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金艳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 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木斋是知青上山下乡运动的经历者、 历史的见证者、苦难生活的书写者、 诗意的栖居者和孤独的思索者。 他秉持实事求是的创作态度, 回忆了15 年的知青经历, 一边还原历史现场, 一边融入对历史的思索。 他无意于伤痕展示, 虽然记录了苦难, 但淡化了悲怆的情绪。 木斋袒露内心, 将苦闷、 疑惑、 忧伤、 彷徨, 甚至一度的绝望编织进文本, 又让自己在诗歌城堡中日益坚强。 他把十五年的苦旅化为宝贵的精神财富, 如同他所言: “由于有着知青炼狱磨炼的生命历程, 常常在痛苦一夜后的清晓, 我就成功地实现了自我生命的救赎。”
《暗夜烛光: 木斋知青传》 (以下简称《暗夜烛光》)除了《后来的故事》 一编中加入了学术研究与教女儿学习的内容以外, 主体部分记录了从1968 年8 月26 日自北京远赴内蒙古插队至1983 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攻读硕士研究生的知青岁月。 在此期间, 经历了1971 年3 月在当地和平学校5 年的教书时光、 1975 年进糖厂做工、1976 年分配到霍林河煤矿工作、 数次文艺演出、 失去参加高考的机会、 几次无果而终的恋爱、 1978 年以军人身份从事新闻职业、 1980 年起三次备考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生的诸多经历。 在15 年中, 他做过农民、 民办教师、 工人、 文艺兵、 新闻记者等职业, 但始终没有忘记做诗人的梦想。
《暗夜烛光》 由“知青岁月” “少年时代” “苦闷中的追求: 在乡下教书” “后知青时代: 霍林河草原” “后来的故事” 等五个部分、 八十三篇散文组成, 涉及面广泛、 主题突出, 包括成长、 爱情、 求学、 工作、 治学、悟道等, 但每一部分都与“诗” 密切相关。 木斋与诗歌有着不解之缘, 五年级时, 经小学老师的启蒙, 加之自身的性格特质, 就开始进入了诗歌的国度。 之后, 背诗、写诗、 品诗, 与诗歌的缘分愈来愈深。 当我们把记传中的诗作抽离出来进行审视时, 不难发现这是作者有意安排的一条辅线, 诗既是故事的缘起, 也是故事的根基,以诗歌记录芳华岁月, 并勾连当下时光, 展现诗意的人生轨迹。 这些诗浅白质朴, 但情感饱满, 扣人心弦。
诗之于木斋, 已不仅仅是表达方式、 研究对象, 而是生命必不可少之物。 诗歌培育了木斋的品格, 使其具有魏晋名士风骨, 既浪漫多情, 以诗人之眼为朴素的事物赋予诗性之美, 又能在近乎荒漠的环境里, 从诗歌中汲取力量, 铸就精神脊梁。 关于诗的重要性, 他说: “诗才是最为真实的历史, 它是书中主人公人生命运在某一历史时刻的激情迸发, 或者说是一个意向的凝结, 是故事情节不可或缺的重要链条。” 因此, 本文以诗为切入点, 从名士之风度、 诗人之童心、 诗人之理想、 诗歌之疗救、 诗人之使命、 诗人之哲思等六个维度来剖析诗歌对先生的影响。
