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薇
(哈尔滨师范大学 文学院,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25)
汉语动词作为一个基本的词类一直备受关注。 从19 世纪末, 学术界开始把汉语的动词分为及物和不及物两类并对其进行相关的研究。 目前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已是没有争议的语言事实了。 从已发表的论文看, 对动词的分类问题,学术界虽然颇多分歧, 观点不一, 但总体来看关于及物与不及物动词的研究取得了丰富的成果。
19 世纪末, 中国大陆汉语语言学还没有西方语言学那么发达, 因此, 许多早期语法学家模仿西方语言学来解释汉语语法, 如马建忠(1898 )[1]、 陈 承 泽 ( 1922 )[2]和 黎 锦 熙(1924)[3]主要思考动词的分类问题, 也提出了宾语和补足语的两个不同的成分。 早期学者研究汉语及物和不及物动词虽然主要依靠西方语言学研究模型, 但是对后辈研究提供了新的话题, 引起了学术界对动词分类的兴趣。
20 世纪初, 因为汉语和西方语言系统不尽相同, 学界开始怀疑是否能把汉语的动词简单地按照西方语言分为及物和不及物这两类。 汉语句子中语言成分的关系比较密切, 某一个成分语用和语法特点不能单独来研究, 因此, 在这时段学者主要研究动词及其后面的成分, 试图从语法和语义角度解决宾语的分类问题, 解释动词和宾语之间的关系。 吕叔湘先生(1942、 1946) 最早提出了动词的“系” 问题, 同时也提出了动词的分类模型, 把汉语动词分为一般的及物、 使动性的及物和容许性的及物等三个大类[4][5]。 关于动词及物性的分类, 王力(1954) 也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即带“目的位者” 的动词才是及物的, 不带“目的位者” 的动词是不及物的,并认为要按照这个标准来分别及物和不及物动词[6]。 高明凯(1957) 认为动词及物不及物是很难决定的, 因为汉语动词没有形态变化, 而且还有其他的词具有动词的功能[7]。
20 世纪中期学者开始强调汉语的语法结构和西方语言结构的不同。 胡附、 文炼(1957)在其文章中指出西方语言中及物和不及物动词分类主要按照动词后面带不带介词。 汉语和西方语言不同, “汉语中动词后面接不接介词, 是有相当的自由的”, 所以认为“这个标准对汉语来说, 就是失掉了意义”[8]。 两位学者认为, 按照西方语言标准, 及物不及物的分类对汉语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学者把汉语动词分为单用动词和两用动词。 赵元任(1968)、 朱德熙(1982) 等学者也认为汉语动词的及物不及物按照是否带宾语来分别是无效的, 要看动词后面带什么样的宾语。 赵元任(1968) 及物和不及物性现象研究主要有如下两点: 第一, 赵元任在研究动词时,没有把它与形容词分开, 把形容词叫“不及物性质的动词”, 他认为形容词是一种不及物动词的分类; 第二, 在分析及物和不及物动词时, 赵元任运用了语法功能分析法, 按照动词和它出现的环境来进行他的研究[9]。 朱德熙(1982) 在其研究中提出了两种宾语: 准宾语和真宾语。 他认为, 不同的动词能带不同的宾语, 不及物动词只能带准宾语 (主要表示动作行为次数的宾语), 及物动词则能带准宾语和真宾语, 但朱德熙没有具体地解释准宾语和真宾语的性质和特征[10]。 黄盛 璋 (1958)[11]、 徐 枢 (1985)[12]、温颖(1987)[13]的看法基本上相同, 认为“按意思的标准来判断内外动词是不可靠的, 除了主观以外, 这是没有任何科学根据的”[11]。 徐枢提出由于汉语的述宾关系十分复杂, 这是一个极为粗略的界限[12]。 三位学者的研究证明, 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不能只着眼于语义角度的解释, 光看语义不能满足和充分地解释不及物动词的特点和其结构产生的原因。 范晓(1987) 认为, 为了避免“靠不住” 的动词分类, 要“根据典型的句式” 来判断动词的及物性。 典型的句式是“意义自足的主事主语句”[14], 即主事作主语的句式, 如“他坐着” “韩国队打败了美国队”; 而“我家跑了一只猪” “那张床睡三个人”等之类的主语非主事动词谓语句学者的研究范围没有包括。 按照这个标准, 范晓分出了三类及物动词和三类不及物动词。 范晓对动词和宾语的研究贡献非常大, 引起了汉语学者对动词和动宾关系的注意, 推动了汉语句法结构的研究和发展。
