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经川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2008年,中本聪的一纸白皮书,宣告了一种全新的虚拟货币——比特币的诞生。(1)Satoshi Nakamoto, Bitcoin: A Peer-to-Peer Electronic Cash System. https://bitcoin.org/bitcoin.pdf (last visited Mar. 29, 2019).数年间,比特币脱颖而出,成为虚拟货币界当之无愧“皇冠上的明珠”。而赋予比特币魔力的底层技术——区块链技术也进入了世人视野。人们很快意识到区块链技术在金融、政务、物流等诸多领域均拥有巨大潜能和广阔前景,可谓是一种能够改变人类生活方式的颠覆性技术。(2)Don Tapscott, Alex Tapscott:Blockchain Revolution: How the Technology Behind Bitcoin is Changing Money, Business, and the World. Penguin (2016).自此,区块链技术及其应用呈现爆发式发展态势。在此过程中,区块链与法律产生了频繁且深入的互动:一方面,区块链技术的迅猛发展给法律带来了巨大的冲击和挑战,大量新的法律风险和难题亟须解决,如何对区块链进行适当且有效的规制和监管成为理论和实务界共同面临的课题;另一方面,区块链技术也与法律不断融合,区块链不仅能够作为法律科技助力法律实施,还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补充乃至替代法律的功能,而区块链与法律的深度融合则将使法律代码化,进而导致法律的深刻重构。可见,区块链与法律的互动可以从三个方面探讨:其一,区块链会带来哪些新的法律风险和难题?其二,是否应当以及如何对区块链进行法律规制?其三,区块链与法律将如何相互融合,法律在区块链时代将发生怎样的变革和重构?本文旨在对上述问题的相关研究进行全面梳理、总结和评述,勾勒迄今区块链法律问题研究的轮廓和图景,并对未来研究的发展前景进行展望,从而为区块链法律问题研究的体系化、全面化、深入化提供参考和借鉴。
需要指出的是,区块链的法律问题不同于虚拟货币的法律问题。由于区块链脱胎于比特币,一些研究者将区块链技术与虚拟货币的法律问题混为一谈。但是,虚拟货币仅为区块链技术的应用方式之一,两者并非同一层面的概念。一方面,区块链是比特币的底层技术,而虚拟货币只是区块链的一种应用方式。“区块链是一种结合对等网络(P2P)技术和加密技术而创造出不可更改的分布式可验证公共数据库的数字技术。如果这个账本记录的是货币,区块链就是加密货币,……但这个账本可以被用来记录任何数据结构,包括所有权证明、身份和认证信息、合同等。”(3)郑戈:《区块链与未来法治》,《东方法学》2018年第3期。另一方面,也并非所有虚拟货币都以区块链技术作为底层技术。金融行动特别工作组(FATF)便明确将虚拟货币分为中心化和去中心化虚拟货币,(4)FATF: Virtual Currencies: Key Definitions and Potential AML/CFT Risks. (2014): 5. http://www.fatf-gafi.org/media/fatf/documents/reports/Virtual-currency-key-definitions-and-potential-aml-cft-risks.pdf (last visted Dec 29, 2019).而中心化虚拟货币显然并非以区块链技术为基础。不仅如此,即便去中心化虚拟货币也未必以区块链为底层技术,如“瑞波币”严格来说就没有使用区块链技术,而只是使用了去中心化的分布式数据库和一致性账本技术。(5)虽然FATF将瑞波币归为去中心化虚拟货币,但也有观点认为瑞波币是中心化的,参见《从三大争议性问题入手,瑞波币到底是不是加密货币?》,https://www.hibtc.org/7906.html,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目前,将虚拟货币与区块链区别对待已成为学术界和实务界的共识。“区块链的广阔应用前景不会因比特币的兴衰而受到根本的影响”,“哪怕比特币最终退出历史舞台,区块链技术也会继续发挥其革命性的力量”。(6)郑戈:《区块链与未来法治》。例如, 我国已全面取缔虚拟货币发行和交易,但区块链技术却受到国家高度重视,习近平主席2019年10月24日在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体学习中关于区块链技术的重要讲话,甚至将区块链推上了国家战略技术的高度。“最重要的不是比特币是否可以取代各国现行法定货币,以及其未来市场价格的高低,而是其底层技术——区块链及其反映的‘去中心化’理念对经济发展、社会管理等重大领域究竟有多大的影响。”(7)赵磊:《论比特币的法律属性——从HashFast管理人诉Marc Lowe案谈起》,《法学》2018年第4期。相比前途未卜的虚拟货币,对区块链技术法律问题的研究无疑更具理论和实践价值。
区块链诞生与发展的过程伴随着大量刑事法律风险,洗钱、非法交易、网络攻击、ICO骗局等层出不穷。由于虚拟货币仍是区块链唯一成熟且规模化的应用,区块链的刑事法律风险也集中体现在虚拟货币领域。在这些刑事法律风险中,有些与区块链自身的技术特征、缺陷或漏洞密切相关,但也有许多是在打着区块链的幌子实施犯罪,有其名而无其实,并非区块链本身所固有的刑事法律风险。
1.成为犯罪工具的风险
区块链自身的技术特性使其在应用过程中容易被洗钱、恐怖融资、逃税、逃汇、非法交易等违法犯罪行为所滥用,目前这种风险集中体现在以比特币为代表的虚拟货币上。臭名昭著的“丝绸之路”暗网便将比特币作为其非法交易的唯一指定“货币”。事实上,在区块链诞生之前,非基于区块链技术的虚拟货币便已经被用于违法犯罪,但区块链的去中心化、去中介化、去国界化、高匿名性等特征使比特币等去中心化虚拟货币更加便于犯罪分子使用,“网络犯罪分子将比特币视为另一种支付选择,与更传统、更成熟的虚拟货币例如WebMoney同时使用。”(8)FBI: Bitcoin Virtual Currency: Intelligence Unique Features Present Distinct Challenges for Deterring Illicit Activity.(Apr.24,2012).https://www.wired.com/images_blogs/threatlevel/2012/05/Bitcoin-FBI.pdf (last visted Dec 29,2019).FATF也指出,由于较高的匿名性和交易的全球性,虚拟货币容易被洗钱和恐怖融资滥用,而去中心化虚拟货币则进一步加剧了这种风险。(9)FATF:Virtual Currencies: Key Definitions and Potential AML/CFT Risks.(2014):9-10.http://www.fatf-gafi.org/media/fatf/documents/reports/Virtual-currency-key-definitions-and-potential-aml-cft-risks.pdf (last visted Dec 29,2019);FATF:Guidance for a Risk-Based Approach to Virtual Currencies.(2015):31-32.http://www.fatf-gafi.org/media/fatf/documents/reports/Guidance-RBA-Virtual-Currencies.pdf (last visted Dec 29,2019).区块链不但进一步加剧了虚拟货币被用于犯罪的风险,还增加了侦查和遏制利用虚拟货币实施犯罪的难度。欧洲央行早在2012年便强调,由于比特币没有中央机构,执法部门在调查可疑活动、识别用户和获取交易信息乃至关闭比特币服务等方面将面临严峻挑战,而这些问题可能会吸引罪犯和洗钱者使用比特币。(10)See European Central Bank:Virtual Currency Schemes.(2012):42-45.https://www.ecb.europa.eu/pub/pdf/other/virtualcurrencyschemes201210en.pdf(last visted Dec 29,2019).“比特币去中心化的本质意味着它远比传统网络货币更加危险和难以对付,缺乏控制机构会造成许多漏洞,包括:缺乏停止洗钱或识别可疑交易的机制,难以识别账户所有者和所在地,难以确定资金原始来源,执法机构难以确定调查的核心地点,也无法关闭比特币系统。”(11)Peter Twomey: Halting a Shift in the Paradigm:The Need for Bitcoin Regulation.Trinity C.L.Rev.(2013)16:70;See also,Omri Marian.A Conceptual Framework for the Regulation of Cryptocurrencies.U.Chi.L.Rev.(2015)82:56-57.