一、 锻铸名士风骨, 追求文人情怀。 文学评论家陈骏涛说: “对于人文知识分子来说, 如果没有精神的追求, 灵魂就无所依附, 生活就没有意义, 生命就会枯萎。”[1](P147)这段话极适用于木斋, 他一刻也未曾放弃精神追逐, 无论是在北京十里堡还是内蒙古开鲁, 他对名士阮籍、 陶渊明、 李白、 苏东坡的倾慕之情溢于言表,这种情愫甚至影响其人生轨迹。 木斋坦言自己积极“下乡” 并非因为思想怎样先进, 而是对魏晋名士皈依自然的向往促使他积极参与。 在插队之初, 他便时有“异端” 行为, 看到二组同学的房舍周边有松树林, 会生出羡慕甚至嫉妒, 因为他认为“可以一日无肉, 不可一日无竹”。 木斋对自然情有独钟, “喜欢树木, 喜欢绿色,喜欢森林, 喜欢远离尘嚣的原始的自然景物”[2](P43),下乡使他如愿以偿地体验到陶渊明躬耕田园的隐逸生活。他也学习陶潜“既耕亦已种, 时还我读书”, 在一天的体力劳作后, 坚持灯下读书, 由此引发了“油灯事件”,度过近两年的孤独时光。
为了寻找诗中的桃花源, 他谎称生病请假, 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 与一片林木或一条河水约会。 普通的花草树木、 山川河流, 经过诗人主观的想象也变得美妙起来。 《在西辽河的沙滩上》 一文, 记录了木斋联想到谢灵运山水诗的意义, 怀揣着“无论如何也要见见西辽河” 的执念, 不顾农民反对, 飞奔至西辽河, 沉醉在落日斜阳的景色中, 且赋诗填词:
西辽水, 三词四律难颂美。
难颂美, 万顷禾熟, 千林鸟睡。
斜阳如雪染碧翠, 繁星似梦天河会。
天河会, 无音静美, 有人沉醉。[2](P68)
这首《忆秦娥》 展现了村庄乡野的静谧之美, 均已熟睡的庄稼、 树林、 飞鸟、 斜阳、 繁星, 同构在静态的画面中, 静默无声, 万籁俱寂, 一如诗人轻松、 平静的心情。 在物质贫乏、 身体羸弱的时代, 木斋用诗人之眼寻觅自然之美, 诗意地栖居在大自然中。 他总能从平凡的乡野生活中发现不平凡的诗意, 傍晚时分, 看到牛羊被驱赶着、 吆喝着归家, 联想到《君子于役》; 殷勤侍弄小菜园, 以体会“园日涉以成趣”, 把结出的豆角看成艺术殿堂中的玛瑙……
木斋对诗的狂热情感漫溢于字里行间, 在诗性思维怂恿下, 模仿古人雪夜登高吟诗。 插队第一年的十月,草原迎来了第一场雪, 他按捺不住兴奋, 索性攀上房顶,高诵“北风卷地白草折, 胡天八月即飞雪”, 狂热之下,时而痛哭, 时而大笑, 手舞足蹈, 作《沁园春》 一首:
昨夜京华, 游子天涯, 塞北云端……歌声唱彻秋寒,送身影一一舞翩跹……壮志鸿鹄, 小灯如豆, 谁人与我伴华年。[2](P52)
此词上阕歌咏雪景, 欣喜之情喷薄而出, 下阕由雪景抒发情感, 包括对远在北京亲人的思念、 胸怀的鸿鹄之志和对志同道合者的期许等情愫。 其中, “小灯如豆”的意象, 自传中出现了四次, 灯代表着希望, 对他而言意味着理想之光, 不亚于吃饭穿衣, 因为其重要, 方有了后文小灯被吹熄时的五雷轰顶之感。 毫无疑问, 诗人的非常行为, 遭到大家哄笑, 以病人视之。
二、 持一颗赤子之心, 率真自然。 木斋活在诗意世界中, 纯真地将“酗酒” 等同梁山好汉的纵情畅饮, 继而是醉眼观景, 模仿李白醉中赋诗: “流星坠入青山后,无限光辉不复明”[2](P55), 为此遭到插队以来的第一次组织批评。 由牧童牛背吹笛, 引发他也手拿牧笛, 爬到牛背上, 以体验乡村儿童自由自在的生活。 联想刘备马跃檀溪、 辛弃疾“马作的卢飞快” 的典故, 冒冒失失地去骑马, 结果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常会将陌生人视为知音, 畅谈自己的诗人理想、 家庭情况和“油灯事件”,保持着我言及我想的纯粹豁达。
木斋的赤子之心还体现在率真地记叙“性” 与“爱” 的生活。 他并不回避生理需求和知青岁月的情感经历, 坦言自己属于性早熟, 比别人体验了更长时间的性压抑, 这在散文《好孩子和坏孩子》 中有详细交代。《好孩子和坏孩子》 像第一人称叙事的短篇小说, “我”因偷食人参补养品和阅读了描写男女情爱小说的经历,导致身体和心理过早发育, 不足十岁便对“性” 充满了好奇。 二年级时常常凝视着年轻貌美的德老师、 石老师,幻想连篇。 在得知石老师有追求者时, 竟然会非常愤怒,带领孩子们伺机侦查, 一旦发现两个人约会, 便“命令我的士兵们匍匐前进, 在有利的地形下”, 向“对虾”投掷石块[2](P134)。 木斋称恋爱中的情侣为“对虾”, 比喻形象贴切, 富有童趣。 木斋轻松地诉说性早熟以及由此带来的困扰, 摒弃了世俗观念, 于随意而谈中塑造了吃醋的小男孩形象, 令读者忍俊不禁。
