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韩日争端产生的动因及解决关键

2020-12-17 13:54:51
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3期
关键词:东北亚地区东北亚朝鲜半岛

赵 儒 南

从历史上来看,日本和韩国是地缘政治上的长期合作伙伴,但是自2018年10月起,日韩两国的关系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昔日伙伴突然“拔刀相向”,并在2019年7月升级。日韩争端的产生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源于1965年两国外交关系正常化时签署的《日韩请求权协定》和2015年韩日签署的《韩日慰安妇协议》中的历史遗留问题存在着分歧,二是由此转变成为贸易和政治领域争端。同时,2019年是中日韩合作二十周年,随着时隔18个月的中日韩领导人会议于2019年12月在中国成都召开,安倍晋三和文在寅就解决日韩争端进行了卓有成效的交流,中日韩三国在解决日韩争端的过程中均扮演了不同的角色,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因此,日韩需要充分理解两国争端产生的动因,分析此次争端对东北亚地区秩序所造成的影响,总结两国关系紧张的核心问题,寻找妥善处理日韩关系及东北亚地区多边关系的关键因素。

一、近期日韩争端产生的动因

近期日韩争端的产生来自2018年10月第一次发生的“战时劳工”矛盾,韩国最高法院下令新日本制铁和住友金属工业公司为4位二战期间的受害者被强迫劳动提供每位1亿韩元(约合8.7万美元)的劳动补偿金,这4位受害者认为在1910年至1945年日本殖民统治朝鲜半岛时期遭受了日方的强迫劳役行为,而日本方面则强烈谴责并坚决拒绝这一裁决,称此类问题已通过1965年使日韩关系正常化的双边条约得到了“彻底和最终”的解决,而此时正值《日韩共同宣言》签署二十周年的日子,这也为文在寅的访日带来了阻碍。

2018年11月19日,韩国政府计划在本月之内宣布解散于2016年设立的“和解与治愈财团”,该财团依据《韩日慰安妇协议》而设立,由日本政府出资10亿日元(约合830万美元),旨在分配日本政府基于协议向韩国47名幸存的前慰安妇中的34名以及数十名其他慰安妇的亲人提供资金援助。(1)Josh Smith,Haejin Choi,“South Korea’s surviving ‘comfort women’ spend final years seeking atonement from Japan”,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southkorea-japan-comfortwomen/south-koreas-surviving-comfort-women-spend-final-years-seeking-atonement-from-japan-idUSKCN1NS024.其在设立之初便遭到了多位韩国政府登记的日军慰安妇受害者的反对,她们表示《韩日慰安妇协议》并不是日本政府所作出的正式道歉,应继续要求日本进行正式道歉和依法赔偿;2018年9月27日,韩国总统文在寅在与日本首相安倍晋三在第73届联合国大会期间进行会晤时表示,依据《韩日慰安妇协议》设立的“和解与治愈财团”已经不能发挥其作用,因此需要就此告一段落。(2)Yosuke Onchi,“Scrapping’ comfort women’ fund an option, Moon warns Abe”,https://asia.nikkei.com/Politics/International-relations/Scrapping-comfort-women-fund-an-option-Moon-warns-Abe.

2018年11月29日,相似的事件再次发生,韩国最高法院裁定日本三菱重工必须赔偿二战期间的韩国被强迫劳动的受害者,据称有5位劳工在1944年依照国民征用令被“调动”到三菱重工广岛机械制作所和广岛造船所工作时遭到了原子弹的轰炸,这5位劳工的23名遗属最终对三菱重工进行起诉,而韩国最高法院则维持了2013年上诉法院判决,即三菱必须向23名原告每人支付8 000万韩元(约合7.1万美元)的赔偿金,并在一项单独裁决中命令三菱向5名原告或其家属支付高达13.4万美元的款项。(3)Choe Sang-Hun,“South Korean Court Orders Mitsubishi of Japan to Pay for Forced Wartime Labor”,https://www.nytimes.com/2018/11/29/world/asia/south-korea-wartime-compensation-japan.html.三菱称该判决“令人深感遗憾”,并在声明中表示将与日本政府讨论再回应。这一决定与1个月前最高法院的判决相呼应,它被视为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而日本方面同样表示难以接受,时任日本外相河野太郎(Taro Kono)在判决当天即发表谈话称“这将从根本上推翻日韩友好关系的法律基础,感到极其遗憾,绝对无法接受”,(4)Simon Denyer,“New South Korean court ruling angers Japan,deepening crisis between America’s closest Pacific allie”,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orld/s-korea-court-orders-japans-mitsubishi-to-pay-compensation-for-wartime-forced-labor/2018/11/28/4f0a6616-f37e-11e8-9240-e8028a62c722_story.html.他还表示,日方会根据韩国的应对,“将考虑包括国际审判在内的所有选项,采取坚决措施”。(5)Choe Sang-Hun,“South Korean Court Orders Mitsubishi of Japan to Pay for Forced Wartime Labor”,https://www.nytimes.com/2018/11/29/world/asia/south-korea-wartime-compensation-japan.html.

