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乐乐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20)
当代著名作家刘亮程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和“乡村哲学家”,继小说《虚土》与《凿空》之后,其新作《捎话》构建了一个万物有灵的世界,在毗沙与黑勒之间战争的宏大叙述中展现了人、畜、鬼、神的多元系统,对生命的困顿与归属进行了哲学性的书写。后现代主义作为一种复杂的文化思潮,对后现代社会种种问题与困境进行论争,形成“反元话语、反中心论、反二元论、反体系性,重过程性、重意义的确定性”[1]8的理论特点。后现代主义扬弃了现代主义本体论(意志、生命力、此在、自由)中“永恒不变的真理和终极性价值”,在反思既定传统,对生命真理的多重探求中带有浓郁的哲学色彩。后现代主义的范畴和精神有意识无意识地影响着中国艺术作品,正如朱立元说“无论我们用不用后现代这个名称,后现代已经现实地存在于我国的文学艺术和文化生活中”[3]。纵观《捎话》整个文本世界,其中个体形象的塑造、群体身份的建构、家园希冀的表达以及生命本真的开放性书写意味与后现代理论中的打破界限、去中心化、重构文化、混沌审美不确定观念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后现代理论主张打破明晰的界限,认为自我既是矛盾体,又是统一体,将生命视为在双重自我中追求整一的过程。刘亮程在人、鬼、畜等多种个体的双重塑造中,表达了个体在精神困顿中追求自我归属的哲学命题。
库作为一个捎话人,在两个客体之间带有中介属性。身份表征的自我与其内在的自我使“库”形象带上了双重性特征,这种双重自我的界限打破后造成库的精神困顿。毗沙与黑勒两个客体的在场决定了库的困境,库夹在两个国家的冲突以及天门徒与昆门徒的矛盾之间,服务于两个对立的群体使他无法尊崇内心,一直陷入在困顿当中。库的故乡是一个模糊的存在,加之常年在外漂泊,无疑注定了他是个无根的飘零者。在毗沙与黑勒两大阵营的对立中,库的捎话者身份在权力的压制下,使库只能机械地捎话,而无法真实地表现内在的自我。库的精神困顿来源于他不希望身体里另一个自我的丧失,而陷入生命的荒芜,所以一直在探寻生命中自我本质的精神归属。他自己也在双重自我中解构中建构,不断寻找平衡点。战争中的现实异化催化了库自我思想的消解,当他看到充满死亡气息的村庄,内在自我中的人道主义成分被激发,所以在传话的时候改变了屠杀的命令,极力让战争中无辜的百姓活下来。但个体始终无法反抗社会权力,库在流血与战争面前还是无能为力,因而他在失去了对现实的真实感后精神分裂,变得像驴一样狂奔长鸣。库在自我反思中解构了人性,建构了内在自我的表征——驴性,一直陷入在人性与驴性的痛苦挣扎当中。库的这种精神困顿表现出了后现代主义典型的“自我”分本离析成分,即“个人不再有反抗异化和逃避痛苦的承诺,现实异化和精神分裂成为人的本然处境”[4]。困顿在生的世界中无法消弭,库只能在死亡中追求精神归属,走向内在自我。
界限的打破还体现在边缘与中心方面。《捎话》中对谢的形象做了深刻的塑造,谢在边缘的他者与中心的自我的建构中带上双重特性。谢在边缘体中是一个全知的审视者,对人、鬼、畜诸多群体进行审视。其一,表现为谢对人的审视。小说开头就描写了一个毛驴审视的空间,小毛驴谢在门缝中审视昆门徒,看到的人是扁的,谢能看见人,人却看不到谢,人在驴面前完全是被凝视者。驴审视着人类,在驴的眼里人才是牲口,驴经常看着人做梦。谢边缘性质的打破基于驴对人的身份消解,“到现在,还有一半驴固执地认为毗沙城是给驴修的,世界是驴的,人是驴的牲口,人虽然骑在驴背上,但驴叫声骑在人的声音上,驴在天上的位置比人高。”