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诗集《空白》“月”意象的认知分析

2020-12-19 15:02张馨文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贾平凹隐喻背景

郭 滨 张馨文

(湖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128)

1 引言

贾平凹,中国当代著名作家,其代表作《浮躁》《秦腔》等在文学界获奖无数,是大众所熟知的小说家、散文家。尽管如此,在新时期的诗歌发展趋势下,不能因为贾平凹的小说和散文而遗忘贾平凹的诗歌。贾平凹在诗集《空白》的后记中写道:“我更多的是写小说和散文,最倾心的却是诗……活着需要空气,就更需要诗啊! ”[1]《空白》是贾平凹迄今为止唯一一本诗集,收录了贾平凹1976年至1986年10年间的部分作品,共31首,主要以叙事诗和抒情诗为主。诗歌语言精炼,诗人通过意象营造意境,进一步体现诗歌主题。意象是欣赏诗歌的核心要素。“月”是传统诗歌中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意象,在《空白》的31首诗中,“月”意象出现次数达12次,诗歌篇数达7篇。认知语言学早在20世纪70年代在美国萌芽,而后于20世纪80年代应用于诗歌研究。这一研究路径对于解释诗歌意象营造意境,抒发诗歌情感具有重要的意义。笔者尝试以《空白》中出现的12个“月”为例,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出发,基于图形背景理论,从“月”的图形和背景意义、意象及其与隐喻、拟人修辞的相互作用等方面进行认知分析,从而为读者理解欣赏诗集《空白》提供一定启发和借鉴。

2 图形背景理论及其应用

图形背景理论最早源于心理学,由丹麦心理学家Edgar Rubin于1915年提出。后被格式塔心理学家用来对知觉感受进行研究。图形与背景最早由格式塔心理学家于二十世纪初进行描述(Stockwell,2002)。心理学家指出,结构相对完整、易被感知的部分被称为图形,反观,结构相对不完整、起到烘托作用来突显图形的部分被称为背景。图形背景理论自提出以来,被广泛应用于多个领域研究,跨领域、跨学科的研究不断涌现。最早将图形背景理论应用于语言学领域的是语言学家Talmy。他探讨了图形背景理论在句法等方面的应用。

国内对于图形背景理论的研究稍晚于国外,但丝毫不影响其生命力和实用价值。国内学者从多个不同的角度深入探讨了图形背景理论及其应用。通过知网主题检索发现:2015-2019 年国内有关“图形-背景”理论文献共196篇,其中,期刊论文193篇,硕士论文49 篇,博士论文1篇,会议论文6篇。这体现了学界对“图形-背景”的关注之广。其中研究理论的有李芳龄(2018)等,将之运用到诗歌阐释中的有刘霞(2015)、邓瑶(2018),将图形背景理论与英语教学和语言习得相关联的有李胜(2017)、周怡(2016)等,内容包括对理论的概述,图形背景理论对于语言习得、教学、文学作品、英语构词、英语句式结构、翻译等的分析阐释。透过图形背景理论,人们可以从语言的微观层面了解到大脑对于各种语言现象及语言生成的认知过程。

图形背景理论以突显原则为基础。完形心理学家认为“图形背景分离原则”不仅是空间组织的认知方式,也是语言组织的认知方式。在日常生活层面,图形背景理论可以用于分析阐释人们是如何认知日常事物,并且区分主体和背景。在分析文学作品层面,图形背景理论可以分析作品中的图形和背景,也就是主体和背景,从而突出主体,表达思想情感。根据图形背景的突显原则,图形在背景的烘托下被突显出来,但是图形和背景并不是绝对不变的,其焦点会根据认知图形和背景时的变换而发生改变。

3 图形背景理论对“月”意象认知分析

“月”意象是诗歌中出现次数较高的意象之一,在中英文诗歌中均被广泛运用。月亮是诗人内心世界的镜子,由此可见,通过“月”意象的认知分析能够有效地掌握诗人们的情感变化和内心感悟。“月”(月亮)多用于表达思乡之情,恋人之间相思,与亲密的朋友分离,对过去的沉思等。在这一部分,笔者将基于图形背景理论对诗集《空白》中出现的12个 “月”意象做详细的认知阐释。

