在所罗门群岛成立传道协会大洋洲董事会, 并多次从该群岛招收学生去新西兰学习, 之后牧师们与土著人一起生活, 研究当地人传统生活方式, 帮助他们编辑字典和文法。至19 世纪五六十年代, 几乎所有的主要岛屿都建立了传教团, 不少还建立了传教学校。 “西方传教士在南太的传教活动比在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要成功”[10]。 这些传教人员的后代往往成为当地政治和经济的主要人物。 殖民者不仅重视传教学校的信仰教化, 还利用中小学教育关注青少年的文化存量积累。 在密克罗尼西亚的波纳佩和雅浦, 随着货币经济的引入、 公立和私立学校的建立, 这些地方逐渐建立了西方的政治经济模式,受教育者也很快成为当地新的中坚力量。 日本在密克罗尼西亚统治期间建立了面向每一位土著孩子的教育体系, 美国在统治密克罗尼西亚的两个阶段也都非常重视托管地的教育投资, 但是教育的目的都是更好地渗透西方价值观。
2. 南太三大区域殖民者文化资本化的本质方式: 文化霸权
无论是西方宗教在南太岛国的 “传福音”,还是西方教育在南太岛国的 “紧急救助”, 都充分体现了文化权力与经济资本和政治权力的互换与交融。 宗教渗透和文化培养是西方殖民者在南太三大区域实施文化资本化的两个主要方式, 但从本质上来说, 它们只是文化权力的表征。 文化权力的基础不是主观建构的, 其产生也不是特意安排的, 随着人类的发展, 高度分化的文化自然把人和群体置于竞争性等级体系中。 福柯认为,在现代社会, “知识和权力直接相互连带”, 对人的身心共同实施“监控和约束”, 近代文明社会以来, 知识施加于人的 “纪律” 和 “规训”,即通过 “道德表象、 教训、 话语和标识符号”等对人的思想进行控制和训练越来越强化[12](P144)。 文化权力与政治权力互为推动, 前者为后者提供精神动员, 后者又为前者提供保障,二者的联盟是实现统治阶级意识形态资本化过程的基础, 换言之, 南太三大区域殖民者文化资本化的本质方式是宗教渗透与学校教育背后的文化权力与政治权力的共谋——文化霸权。
无论初衷如何, 基督教传教工作都不可避免地成为帝国主义扩张的工具, 而且往往成为殖民政治统治与经济剥削的先行军, 这在南太三大区域尤为明显。 以汤加为例, 其劝诱与强制相结合的文化霸权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在传教士的帮助下, 陶法阿豪统一汤加并巩固政权; 二是在基督教成功传播后, 帝国主义开启政治、 经济和文化的全面扩张。 传教士主动迎合领主对权势的需求和普通百姓对灵魂的渴望, 并且通过各种方式提高其文化资本化效率。 比如, 在传教期间, 除了教堂服务以外, 他们还对皈依者进行必要的精神交流和文化互动。 传教士帮助陶法阿豪获取民心, 招来英国军队和他共同抵御强劲宿敌哈阿哈维家族, 直接致使其后来成为乔治·图谱一世,正式开启汤加大一统王朝。 基督教的全面铺开也正式开启了帝国主义在汤加全面扩张的序幕: 在政治上, 实行君主立宪制; 在外交上, 以 “在瓦瓦乌建立海军供煤港口” 为交换条件和德、英两国签订友好条约, 经济上以殖民者需求为导向, 过度依赖国际市场, 形成畸形的单一经济作物制; 在文化上, 核心价值观、 传统饮食、 传统工艺、 民族自信心和认同感等都遭受颠覆性的破坏。
南太三大区域殖民地的传教士通常都会在殖民地兴办学校, 一方面是传教活动本身的组成部分, 另一方面, 可以使当地皈依者自行研读《圣经》, 便于新观念的接受与沟通。 虽然一些传教士为了宗教传播, 为当地传统文化建设提供了不少支持, 但是这种宗教利益基础上的传教活动不会真正考虑被教化民众原生文化的发展, 因为首先基督教传教士在岛国所办的教育会大力普及英语, 而语言是民族的根基, 语言的失传几乎会彻底摧毁殖民地传统文化的传承。 同样, 殖民政府兴办的学校和培训机构也强行引入殖民者语言, 尤其是英语, 它几乎成为所有南太岛国的官方语言或通用语言, 而岛国民族语言却被日益边缘化。 殖民者兴办学校基本为其自身政治经济服务, 例如, 日本在密克罗尼西亚统治时期兴办两类学校: 一类招收日本学生; 另一类招收密克罗尼西亚本地人。 前者条件明显好于后者, 而且只有最好的密克罗尼西亚学生才能继续接受木工技能学习, 这种长期的低水平教育, 使得当地人只能做些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日本人却逐渐成为密克罗尼西亚的经济支柱。 教育中的文化霸权还体现在教学内容中, 例如, 小学的教学内容很少涉及岛国历史及其传统文化。