正值芳华岁月的木斋, 引来异性频频示好, 当然也不乏主动求爱的事情。 林娜的强势进攻, 让他平生首次感受到漂亮女性身体的诱惑, 带来血脉贲张, 躯体骚动;与布云两情相悦, 因自己不善于表现而告罄; 熊猫、 李森、 “采石女”、 “电话生”、 我喜欢的“A”、 喜欢我的“B” ……但奇怪的是, 不论是主动出击或被动承受, 均未能逃脱凡是我主动追求的都是铩羽而归, 凡是追求我的也都没有追上的怪圈。 木斋不怕读者将其视为泛爱滥情者, 回忆了与多位女性无疾而终的恋爱, 此种自我解剖的勇气, 着实可嘉; 相反, 结交女性知青或被人喜欢是作者魅力的体现, 其中既有本我追求快乐的意味, 也有争强好胜的初衷, 还有消磨无聊时光的缘故, 但终究没有对任何女性的身心造成伤害, 故无可厚非。 他的多情一如贾宝玉, 以诗人之眼欣赏女性之美。 对异性、 对懵懂情感的诉说, 读来倍感唯美、 温馨。
三、 诗人之理想, 志存高远。 少时的优秀表现给木斋带来了自信, 插队第一天, 赋诗“我挥银镰开新宇,科尔沁乡醉不归”, 并以奇才、 人才自比, “骏马昂鸣仰天啸, 天公唤醒降奇才”[2](P42), 他把凌云壮志化为激情昂扬的诗句。 因为“油灯事件” (晚上点灯看书影响他们休息, 被班长吹灭了油灯), 感觉人格尊严受到莫大的侮辱, 自此度过了被孤立和自我隔绝的两年时光。 从读者的视角来看, 白国利吹熄油灯并不是一件严重的事,奈何引发这么大触动, 根本原因在于他认为通过读书来追逐理想的希望破灭了。 自小学五年级树立的诗人梦、大学梦、 人生梦顷刻破散, 满腔热情被彻底浇灭, 拾级而上、 读书进取之路堵断了。 果然, 木斋不敢光明正大地读书了, 他虔诚地改造思想, 自我惩罚式地浇灌菜园。幸运的是, 他所拥有的英雄主义并未使他彻底气馁, “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哉”, 高扬庄子的“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在和平学校, 又重拾读书的习惯。 先生志存高远,这也是在考入研究生前始终未结婚的原因之一, 不愿自己这只做着诗歌梦的鸟儿的翅膀被束缚住, 丧失翱翔天宇的机会。 可以说, 在与现实博弈中, 木斋坚定了与诗为舞的信念。
四、 诗歌之救赎, 疗治苦闷的一剂良药。 关于诗歌的功能, 木斋有一段精辟的论述—— “大概人在痛苦无依时, 艺术创作不仅仅是一种创作, 它简直就是一种生命存在的形式, 是熨平你痛苦心灵褶皱的熨斗, 你的每一次创作, 就使你得到一次新生”[2](P214)。 1977 年全国恢复高考, 而他却没有考试的资格, 前途的迷茫使木斋与老乡厮混, 说段子、 打牌、 吸烟、 酗酒, 常常酩酊大醉, 然而酒醒之后又责备浪费了时光。 《暗夜中的烛光:大学梦破灭》 一文有细腻记录, 作者的绝望之情尽洒纸间:
梦里龙门行复止, 尝尽人生羞与耻。 学得满腹才与识, 归来烧作抽烟纸。
村前稚童不晓事, 高声喊我大学士。 今年碰壁过三番, 方知世事如铁山。
噙泪才觉学识浅, 远行刚晓行路难。 贫穷当是伟人瓶, 命蹇足使诗囊盈。
古来圣贤无才华? 黄巢朱子赋菊花。 我生乃是中人辈, 还应尽力买烟茶。
明年一试如不就, 桑田绿柳乐农家。[2](P213)