有关历史问题的争论延续到2019年,在更多的日本企业被韩国法院判决赔偿的情况下,2019年3月,日本副总理兼财务大臣麻生太郎(Taro Aso)透露,将不排除各种对韩国的经济制裁手段。(6)Sotaro Suzuki,“Japan sanctions threat on South Korea sparks supply chain fears”,https://asia.nikkei.com/Politics/International-relations/Japan-sanctions-threat-on-South-Korea-sparks-supply-chain-fears.到了2019年下半年,日韩摩擦向更为直接的贸易争端转化。2019年7月1日,日本政府宣布,将限制向韩国出口三种化学品——含氟聚酰胺、光阻剂和氟化氢,这类高科技材料均被用于半导体和显示屏的生产。根据报道称,这类化学品可能被转用于军事用途,因此,日本政府将以对这些化学品的“管理不善”为由对其实施限制。(7)Yen Nee Lee,“The Japan-South Korea dispute could push up the price of your next smartphone”,https://www.cnbc.com/2019/07/23/japan-south-korea-dispute-impact-on-semiconductor-supply-chain-prices.html.7月10日,文在寅表示,日本限制向韩国出口用于存储芯片材料的决定是对韩国经济的“打击”,可能会扰乱全球市场供应。(8)Lindsay Isaac, Sophie Jeong,Junko Ogura,“A feud between Japan and South Korea is threatening global supplies of memory chips”,https://www.cnn.com/2019/07/10/business/south-korea-japan-chips-intl-hnk/index.html.同时,韩国贸易、工业和能源部指责日本政府违反了世界贸易组织的规定,呼吁举行双边会谈进行磋商,遭到了日本内阁官房副长官野上浩太郎(Kotaro Nogami)的反驳,他认为没有迹象表明这些限制违反了世界贸易组织规则,并表示这些限制“对于出口控制体系的正常运行是必要的,是出于安全考虑”。(9)Lindsay Isaac,Sophie Jeong,Junko Ogura,“A feud between Japan and South Korea is threatening global supplies of memory chips”,https://www.cnn.com/2019/07/10/business/south-korea-japan-chips-intl-hnk/index.html.朝鲜的《劳动新闻》则在7月10日的社论中严厉谴责日本限制对韩出口的行为,他们直接认为“日本对过去的罪恶没有丝毫的反省,却越来越嚣张和猖狂”。(10)《北韩媒体谴责日本限制对韩出口 称安倍一党用心险恶》,http://world.kbs.co.kr/service/news_view.htm?lang=c&Seq_Code=64128。2019年8月7日上午,日本经济产业省正式公布了《出口管制实施细则》,将从8月28日起正式生效,生效后除了食品和木材等少数产品以外,日本企业向韩国出口的几乎所有产品都可能需要获得日本经济产业省的许可,并解除对韩国出口的“白色清单”,依照各国对敏感材料的控制严格程度将所有国家和地区分成ABCD四个组,(11)Satoshi Sugiyama,“Japan officially approves scrubbing South Korea from ‘white list’ of countries”,https://www.japantimes.co.jp/news/2019/08/02/business/japan-officially-approves-removing-south-korea-white-list-countries/#.Xmn74TmHqUk.此前以美国、英国、韩国为首的26个“白色清单”国家被分为了A组,此次韩国则被降入B组,是首个被日本从“白色清单”中清除的国家。