2.成为犯罪对象的风险
由于以比特币为代表的虚拟货币近年来价格快速攀升,其很快成为犯罪分子所觊觎的对象。早期,区块链技术的拥趸往往认为,“比特币很可能是世界历史上最安全的交易方式……想攻击比特币区块链,你需要极大的计算能力,即便把俄罗斯或中国(或美国国家安全局)的全部计算能力都用上,也无法攻破它。”(12)Campbell R. Harvey: Bitcoin Myths and Facts. (Aug. 18, 2014). https://ssrn.com/abstract=2479670 (last visted Dec 29, 2019).但是,接连发生的比特币被窃等安全事件,促使人们开始反思区块链技术的安全性。诚然,绝大多数的区块链安全事件均发生于虚拟货币交易平台或用户等业务层面,(13)据统计,目前近80%的攻击损失都是基于业务层面的攻击所造成的,参见白帽汇安全研究院:《区块链安全分析报告》,第13页,载https://bcsec.org/report,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其原因在于虚拟货币交易所或用户自身在安全防范上的漏洞,但这并不意味着区块链技术本身无懈可击。事实上,学者们已经发现区块链技术在数据层、网络层、激励层、共识层、合约层和应用层均存在安全隐患。(14)参见韩璇、袁勇、王飞跃:《区块链安全问题:研究现状与展望》,《自动化学报》2019年第1期;白帽汇安全研究院:《区块链安全分析报告》,第19-62页,载https://bcsec.org/report,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例如,被称为“悬在区块链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的“51%攻击”,便是几乎所有区块链系统都无可回避的安全隐患。(15)Angela Walch: The Bitcoin Blockchain as Financial Market Infrastructure: A Consideration of Operational Risk.N.Y.U.J.Legis.& Pub.Pol’y(2015)18:861-863.目前,大部分隐患如量子攻击都还停留在理论层面,但也有不少隐患已经实现。例如,“51%攻击”对于比特币等节点众多的主流虚拟货币只存在理论上的可能,但对于众多中小币种却是极为现实的风险。2018年5月,比特币的分叉币比特币黄金(BTG)遭遇“51%攻击”,损失1860万美元。(16)Josiah Wilmoth: Bitcoin Gold Hit by Double Spend Attack, Exchanges Lose Millions.(May 23,2018).https://www.ccn.com/bitcoin-gold-hit-by-double-spend-attack-exchanges-lose-millions (last visted Dec 29,2019)2019年1月,排名虚拟货币市值前20名的以太坊经典(ETC)也遭到“51%攻击”,损失约110万美元。(17)Alex Lielacher: ETC 51% Attack-What Happened and How it was Stopped.(Jan.14,2019).https://bravenewcoin.com/insights/etc-51-attack-what-happened-and-how-it-was-stopped (last visted Dec 29,2019)而针对其他小币种的“51%攻击”更是不胜枚举。对区块链系统的攻击不仅可能造成比特币等虚拟财产损失,也可能造成用户个人隐私、身份信息等敏感数据泄露,还可能对计算机软硬件系统造成破坏。雪上加霜的是,区块链的不可篡改性增加了系统重构的难度,一旦被犯罪行为攻击,其损失难以追回。硬分叉是目前唯一可行的重构方式,例如2016年的“The DAO事件”中,以太坊社区便采取硬分叉的方式强制追回被窃以太币。但硬分叉副作用极大,会对区块链网络的共识机制、可信度、社区完整性及某些合法利益造成破坏,可谓“以毒攻毒”。(18)参见韩璇、袁勇、王飞跃:《区块链安全问题:研究现状与展望》。“The DAO事件”中的硬分叉便严重动摇了以太坊的共识机制,打破了区块链不可更改、去中心、去信任的神话,并最终导致以太坊社区分裂,前述遭遇“51%攻击”的以太坊经典(ETC)即为“The DAO事件”中拒绝硬分叉而从以太坊社区中分裂出来的少数派。
3.成为犯罪幌子的风险
由于比特币和区块链近年来被过度炒作,一些不法分子借区块链炒作之风,以区块链技术为幌子实施犯罪。例如,以区块链技术开发为名实施非法融资或诈骗,利用ICO进行非法集资或诈骗,利用虚拟货币进行网络传销犯罪等。(19)参见张庆立:《区块链应用的不法风险与刑事法应对》,《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但这些犯罪大多只是打着区块链技术的幌子,实际上根本没有使用区块链技术;有的虽然使用了区块链技术,但犯罪本身实质上与是否使用区块链技术并无直接关联。因此,本文认为此类犯罪并不属于区块链技术本身的刑事法律风险。
智能合约并非区块链技术首创,其概念早在1994年便被密码学家Sazbo提出。(20)Nick Szabo.Smart Contracts.(1994).http://www.fon.hum.uva.nl/rob/Courses/InformationInSpeech/CDROM/Literature/LOTwinterschool2006/szabo.best.vwh.net/smart.contracts.html(last visted Dec 29,2019)区块链技术出现之后,智能合约与区块链的结合使智能合约具备了防篡改、抗攻击、安全可信、公开透明等新特性,其功能和应用范围得到了极大扩展,但同时也使其产生了诸多新的法律问题。
1.智能合约的法律性质难题
“智能合约”中虽然包含合约二字,但其究竟是否构成法律上的合同,能否对其适用合同法中的各项规定,历来存在争议。否定说一般认为,智能合约只是法律合同的一种履行方式,本质上就是一段代码或数字程序,并非合同内容,缺乏合同的一般要件,如合同形式、终结及适用法律等条款。(21)参见张夏恒:《区块链引发的法律风险及其监管路径研究》,《当代经济管理》2019年第4期。Raskin(2017)基于智能合约的自动强制执行功能指出智能合约仅仅是一种新型的自助行为(self-help),(22)Max Raskin:The Law and Legality of Smart Contracts.Georgetown Law Technology Review(2017)1:333-335.这种观点事实上仍然将智能合约看作执行合同的程序代码,否定了智能合约作为合同本身的法律地位。而肯定说则从合同的本质出发,认为合同的本质是当事方之间关于建立或改变权利义务关系的合意,而合同形式自由是现代合同法的普遍原则,只要能够体现各方达成合意,无论是书面形式还是代码形式均不影响合同的成立。(23)Kevin Werbach,Nicolas Cornell:Contracts Ex Machina.Duke L.J.(2017)67:340-341; 许可:《决策十字阵中的智能合约》,《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第49页。当事人的合意表现为要约和承诺,对于智能合约来说,要约即智能合约代码在区块链上的发布,而承诺即相应智能合约代码的调用和执行。(24)参见陈吉栋:《智能合约的法律构造》,《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郭少飞:《区块链智能合约的合同法分析》,《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不仅如此,与其他辅助合同执行的手段不同,区块链智能合约的特殊性在于其使合同的执行无可避免,代码外的任何因素包括纸面合同都只能解释代码而无法改变代码,这意味着代码成为合同本身而非仅仅是执行合同的工具。(25)Kevin Werbach, Nicolas Cornell:Contracts Ex Machina.Duke L.J.(2017)67:349-351.
2.智能合约的变更与终止执行难题
区块链智能合约核心优势在于不可篡改性及强制自动执行,但这一特性同时也给智能合约的变更与终止造成了极大障碍。各国法律一般均规定了合同变更、解除或撤销的情形,如各方协商一致、情势变更、欺诈、胁迫、重大误解、乘人之危等。如果合同存在违反法律法规等情形,还可能导致合同无效。此外,智能合约代码也难免存在错误或漏洞,可能导致智能合约的执行与当事人的初衷发生偏差。上述情形中,均需要更改合同内容或终止合同执行。但是,由于区块链的不可篡改性,智能合约代码一旦录入区块链,其内容将难以更改,其执行也将无法阻止且不可逆转,强行更改或终止执行难度极大且代价极高。(26)Max Raskin: The Law and Legality of Smart Contracts.Georgetown Law Technology Review(2017)1:326-327;Jean Bacon,Johan David Michels,Christopher Millard,Jatinder Singh: Blockchain Demystified: A Technical and Legal Introduction to Distributed and Centralised Ledgers.Richmond Journal of Law & Technology(2018),25(1):55-57;Mark Giancaspro:Is a “Smart Contract” Really a Smart Idea? Insights from a Legal Perspective.Computer law & security review(2017),33(6):828-829,832.
为缓解智能合约的更改和终止难题,学者们提出了一些解决方案,思路之一着眼于事前预防,即在编制智能合约之初便对可能发生的合同撤销或变更情形进行预测,通过在智能合约中加入自毁函数(selfdestruct function)、修改器等方式,实现特定条件下智能合约自动执行的停止或相关代码的修改。(27)Bill Marino, Ari Juels: Setting Standards for Altering and Undoing Smart Contracts, in Jose Julio Alferes et al.,eds.Rule Technologies.Research,Tools,and Applications:10th International Symposium, Rule ML 2016,Stony Brook, NY, USA,July 6-9,2016,Proceedings.Springer(2016):151-166.https://link.springer.com/content/pdf/10.1007%2F978-3-319-42019-6.pdf(last visted Dec 29,2019)但应当注意的是,由于区块链固有的不可篡改性,无论自毁函数还是修改器都并非对智能合约代码进行物理删除和修改,而是通过变更智能合约状态使其全部或部分代码无法访问和调用,但合约原始代码仍然储存在区块链上,这就为已销毁智能合约代码的死灰复燃留下了理论上的隐患。(28)目前,在以太坊上使用自毁函数销毁的智能合约是无法恢复的,但是关于恢复被黑客销毁智能合约的提案已经出现,未来自毁操作是否可逆仍然存在不确定性。参见Rachel Rose O’Leary:The New Last-Ditch Effort to Unfreeze a $260 Million Ethereum Fortune.(Apr.18,2018).https://www.coindesk.com/new-last-ditch-effort-unfreeze-260-million-ethereum-fortune(last visted Dec 29,2019).同时,自毁函数和修改器还会带来其他安全风险,如果操作不当可能导致灾难性后果,以太坊上就曾经发生过因权限控制不当导致攻击者使用自毁函数销毁智能合约的恶性事件。(29)参见《权限控制不当:一些智能合约可被攻击者永久销毁》,载https://bcsec.org/index/detail?id=135,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思路之二着眼于事中干预,即在智能合约合同植入“预言机”(Oracle)或类似机制,使外部主体可在其权限范围内对智能合约进行干预,例如,可以由独立仲裁员充任“专家预言机”,当合同出现争议时,其可以基于专业判断,通过签发密匙阻止智能合约的自动执行并启动救济程序;(30)Kevin Werbach, Nicolas Cornell:Contracts Ex Machina.Duke L.J.(2017) 67:546; Eric Tjong Tjin Tai: Force Majeure and Excuses in Smart Contracts.European Review of Private Law(2018),26(6):790.也可以由司法机关建立公共法律数据库作为“自动化预言机”,使智能合约能够自动获知法律更新并变更相应条款;(31)Max Raskin: The Law and Legality of Smart Contracts.Georgetown Law Technology Review(2017)1:327.还可以授予政府机构“超级用户”权限,使政府能够对区块链内容进行审查和修改。(32)Alexander Savelyev: Contract Law 2.0:“Smart” Contracts as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of Classic Contract Law.Information &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 Law(2017),26(2):133.但这种方案意味着重新引入受信任第三方,损害区块链不可篡改、去中介化、去信任化的特性,削弱乃至剥夺了区块链最具吸引力和创新性的价值。(33)Id. at 133-134.不仅如此,上述两种方案都需要在智能合约编写之初便加入相应功能方可实现,如果当事方在编写智能合约时因某些原因没有加入相关代码,则智能合约启动后的终止和更改仍将难以实现。思路之三则着眼于事后补救,认为可以通过当事各方的事后协商对智能合约执行的不当后果进行纠正,(34)Max Raskin: The Law and Legality of Smart Contracts.Georgetown Law Technology Review(2017)1:327.或者通过诉讼等途径由法院或政府强制当事人承担赔偿或恢复原状等责任,(35)Alexander Savelyev: Contract Law 2.0:“Smart” Contracts as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 of Classic Contract Law.Information & Communications Technology Law(2017),26(2):133.但这种方案的问题在于会造成时间拖延和成本上升,并且可能遭遇匿名当事人的身份确认及跨司法区域情形下的管辖权确定等难题。(36)Id.at 134.此外,也并非所有合同都适合事后补救,一些智能合约执行所造成的后果是无法事后挽回的。有学者据此认为,智能合约的变更与终止难题将迫使国家提前介入,加强对智能合约的事前审查和监管。(37)Kevin Werbach, Nicolas Cornell:Contracts Ex Machina.Duke L.J.(2017)67:340.