3.1 “月”的图形意义

在区分图形背景理论中图形和背景的基本因素中,Talmy认为从空间上来看,图形的面积或体积相对较小,反之,背景的面积或体积相对较大;在动态性上,图形通常来说是运动的,背景则是静态的;在及物性上,图形不可立即被感知,背景却能立即被感知;由于图形不能立即被感知,背景能够立即被感知,因此在熟悉程度上,图形不太熟悉,背景较为熟悉。[2]根据这一主张,“月”的图形意义极为明显地被表现出来,“月”,结构完整,拥有完美的形状;在动态性上,持续运动,所有这些特征都符合作为图形的条件。然而,图形被首先感知后是不会一直保持不变的,在多个认知制约的前提下图形和背景之间的关系也会随之改变,以至于赋予月亮的意义和抒发的情感会有所不同。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月亮以动态形式的图形出现,渲染了一幅生动清幽的画面,烘托诗人旷达的情怀。此外,从月亮的形态及其变化来看,圆月意为团圆;月缺意为离别。以月寄托相思之情,抒发思乡怀人之感。在落魄失意者的笔下,以月渲染悲凉的气氛,烘托伶仃的情怀,月亮又有了失意的象征意义。根据月亮的永恒存在之道,月亮意象成了亘古不变的象征和世事变迁的永恒见证。这样的诗句比比皆是。如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李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张九龄的《望月怀远》:“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3.2 图形背景理论与《空白》中的“月”隐喻

Lakoff & Johnson(1980)强调话语的现实性,认为概念和意义是人类建构的产物,而这种概念和意义的建构是人类通过对抽象事物的隐喻、转喻等方式实现的。因此,隐喻是人类的极其重要的认知手段,人类对抽象概念的认识和理解都离不开隐喻。除此之外,隐喻也是突显图形的手段之一。在诗歌创作中,诗人利用隐喻认知机制,通过“月”建构意义,主要是用于烘托情景、抒发感想。如《天·地——静夜给A》一诗写道:

天黑了

日子多寂寞

月亮是我们的眼

我看着你

你看着我

夜夜把相思的露珠淌着

要理解“月”的隐喻性特征,要从“月”的认知特点入手。首先,“月亮”本身就具备一定的颜色和形状,反观诗中“月亮是我们的眼睛”,将“月亮”比喻成眼睛,月亮形似眼睛,也像眼睛一样发出光亮。从空间上来看,眼睛比月亮的面积、体积要小很多。因此,这里“眼”是作为图形被突显出来,而“月亮”则成为了背景。后焦点又从“眼”转换到“我”和“你”,继而转移到抒发诗人的相思之情。“月亮”和“眼睛”二者具有较明显的相似性,但月亮和相思之情之间的关系较为松散,因此,该诗不仅用了隐喻的手段突显图形,还用了转喻来实现意义的构建,纵观全诗,诗人用“咱们永远不能相会”,“距离是我们爱的永久”突显诗人相思苦恋,爱情不得的情感,诗集不止一处将“月亮”比喻成眼睛的字眼,另一处出现在《北上(之一)》,如:

北方的夜很冷

月亮是她的眼睛

一只大雁从目前飞过

那是瞳仁中我的身影

在这首诗的这一小节中,夜晚是背景,月亮在夜晚的衬托下成为图形,在漆黑的夜色下发出淡淡的月光,诗人利用隐喻的手法将“月亮”比喻成“她的眼睛”,被突显的是眼睛,下一句“一只大雁从目前飞过/那是瞳仁中我的身影”,诗人用“大雁”指代自己,而大雁是一种贞禽,一旦结成配偶,终生相依相偎,若失其一,则终身不再寻找新的伴侣,代表忠贞不渝的爱情。这时,图形从“眼睛”转移到大雁的影子,即“我”的身影,诗人作为图形瞬间抓住读者的眼球。诗人还在结尾处提到:“我知道只有向前走/才能与她重逢”,表达了诗人迫切与妻子重逢的心境。

在中国“月”文化的历史影响下,月亮的意象内涵多样,例如:将月亮指代女性和阴柔,又如“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也代表着思念和乡思。而中国人自古喜爱圆月,圆月团圆、完整,而月缺则代表不完整。对于“人”的概念来说,人们常把美好的事物看成一个整体,喜爱用圆形代替整体的事物,代表团圆。因此,用月亮的形状隐喻团圆和分离,例如《分手给××》一诗中:

我不希望天上的月亮在满盈

我不希望神话一代一代传诵

从这首诗的题目《分手给××》就不难看出,该诗是一首分手爱情诗,诗中这两句用“月亮在满盈”映射到“人”美好的爱情,诗句开头主语为“我”,主语通常作为图形首先被感知,在背景夜色的衬托下,突显用月亮满盈比喻的爱情圆满,图形与背景的一应一和,充分展示了诗歌中寄情于景的魅力。下一句“我不希望神话一代一代传诵”,古往今来,神话往往代表一种精神寄托,一种超出现象范围的境界,简而言之就是一种美好的愿望,诗人写出“我”不希望神话被传诵,也就意味着不希望美好的愿望被实现,与上一句诗不希望爱情圆满相对应,将失意者孤独寂寞的心境刻画得淋漓尽致。

3.3 图形背景理论与《空白》中“月”的拟人修辞

贾平凹在诗歌中采用月亮为意象时常常使用拟人修辞手法,赋予笔下的月亮生命,使月亮拥有一定的动作、神态。修辞手法作为前景化手段,可以抓住背景下被凸显的图形,或将文本中的背景突显出来,成为图形。拟人作为实现前景化的方式之一,在描写“月”意象时将“月”的人格化贯穿其中。如《高塬上的一只斑鸠告别着一株垂柳》一诗写道:

我疲劳得皱了一身羽毛

你把月夜揽在怀里让我理梳

我的心似高塬一样干涸

你把天下的绿集中在枝头

我要去云天歌唱

请你把明月看守

镜子里永远有一株高塬垂柳

垂柳上年年会飞来一只斑鸠

在这首诗中,诗人非常巧妙地运用斑鸠和垂柳两个意象分别比喻诗人自己和爱人,并且使用“月”意象丰富诗歌画面。例如:诗人用“揽”“梳理”“怀里”“看守”等词赋予了“月亮”和“垂柳”人类的行为特征,使得“月”有了行为动作,符合图形的特征。月亮一般出现在晚上,即用月代替了时间,因此“黑夜”时间,和地点“高塬”则成为了被依托的背景。通过图形和背景相映衬,诗人刻画了一副在黑暗的夜晚下,淡淡的月光照在柳树的枝头,一只飞倦了的斑鸠在枝头停靠梳理羽毛,垂柳的绿色在月光的照射下越发生机盎然的画面,画面动态感十足。诗歌最后一句写道:“垂柳上年年会飞来一只斑鸠”,把这首离别诗的离别不舍刻画得淋漓精致。贾平凹诗歌的月亮意象作为作品的灵魂和气韵的核心之一,具有衬托诗歌意义的重要作用。此外,“月”的拟人修辞手法在《空白》其他诗中也出现过,如《北上(之二)》:

呵,今夜儿你怎么入睡

月光已经爬上你的门窗

那个海子是你梦幻中的镜子

我轻轻走近去将你观望

《北上(之二)》与《北上(之一)》如出一辙,是一首典型的在外丈夫思妻之诗。在这首诗中,诗人用“爬”使得“月光”有动态行为和人格特征,形成图形,充分描写月光的千姿百态,随着“月光”的移动,目光焦点从“月光”转移到在“门窗”的“你”,给读者以巨大的想象空间。在外的丈夫通过月光将思念寄送给在家的妻子,诠释了丈夫的一腔深情。

综上所述,在诗歌创作和欣赏中,诗人在表达情感时,多寄情于静或寄情于物,以委婉含蓄的方式抒发自身情感。因此,在寄情于物的“物”上,月亮便成为了众多选择之首,有“月亮是她们的眼睛”,也有会爬窗的“月光”,一个普通又特别的月亮在诗人的笔下被赋予了感情和生命。通过诗人的认知加工以及读者的认知解读相结合,最后能够达到更加丰富理解诗歌内涵的效果。

4 结语

图形背景理论作为认知语言学的一个重要基本理论,对文学文本的解读具有巨大的阐释力和可行性。在诗歌分析层面,能够帮助读者在简练的诗歌语言中认知诗歌的内涵和意境。在图形背景理论的基础上,借鉴隐喻和拟人修辞,详尽阐释了《空白》诗集中的“月”意象。《空白》中的“月”不再是一个只是挂在天空,远远观看欣赏的事物。它既可以做图形还可以做背景,凸显了其隐喻意义:静谧、思念、惆怅、寄托等。通过了解月意象背后隐藏的隐喻,以及诗人运用的拟人修辞手法,有助于帮助读者加深对诗歌内涵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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