此诗浸满心酸, 不公平的年代, 前行之路何其艰难,即便你满腹才华, 也只会四处碰壁, 无处施展, 只能借烟酒消愁, 但不甘于平庸的木斋在传统文化中汲取力量,信奉“天之降大任于斯人” 必先使其承受苦难, 司马迁、 苏东坡、 朱元璋无不如此。 先生自嘲愿“采田绿柳乐农家”, 当然, 他不甘于一生务农, 诗人梦想根深蒂固, 乐园又岂在农家。 木斋想到昔日旧友多已回城, 自己却在胡笳之地独自悲鸣, 于是, 英雄失路, 无处施展抱负的惆怅之情, 塞满了胸臆, 遂又赋诗一首: “愿娶东村兮——贫家女, 壮志难酬兮——从此长居。”[2](P216)神奇的是吟唱过后, 压抑得到舒缓, 心情也好了很多, 人也恢复了正常。
文学史上, 许多知名作家都有通过文学创作宣泄痛苦的经历, 像卡夫卡、 川端康成、 张爱玲、 萧红等将人生道路上所经历的创伤, 书写进文本, 发泄痛苦, 以维持着身心健康。 木斋先生所说的诗做好后, 痛苦减轻了,正是诗歌疗救疼痛, 实现自我救赎的表现。 先生不止一次说到了诗之于他的救治功效, “刻苦读书以及诗文写作, 成为实现自我救赎的岛屿”[2](P170), “诗歌写作, 在寂寞中更强烈地显示出其不可或缺的抚慰心灵的作用”[2](P110)。 诗歌治愈的不仅仅是他精神的困苦, 还包括他生理的饥渴, “读书是我忘记饥饿的方法”, 沉浸在书中, 也转移了对性的渴望。
五、 诗人使命, “中国诗歌史的孤独探索者”。 木斋, 为学界所熟知, 更多的是源于他那另辟蹊径、 标新立异的学术研究。 对诗的痴爱也让他将研究诗歌视为使命, 立志完成一部《中国诗歌演变史》。 他不满于胡适、梁启超等前贤那种以“直觉” 做学问的方式, 而以“原典与内证、 直觉与假设、 胆气与才识、 终结与颠覆等破译之学”[3]来从事学术研究。 他以孤独的诗歌探索者自居, 先后出版了《唐诗评议》 (1996 年)、 《宋诗评议》(1996 年)、 《唐宋词流变》 (1997 年)、 《苏东坡研究》(1998 年)、 《中国古代诗歌流变》 (1998 年)、 《宋诗流变》 (1999 年)、 《中国古代诗人的隐仕情结》 (2001年)、 《宋词体演变史》 (2008 年)、 《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 (2009 年)、 《曲词发生史》 (2011 年)、 《曹植甄后传》 (2019 年)、 《读懂红楼梦》 (2019 年)、 《先秦文学演变史》 (2019 年) 等学术著作, 许多已成为从事古代文学教学与研究者的案头书。 他凭借翔实的材料、缜密的推理得出“词并非产生于民间, 也并非主要由歌女伶工所创造”[4](P7), 是盛唐宫廷音乐消费形态变化的结果; 五言诗发生于两汉, 古诗十九首产生于建安十六年之后, 并从曹植和甄后爱情的角度将这些诗歌解读为二人爱情受挫后郁积情感的表达①见木斋《古诗十九首与建安诗歌研究》, 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 《曹植甄后传》, 世界汉学书局2019 年版。; 《红楼梦》 是由石头、 曹雪芹、 脂砚斋三人接力写就[5]……他的结论发前人所未发, 颠覆了已有的结论, 往往是“石破天惊”。他的创新精神得到当代学者傅璇琮、 陈怡良、 刘跃进、宁稼雨、 吴怀东等教授的欣赏。
且不论木斋的研究成果是否准确, 但“自觉的方法论意识、 假说思维和怀疑方法以及文献考证为支撑的系统研究方法及定量分析方法等”[6]的治学方式与上下求索和放逐于名家论断之外的学术追求却能打动笔者。 如果说知青十五年是被动放逐的岁月, 那么迥异常人的研究则是主动的追求。 他打破诗歌研究中断代史、 作家史的书写常规, “将整个民歌史视为一个完整的生命”, 探索诗歌起源、 发生、 演变和衰退的规律。 他像个孤独的战士, 肩负着理清五千年诗歌史脉络的重任, 披荆斩棘,汲汲以求, 几十年如一日, 并时时接受读者的质疑。