3.匿名当事人的能力识别和责任追究难题
区块链的加密和匿名技术使智能合约的一方或多方当事人可能以匿名或假名的形式出现,这有助于保护合同当事人的隐私,但也带来了一系列法律问题。一方面,匿名当事人的法律能力难以识别,合同一方可能在不知情下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缔结智能合约,导致合同无效而蒙受损失;(38)Id.at 371-372; Primavera De Filippi, Aaron Wright:Blockchain and the Law: The Rule of Cod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8):85;Giancaspro,supra note 35,at 828.另一方面,如果智能合约中存在匿名当事人,当智能合约的执行出现错误导致损害或显失公平时,匿名当事人的身份识别难题将使受害方难以通过诉讼等途径获得赔偿;即便通过缺席审判获得有利判决,也可能因无法确定匿名当事人身份而沦为一纸空文。(39)Primavera De Filippi, Aaron Wright:Blockchain and the Law: The Rule of Cod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8):85.
4.智能合约的合同保密难题
许多合同中存在合同保密条款,以避免合同内容及当事方身份公开。但区块链具有高度公开透明性,区块链智能合约代码及其执行过程对全部节点可见。合同当事人的身份即便经过匿名或假名化处理,也可能通过反匿名技术加以破解和识别。因此,区块链智能合约具有潜在的合同保密风险,难以适用于需要严格保密的合同,这将限制智能合约的应用范围。(40)Id.at 83-84;Jean Bacon,Johan David Michels, Christopher Millard, Jatinder Singh: Blockchain Demystified: A Technical and Legal Introduction to Distributed and Centralised Ledgers.Richmond Journal of Law & Technology(2018), 25(1): 58.
数据公开透明和不可篡改是区块链的重要特征,加之其不完善的匿名性(或假名性),区块链上的数据始终面临泄露的风险。(41)Primavera De Filippi: The Interplay Between Decentralization and Privacy: The Case of Blockchain Technologies.Journal of Peer Production(2016) 9: 10-13.尤其是2018年5月25日欧盟《一般数据保护条例》(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 GDPR)生效后,区块链技术与GDPR的兼容性问题受到热议。
1.区块链数据法律定性难题
区块链与GDPR关系的首要问题是区块链数据是否落入GDPR的管辖范围。一方面,GDPR规定其不仅适用于设立在欧盟内部的数据控制者和处理者,也适用于虽不在欧盟内部设立,但向欧盟内的数据主体提供服务或对发生在欧盟内的数据主体活动进行监控的数据控制者和处理者。(42)EU 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 (GDPR): Regulation (EU) 2016/679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of 27 April 2016 on the protection of natural persons with regard to the processing of personal data and on the free movement of such data, and repealing Directive 95/46/EC, (General Data Protection Regulation), OJ 2016 L 119/1, art. 3 [hereinafter GDPR]而区块链尤其是公有链系统通常由遍布全球的节点共同运行,其创造者无法控制网络扩张的地理范围,使公有链系统具有固有的全球性,因此极易落入GDPR的地域管辖范围。(43)Jean Bacon, Johan David Michels, Christopher Millard, Jatinder Singh: Blockchain Demystified: A Technical and Legal Introduction to Distributed and Centralised Ledgers. Richmond Journal of Law & Technology (2018),25(1):59;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and Data Protec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Eur.Data Prot.L.Rev.(2018)4:27-28;Matthias Berberich, Malgorzata Steiner: Blockchain Technology and the GDPR-How to Reconcile Privacy and Distributed Ledgers.Eur.Data Prot.L.Rev.(2016)2:423.另一方面,GDPR将“个人数据”定义为所有能够直接或间接识别自然人(即数据主体)身份的数据,只有完全匿名化的数据才不构成个人数据。(44)GDPR, arts. 4(1), 4(5).但是,区块链采用的往往并非匿名技术,而是假名技术,经过假名化处理的数据仍然可以通过技术手段与数据主体相关联,因此区块链数据应当构成GDPR所规制的个人数据。(45)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and Data Protec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Eur.Data Prot.L.Rev.(2018) 4: 22-26; Jean Bacon, Johan David Michels, Christopher Millard, Jatinder Singh: Blockchain Demystified: A Technical and Legal Introduction to Distributed and Centralised Ledgers.Richmond Journal of Law & Technology(2018),25(1)60-63;Primavera De Filippi:The Interplay Between Decentralization and Privacy: The Case of Blockchain Technologies. Journal of Peer Production(2016) 9: 11; Matthias Berberich, Malgorzata Steiner: Blockchain Technology and the GDPR-How to Reconcile Privacy and Distributed Ledgers. Eur. Data Prot. L. Rev.(2016) 2: 423-424.
2.数据控制者和处理者认定难题
GDPR将数据控制者定义为决定个人数据处理目的和方式的自然人或法人等机构,而数据处理者是为数据控制者处理个人数据的自然人或法人等机构。(46)GDPR,arts.4(7),4(8).数据控制者和处理者是GDPR中的主要义务主体。在区块链尤其是公有链系统中,由于缺乏中心控制者,区块链数据由所有节点共同处理,因此认定数据控制者存在困难。区块链系统中参与数据处理的一般包括节点和用户,用户(数据主体)将个人数据上传至区块链系统,而节点则负责对用户上传的数据共同进行处理。在这种情况下,要么所有节点都不是数据控制者,因为它们都没有独立决定数据处理方式和目的的能力;要么所有节点都被认定为数据控制者,但这将使GDPR的义务分散于每个节点,使数据主体权利行使高度复杂化。(47)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and Data Protec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 Eur. Data Prot. L. Rev. (2018) 4: 26-27.同时,区块链用户(数据主体)也可能成为数据控制者:虽然从宏观上看,节点为维持区块链系统运行而处理数据,是数据控制者;但从微观上看,用户为了自身目的上传数据,节点只是根据用户的决定处理数据,用户决定了数据处理的目的和方式,因此用户才是数据控制者,节点一般情况下只是数据处理者。(48)Jean Bacon, Johan David Michels, Christopher Millard, Jatinder Singh: Blockchain Demystified: A Technical and Legal Introduction to Distributed and Centralised Ledgers. Richmond Journal of Law & Technology (2018), 25(1): 63-65.
3.数据主体权利行使难题
根据GDPR规定,数据主体享有诸多权利,包括更正权、删除权(被遗忘权)、访问权、携带权等。但在区块链系统中,数据主体权利的行使可能遇到障碍。以更正权和被遗忘权为例,GDPR规定数据主体有权在特定情形下要求数据控制者修改或删除个人信息。(49)GDPR,arts. 16-17.但是,在区块链尤其是公有链系统中,更正权和被遗忘权的行使至少面临两大障碍:首先,在公有链中,数据被分布式储存在大量节点之中,每个节点只能修改本地数据,数据主体识别并要求所有储存其个人数据的节点更正或删除数据几乎没有可行性。(50)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and Data Protec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 Eur. Data Prot. L. Rev. (2018) 4: 29; Matthias Berberich, Malgorzata Steiner: Blockchain Technology and the GDPR-How to Reconcile Privacy and Distributed Ledgers. Eur. Data Prot. L. Rev. (2016) 2: 426.其次,由于区块链的不可篡改性,即便能够识别出所有储存个人数据的节点,节点也无法修改或删除数据。(51)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and Data Protec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 Eur. Data Prot. L. Rev. (2018) 4: 29-31;Jean Bacon, Johan David Michels, Christopher Millard, Jatinder Singh: Blockchain Demystified: A Technical and Legal Introduction to Distributed and Centralised Ledgers. Richmond Journal of Law & Technology (2018),25(1):77;Matthias Berberich, Malgorzata Steiner: Blockchain Technology and the GDPR-How to Reconcile Privacy and Distributed Ledgers. Eur. Data Prot. L. Rev. (2016) 2: 426.虽然在理论上,区块链可以通过“分叉”的方式编辑数据,但现实中,这种方式实现的难度极大且成本极高,不具有可操作性。(52)Jean Bacon, Johan David Michels, Christopher Millard, Jatinder Singh: Blockchain Demystified: A Technical and Legal Introduction to Distributed and Centralised Ledgers.Richmond Journal of Law & Technology(2018), 25(1): 77; 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and Data Protec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Eur. Data Prot. L. Rev.(2018)4:31.