总的来说, 20 世纪中期的研究有了很大的进步, 特别是对于宾语的研究和分类, 为后者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汉语学术界关于这方面的研究还有王宗炎(1956)、 李人鉴(1956)、 任铭善(1956)、 傅景常(1956)、 范方莲(1963)、 张理 明 (1981 )、 宋 玉 柱 (1986 )、 陈 建 民(1986)、 李 钻 娘 (1987)、 李 临 定 (1988、1990) 等学者。
20 世纪90 年代以后汉语语言学者虽然强调汉语动词的独特性, 但也参考了欧美语言学家提出的构式语法、 认知语法、 配价语法、 信息结构等语法理论, 即平衡了中欧研究成果并使之相对稳定。 这一时期对于汉语动词及物性问题的研究确实不少, 分析方法、 研究角度等也不同, 可以简而描述为“各执己见”。 从研究角度来看, 20世纪末21 世纪初及物与不及物动词的研究主要可以分为以下五个研究层面:
邢福义(1991) 把不及物动词所带的处所、工具、 方式、 结果等非常规宾语称为“代体宾语”, 并认为“动词+代体宾语” 结构形成的重要条件是能够构成“语义三角联系”。 按照邢福义的观点, 代体宾语应该直接参加与动作行为活动, 并提供与常规宾语有关的新信息[15]。 如“写毛笔” 中的“毛笔” 作为写字的工具直接参与“写” 动作行为, 与在表层结构不出现的常规宾语“字” 有关, 并提供新信息, 因此可以构成“语义三角”。 然而, “写汉字” 中的宾语“汉字” 作为动作行为所涉及的受事成分, 不提供新信息, 构成不了“语义三角”, 因此不符合“动词+代体宾语” 结构形成的条件。 陈昌来(1998) 发现有些特殊的不及物动词确实能带上受事成分, 但是这些受事成分不属于动词的宾语, 并从语义角度思考了施事和受事之间的关系, 解释了它们不能作动词宾语的原因[16]。 其研究给汉语学者们提供了关于受事和非受事成分的新的想法。 徐杰(1999) 以“语法原则” 从生成语法角度综合度探讨了不及物动词带“宾语” 和一些被动句的动词带“宾语” 的两种句式的语法特征和相关的句法问题。 徐杰(2001)认为可以把动词分为四大类: 单及物动词、 双及物动词、 潜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 他是在考虑动词能否带受事名词词组的潜力下做出这种分类的[17]。 学者对于动词分类的标准提出了新的观点, 引起了后辈学者们的注意。 王文丽、 陈昌来(2017) 从语法语义出发来研究汉语特殊的不及物动词, 认为可以根据动词是否具有及物性标准把现代汉语动词分为及物动词、 不及物动词、 假及物动词和作格动词等四类。 其中, 动词之间的关系是不及物动词包含及物动词的模式[18]。
徐盛桓(2003) 解释汉语非常理的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现象参考了法国语言学者Fauconnier 的认知语法理论, 解释了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现象产生的原因。 徐盛桓还从构式语法角度分析了不及物动词, 他赞同法国学者Fauconnier 的看法, 认为一个句式结构作为一个“完形”, 是句式结构各成分意义的融合。 动词, 无论它是及物或者不及物, “V” 作用于“N” 是“SVN” 的构式意义的表现, “N” 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会有某种“受事性”, 在“V” 的作用下发生变化。因此不仅学界共同认为及物的“吃、 打” 等动词的宾语“米饭、 火锅、 孩子” 发生一定的变化, 不及物的“睡硬板床、 睡客厅” 的“睡”也能看出这种变化。 徐盛桓认为这种现象很常见, 并搜集到如下预料: 忙搬家、 她哭他奶奶、人就活个年轻、 他跑了几个城市等[19]。 王珍(2006) 参考了法国学者Fauconnier 的认知语法心理空间理论, 讨论了汉语不及物动词带宾语的认知理据, 并做出相关结论[20]。