六、 诗人之叹, 哲人之思。 木斋的散文何以在知青文学热度减退时还能脱颖而出呢? 除了铺陈了诗意的底色以外, 无可奈何的诗人咏叹与哲人之思也为其增色甚多。 先生多次发出宿命的叹息, 在石凡被疯子抛掷的石块击中头部殒命时, 唏嘘地感叹人生无常; 老侯因偶然因素多上了一年学, 赶上了知青运动, 改写了毕生运命。老侯是无所不通的人才, 却终生贫困, 早早离世, 先生哀婉叹息偌大的世界却没有用到老侯的地方。 木斋将个人所经历的事归结为“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因为有命运之神的关照, 多次调整了人生方向。 诗人告白般地指出: “我相信命运。 相信在冥冥上苍, 有着一个预知你未来、 指引你前进的神灵。 我所做的一切, 似乎都是命运之神的安排所为。”[2](P184)先生关于“宿命” 的论调,是诗人感性思维的体现, 人活一世遇到哪些人、 发生什么事, 我们不能预知, 只能顺着命运之神的指引前行,坦然地接受现实和未来。
除了书写自己以外, 《暗夜烛光》 还对白国利、 老侯、 秉强、 刘伟、 杨和、 大姐、 哥哥等知青人生做了介绍, 或是叹息英雄无用武之地, 或是表达上山下乡运动贻误了一代人的青春时光, 抑或是对迷失青年命运的慨叹, 呈现出对知青群体命运的自觉探讨, 这种讨论即便在当下依旧意味丰饶。 可惜, 先生点到为止, 未能深入写作。
他的散文作品感染读者的不仅是纯真的诗人之思,还有充溢其间的警句, 彰显出哲学家的思想深度。 “诗歌与哲学是对连体的孪生兄弟”, 古今中外, 多少诗人也是哲学家, 陶渊明、 韩愈、 莎士比亚、 博尔赫斯、 瓦雷里、泰戈尔无不如此, 木斋也有成为哲学家的潜质。 时隔二十余年, 对往事进行冷静思考, 自传性的散文多了份沉思、 分析和内省。 关于孤独, 他指出“人, 作为一个社会中的人, 最为痛苦的莫过于孤立、 孤独与寂寞”[2](P56)。 木斋在人生最颓废的时候, 感叹“人生就是如此, 有时候, 悲就是喜, 喜就是悲。 当时之悲, 正是未来之喜”[2](P236)。 可谓塞翁失马, 焉知非福。 木斋也认识到人在“极痛苦就会说出极快乐的话”, “那些快乐之语是潜意识对自我的拯救”, 进而得出诗歌与散文应该当在一起阅读的道理, 这正是《暗夜烛光》 诗文结合的原因之一。 感性的叹息, 让散文集充满浓浓的温情;而理性的哲思, 又为其增添厚重感。
知青文学是当代文学史上非常重要的文学现象, 《暗夜烛光》 是进入新世纪后知青文学的延续, 但当我们把散文集与张承志、 韩少功、 史铁生、 王安忆、 张抗抗等知青作品相比较时会发现, 木斋虽有对同伴知青生命轨迹的展现, 但都是以自己为同心圆、 直陈式的浅表叙事,而在反映社会广泛性、 反映人性深刻性方面则逊色很多。比如, 他书写的知青生活, 对插队区的农牧民生存状况记叙甚少, 带有精英的“偏见”。 此外, 对人性深度的探讨不足, 木斋以温情脉脉的笔调书写, 规避了知青群体不堪的一面。 他笔下的人物都是好人, 我的家人、 与我熟交的知青们善良正直, 遮盖了人性的复杂性, 致使人物塑造流于扁平化。
木斋将知青岁月中的忧郁往事, 涂抹成生命的色彩,在《暗夜烛光》 中留下痕迹。 受中国传统文学的熏陶,他始终保持着名士风度, 诗意地营造着精神家园, 并以诗歌疗治饥饿、 苦闷、 彷徨。 木斋一方面自我放逐, 使自己的思想与行为呈现出“异端” 色彩; 另一方面, 从不放弃对理想的憧憬、 坚守和追求, 在经历精神苦旅后越发豁达。 他用生命的旅程和心血凝聚成的这本《暗夜烛光》, 能供我们烛照过去, 指引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