4.数据控制者义务履行难题
即便解决了区块链中数据控制者的认定问题,要求其履行GDPR所规定义务仍然存在诸多难题。一是数据最简化,GDPR要求收集个人数据应当具有具体、清晰和正当的目的,数据处理是对于实现上述目的适当、相关且必要的,不得以违反上述目的的方式处理个人数据。(53)GDPR, arts. 5(1)(b), 5(1)(c).但是,数据一旦录入区块链便将永久成为区块链的一部分,无法修改和删除,这与数据最简化原则互相矛盾。(54)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and Data Protec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 Eur. Data Prot. L. Rev.(2018) 4: 28-29.二是数据跨国传播,GDPR要求数据控制者将个人数据向第三国或国际组织传输时必须符合一系列严格的条件,(55)GDPR, arts. 44-50.但区块链——至少是公有链——从设计上便是不受国界约束的,任何地方的任何个体都可以自由获取并处理区块链中的所有数据,因此,GDPR关于数据跨国传输的要求难以在公有链系统中得到完全遵守。(56)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and Data Protec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Eur. Data Prot. L. Rev.(2018)4:27-28; Jean Bacon, Johan David Michels, Christopher Millard, Jatinder Singh: Blockchain Demystified: A Technical and Legal Introduction to Distributed and Centralised Ledgers.Richmond Journal of Law & Technology (2018),25(1):75-76.三是通过设计保护数据,“通过设计保护隐私”(Privacy by Design)是目前国际社会通行的隐私保护原则,GDPR也规定了“通过设计保护数据”的原则(Data Protection by Design),要求数据控制者在系统设计之初便采取适当措施确保符合GDPR规定。(57)GDPR, art. 25(1).但如上所述,区块链技术的许多特性与GDPR难以兼容,因此如何使区块链系统符合“通过设计保护数据”原则存在难点。
有学者指出,区块链技术与GDPR的冲突可以通过数据链下储存加以缓解,链下储存可以实现数据的修改和删除,缓解区块链数据不可篡改的刚性,从而使更正权、被遗忘权、数据最简化等成为可能。(58)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and Data Protec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 Eur.Data Prot. L. Rev.(2018)4:28-31; Jean Bacon, Johan David Michels, Christopher Millard, Jatinder Singh: Blockchain Demystified: A Technical and Legal Introduction to Distributed and Centralised Ledgers.Richmond Journal of Law & Technology(2018), 25(1): 77.但链下储存也存在其局限性:一方面,并非所有数据都可以实现链下储存,例如公钥必须链上储存,而公钥同样构成GDPR中的个人数据;另一方面,数据链下储存可能损害区块链的去中心化、安全可信等核心优势。(59)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and Data Protection in the European Union. Eur. Data Prot. L. Rev.(2018) 4: 28-31.
区块链和智能合约的结合能够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组织形式,即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 DAO)。DAO不需要中心化的管理机构,不受任何个人或机构控制,而是完全由一系列事先确定相互关联的智能合约控制,在区块链上以去中心化的方式自动运转。如果在DAO中引入股份概念并以公司的模式运行,其还可能进一步发展为去中心化自治公司(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Corporations, DAC)。(60)Vitalik Buterin: DAOs, DACs, DAs and More:An Incomplete Terminology Guide.(May 6,2014).https://blog.ethereum.org/2014/05/06/daos-dacs-das-and-more-an-incomplete-terminology-guide (last visted Dec 29,2019)DAO具有高运转效率、低成本、高透明度、高确定性、防止腐败和投机、缓解委托代理问题等一系列优势。(61)Primavera De Filippi, Aaron Wright: Blockchain and the Law: The Rule of Cod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8):151-152;Aaron Wright, Primavera De Filippi: Decentralized Blockchain Technology and the Rise of Lex Cryptographia.(Mar.10,2015):16. https://ssrn.com/abstract=2580664 (last visted Dec 29, 2019).但同时,DAO也面临着不少法律难题。
1.法律定位难题
各国法律一般对法人的成立规定了诸多限制条件,而无论何种形式的DAO都难以满足法人成立的全部条件,因此,在现行法律框架之下,DAO很难拥有法人资格。法人资格缺失意味着DAO的参与者或投资者将无法受到有限责任的保护,甚至可能需要以个人全部财产对DAO的行为承担无限连带责任。这将严重限制DAO吸引成员的能力,尤其是那些拥有大量资产的大型企业、机构投资者等商业实体可能会因此对投资DAO望而却步。(62)Primavera De Filippi, Aaron Wright: Blockchain and the Law: The Rule of Cod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8): 142; Jean Bacon, Johan David Michels, Christopher Millard, Jatinder Singh: Blockchain Demystified: A Technical and Legal Introduction to Distributed and Centralised Ledgers.Richmond Journal of Law & Technology(2018), 25(1): 99-100.
2.管辖权难题
与传统应用运行于特定位置的中心化服务器上不同,基于区块链的DAO运行于区块链系统的所有节点之上,每一个节点都可能位于不同的司法区域。因此,DAO没有固定的地理位置,既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同时,与传统组织有确定、可识别的管理者不同,DAO由一个分布式对等网络共同维护,其管理者遍布世界各地,不存在作为监管之“锚”的中央管理机构,也不受特定组织或个人的控制。在这种情况下,DAO管辖权的确定将成为极为棘手的问题,政府在对DAO适用本国法律时将面临挑战。(63)Primavera De Filippi, Aaron Wright: Blockchain and the Law: The Rule of Cod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8): 152-154; 何波:《区块链技术及其法律问题》,《中国电信业》2018年第5期。
3.责任追究难题
DAO的运转需要与外界发生互动,必然对第三方产生影响,甚至可能发生侵权、违法乃至犯罪行为,需要DAO进行赔偿或停止运行。但这将带来至少两个问题:其一,谁来担责?如上所述,DAO没有中央管理机构或管理者,理论上没有确定的个人或组织对DAO的行为负责。有学者提出了三种可能解决方案,一是采用最近人原理,要求DAO的创建者依据“产品责任法”承担责任,但是DAO可能是由成百上千个匿名个体或另一个DAO创建,其创建者可能是无法识别的;二是如果DAO的用户以某种方式控制DAO并从DAO的运作中直接或间接获利,可以要求他们对DAO承担替代责任,但是这存在因果关系上的问题,要求用户对其并不知情也没有充分理由预见的损害负责是不公正的;三是由DAO以其控制的资产对自身行为负责,但鉴于区块链和智能合约的特性,DAO只会依照预先设定的智能合约代码管理其资产,除非关于赔偿的代码在设计之初便编入智能合约,否则DAO的资产将难以用于赔偿。(64)Aaron Wright, Primavera De Filippi: Decentralized Blockchain Technology and the Rise of Lex Cryptographia.(Mar.10,2015):55.https://ssrn.com/abstract=2580664 (last visted Dec 29, 2019)..其二,如何停止DAO?理论上,基于区块链的DAO一旦启动,便将脱离其创建者的控制而自动持续运行直至实现预定目标。除非DAO在构建之初便被植入在特定条件下中止自动运行的代码,否则法院或政府也难以强制停止DAO的运行。这可能迫使政府采取某些极端的强制措施对DAO进行规制和监管。(65)Id.
如上所述,区块链并非完美无缺、坚不可摧,也绝非无所不能,其潜在法律风险和难题需要适当的法律规制。因此,无论学术界还是实务界,都将区块链技术及其应用的法律规制和监管问题摆上议程,展开研讨。
1.区块链法律规制的必要性
少数学者站在技术独立主义的立场,否定国家和政府介入区块链系统的正当性,认为政府应当容许区块链技术自由发展。“在早期阶段起草区块链的管理规定将是一个错误:P2P技术的历史表明,一项技术展现其全部潜力可能需要数年。在此期间,监管机构应静观其变,或在现有框架内设法容纳新技术,而不是冒险用过于刻板的规则扼杀正迅速演进的创新思想。”(66)The Economist: The Trust Machine: The Technology Behind Bitcoin Could Transform How the Economy Works. The Economist (Oct. 31, 2015): 13.但是,更多学者指出,监管区块链技术,不仅对保护国家、社会和公众利益是必要的,并且对区块链技术的健康发展也大有裨益。适当的监管能够促进区块链发展这一观点正在获得普遍承认,监管者和被监管者的合作可以促进成长和创新。创新者“并非仅仅追求最少的监管,而是最完善的监管。对于寻求庞大用户基础的区块链平台,可靠且稳定的监管环境对于建立信任非常重要”。(67)Kevin Werbach: Trust, But Verify: Why the Blockchain Needs the Law.Berkeley Tech. L. J.(2018)33: 529, 533.监管提供了法律上的确定性,最终将有利于而非遏制创新。而法律不确定性会使企业家和创业者顾虑其行为可能会突然被认定为不合法,导致他们在实现想法时犹豫不决甚至逃离到更加友好的地区。此外,监管的不确定还增加守法成本,迫使企业家花费更多精力去确定其行为的法律性质。因此,监管者不应当等到区块链技术成熟后才开始与产业对话,而应当在技术发展早期就与创业者开展合作以促进有益的创新。(68)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Regulating the Unknown.German L. J.(2018)19:683.