[2]14且叙述到修建驴圈,人不用指挥,驴自己干的很卖劲。谢面对黑勒与毗沙两国的战争,可以不被卷入战争的漩涡,即使战争再残酷,也不会伤害毛驴,毛驴一直在站着看人类如何打仗。谢通过母亲对两国的历史的讲述,对战争做了冷眼的审视。战争在谢的眼里好像成了人类无知的游戏,双方仅因一堵高墙开战,在人性的计较中不断演变,多年交战成为无理由的战争。在战场上,打的火热的仗会突然被一头驴所叫停,在谢的凝视下人的行为不免显出荒诞的意味。其二,表现为谢对鬼魅的审视。谢审视人看不见的鬼魂,小说多次写到谢在墓地审视那些无头鬼,尤其是捎话途中对妥觉的审视。通过对鬼的凝视,展现了人的死后灵魂无归属感的落寞。其三,谢对同类也进行审视。尤其在审视驴的一生,充满了束缚的困境。驴必须压制自己的叫声,描述谢的父亲时“他扬头要过来,却被缰绳牵住”,驴蹭墙“结果多少代驴老死墙根,城墙纹丝不动”。在谢的审视下,可以看出不仅人是困顿的,不自由的,任何生命存在都是如此。谢亦是一个中心者,在捎话途中,只有它知道捎话的秘密,它恪守着捎话体的原则,生怕有人看出肚皮上的昆经,构建了中心的自我。谢的中心建构也在于它们的神性特征,掌握着人的灵魂归属大权,尤其是声音的特殊能量,驴鸣可以知道战争的变化与讯息,也可以送鬼魂上西天。谢在死后并没有选择魂归天堂,而是寄居在库的身体中,在中心主体建构中追求自身的精神归属。《捎话》通过谢以边缘的他者与中心的自我双重审视,反对他者麻木的生命存在,展现了自我追求精神归属的生命意义。
后现代主张界限的打破主要是对二元对立进行消解,即在异化组合中达到统一。妥觉在《捎话》中是灵的典型代表,灵在重组的对立中融合。在战争中各代表对立的的双方的觉与妥,在死后将妥的头颅与觉的身体进行缝合,他们的灵魂也达到了重组。这种自身相异的状态,在修正的运动中带上了双重性。妥与觉一路上因为异化组合一直在争论话语权的问题,最后他们在战争的回忆当中由争吵变为友爱,相融一体。解构主义也正是摒弃这种对立,颠覆一方的绝对统治,探讨对立关系的和平共处。解构是一种修正运动,个体意识在觉醒中化解了矛盾。妥与觉双方在异化中修正,解构并建构,在自我的解构中承认对方的优点。天堂不收无头鬼,妥与觉无法得到终极归属。在生命的终极归属指向上,增强了妥觉共融的可能性。妥与觉面临不完整的自我,他们必须解构完全相异的双重自我来摆脱困顿,达到灵魂的共鸣,成为“妥就是觉,觉就是妥”的完整灵魂体。
后现代主义与后殖民主义所关注的问题有密不可分的内在关联性。[5]在后殖民批评范畴下,殖民凝视是指弱势在霸权下处于被“凝视”状态,后殖民理论正是在解构他者“凝视”中实践了后现代理论话语。在殖民体系中,被殖民者自然而然带上了“他者”的色彩,而乔克努克正是在战争中表现出“反他者”这样的形象。乔克努克本来是同一个人,却长出两个身体,被分化成白天代表的乔克和夜晚代表的努克,一直处在战争与梦当中。无疑,乔克努克是《捎话》中又一双重性个体。在对立的梦境与现实的打破中,乔克努克一直处于反他者凝视的状态,使他者看不清自己,误以为他是一个个体。战争中,乔克努克中的一面乔克战死,以至于努克夜晚再战的时候,敌人黑勒军以为乔克复活了,追逐努克返城。这种反他者凝视体现在现实的无功利性,他们不会因为战争的失败而有败态,战争的胜利不是最终目的。他体现了一种对生命精神的意义的追求,即乔克与努克试图通过在现实中重复梦境而去寻找另外一个自我,寻找自我生命的整一归属。
后现代主义典型的特征就是去中心化。去中心化基于后结构主义与解构主义主张对主体中心消解。《捎话》通过身份中心的解构,使群体之间不再是自我与他者的被凝视的状态,而是构建了不同群体平等的自我中心的地位,展现群体的生命认同与归属。