2019年8月4日,韩国启动了对日本的反制措施,韩国公平贸易委员会宣布,发现三菱电机(Mitsubishi Electric Corp.)、日立汽车系统(Hitachi Automotive Systems Ltd.)、电装公司(Denso Corp.)和钻石电机有限公司(Diamond Electric Mfg)等四家汽车零部件制造企业在与现代汽车、雷诺三星、起亚汽车等韩国汽车制造商合作时操纵了向其提供的汽车零部件的投标,包括存在让特定企业中标、高报价欺诈、规避内部竞争商议等违反公平竞争行为,将罚款92亿韩元(约合8.03亿日元)。(12)“Four Japan firms fined in South Korea for auto parts bid-rigging”,https://www.japantimes.co.jp/news/2019/08/05/business/four-japan-firms-fined-south-korea-auto-parts-bid-rigging/#.Xmn8UzmHqUk.除去罚款,委员会和公诉人还对三菱电机和日立汽车系统提起了刑事诉讼,韩联社强调,此调查开始于2014年,反垄断监管机构最初计划在7月15日宣布这些处罚措施,但由于韩国政府试图通过对话解决两国间的贸易争端,因此推迟了宣布。(13)“Four Japan firms fined in South Korea for auto parts bid-rigging”,https://www.japantimes.co.jp/news/2019/08/05/business/four-japan-firms-fined-south-korea-auto-parts-bid-rigging/#.XjrFMTmHqUk.

近期日韩争端产生的最初动因是一次历史遗留问题的集中爆发,而文在寅政府和安倍政府的强硬态度也让两国不断撕毁可能缓和矛盾的外交剧本,最终以出口管制和贸易保护的形式,将这场争端带入了经济领域。与此同时,由此引发的两国间隙不断扩大,有从经济领域向政治领域转移的信号。例如,2019年8月,韩国退出了一项与日本的军事情报共享协议即《军事情报保护协定》(GSOMIA)以作为对日本出口管制的回应,这不仅会导致日韩争端在短时间内向一种不可控的危险方向发展,同时影响了东北亚地区秩序,对东北亚局势安全带来隐患,尤其是对美国和中国而言。作为美国在亚洲最重要的两个盟友,日韩两国都是美国在全球科技供应链上的重要环节,《军事情报保护协定》能够使美国与日韩之间进行三方情报收集以应对朝鲜的核威胁和导弹威胁,(14)Lee Jeong-ho,“Collapse of intelligence pact between US,South Korea and Japan ‘will be symbolic victory for China’”,https://www.scmp.com/news/china/diplomacy/article/3022178/collapse-intelligence-pact-between-us-south-korea-and-japan.同时美国与日韩都有双边防御条约,美日和美韩的同盟结构是美国试图领导东北亚安全架构的支柱,而美国与日韩之间的经济和安全关系正面临全面崩溃的风险,这对美国在东北亚地区制衡中国、朝鲜、俄罗斯等对手的努力不失为一次重大打击。对中国而言,作为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和中日韩自贸协定的积极推动者,中日韩三国的多边主义和自由贸易是东北亚区域经济网络的核心组成部分,在2019年8月中日韩三国外长会谈上,中国外交部长王毅指出,“只有不断增进互信,合作才能长期稳定发展;只有深化利益融合,合作才有强大的动力;只有妥善处理分歧,才能确保合作大局。中日韩三国应保持良好的多边关系,尊重彼此的核心利益和重大关切,妥善处理问题,建设开放型经济,维护自由贸易”。(15)“China,Japan,ROK FMs meet in Beijing”,http://www.xinhuanet.com/english/2019-08/21/c_138327058.htm.中国鼓励日韩两国暂时搁置分歧,力求在三边贸易协定上取得实质性的突破和进展。同时,若日韩争端更多地将历史积怨上升到经济领域和国家安全方面,对东北亚地区的稳定和共同经济利益无疑是巨大的损害。