2.区块链法律规制的可能性
在区块链技术发展早期,不少学者认为区块链去中心化、去中介化等特点使其对监管天生免疫。这是因为,监管机构高度依赖中介或称“阻塞点”(chokepoint)来实施监管,而区块链却能够完全或很大程度上去除对银行等传统中介的依赖,使监管失去赖以切入的“阻塞点”;(69)Jerry Brito, Houman B. Shadab, Andrea Castillo O’Sullivan: Bitcoin Financial Regulation: Securities, Derivatives, Prediction Markets, and Gambling. Columbia Science and Technology Law Review(2014)16:217-218;Julie Maupin: Mapping the Global Legal Landscape of Blockchain and Other Distributed Ledger Technologies. (Jul. 26, 2017): 4. https://ssrn.com/abstract=2930077 (last visted Dec 29, 2019).此外,区块链系统的匿名性进一步加大了政府监管机构对其交易进行监测和追踪的难度。(70)Peter Twomey: Halting a Shift in the Paradigm: The Need for Bitcoin Regulation. Trinity C. L. Rev.(2013)16: 75.“它建立在代码之上,它活在云端,它是全球化的,与民族国家分离,没有自己的机构所有者,点对点运行,其交易本质上是假名的。它无法像股票市场、政府货币市场、保险或其他金融部门那样受到监管”。(71)Jeffrey Tucker. Should Bitcoin be Regulated like Dollars.(May 20,2013).http://lfb.org/today/should-bitcoin-be-regulated-like-dollars (last visted Dec 29,2019).
但随着区块链技术的发展和研究的深入,学者逐渐认识到,虽然区块链技术理念是去中心化的,但其设计、运行、维护等仍然不可避免地需要依靠各类中心化节点,而这些中心化节点可以成为政府监管介入的新“阻塞点”。(72)Aaron Wright, Primavera De Filippi: Decentralized Blockchain Technology and the Rise of Lex Cryptographia. (Mar.10,2015): 51. https://ssrn.com/abstract=2580664 (last visted Dec 29,2019);Omri Marian.A Conceptual Framework for the Regulation of Cryptocurrencies.U.Chi.L.Rev.(2015) 82: 57-58.这些可能的新“阻塞点”包括网络服务供应商等传输中介、搜索引擎或社交网络等信息中介、虚拟货币交易平台或电子钱包服务提供商等区块链特有中介、“矿工”等交易处理中介等。(73)Primavera De Filippi, Aaron Wright:Blockchain and the Law: The Rule of Cod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8):177-181.例如,可以对虚拟货币交易所实施规制,要求其履行客户身份识别、客户尽职调查、可疑交易识别与报告等与其他金融服务提供商相同的义务。(74)Kevin V. Tu, Michael W. Meredith: Rethinking Virtual Currency Regulation in the Bitcoin Age.Wash. L. Rev.(2015)90:329.同时,政府还可以通过监管区块链系统终端用户、代码开发者或硬件生产商,以及干预和影响区块链市场及区块链社区等多种途径来对区块链加以规制。(75)Primavera De Filippi,Aaron Wright:Blockchain and the Law: The Rule of Code.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8): 175-177, 181-189.此外,区块链技术也并非完全匿名,执法机关有能力对区块链上的交易进行监控和追踪,对利用区块链系统实施违法活动的不法分子身份进行分析和识别。(76)Daniela Sonderegger: A Regulatory and Economic Perplexity: Bitcoin Needs Just a Bit of Regulation. Washington University Journal of Law & Policy(2015)47:208; 郑戈:《区块链与未来法治》,《东方法学》2018年第3期,第85页。因此,对区块链的规制和监管是可能的。
虽然对于区块链监管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学术界已基本达成共识,但截至目前,除区块链最早和最成熟的应用——虚拟货币外,对于区块链技术的其他应用,各国(地区)政府多采取观望或试探的态度。(77)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Regulating the Unknown.German L.J.(2018)19:675-690.区块链技术及其应用的一般法律规制,目前仍基本处于理论探讨阶段。
由于区块链技术仍然处于成长和试验阶段,其潜能和价值尚未得到充分挖掘和展现,因此,许多学者强调,虽然为缓解区块链风险而进行适度监管是必要的,但应当采取相对宽松、温和、柔性和灵活的监管方式,避免过早出台刚性监管框架,以防因噎废食,遏制区块链技术的创新和应用,扼杀区块链潜能和作用的发挥。(78)Trevor I. Kiviat: Beyond Bitcoin: Issues in Regulating Blockchain Tranactions. Duke L. J. (2015) 65: 607; 朱娟:《我国区块链金融的法律规制——基于智慧监管的视角》,《法学》2018年第11期;袁康:《区块链技术在证券市场应用的监管问题研究》,《证券法苑》2017年第5期。“严格的比特币监管将抵消比特币带来的速度和效率提升,并抑制基于区块链的创新技术”。(79)Michael Sherlock: Bitcoin: The Case Against Strict Regulation.Rev. Banking & Fin.L.(2017)36:991.有学者甚至警告,过度监管扼杀区块链技术创新和发展,将导致国家在这场科技革命中落伍,丧失发展乃至领导世界的机会。(80)Matthew Kien-Meng Ly: Coining Bitcoin’s Legal-Bits: Examining the Regulatory Framework for Bitcoin and Virtual Currencies.Harv.J.L.&Tech.(2013)27:608.基于此,众多学者提出了区块链法律规制的策略与方法,其中试验性监管、自我监管和共同监管、类型化监管是较有代表性的观点。
1.试验性监管
目前对金融领域的创新采取监管沙箱这一实验策略几已形成全球共识。(81)朱娟:《区块链金融消费者权益保护:实验性规制的路径》,《南京社会科学》2018年第12期,第102页。“监管沙箱”(regulatory sandbox)、“日出条款”(sunrise clause)、“日落条款”(sunset clause)等试验性监管措施均可以用于对区块链技术的监管。(82)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Regulating the Unknown. German L. J.(2018)19:687-688.这其中,英国金融行为监管局(FCA)首创的监管沙箱受到众多学者推崇。所谓监管沙箱,是指“一个‘安全空间’,企业可以在其中试验创新产品、服务、商业模式和交付机制,而不会立即产生正常情况下从事相关活动的所有监管后果”。(83)Financial Conduct Authority: Regulatory Sandbox.(2015):1.https://www.fca.org.uk/publication/research/regulatory-sandbox.pdf (last visted Dec 29,2019).监管沙箱使创新者能够在一个受控制的环境中对其技术进行试验并为参与者提供法律上的确定性,同时也使监管者可以对技术及其价值进行近距离观察,实现监管双方的双赢。(84)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Regulating the Unknown.German L. J.(2018)19:687.虽然监管沙箱并非专为区块链技术设计,但诸多学者认为,监管沙箱能够在控制区块链应用风险和保护鼓励区块链技术创新之间实现较为理想的平衡,应当为我国所借鉴,建立以“中国式监管沙箱”为核心的区块链监管模式。(85)参见陈志峰、钱如锦:《我国区块链金融监管机制探究——以构建“中国式沙箱监管”机制为制度进路》,《上海金融》2018年第1期,第60-68页;刘瑜恒、周沙骑:《证券区块链的应用探索、问题挑战与监管对策》,《金融监管研究》2017年第4期,第105页;袁康:《区块链技术在证券市场应用的监管问题研究》,《证券法苑》2017年第5期,第333-335页;朱娟:《区块链金融消费者权益保护:实验性规制的路径》,《南京社会科学》2018年第12期,第102-104页。但也有学者指出,监管沙箱在地域和行业上的局限性使其不能很好地契合区块链技术的全球性和跨行业性,应当对现有监管沙箱进行改进,构建跨国界、跨行业、初创友好且能灵活调整参数的区块链“全球监管沙箱”。(86)See Julie Maupin: Mapping the Global Legal Landscape of Blockchain and Other Distributed Ledger Technologies.(Jul.26,2017):10-12.https://ssrn.com/abstract=2930077(last visted Dec 29,2019).