首先,去中心化体现在对人的中心的消解以及人畜鬼关系的身份建构方面。纵观《捎话》整部小说,库身体中的人与驴、羊人身体中的人羊、黑丘身体中的马与驴都体现了一种身份认同与建构。人和驴的关系没有群体差异,而变为对话、合作、互利的关系。“人和驴本来就是一个东西,人是驴的上半身,驴是人的下半身”[2]19,人驴紧密联系在一起,形成人驴一体的身份建构。库最后接纳身体里的谢,库作为自我的主体被解构了,驴也成为主体的一部分。如果说《捎话》中的人驴群体构建是基于精神方面,那么人羊群体的构建付诸了实践。人的皮肤与羊的毛身完全融合,“羊的疼在人身上”,塑造了一个真实存在的人羊种群。这种人畜界限的消解体现了后现代承认价值的多元性和相对性,即人畜作为价值主体都有着平等的地位。身份的建构还体现在去同质化,承认差异化的存在。黑丘是典型的畜与畜身份的建构,作为新的种群骡子,承认马与驴的双重异质的存在,《捎话》中叙述黑丘奔跑的时候“两个牲口在黑丘的身体里扭动”。
其次,《捎话》构建了一个万物一体的局面,构成多种群体共存的社会景观。《捎话》对战争的描写中,各类群体没有身份、族群之分,人不是战争中唯一的主体,“马队前面是狗群,后面是提坎土镘镰刀斧头铁叉的农民,农民后面是驴和山羊”[2]45,形成战士、农民、驴、马、鸡、狗等组成的庞大群体。此外,《捎话》呈现了同一片土地上不同种群都像人一样有信仰,驴、羊、狗都随人念经,并且它们各司其职,各成主体,“鸡决定天啥时候亮”,“夜里出事狗负责”。对不同种群身份的认同消解了完全以人为主体的中心,任何一个群体展现了它的主导性,即万物种群都是“主体”。《捎话》在群体构建中体现了平等的他者意识,这种万物一体的生存样态正是生命对美好归属的追求。
《捎话》中也从女性视角出发,打破了男性为中心的建构,在男(公)女(母)二元中突出了女(母)性的地位。女性身份的认同与建构首先体现在对母驴的书写中,《捎话》中写到战争途中士兵与农民为母驴而争论不休,驴市中的母驴也有着更多的价值。在谢与母亲的凝视下,公驴们带上了悲劣的色彩,消解了公驴为主体的优越地位。甚至公驴们过着劳累的生活,母驴成为百姓宠爱之物。谢记忆中的父亲呈现出一种奴性的疲惫,成为被凝视的对象。《捎话》从“性道德”角度表现了对母性的认同与尊重,对以“谢”此类的母驴群体着以大量笔墨。作品中多次提到小处母驴,包括对库行程中公驴们对谢的倾慕的描写,都是在以“谢”这个女性特征的角度来书写的。甚至将谢比作少女,对库有了人一般的爱情幻想,成为主人公库情人一般的存在。
小说中第二个女性视角是对库的年轻妻子莎的书写。莎被几经转卖,一直处于男性的凝视状态下。但当与库组成家庭后,丈夫库常年在外奔波,莎成为一个家庭的核心,她不在是被凝视者,而是从他人的意识权力中解脱,去建构真实的自我。另一方面,库买回来的莎只有十一岁,刚开始两人是父女关系,从解剖学上讲,莎的性别主体意识觉醒,打破了父亲意识的库的存在,勇敢追求爱情,与库成为夫妻。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消解了男女之间的对抗,从而追求真正完整的自我。此外,《捎话》在男女“性”的映射中消解了男女双方的二元对立,打破那种以男性为中心的观点。后现代正是“通过对理性主体的有力消解,将个体的欲望、存在重新凸显出来,实现人的主体自由”。[6]《捎话》通过女性自我身份的认同与建构,把女性群体从边缘化向主体拉近,消解了自我凝视的困境,不断寻求自我精神归属。
重构是后现代又一显著特征。后现代文化批评主张在文化重构中消解人与人之间的隔阂,重新建立起虚无后的精神支柱,摆脱困境从而追求美好的未来。《捎话》在战争叙事中展现了信仰与语言的对抗,个体精神虚无与家园破碎的文化断裂中表达了对美好未来希望的渴求。
信仰冲突是《捎话》中战争叙事的重要部分。《捎话》中昆教与天教从融合走向对抗,在对抗中重构,从重构走向内在共融。在信仰断层的重构中体现了生命对美好前景的渴求。