二、日韩争端对东北亚地区秩序的影响

在2019年举办的第八届中日韩领导人会议上,日本和韩国近两年产生的争端是一个重要的交流议题,双方的问题不像与中国的问题那样具有敏感的安全层面,但日本对韩国长达35年的殖民统治让这些问题在历史层面上被无限放大,并对日韩关系的正常化蒙上了阴影。同时,在秩序构建和重塑过程中,大国发挥着关键作用,中美两国参与东北亚地区性事务的积极性以及中美两国的关系走向,也将直接关系到东北亚秩序前景。(16)王俊生:《东北亚安全秩序的悖论与中美双领导体制的未来》,《当代亚太》2019年第2期,第145页。

首先,迫切解决日韩争端的愿景加速了中日韩在东北亚地区的合作进程。中国更多地站在东北亚地区安全和经贸格局的角度去解决日韩争端,一方面,中国主动建立其与日本和韩国直接沟通的渠道,既希望通过协商改善双边及三边关系,又希望中日韩三方避免因为缺乏对话机制而产生相互猜忌,例如此次举办的第八届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和在其前一天举办的第七届中日韩工商峰会,便为中日韩在促进地区发展、国际安全稳定和守护多边主义自由贸易价值方面提供了机会;另一方面,中国试图鼓励东北亚各国走出历史阴影的羁绊,对历史进行更加客观的认知和解读。东北亚地区正处于百年大变局的进程中,无论是历史的东北亚、现实的东北亚还是未来的东北亚,近代历史对东北亚格局的影响尤为明显,包括中日之间、日韩之间的矛盾。在第八届中日韩领导人会议上,中日韩三国发表了《中日韩合作未来十年展望》和“中日韩+X”合作早期收获项目清单,前者旨在共同提升三国合作水平,维护持久和平安全,倡导开放共赢合作,维护东北亚地区的自由贸易和多边主义,实现朝鲜半岛完全无核化和地区长治久安;后者旨在凝聚三国共识,提升合作水平,发挥互补优势,推动区域内外共同与可持续发展。此外,领导人会议还强调要抓住自由贸易谈判的重要机遇,呼吁有关各方共同努力,推动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取得积极进展。

其次,韩国在日韩争端加剧之际积极推动其“南向政策”。继2018年访问印度和新加坡后,文在寅政府将2019年的韩国视为其外交主场,在釜山举行了“韩国-东盟特别峰会暨第一届韩国-湄公河流域国家峰会”,峰会上签署了两个“联合声明”,决定构建和平繁荣的伙伴关系,与东南亚国家讨论经济合作的具体项目,韩国将利用其经济、技术等优势,与东盟国家和湄公河地区国家开展深度合作,全面推进双边和多边的经贸合作机制。文在寅“南向政策”的目的在于:一是在日韩经贸争端未解的背景下,实现外交和经贸关系的多元化,寻找经济增长新动力;二是迎合美国正在推行的“印太战略”中对南亚和东南亚地区具有支点意义的战略关注,美国想在此地区投入大量的力量,此时,文在寅加大推行“南向政策”,力求通过有力配合美国“印太战略”实施的同时,借助美国之力推动韩国外交和经济的多元化进程。对于美国方面而言,同盟国家帮助其推行“印太战略”的实施使其乐于看到以此方式所巩固和强化的韩美同盟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将日本“甩”在了后面。

最后,日韩双方由于东北亚地区利益分配争执而陷于“共同失利困境”。归根结底,日韩两国争端仍然是如今最为重要的东北亚地区性事务,但是日本和韩国作为行为者并没有单独消除困境的意愿,都在以彼此认为“理性”的行为促进本国的国家利益,最终由于利益分配争执导致绝对国际形势和相对国家处境均处于一种更坏的情势,形成了贸易保护和互设经济壁垒的“集体行为困境”,同时对于东北亚秩序的建立而言是一次双输的行为。无论是安倍政府还是文在寅政府,双方彼此指责对方挑起了紧张局势,试图就责任分配进行解释,均未能在国内政策上找到正确处理两国利益分配的方式。文在寅政府急于重新审视前任较为保守的政策,安倍政府依赖民族主义政治基础努力消除日本和平宪法的约束并在国际社会中恢复“正常”地位,这也使两国利益政治更趋复杂化。东北亚是一个“二元体”,它既是经济重心区,又是政治安全高风险区,(17)张蕴岭:《百年大变局下的东北亚》,《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年第9期,第5页。当今东北亚的合作重点应放在以全新的思维推动东北亚新型安全机制的构建,促进东北亚地区经济的稳定和繁荣,将合作视角聚焦在解决环境保护、卫生、人口老龄化等共同挑战问题上,而非两国间短期的利益分配问题和地区性话语权争论。