2.自我监管与共同监管
由于区块链的尖端技术性、高速发展性与高度复杂性,仅靠政府进行单一监管已远远不够,应充分培育社会中间层主体,使其在政府干预市场以及市场影响政府行为中起到关键性纽带作用,同时赋予交易平台乃至社会力量以一定监管权限,充分发挥经营者、第三方等的监管主体作用,构建“自我监管(self-regulation)”、“共同监管(co-regulation)”等的多元共治体系。这种多元共治体系融合了行业协会主导的行业自律、业内企业的自我规制以及市民社会的监管功能,政府需要转变监管职能,成为多元监管体系的领导者和协调者,为其他主体监管作用的发挥创造条件。(87)朱娟:《我国区块链金融的法律规制——基于智慧监管的视角》,《法学》2018年第11期,第136页。这种监管模式能够充分发挥行业协会和行业参与者的专业性、信息充分性、及时性等优势,弥补监管机构在专业能力和监管资源上的不足,既有利于在坚守安全底线的前提下为技术创新提供良好的监管环境,也有利于监管的灵活性和监管政策的调整与试验。(88)参见同上注,第137页;袁康:《区块链技术在证券市场应用的监管问题研究》,《证券法苑》2017年第5期,第338页。但应当强调的是,基于区块链与生俱来的强大治理能力,区块链的自我监管和共同监管应当与区块链的技术特性有机结合,实现“以链治链”。(89)参见杨东:《“共票”:区块链治理新维度》,《东方法学》2019第3期,第58页。例如杨东(2019)提出的“共票”区块链治理机制,就是利用区块链经济中的众筹理念,以代币(token)为媒介的社会共治模式。(90)参见同上注,第56-63页。再如Finck(2018)提出通过将区块链系统中的各种主体纳入监管的设计、构建和实施中,构建“多中心共同监管”(polycentric co-regulation),从而将区块链自我治理能力纳入监管框架,以契合区块链的去中心化特征。(91)Michèle Finck: Blockchains: Regulating the Unknown.German L. J.(2018)19:686-687.Reyes(2016)提出了区块链的“内生监管”(endogenous regulation)理论,监管者通过与区块链生态系统成员尤其是开发者的合作,将合规性植入区块链技术的底层协议中,并通过迭代过程推进监管的不断完善,这种融入技术底层的“内生监管”能够有效降低系统性风险,促进创新及应用,最小化合规风险。(92)Carla L. Reyes: Moving Beyond Bitcoin to an Endogenous Theory of Decentralized Ledger Technology Regulation: An Initial Proposal. Villanova Law Review(2016) 61: 222-233.
3.类型化监管
由于区块链应用范围极广,不少研究提出应当对区块链进行类型化监管。如我国工信部(2016)便指出区块链治理应当区分不同的区块链部署结构,即开源社区运行模式、技术服务提供商模式和联盟模式,构建差异化治理模式。(93)参见工业和信息化部信息化和软件服务业司“中国区块链技术和产业发展论坛”:《中国区块链技术和应用发展白皮书(2016)》,载https://www.weiyangx.com/213889.html,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也有学者提出应根据区块链在不同领域的应用进行类型化监管,如金融领域、权属证明领域等。(94)参见周瑞珏:《区块链技术的法律监管探究》,《北京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还有学者认为应当根据区块链应用的不同目的进行类型化监管:对于为更好地实现合法目的、促进法律实施的区块链应用,监管应当持欢迎态度并适当调整监管框架以适应技术创新;对于意图规避法律实现非法目的的区块链应用,应当采取强硬态度和强制措施予以打击以维护传统法律权威;而对于介于二者之间的区块链应用——其目的并非规避法律的实质性义务,而是为了规避传统法律的低效、烦琐和高成本,或者由于区块链的技术特性而无法完全满足现行监管要求——监管者应当采取适度包容的态度,采用“监管沙箱”等试验性监管措施探索适当的监管路径。(95)See Karen Yeung: Regulation by Blockchain: The Emerging Battle for Supremacy Between the Code of Law and Code as Law. Modern Law Review(2019), 82(2): 207-239; Maupin, supra note 79, at 3-13.
与金融科技(Fintech)类似,将科技应用于法律领域,作为法律实施的辅助机制,称为法律科技(Legaltech)。目前,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等技术已经在法律领域得到了较为广泛的应用。区块链技术在法律科技领域同样有着广阔的应用前景,对于提升法律实施效果有着潜在价值。
1.区块链与司法存证
“区块链因其本身具备不可篡改、可追溯特征,极适合与电子存证相结合,存证也因此成为区块链应用的典型场景之一”。(96)工业和信息化部信息中心:《2018年中国区块链产业白皮书》,第68页,载http://www.miitcidc.org.cn/n602427/c593023/part/593024.pdf,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实际上,在所有涉及记录和验证的领域,包括司法过程中的证据保存、提交和验证,都可以借助区块链技术来完成。”(97)郑戈:《区块链与未来法治》,《东方法学》2018年第3期,第83页。由于传统电子证据易修改、易伪造且修改后容易不留痕迹,其鉴定难度大、费用高、周期长,致使电子证据司法采信度普遍较低,常被虚置或转化应用,高度依赖国家公证,并容易导致诉讼迟延。(98)参见张玉洁:《区块链技术的司法适用、体系难题与证据法革新》,《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第102-103页;史明洲:《区块链时代的民事司法》,《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第111-112页。
区块链技术对于解决传统电子证据的难题具有显著的应用价值。一方面,区块链技术的链式结构、分布式储存、时间戳技术和不对称加密技术可以确保电子证据储存和传输的安全性,并且可以通过哈希值比对验证证据的完整性和真实性,从而弥补传统电子证据易篡改的缺陷,降低电子证据的真实性证明成本,有效替代公证机构的公证职能,改变传统电子证据采信率低的现状;(99)参见张玉洁:《区块链技术的司法适用、体系难题与证据法革新》,《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第103页;工业和信息化部信息中心:《2018年中国区块链产业白皮书》,第68页,载http://www.miitcidc.org.cn/n602427/c593023/part/593024.pdf,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另一方面,区块链的分布式存储允许司法机构、仲裁机构、审计机构等多个节点在链上共享证据,理论上可以实现秒级数据传输,降低取证时间成本,优化仲裁流程,提高多方协作效率。(100)参见工业和信息化部信息中心:《2018年中国区块链产业白皮书》,第68页,载http://www.miitcidc.org.cn/n602427/c593023/part/593024.pdf,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
但也有学者指出,区块链存证与司法证明所要求的“准确无误”仍有差距。一方面,区块链源代码向所有节点公开,增加了区块链受到攻击的风险;另一方面,区块链虽不易篡改但并非不可篡改,其共识机制和密码算法可能被攻破。因此,不应“神话”区块链存证,而应设置更周密严谨的证据规则。(101)参见施鹏鹏、叶蓓:《区块链技术的证据法价值》,《检察日报》,2019年4月17日,第003版。这包括:其一,区块链存证的发展将使电子证据原件与复制件之争失去意义,并使电子证据证明体系从“国家公证”向“技术自证”转变;(102)参见张玉洁:《区块链技术的司法适用、体系难题与证据法革新》,《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施鹏鹏、叶蓓:《区块链技术的证据法价值》,《检察日报》,2019年4月17日,第003版。其二,法治主义证据观与技治主义证据观的互动将构建一种更为高效的证据法形式,区块链时代的证据规则也将呈现“物质”形态证据规则和“虚拟”形态证据规则的“二重化”分立。(103)参见张玉洁:《区块链技术的司法适用、体系难题与证据法革新》,《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第106-108页。