信仰的差异加剧了对立双方之间的矛盾冲突,使现状畸形发展。在战争爆发之前,黑勒与毗沙两国的宗教信仰共融,战争爆发后,黑勒在殖民过程中不惜屠杀村庄,也要改变让毗沙改信天教。但很多百姓宁死不屈,他们用生命捍卫自己的信仰。即使在战争强权中百姓改信天教,他们也没有完全摒弃昆教。在战争对抗中新的宗教与旧教之间出现断层,信仰被解构了,即信仰剥夺后出现了生命意义匮乏的虚无感,从而使信徒们陷入生命的精神困境。在新的信仰建构中,信徒们找到两种信仰之间的共同精神价值之后,信仰重构达成,昆徒们已然真正信仰天教了。宗教的重构将他们破碎的心灵进行聚合,重新探索与阐释生命的意义。正如后现代研究者贝尔提出“建立一种修复人们破碎了的信念,从而维持社会统一的精神支柱”[1]142,认为新的宗教能将人带出生存的困境。重构的过程不仅仅是一个信仰转换的过程,也是信仰内在交融的过程。不同信仰在教徒们的血液中融合,呈现出文化内在的多元性。在信仰的重构中异教徒认识到文化内在交融要比文化对抗要更强大,更有意义。黑勒昆徒们信仰天教但并不完全排除昆教,所以他们改信了天教,还是将刻有昆经的驴皮埋葬而不是销毁,以供后世子孙信仰。两国战士的灵魂在天堂上不再关注昆与天的信仰差异,携手走向生命终极归属之路。信仰重构消弥着人与人之间的隔阂,而走向灵魂救赎,重新反思生命价值。“在已经改变了信仰的土地上,鸡还是在照常叫,没有丝毫改变”[2]79,交融性的重构绵延了人的精神文化,使生命走向充满希望的前景,这无疑表现了对终极价值归属的追求。
在《捎话》中也可以看到语言也经历着共融、解构、重构的过程,语言的重构过程展现了多元群体对自然家园、个体对精神家园的美好渴求。
在战争中军队战士语言各异,战场休战出现了“五种语言的人在打呼噜”的现象,形成黑勒语、毗沙语、皇语、康语、蕃话等等形成语言大融合的局面。但随着战争的结束,语言也经历着解构。殖民统治者卡汗认为,征服毗沙,毗沙语言将会消亡,毗沙必然可以阅读黑勒语的天经,而不需要语言的译介转换。捎话作为不同语言之间的特殊活动,语言活力得到释放,使得库捎话身份的延异。库描述自己的有生之年,经历过许多的语言死亡,包括家乡的语言。语言消解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语言消亡,而是在消解中又进行重构,打破界限,呈现多元一体的局面。语言在解构中打破了某种局限,人与动物可以互相传递讯息,进行交流,动物的声音似乎都具有了语言的社会属性。人们能听懂鸡鸣、驴叫、狗吠的表达,库最后能完全听懂驴叫声。在万物有灵的世界中,语言重构使各个群体超越语言障碍,呈现多元化共存局面,表达了对和谐共存的自然家园的追求。
《捎话》在对语言终极同一性的认可中突出了母语的地位,揭示了自我语言对心灵归属的价值。库在文化融合之中学习了多种语言,但在生命终极追求上母语才是自身语言的标志。母语牵动着人的精神归属,消解着人的中心,库临死前不由自主地说着家乡语言,看见了家乡的幻境,无意识地发出驴叫声般的语言,即后现代认为的“人从万物的中心终于退到连语言也把握不了而要被语言把握的地步”[1]233。母语牵动着个体追求精神家园归属的情愫,莎说“我害怕一旦我学会了别的语言,就再也回不到家乡了,我会在别的语言里生活,乐不思归”。[2]17《捎话》在语言融合、重构中将个体生命的语言归属与精神家园紧密联系在一起,人应该像驴鸣一样不发出自身内心的声音,这才是语言范畴中生命的本然归属。
混沌美学“反思决定论、独断论、因果论与二元论,重视偶然性、对话性、非线性及复杂性”[7],表现个体生命存在的多样性,使读者产生创造性的知觉活动。后现代认为阐述的真谛在于“书写本身不是要确切表达,而是要制造模糊;不是要清晰明了,而是要生产歧义;不是要单义给予,而是要多义推进”[8],这种后现代主义艺术观所具有的不确定性、无序性、多重性与混沌美的特点有很大相似性 。《捎话》中诸多处体现了不确定性、混沌的开放式书写,虚幻与现实、天堂与故土之间的对立统一形成一种张力,通过艺术化返魅的方式言说了不可言说的生命本真状态,呈现出混沌的诗性审美。