三、修复日韩关系的核心及关键

日韩争端看似是一场“零和博弈”,但实际上日本和韩国都很难获得绝对意义上的“胜利”。2020年1月20日,安倍晋三在众议院全体会议上发表的施政方针演说中,称韩国是日本“最重要的邻国,有着共同的基本价值观和战略利益”,(18)“Abe says S.Korea and Japan ‘share same basic values’ in policy speech for 1st time in 6 years”,http://english.hani.co.kr/arti/english_edition/e_international/925291.html.与此同时,安倍指出“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我非常期待信守我们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的承诺,建立面向未来的双边关系”,(19)“Abe says S.Korea and Japan ‘share same basic values’ in policy speech for 1st time in 6 years”,http://english.hani.co.kr/arti/english_edition/e_international/925291.html.这是时隔6年安倍再次在施政方针演说中提出这一看法,它被看作是日本政府试图修复与韩国的裂痕所释放出的信号,不管是从历史的还是从现实的发展角度看,修复日韩两国之间存在症结的核心及关键,不仅需要日韩两国从自身出发衡量其利害关系,还需要站在东北亚地区的地缘大视角下,完成这道并非“非此即彼”的选择题。

第一,日韩两国应就历史矛盾达成共识。长期存在的地缘结构问题,引发了日韩关系、半岛博弈、美国域外干扰以及部分历史遗留与领土争端等问题。(20)王晓波:《“防急”“反停”:朝鲜半岛无核化需推力再聚“合力”》,《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第7页。对东北亚地区的现实而言,东北亚国家需要“与历史共生”,历史因素将长期存在并持续产生重要影响。(21)杨伯江:《东北亚地区如何实现与历史的“共生”——从“大历史”维度思考中日韩和解合作之道》,《东北亚论坛》2016年第4期,第4页。近期日韩争端的起源便是两国对历史问题无法达成共识,由于日本历届政府对历史的态度反复无常,在安倍晋三就任首相后日本政府对韩国政府就历史问题的态度持续模糊,没有真正向亚洲受害国民众表现出值得认可的反省行为。在2015年底至2016年初,朴槿惠政府与安倍政府迫于美国“亚洲再平衡”战略的实施压力就历史问题达成了谅解协议,根据协议韩国政府将设立援助基金,由日本政府出资10亿日元,(22)Josh Smith,Haejin Choi,“South Korea's surviving' comfort women' spend final years seeking atonement from Japan”,https://www.reuters.com/article/us-southkorea-japan-comfortwomen/south-koreas-surviving-comfort-women-spend-final-years-seeking-atonement-from-japan-idUSKCN1NS024.帮助韩国“慰安妇”受害者治愈创伤,韩国政府将在日本落实相关资金后,确认“慰安妇”问题是否得到最终解决,安倍政府认为,用资金解决与韩国在历史问题上的纠缠是“一劳永逸”和“不可逆转”的。(23)Tom Le,“Why Japan-South Korea history disputes keep resurfacing”,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politics/2019/07/23/why-japan-south-korea-disputes-world-war-ii-keep-resurfacing/.但是在此份协议中,一方面,日本的用词仍然避重就轻,称由于日军的“参与”,许多韩国女性受到伤害;另一方面,日本认为其提供的资金性质属于“日韩合作项目”而非“国家赔偿”。这份协议当时就遭到了韩国民众的强烈不满,认为安倍政府只是在做表面文章,没有真正做到反省和忏悔,也没有做到从法律层面上认罪赔偿。文在寅执政后,完全推翻了安倍政府与朴槿惠政府达成的所谓“协议”,认为此“协议”是对韩国民众的欺骗,并要求日本政府为解决历史问题拿出诚意,从法律层面上做到反省、忏悔和赔偿,致使日韩关系再降至冰点。由于在东北亚地区诸多问题中,不少是历史的遗留问题,特别是战争历史的遗留问题,是由历史在过去的某个时点上塑造的。(24)杨伯江:《东北亚地区如何实现与历史的“共生”——从“大历史”维度思考中日韩和解合作之道》,《东北亚论坛》2016年第4期,第7页。在解决日韩争端的过程中,两国应首先就历史矛盾达成共识,其中最重要的在于日本政府的态度能否像德国政府一样,对历史彻底正视及反省,对战争受害国和受害者真诚道歉,这是日本能否在历史问题上得到谅解的基础和前提。因此,在解决日韩争端中的历史问题上,“诚意”往往比“金钱”更重要。