目前,区块链存证已有大量应用落地。例如,微软与法大大、Onchain早在2016年8月就联合发起了电子存证区块链联盟“法链”。(104)参见经济观察网:《法大大、微软与Onchain联合发起商用区块链联盟“法链”》,载http://www.eeo.com.cn/2016/0816/290962.shtml,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2017年底,广州市仲裁委联合微众银行、杭州亦笔科技基于区块链技术搭建了“仲裁链”,2018年2月,广州仲裁委便出具了首份基于“仲裁链”的仲裁裁决书。(105)参见周蕾:《微众银行联手广州仲裁委,“区块链+存证”首份裁决书诞生》,载https://www.leiphone.com/news/201803/oM9atpSLhbisM69u.html,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通过区块链保存的证据在司法裁判中也得到了认可和应用。2018年6月,杭州互联网法院对一起采用区块链技术保全电子证据的信息网络传播权纠纷案件做出判决,首次从司法层面对区块链存证的法律效力予以审查确认。(106)参见雷蕾:《从时间戳到区块链:网络著作权纠纷中电子存证的抗辩事由与司法审查》,《出版广角》2018年第15期,第10页。2018年9月18日,杭州互联网法院司法区块链正式上线,成为全国首家应用区块链技术定纷止争的法院。(107)参见王春:《杭州互联网法院司法区块链上线,打通涉网审判“最后一公里”》,《法制日报》,2018年9月20日,第03版。截至2019年1月,我国现有杭州、北京、广州共三家互联网法院,均采纳了区块链存证。(108)参见史明洲:《区块链时代的民事司法》,《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2018年9月7日施行的《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互联网法院审理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第11条第2款规定:“当事人提交的电子数据,通过电子签名、可信时间戳、哈希值校验、区块链等证据收集、固定和防篡改的技术手段或者通过电子取证存证平台认证,能够证明其真实性的,互联网法院应当确认”,(109)《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互联网法院审理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载http://www.court.gov.cn/zixun-xiangqing-116981.html,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首次从规范层面明确了区块链存证的法律效力,“这意味着,关于区块链技术的个案判断经由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释,已经上升为司法职业共同体的共识性标准。”(110)张玉洁:《区块链技术的司法适用、体系难题与证据法革新》,《东方法学》2019年第3期,第102页。
2.区块链与版权保护
信息时代版权的数字化和网络化为版权保护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首先,在确权上,传统的中心化版权登记费用高、周期长、程序复杂、透明度低且法律效力不足,而对于未经登记的数字版权,由于网络身份的匿名性、虚假性与随意性等原因,权利人身份的查明和证明存在困难。其次,在用权上,线上数字版权交易严重依赖交易中介平台实现,大量收益被中心机构获取,权利人难以充分及时地获取收益;而线下的传统版权交易则存在程序复杂、成本高、效率低、无标准、透明度低等诸多问题。再次,在维权上,数字版权传播的便捷性、开放性、易复制性等特点导致非法复制、传播和使用作品等侵权行为泛滥,而由于电子证据虚拟性、易灭失、易篡改等问题,权利人在维权时不仅面临“自证其权”难题,还将面临侵权证据难获取、难保全、证明力低,证据公证时间长、过程复杂、费用高,侵权赔偿数额难计算、难证明等一系列难题。(111)参见夏朝羡:《区块链技术视角下网络版权保护问题研究》,《电子知识产权》2018年第11期,第111-112页;马治国,刘慧:《区块链技术视角下的数字版权治理体系构建》,《科技与法律》2018年第2期,第4-5页;华劼:《区块链技术与智能合约在知识产权确权和交易中的运用及其法律规制》,《知识产权》2018年第2期,第13-14页。
区块链技术为解决上述问题提供了难得的契机。首先,在确权上,区块链能够通过时间戳、数字签名等技术完整准确且不可篡改地记录版权的权利信息,为作品的创作过程、权利归属等提供高度透明可信的证明,极大降低数字版权确权难度,并且实现数字版权的一键式登记,降低版权登记成本,提高登记效率。(112)参见华劼:《区块链技术与智能合约在知识产权确权和交易中的运用及其法律规制》,《知识产权》2018年第2期,第15-16页;夏朝羡:《区块链技术视角下网络版权保护问题研究》,《电子知识产权》2018年第11期,第91页;孟奇勋、吴乙婕:《区块链视角下网络著作权交易的技术之道》,《出版科学》2017年第6期,第27页;工业和信息化部信息中心:《2018年中国区块链产业白皮书》,第65页,载http://www.miitcidc.org.cn/n602427/c593023/part/593024.pdf,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其次,在用权上,一方面,区块链智能合约的使用,能够实现版权交易的自动化和智能化,提高交易效率并降低交易成本,并且还能使匿名作品的权利人在不公开身份信息的前提下自动获得授权使用费,并免除使用人的侵权风险;另一方面,区块链能够使数字版权交易实现去中介化,使权利人掌握对作品控制权,充分且及时地获得权利收益。(113)Tom W. Bell. Copyrights, Privacy, and the Blockchain. Ohio N. U. L. Rev.(2015)42:463-465; Kevin Werbach: Trust,But Verify: Why the Blockchain Needs the Law.Berkeley Tech. L. J.(2018)33: 537; 华劼:《区块链技术与智能合约在知识产权确权和交易中的运用及其法律规制》,《知识产权》2018年第2期,第15-16页;陈维超:《基于区块链的IP版权授权与运营机制研究》,《出版科学》2018年第5期,第20-21页;贾引狮:《基于区块链技术的网络版权交易问题研究》,《科技与出版》2018年第7期,第91-94页;工业和信息化部信息中心:《2018年中国区块链产业白皮书》,第65-66页,载http://www.miitcidc.org.cn/n602427/c593023/part/593024.pdf,最后访问日期:2019年12月29日。最后,在维权上,一方面,区块链能够记录作品产生、流转和使用的完整历史,并且具有不可篡改、公开透明及可追溯性,能为权利人提供证明版权侵权事实的完整证据链路,有效降低取证难度和取证成本,简化举证程序,增强证据的可信度和证明力;另一方面,区块链上透明的价值链信息,如作品每次授权许可、转让的付费情况,可为权利人实际损失的计算提供参考依据。(114)参见夏朝羡:《区块链技术视角下网络版权保护问题研究》,《电子知识产权》2018年第11期,第114-115页;孟奇勋、吴乙婕:《区块链视角下网络著作权交易的技术之道》,《出版科学》2017年第6期,第27-28页。有学者指出,区块链的应用可能带来知识产权革命并导致“智能知识产权”的出现。(115)Alexander Savelyev: Copyright in the Blockchain era: Promises and Challenges. Computer Law & Security Review(2018),34(3):561.
但是,也有学者对区块链在版权保护中的作用提出了疑问。臧志彭和崔煜(2019)基于复杂性视角下的社会网络理论指出,基于区块链技术的著作权交易最终仍将趋于中心化,经由区块链技术难以实现著作权去中心化交易模式,并且在著作权交易中,中心化机构还扮演着重要的“把关人”角色,是否应当追求著作权交易的去中心化仍然值得商榷。(116)参见臧志彭、崔煜:《嵌入社会网络的技术:区块链在著作权交易中的应用再检讨》,《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1期,第52-60页。此外,区块链的哈希算法无法判断作品是否具有“独创性”,也无法判断侵权作品是否具有“实质相似性”,因此难以从根本上解决作品和创作者的认定难题。(117)参见贾引狮:《基于区块链技术的网络版权交易问题研究》,《科技与出版》2018年第7期;夏朝羡:《区块链技术视角下网络版权保护问题研究》,《电子知识产权》2018年第11期。
目前,国内外已经涌现出了大量区块链版权保护和交易平台,例如中国版权保护中心目前力推建设的数字版权唯一标识(DCI)体系就利用了区块链技术不可篡改的技术特性。(118)参见唐婷:《数字版权保护借力区块链技术》,《科技日报》,2017年3月29日,第3版。此外,国内外具有代表性的区块链版权平台还包括:安存、墨链、原本、版权印、版全家、亿书、艺链、绑定(Binded)、Monegraph、有源以太网(POE)、公证通(Factom)、媒体链(Mediachain)、SingularDTV、艾斯克瑞博(Ascrib)、泰斯图(Teosto)、Ujo Music、Everledger、Mycelia等。(119)参见郑阳、杜荣:《区块链技术在数字知识资产管理中的应用》,《出版科学》2018年第3期。
3.区块链对法律职业的冲击
区块链等法律科技的应用不仅有助于法律的实施,还将对法律职业带来巨大的冲击,甚至重塑法律职业的形态。一方面,区块链将使大量法律职业成为历史。区块链的去中介化特征将取代诸如公证、登记、法律检索等大量法律中介服务,而区块链与人工智能、机器学习、大数据等技术的结合将创造出更具创意和效率的工具,使大量法律职业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另一方面,区块链将使法律职业形态发生根本性变革。例如,虚拟律所将在未来成为主流,大量传统法律机构将在变革中被淘汰。数学和编程知识将成为法律职业者的必备能力,软件工程师将成为法律职业团队中的重要成员。为应对区块链等法律科技的挑战,法学院校应当革新人才培养模式,使学生掌握必要的数学和编程知识,具备理解并应对科技对法律世界带来变革的能力。(120)Mark Fenwick, Wulf A. Kaal, Erik P. M. Vermeulen: Legal Education in the Blockchain Revolution.Vand. J. Ent. & Tech. L.(2017)20:360-383.但是,区块链并不会使法律职业消失,许多具有模糊性、灵活性的法律工作仍然需要由人类律师完成,而区块链在去法律中介化的同时,也可能为人类律师创造新的工作机会,例如,随着智能合约的普及,将可能出现辅助客户创设智能合约的“法律工程师”(legal engineers)这一全新的法律职业。(121)Kevin Werbach, Nicolas Cornell: Contracts Ex Machina. Duke L. J.(2017) 67: 375; Mark Fenwick, Wulf A. Kaal, Erik P. M. Vermeulen: Legal Education in the Blockchain Revolution. Vand. J. Ent. & Tech. L.(2017) 20: 383.
