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角

赵明宇

安子春自小喜欢唱戏。每次看戏，他站在最前头看得入迷。进元城戏校，爹娘拿不出每个月30斤粮食和10块钱的学杂费，他只得打了退堂鼓，自己在家里跟着唱片学。

几年下来，安子春唱须生、花脸，声音宽厚洪亮，唱旦角、青衣，竟能惟妙惟肖，大家说他是天生的“戏虫”。爱唱戏，家里穷，20多岁了却没人愿意嫁给他做老婆。30岁那年，安子春参加市电视台的戏曲擂台赛，获得擂主，一个喜欢看戏的女孩不顾爹娘反对，嫁给了他。女孩撺掇他组建剧团，可是没钱置办行头。两口子就凑了个说唱班，三里五乡地跑，在婚丧嫁娶现场给人唱堂会。

县剧团不景气，招聘他，还招聘了冀南名旦马小琴。这一年，安子春年近40岁了。

马小琴也是业余选手，才19岁。两个人都是从民间走出来的名角，在舞台上，一个扮生角，一个唱旦角，老才子、少佳人，联袂演出，珠联璧合，县剧团名声大震，在戏曲不景气的当下，竟能一枝独秀，场场爆满，演出台口一个接一个。

县里给了一个转正的名额，就有人撺掇安子春，找找人，请请团长，能吃皇粮，多好的机会啊。安子春点点头，找了团长，请团长吃饭，说把这个名额给马小琴吧，马小琴年轻，有潜力。

团长说，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跟你说实话吧，马小琴正在到处找关系呢。安子春说，她年轻嘛，有上进心。哎，团长，这事儿别跟别人说，传到我老婆耳朵里，又要闹矛盾。

市里评选优秀演员。演出的时候，面对评委，安子春扮演杨宗保，马小琴扮演穆桂英。安子春的嗓子突然喑哑，凉弦了，结果马小琴胜出。

马小琴找到安子春，说凉弦是演员的大忌，你这样的角儿，怎么会凉弦？

安子春说，可能是我昨晚吃咸菜吃多了，嗓子突然哑了一下。小琴你别多想，祝贺你获得优秀演员，这荣誉是你一辈子的荣耀。

马小琴说，你如果不凉弦，这荣誉是你的。

安子春说，我老了，有碗飯吃已经很知足了。你不知道，我以前过的什么日子，少吃没喝的，现在多幸福啊。哎，小琴，你26岁了吧？别挑别捡了，也该找个人嫁了。

马小琴28岁才出嫁。结婚的前两天晚上，单独把安子春请出来吃饭。马小琴带了一瓶酒。安子春说，咱是唱戏的，保护嗓子，怎么能喝酒啊！马小琴说，我要嫁人了，高兴，今晚必须喝酒。马小琴把酒瓶打开了，喝了一杯又一杯。

马小琴竟然喝醉了，说，从今天开始，我喊你一声安老师，只有你配做我的老师。你把荣誉和转正的机会故意让给我，我心里明白啊，安老师！马小琴竟“哇”的一声哭起来，吓了安子春一跳。

小琴，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你让我把话说完。马小琴抹一把泪水，安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嫁人吗？我爱你。尽管你比我大20岁，但是我爱你。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对我好的人了，可是我又不能拆散你的家庭。

安子春倒是笑了，说，小琴，你想的都是什么啊。走，我送你回家。

马小琴说，现在好了，我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今生不能做你的妻子，但是在我的婚礼上，我要当着新郎官的面，当着你老婆我师娘的面，拥抱你一下，你答应不答应？

我答应，我答应。安子春一边说，一边低下头，悄悄擦了一下自己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