胡建华(2008) 从“动词移位” 和“句法与信息结构的接口” 两个方面讨论了汉语中“王冕死了父亲” 类句式的生成方式。 胡建华思考了这个结构句法和语义层面能够成立和不能成立的条件, 讨论了其结构产生的原因, 指出了相应结论: “句法向信息结构输出的成分要满足信息结构对相关信息进行有效分拣的基本要求。”[21]孙天琦、 潘海华(2012) 讨论汉语非主格和非宾格两类不及物动词带“宾语” 的情况是从信息结构的角度出发的。 他们发现, 虽然两种动词都要满足信息和谐和话题允准条件, 但它们带宾语的情况有明显的差异[22]。
王俊毅(2001) 重新参考了前人的看法,从配价语法 “消元法” 的角度对自己搜集的5096 个基础句的动词做了分类[23]。 陈昌来、 胡建锋(2003) 也试图从配价语法把不及物动词分成几个分类: 若干大类和若干小类, 并考察动词的配价表现[24]。
郭继懋(1999) 从语义、 句法、 语体特点和形成原因等方面分析了汉语不及物动词的特点。郭继懋把不及物动词带宾语解释以“不及物动词+ (谓) +宾” 的模型。 其中“谓” 虽然在句法平面上不出现, 但也有它自己的作用, 它说明“ V” 和“ N” 之间的关系, 如“飞747 客机” 是“飞+ (驾驶+747 客机)”。 他认为这种非常规现象在口语语体中比较常见, 原因是为了追求“经济”[25]。 在这一点, 郭继懋的研究思路跟刘晓林(2004) 基本相同。 刘晓林(2004)借用了Van Valin Jr. 和Lappola (1997) 的分析思路, 分析了英语和汉语两种语言的语义表达式, 认同动词可以分为“一题元动词” 和“两题元动词”。 刘晓林认为, 从语义角度来看, 不及物动词都隐含了动作对象的受动元, 所以在语法表面上, 为了意义和语气的需要, 就把处所、工具、 方式、 结果等信息提升到宾语的位置上,如“下个月我们飞特技”。 他认为, 其中的“飞” 在语义和语法方面包含 “行”, 所以把“特技” 放在宾语的位置上。 刘晓林认为, 这些简洁的表达式会逐渐进入国语标准普通话内的两个原因是语言经济原则和汉语自由语序性[26]。高迎泽(2013) 重新思考了及物和不及物动词之分的研究历程和依据。 他采用了法国学者Givon (1984) 的研究方法, 用动词语义学的功能域编码(词汇语义、 命题语义和篇章语用义)进行分析, 分析了句子的命题义和动词在句子里所表现多样性的原因, 提出了自己的结论: 动词句法上的表现存在两个层面, 即命题义和交际义。 他认为, 从这个角度来研究不及物动词可以在更深的层次上观察动词句法上的表现[27]。
20 世纪末21 世纪初学者们的研究重点主要集中在不及物动词带不同类型宾语结构的特点,试图从格语法、 动词配价、 非宾格假定、 信息结构等理论角度解释非常规宾语代入常规宾语的位置的现象, 分析产生这种结构的原因。 汉语研究者认为产生这种现象的动因包括追求“经济”、代入机制、 移位机制、 述题化等语义表达信息结构的要求。
研究汉语及物和不及物动词的学者还有沈阳(1995)、 段晓平(1997)、 王敏(2001)、 温宾利和陈宗利(2001)、 匡腊英(2004)、 张云秋和周建设(2004)、 盛新华和朱军(2005)、 哀邦照(2005)。 其中, 研究不及物的动宾式动词加宾语的有邢福义(1991)、 袁毓林(2002)、华玉 明 (1997)、 邢 公 畹 (1997)、 注 惠 迪(1997)、 刁晏斌(1998)、 高更生(1998)、 凌德祥(1999)、 刘正光和刘润清(2003)、 杨永忠(2007) 等学者。 最近一段时间对这一问题进行研究的学者有李文婧 (2014)、 邵琛欣(2015)、 吉益民(2016)、 胡勇 (2016) 等学者。
多年以来, 汉语动词及物和不及物的这一分类是一个吸引很多学者研究的话题, 至今汉语学界也没有统一的见解。 我们认为, 每一个语法分类应有目的和使用价值, 分类标准应该清楚不产生歧义, 这样语义语法分类才有其存在的意义,而“一个规律一百个例外” 是很难作为语法规则的。 研究及物和不及物分类、 动词所带的宾语分类是十分具有价值的, 但是直到现在依然没有研究透彻, 学界仍未达成共识, 对此还没有一个清楚的、 固定的分类。 解决了这个问题, 汉语动词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会给我们展示得更加全面, 我们就会更加了解中国人创造的语言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