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电话厅

胡可

在繁华城市的破落一隅、狭窄的曲巷深处有一间古旧小屋，漆红的木门开着一条缝，门环上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天上人间”四个字。

柔和的晨曦中，廖月看见一名中年男子推门走进来。

“你好，我是廖月，有什么可以帮您？”

“你好，我叫刘志刚，我想给我老婆打一个电话。”

“为你自己打吗？”

“不，为我的女儿。”男子说完，递来一个U盘。

刘茜记得，那是一个周三上午，天气格外晴朗，她正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一切平静如常。忽然，她的胸口被针扎似的痛起来，心里涌起莫名的不安。

过了几分钟，接到爸爸的来电：“茜茜，回家吧，你妈走了……”听到这里，她的第一反应是恼火——就和她顶了两句嘴而已，至于离家出走吗？

爸爸又说：“小姨一家也来了。”她心中这才划过一道闪电，猛地理解 “妈妈走了”是什么意思。

那一瞬间她感觉喘不上气。但胸闷只持续了几十秒，随后她平静地走回宿舍，照常和碰面的同学打招呼，并按计划洗掉了一盆脏衣服。“妈妈看见我积攒脏衣服，一定又要说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她心痛了几下。

回去后她住在叔叔家。妈妈出殡的那天，她没出席，叔叔带回一个银灰色的绒盒，说是妈妈给她准备的二十岁生日礼。可惜没来得及送……盒子里躺着一条璀璨的项链。她念了好久，妈妈嘴上嫌贵，但终究还是给她买了。从她记事起，妈妈就没给自己买过首饰了。想起她对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你太自私了”，刘茜心里百味杂陈。

爸爸来接她回家时，和叔婶在客厅轻声交流了许久。刘茜听不清具体内容，但听见“冷血”“心理问题”等字眼。

从前的她最害怕离别，小时候妈妈出差两三天她都能哭得死去活来，上大学离家后还会躲在被子里偷哭。是变冷血了吗？还是突然长大了？

一星期后，廖月见到了刘茜，小姑娘梳着高高的马尾，看起来精神伶俐，但没遮住的黑眼圈暴露了问题。她对“天上人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兴致勃勃地转来转去。就在廖月喊了一声“妈”的时候，她的神情忽然黯淡下来。

刘志刚说，电视里一有母女出现的场景，刘茜就会假装无意地换台——这孩子直到现在，也没有接受母亲离开的事实！

“你手机来电话了。”廖月的妈妈说。

“好，我马上来。”廖月应道，回头对刘茜说，“待会儿要是客厅的电话响了，拜托你帮我接一下。”

“好。”刘茜答道。

廖月转身进了房间。

刘茜喝了口咖啡，望着窗台上鲜绿的藤萝。这真是一家独特的咖啡店，她心想着，客厅里的电话果真响起来。这是一部老式电话机，提起沉甸甸的话筒，她“喂”了一声。

过了几秒，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声音：“茜茜。”

她的心忽然被揪起：“妈妈？”

“你还好吗？”

“妈妈，真的是你吗？” 听到熟悉的称呼，她的眼泪“唰”地流下来，“我好想你！”

“妈妈也好想你！听你爸说，你现在能吃能睡能玩，见你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刘茜拼命摇头：“我一点儿也不好，我每天想你想得睡不着。看到你坐过的沙发想你，看到你用的梳子想你，看到你种的金钱草想你……每天傍晚，我都等着你在门外喊‘茜茜，开门，可是我一次都没等到……”

“别哭，看你伤心，妈妈好难过。”

刘茜用手擦去眼泪：“妈妈，你快回来好不好？”

“妈妈没走，妈妈一直都在你身边。你毕业的时候，结婚生孩子的时候，或者每一次想我的时候，我都会来梦里看你的。”

“我不要在梦里，我要你回家。”

“对不起，孩子，以后妈妈只能以这种方式和你相见了。”

劉茜哽咽地说不出话来：“是我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不该逃课，不该说你自私，对不起，对不起……”

“妈妈不怪你，每次和别人说起，我都说我家茜茜是最好的孩子，妈妈为你感到骄傲。答应我，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勇敢积极地面对，好吗？开开心心的！”

“好，我会的，妈妈。”

“妈妈永远爱你！”

“妈妈，我也爱你！”

放下电话，廖月从房间里出来。此时刘茜已经擦干了眼泪，她的神情是宣泄后的平静和了然，她笑着向廖月说了句“谢谢”。

“你爸爸正在外面等你呢，快去吧。”

刘茜点点头，朝门外走去。

不久，门外传来父女俩对话的声音——

“爸爸，如果终究要死，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体验人间，为了在世上留下些东西。”

“生命这么脆弱，能留下什么呢？”

“你妈妈她留下了你。”

……

他们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小巷里。廖月走到门外，将“请勿打扰”的牌子翻过来，又是“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