第二,在与美国的同盟关系中寻求清晰的角色及合理的诉求。美国拥有军事大国身份和遵循霸权逻辑,其在日本和韩国同时驻军,保持密切的军事合作,此举的目的是在东北亚地区特别是在朝鲜半岛地区保持战略优势,以应对朝鲜半岛的高压态势。同时,日本和韩国分别与美国存在军事同盟关系,这种同盟关系是双边而非三边,使日韩在处理与美国的同盟关系上既属于合作关系,又属于竞争关系。所谓合作,就是作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重要盟国,日本和韩国在很大程度上更倾向与美国合作,以配合美国在亚太地区的战略部署。(25)刘重力、杨宏:《美国重返亚洲对中国东亚地区FTA战略的影响——基于TPP合作视角的分析》,《东北亚论坛》2012年第5期,第57页。所谓竞争,就是在与美国的同盟合作中,双方仍需根据本国的利益权衡局势利弊,处理日韩之间的双边关系。在日韩因历史问题产生争端时,日本便通过贸易保护手段将历史遗留的民族主义分歧向经济领域互设壁垒的贸易争端方向转变,迫使韩国不惜牺牲《军事情报保护协定》来予以回应。造成这种局势的原因是日韩双方的诉求与立场不同:日本政府一直想成为“正常国家”,即能够享有完整主权、宪政体制与国际外交的国家,同时其自视为东北亚地区大国,认为在经济和军事上都要高于韩国一筹,因此,在国际社会的发言权也要高于韩国,对东北亚局势问题尤其是朝鲜半岛问题拥有足够的发言权;而韩国则认为,朝鲜半岛问题只是自己家里的事,只能媾和,不能生乱,生乱的直接结果是韩国的直接利益首先受损,朝鲜半岛和平问题再遭打击。在解决日韩争端的过程中,两国应从双边及多边关系中寻求清晰的角色定位,在同盟关系中提出合理的诉求,消除同盟困境,促进双边及多边互动。因此,在解决日韩争端中的彼此诉求问题上,“合作”往往比“竞争”更重要。

第三,妥善处理东北亚地区日益强烈的地缘政治博弈。日本和韩国理应是和平相处的近邻,但日韩之间在地缘政治特别是在朝鲜半岛问题上的相互制衡,加剧了东北亚地区的政治不确定性。同时,由于美国加入东北亚地区的地缘政治博弈,特朗普政府将朝鲜半岛问题作为其外交政策的优先事项,并对实现朝鲜半岛无核化有着较强的紧迫感,(26)马晶:《朝美无核化谈判的症结与中国的应对之策》,《延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第15页。使得东北亚地区局势日益混乱。目前,日韩两国对待地缘政治博弈的态度也不尽相同,以朝鲜半岛问题为例,韩国希望加强仅以应对朝鲜威胁为限的韩美同盟,尽量试图缓和朝鲜半岛的紧张局势,避免半岛局势向失控状况发展;日本则出于同中国的领土争议和对亚洲实力结构变化的不适应,通过充当美对朝政策的“先锋”跟随美国,以此借助美日同盟强化应对中国的筹码,(27)刘冲:《美国酝酿在韩部署“萨德”系统问题辨析》,《现代国际关系》2015年第5期,第22页。在强化美日、美韩同盟军事合作的同时,也开始进一步拓展双边同盟的经济联系。(28)陈建波、张景全:《朝鲜半岛新危机与美国东北亚同盟体系新变化》,《东北亚论坛》2011年第4期,第24页。由此印证了日韩关系远比美日和美韩关系要更加松散和脆弱,双方谈论的共同点不多,强调的共同利益也有限。当两国矛盾激化时,甚至不惜牺牲与美国的同盟利益,以争取在东北亚地区更多的话语权。在解决日韩争端的过程中,两国应从站在东北亚地区的集体安全及经济发展视角下,强调东北亚地区的整体利益,共同构建东北亚和平共同体和命运共同体。因此,在解决日韩争端中的地区博弈问题上,“共荣”往往比“俱损”更重要。