作品中虚幻主要分为记忆、梦境、幽冥世界几种形式。虚幻镜像与现实的书写中展现了生命的困顿与焦虑,从而造成了存在的不确定性。
《捎话》中记忆的追述与现实交叉的叙述贯穿始终,妥与觉的共融很大程度上是记忆在起作用。战争中的创伤记忆让妥觉处于意识的含混状态,从而出现记忆消亡与记忆失真,即《捎话》中所说的“漫长的遗忘”。但在妥与觉的记忆主体间的互动中,记忆的失真又趋向于真实。梦境与现实也陷入混沌状态。最为典型的是乔克努克对于梦境与现实的书写,努克将乔克的战争当做一场梦,醒来时候按梦再把白天打过的仗再打一遍,将梦看做现实,将现实看做梦,梦与现实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可以说梦与现实都是生命的本真状态。这给予读者现实就是梦境,梦境就是现实的含混感,造成混沌的审美。万物有灵的世界构建了一个虚幻的神话世界。神秘的幽灵世界与现实世界共存,当黑勒军攻打毗沙经过固玛,军队以为敌军要来了,结果是过去战争留下的幽冥的厮杀声。死与生构成一种混沌、模糊的状态,“好多死了的人又被杀死,还不知觉,像活人一样冲杀”[2]27,刘亮程通过对死尸之生与人之麻木的描写都展现了灵与人的世界含混状态。世界之“真”或者心灵之“真”形成一种张力尺度,看似都将现实融入了虚幻的洪流之中,但在虚幻的书写中中又进行了解构与颠覆,用“超越感觉的本质”的手段将生存世界的镜像呈现出来,读者陷入了“真实与虚构”漩涡,这也突显了后现代性质的语言游戏的意味。在这种在现实与虚幻的书写中,表现了战争残酷现实的无意义,使小说指向了和平美好的生命归属。我们可以说,无论是记忆、梦境还是幽冥世界都可以成为生命的样态,作者在消解虚幻中让读者接近所叙述的那个生命本真。
《捎话》中对于生命中的精神归属的书写也是不确定的、模糊的,形成一种开放的状态。在生命混沌样态的书写中表达了生命困顿与归属的循环无终结。
在刘亮程的笔下,生命终结后还有另外一种世界,归属的追求不是生者的专利,灵魂也希望根据驴鸣声找到家乡,但鬼魂即使回到故土,似乎也处于一种流亡状态,他们又时刻盼望着能够通过烟指路与驴鸣声回归天堂,认为那才是它们的终极归属。小说结尾叙述到库与谢转世又相遇,在生命轮回中回到了故土,但在生的样态中谢与库共同抬头仰望天。生在故乡,死归天堂,生命在生死之间,天堂与故土之间无限循环。在生死循环之间,生命的终极归属也被解构了,似乎在表达生命一直在寻求归属的困顿中,而事实上一直在归属当中的哲学命题。
刘亮程通过“关照自我,还原生命”的 开放、不确定的哲理性书写,在消解中建构,表现了生命的追求中正是对难以企及之物进行缅怀。这与后现代中“超出‘个体身位’的安顿层面,而深达人类信仰的超个体身位层面”[2]8一致。《捎话》在确定与非确定之间,在消解与建构中摒弃着虚无,表现出“书写的历史性、可塑性和模糊性特点,产生于书写的形体存在,也就是意义的有形表达”[1]109的后现代艺术表征,充斥着混沌的艺术审美。刘亮程在非确定性和非绝对性判断的书写中使哲学家的意味更浓。
可以说,无论是人鬼畜双重性形象的塑造、个体身份的认同与建构的表达,还是文化的重构反思与混沌审美中的求真探索,刘亮程都哲性地书写了个体生命之存在。刘亮程在写魅中去魅,在虚构中反思现实,将生命本真存在的哲理思考纳入万物有灵的世界当中,使作品带上了哲学性与文学性结合的后现代特点,展现独特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