在区块链诞生之前的互联网时代,代码与法律的关系便已受到热议。在Frank Easterbrook和Lawrence Lessig之间关于“网络法”的所谓“马法之辩”中,Easterbrook指出,所谓“网络法”并不构成独立的法律领域,其仅仅是传统法律规则在网络领域的扩展和应用。(122)Frank H. Easterbrook: Cyberspace and the Law of the Horse. U. Chi. Legal F.(1996): 207-216.但Lessig反驳道,“网络法”拥有与传统法律迥异的原则和规则,绝非传统法律简单的扩展和应用。(123)Lawrence Lessig: The Law of the Horse: What Cyberlaw Might Teach. Harv. L. Rev.(1999), 113(2): 501-549.此后,Lessig在《代码:及其他网络空间法律》中提出了“代码即法”的著名论断,他认为法律(law)、社会规范(social norms)、市场(market)和架构(architecture)是社会治理的四种力量,而代码就是网络空间中的“架构”。(124)Lawrence Lessig: Code: And Other Laws of Cyberspace. Basic Books(1999).可见,Lessig提出的“代码即法”是一种比喻,即代码可以像法律那样控制人的行为。(125)Dirk A. Zetzsche, Ross P. Buckley, Douglas W. Arner: The Distributed Liability of Distributed Ledgers: Legal Risks of Blockchain. U. Ill. L. Rev.(2018), 2018(4):1386-1387.“互联网法现在已成为不争的事实”,(126)马长山:《智能互联网时代的法律变革》,《法学研究》2018年第4期,第34页。“代码即法”也已成为被广泛接受的经典论断。但随着区块链技术的诞生和迅速发展,“代码即法”的话题再起波澜,一些学者认为,区块链的到来将给“代码即法”增添新的内涵,区块链技术的发展和广泛应用将导致代码这一网络空间“架构”快速扩张,从而在更大程度上取代传统法律的功能。(127)Aaron Wright, Primavera De Filippi: Decentralized Blockchain Technology and the Rise of Lex Cryptographia. (Mar.10,2015):48-51.https://ssrn.com/abstract=2580664 (last visted Dec 29, 2019); Primavera De Filippi, Samer Hassan: Blockchain Technology as a Regulatory Technology: From Code is Law to Law is Code. First Monday (2016), 21(12). https://uncommonculture.org/ojs/index.php/fm/article/view/7113/5657 (last visted Dec 29, 2019).不仅如此,区块链与法律的深度融合还将导致“代码即法”进一步向“法即代码”演变,代码将不仅仅是执行法律的工具,而将成为定义及阐释法律的手段,法律规则和技术规则的界限将更加模糊,(128)Primavera De Filippi, Samer Hassan:Blockchain Technology as a Regulatory Technology: From Code is Law to Law is Code. First Monday (2016),21(12). https://uncommonculture.org/ojs/index.php/fm/article/view/7113/5657(last visted Dec 29,2019).法律因此将发生颠覆性的重构。
1.代码即法:区块链对法律的补充和取代
“法律和技术都是解决人类社会基本问题的手段,两者在许多领域可以相互替代……作为一种由代码构成的、在互联网上运作的创新性架构,区块链也被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是一种‘法律技术’,即可以替代法律功能的技术。”(129)郑戈:《区块链与未来法治》,《东方法学》2018年第3期。区块链及智能合约代码的独特属性使其具有超出一般代码的治理能力,从而可以在很大程度上代替法律的功能。一方面,在法律实施不力或存在空白的领域,区块链可能取而代之或填补其空白。例如,对于某些落后地区因无法开设银行账户而不能享受便捷支付和信贷的人们来说,比特币等虚拟货币可能成为解决此问题的捷径;在缺少健全土地登记制度的国家,区块链也可以成为土地所有权登记的替代方式。(130)Kevin Werbach: Trust, But Verify: Why the Blockchain Needs the Law.Berkeley Tech. L. J.(2018) 33: 538-539.另一方面,在法律正常运作的领域,区块链则可能与法律展开竞争,如果在某一社会场景中技术解决方案的成本低于法律解决方案,技术工具便可能取代法律成为秩序生成的主要手段。目前,区块链已经在货币、金融、智能合同、数字财产权等领域冲击着现有的法律秩序。(131)郑戈:《区块链与未来法治》,《东方法学》2018年第3期,第81-83页。区块链和智能合约的结合能够用于为各种组织、实体甚至政府机构建立规则并自动执行,能够重写或规避法律的一些基本准则或引入法律之外的规则,还能够弱化甚至替代司法机关的作用。(132)Aaron Wright, Primavera De Filippi: Decentralized Blockchain Technology and the Rise of Lex Cryptographia.(Mar.10,2015):48-51.https://ssrn.com/abstract=2580664 (last visted Dec 29, 2019); Primavera De Filippi, Samer Hassan: Blockchain Technology as a Regulatory Technology: From Code is Law to Law is Code. First Monday (2016), 21(12).https://uncommonculture.org/ojs/index.php/fm/article/view/7113/5657(last visted Dec 29,2019).但是,区块链虽然能够改变法律的运作方式,弥补现有法律的不足,提高法律运作的效率,却不可能完全取代传统法律的角色,也难以成为将人从主权国家支配中解放出来的自由技术。同互联网一样,区块链也将经历从突破现有法律框架、冲破现有制度约束到被法律驯服和利用的过程,最终成为政府控制社会和市场的新工具。(133)郑戈:《区块链与未来法治》,《东方法学》2018年第3期;Aaron Wright, Primavera De Filippi:Decentralized Blockchain Technology and the Rise of Lex Cryptographia.(Mar.10,2015):48-51.https://ssrn.com/abstract=2580664(last visted Dec 29,2019).
2.法即代码:法律代码化及颠覆性重构
由于区块链具有高效、自动执行规则的能力,法律将越来越多地被转化为代码形式并通过区块链和智能合约技术加以自动执行。随着区块链与法律融合的不断深入,人们对通过代码执行法律依赖程度不断加深,法律将会逐渐具备代码的特征,变得更加形式化以便于转化为代码。法律呈现“代码化”的趋势,而法律规则与技术规则的界限将变得模糊甚至混同,代码将逐渐获得法律的效力。(134)Primavera De Filippi, Samer Hassan: Blockchain Technology as a Regulatory Technology: From Code is Law to Law is Code. First Monday (2016), 21(12). https://uncommonculture.org/ojs/index.php/fm/article/view/7113/5657(last visted Dec 29, 2019).
“法律代码化”将导致“加密法律”(cryptolaw)这一全新法律体系的诞生,并在实体法律、法律结构和法律文化三个层面造成传统法律的实质性重构。在实体法律层面,首先,通过将实体法律编入加密法律框架,加密法律能够简化法律条文及其执行方式;其次,加密法律将在法律中引入两种新的监管主体,即使加密法律得以自动运行的区块链智能合约代码,以及将法律编译为代码并创建加密法律架构的软件开发者;再次,加密法律还会使司法裁判中出现新的裁判者、裁判形式和裁判事项,常规法律问题将由加密法律架构中的智能合约自动决定,而法官则负责裁决谁为加密法律架构中的错误及损害负责等更为棘手的问题。在法律结构层面,首先,加密法律将影响法律执行的方式,在宏观上,加密法律通过将法律编为代码并自动执行,法典在普通法系与民法法系中地位的差别将缩小,在微观上,加密法律通过将法规融入代码,使技术不再仅是辅助监管的手段,技术本身就是监管;其次,加密法律将影响立法者对法律结构的选择,“微指令”(micro-directives)将成为法律的主要形式,法律规则和法律标准将消亡;再次,法律将影响个人与法律之间的互动方式,区块链将促使法律从“微指令”升级为“自动约束”,个人将只能选择是否成为守法社会的一员。在法律文化层面,加密法律将消灭法律滞后(law lag)现象(即纸面法律和现实中法律的差距),使法律文化中关于法律如何适应社会发展的内容消失;同时,构建加密法律架构的软件开发者文化将对法律文化产生深刻影响,法律文化的中心将从法律职业者转移到编写加密法律代码的软件开发者。(135)Carla L. Reyes: Conceptualizing Cryptolaw. Neb. L. Rev.(2017) 96: 414-437.
但是,由于代码本身的局限性以及法律和代码之间的巨大差异,“法律代码化”的过程将面临诸多障碍和风险。首先,法律制定过程的民主、公开性和代码编写过程的单方、私人性无法兼容,因此法律不应当完全且排他地由技术定义;其次,法律的某些条款如合同法中的显失公平、乘人之危或胁迫等情形下的合同无效条款可能为代码所规避,破坏法律的基本价值;第三,以代码方式起草和解释法律将使法律语言形式化、具体化和精确化,在减少法律模糊性和抽象性的同时,可能减损法律的普适性和灵活性,限制法律的适用范围。(136)Primavera De Filippi, Samer Hassan: Blockchain Technology as a Regulatory Technology: From Code is Law to Law is Code. First Monday (2016), 21(12). https://uncommonculture.org/ojs/index.php/fm/article/view/7113/5657 (last visted Dec 29,2019).因此,立法者在构建加密法律架构的过程中应当慎重划定加密法律适用的边界,充分考虑法律代码化可能带来的意料之外的后果并做好应对准备。(137)Carla L.Reyes:Conceptualizing Cryptolaw.Neb.L.Rev.(2017)96:437-443.
相比区块链金融等领域的研究,区块链法律领域的研究仍然显得相对薄弱。总体来看,区块链法律问题研究呈现出较为明显的“冷热不均”、“内外有别”和“自我孤立”态势,研究广度、深度均有待扩展和增加。首先,目前大多数与区块链法律问题有关的研究仍然聚焦于区块链技术的法律风险、法律规制和法律科技应用等实务性问题,而真正深入思考区块链可能对传统法律带来的深远影响的研究相对稀缺,映衬出当前学术界对区块链法律问题研究的实用主义和功利主义倾向;其次,与国外相比,目前国内区块链法律问题研究相对滞后,这一方面体现为研究起步较晚且发文数量偏少,另一方面体现为研究深度不足,真正具有原创性、前瞻性的深度研究较为鲜见;再次,区块链技术未来势必将与大数据、人工智能等其他技术深度结合,从而产生更为复杂的法律问题,但现有区块链法律问题的研究大多局限于区块链技术本身,未能对区块链与其他技术结合的潜在法律问题进行充分探讨。
总之,区块链法律问题的研究目前仍只是星星之火,尚未成燎原之势。虽然区块链技术的研发和在除虚拟货币以外领域中的应用仍处于萌芽和试验阶段,其法律问题尚未凸显,研究的紧迫性似乎并不突出,但以比特币为代表的虚拟货币的野蛮生长史警示我们,如果不未雨绸缪,提前做好预判和应对准备,区块链技术快速发展带来的法律难题可能会使法律学者和实务机构措手不及。同时,在社会各领域都努力搭上区块链这一革命性技术浪潮,实现自身领域跨越式发展的当下,法律领域的学者和实务者也应当顺应时代发展的大势,努力成为区块链浪潮里的“弄潮儿”而非“溺水者”,主动寻求传统法律从形式到实质上的革新,迎接并拥抱区块链带来的机遇和挑战。可以预见的是,随着区块链技术的继续发展和演化,区块链法律问题研究的热度仍将持续上升,除了区块链技术的法律规制和法律应用外,区块链技术可能带来的法律重构乃至法律革命也将为更多学者所关注和思考。我国法学界也应当进一步加强对区块链法律问题的研究,为我国立法、执法、司法及其他法律实务机构应对和把握区块链技术带来的挑战和机遇,提供有深度、有见地、有针对性和可行性的理论指南和决策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