尽管日本和韩国可能更愿意独立处理它们的历史、经济和安全问题,但是这两个疏远邻国想要在短期内结束争端并恢复长期的地区和谐及稳定,既需要中国及美国等第三方国家的合理介入,又要抓住解决矛盾的核心及关键,即采取全面的办法修复双方合作中的基本要素——信任。在相互信任严重受损、两国关系严重紧张的情况下,日韩政府都表示希望两国能够在历史问题上实事求是、达到和解,寻求经济上的互惠互利,并将两国的安全和情报机构整合在一起。同时,朝鲜半岛问题仍是日韩争端在东北亚地区性事务中无法绕开的政治争论焦点。正如安倍晋三在第八届中日韩领导人会议后的联合记者会上指出,东北亚的地区形势取决于中日韩三国的共同立场,“朝鲜反复发射弹道导弹,违反了安理会的决议而且对地区的安全保障产生了深刻的威胁。为此,切实履行相关的安理会的决定将是三国的共同立场,并在这次会议中得到了确认”。(29)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Japan,“The Eighth Japan-China-ROK Trilateral Summit”,https://www.mofa.go.jp/a_o/rp/page3e_001141.html.韩国自视为朝鲜半岛问题的直接参与者和主导者,将保证半岛安宁、实现民族和解摆在首位,而非日本在与朝鲜的谈判中将朝鲜释放被绑架的日本人作为谈判的前提条件,这种做法并未得到韩国方面的认可。自2018年以来,韩朝不同层级举行了多次对话,文在寅与朝鲜最高领导人金正日举行了历史性会晤,双方还签署了多项合作协议,韩国在解决朝鲜核问题上,为促成朝鲜重新回到谈判桌上,韩国说服美国推迟联合军事演习,以免刺激朝鲜,因此,韩国既是美朝之间有力的传话者,又是对朝鲜有力的援助者。2019年12月中旬,特朗普政府的朝鲜问题特使斯蒂芬·比根(Stephen Biegun)访问韩国,就恢复美国与朝鲜的对话进行了深入商讨,而日本既没有实现与朝鲜有过任何的高层会晤,近年来也没有直接与朝鲜进行对话,只是跟着美国后面,充当美国政策的支持者。特朗普政府认为,美国与日本现阶段需解决的是双边的经贸问题,决定了在以朝鲜半岛为中心问题的东北亚地缘政治中,韩国起到了重要作用,同时在解决朝鲜半岛问题上,特朗普政府的重心也放在了韩国而非日本上。朝鲜半岛局势令东北亚地缘政治博弈格局重新洗牌,东北亚各国以及美国均希望在新格局的调整过程中争取赢得更多的战略空间及利益,竞争和博弈依然是东北亚地区发展的常态。(30)刘锋:《朝鲜半岛局势转圜下的东北亚区域经济合作》,《东北亚经济研究》2019年第6期,第58页。

四、结语

日韩经贸争端后,日韩两国均认识到经济自主性,特别是认识到核心技术自主性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同时希望通过举行外交和商务官员的对话,举办政府和企业层面的讨论,有条件地推迟《军事情报保护协定》终止期限,暂停向世贸组织提起申诉等行为,为双方经贸争端的“降温”释放善意的信号,也由此促成了文在寅与安倍晋三于2019年12月在中日韩领导人会议期间的会晤,双方都希望以平稳的方式结束此次争端。但是,日韩双方在经贸上的争端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解决的问题,特别是日本仍然强调出口管理与日韩《军事情报保护协议》是不同的问题;而韩国则认为《军情情报保护协定》“可以随时终止”,双方仍没有实质性意义的立场改变。进入2020年,日韩关系仍然微妙,双方关系的缓解既需要日韩两国在解决争端的态度上有所变化,也需要双方通过深层的互动和互谅互让解决问题,更需要在东北亚地区集体发展的大视角下趋利避害,寻找到解决争端的关键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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