南太三大区域异质性 “第三空间” 的形成就南太岛民的殖民政治应对措施来看主要有以下因素, 这些因素都折射出南太岛民努力反抗经济剥削与文化霸权的精神诉求。 其一, 原被殖民岛国差异化模拟原宗主国的政治经济制度。 在殖民统治时期, 在政治上, 宗主国有意识地向岛国殖民地移植政治体制; 在经济上, 根据自己的需要实施单一的种植园经济, 将岛国殖民地变成自己的原料供应地和商品倾销地; 在文化上, 劝诱殖民地人民改变原有的语言、 宗教、 生活方式, 甚至是思维方式。 殖民统治结束后, 岛国领导人根据实情差异化模拟原宗主国政治制度, 例如, 所罗门群岛在承认女王为国家元首的同时, 有自己的首相; 基里巴斯总统既为国家元首, 又担任政府首脑。 其二, 为了避免被垄断统治, 主动实施不彻底的西化改革。 有些岛国更为特殊, 为了不彻丧失主权, 在殖民期间主动西化, 但仍然保留原有核心政治权力, 例如, 王权和传统酋长的权力。 其三, 土著首领在殖民统治中扮演着特殊角色。 氏族首领既是传统文化的主要载体, 也是反剥削和霸权的核心力量, 本应该成为殖民者绞杀的重点, 但却最终成为文化霸权欣然收编的异质性因素。 殖民者希望将土著首领们培植成帝国的代言人, 利用他们的权威更有效地实现自身利益, 但结果恰恰相反, 随着土著首领权威的保留, 土著居民对传统的信任与依附也随之延续。传统势力构成国家政治机构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使得西方文明统治下的殖民道路与后殖民国家民主建设道路崎岖坎坷。
南太三大区域 “第三空间” 的异质性内容包括三个方面: 复合经济结构中畸形的单一种植园经济、 “土洋结合” 的不符合岛情的尴尬政治以及混杂与能动的多元文化。 三大区域经济、 政治和文化异质元素各有不同, 各区域及各岛国也根据自身的文化传统和政治经济发展需要探索着各自的发展之路, 但是相似的地理环境、 民族传统和殖民经历使得南太三大区域的异质性 “第三空间” 有着共同的发展特征。 一是内部结构上的多元混杂性。 这一特征体现在人种、 语言、宗教和政治制度等方面。 二是精神指向上的他者斗争性。 作为被殖民地, 三大区域也是被统治和镇压之地, 占统治地位的各种元素自然是中心和主流, 与之相对的逐渐被边缘化, 成为 “他者”, “他者化” 的过程就是斗争与反抗的过程。南太“第三空间” 是各种势力汇聚与斗争的场所, 这种相互斗争尤其错综复杂地发生在欧美殖民者、 土著岛民和契约劳工之间。 三是空间广度上的无限包容性。 索亚认为, 异质性空间是“包罗万象并拥有无限可能的场所”[2](P54)。 南太三大区域现实状况的复杂性与灵活性带来了无限性, 其相对后知后觉的经济发展和土著岛民与世无争的“太平洋风格”①“太平洋风格” 亦被称为“太平洋方式”, 由斐济总理卡米塞塞·马拉于1970 年联合国大会致辞中首次提出, 此后,该说法在政治、 经济、 文化和社会等领域被广泛使用。 参见徐明远: 《外国习俗丛书——南太平洋岛国和地区》, 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 年版, 第126 -127 页。促生了它的包容性, 而正是这样的无限包容性促进了岛国在南太地区现代化建设过程中与新的经济与文化资本的融合。
欧洲殖民者在南太三大区域殖民的最重要目的是获取商业利益, 宗教渗透和政治改革等都是为了在一定程度上刺激经济发展, 更好地满足西方市场的需求, 但是要清楚地认识到, 资本本身是个中性词, 凡是具有经济价值的事物, 或者是可借助产生经济价值的事物都可成为资本。 随着现代化民主进程的发展, 南太三大区域不断加强经济、 政治和文化的全面进步, 历史造就的三大区域异质性“第三空间” 正在真正积极主动地与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融合。 事实上, 南太三大区域各国领导人已达成共识, “太平洋岛国论坛的主要目标是经济增长, 可持续发展, 良治和安全, 并且这些目标应成为论坛与论坛秘书处的主要焦点”[13](P1-2)。 在分阶段计划中, 南太岛国越来越重视与非论坛贸易伙伴以及论坛岛国之间的经济合作, 加强发展石油、 信息和通信技术等经济资本, 更加关注渔业和运输业, 鼓励私营组织发展。 其良政建设计划的重要内容强调 “协调传统与现代价值观和结构等方面的管理机制”“选择适当时机批准和实施国际和地区人权公约、 条约和协议” “发展一项支持民主参与……选举进程的战略”[14](P7)。
在经济文化全球化发展的历史潮流中, 世界上恐怕没有哪一个国家没有接受过资本的洗礼,然而, 殖民国家急功近利的心态无限放大了“资本向外部市场扩张的主动性与强迫性”[15](P129), 催生了殖民主义。 南太三大区域在其漫长的被殖民历程中成为欧美帝国主义掠夺的资本场域。 一方面, 为了获得更多利润, 帝国主义经济资本在这里进行时空的规划; 另一方面,帝国主义文化资本以文化霸权的形式、 劝诱与强制并济的方式吞噬着岛国传统文化。 在帝国主义经济与文化资本合力作用下, 南太三大区域部落社会病态发展, 在被统治的同时, 逐渐形成与建构了异质性的“第三空间”。 外力推动下的变革只能由表及里, 总是不彻底的, 核心价值观的更替也肯定是缓慢的, 但是黏合着各种变异和革新的南太三大区域 “第三空间” 正在积极主动寻求新的经济与文化资本, 谋求区域及更大范围的全面合作。 相信在和平稳定的基础上大力促进多领域地区合作, 由内而外的变革与发展终将会使这些区域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