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霞
摘 要:作者强调自己所追求的不是别的,而是“奇伟、瑰怪、非常之观”,这就引出了有志、有力、有物三个论断。于是,别样的审美已经完整地展现出来。其实作者“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主要是因为自己所追求的与其他人不同。“夷以近”的地方,平常之观,寻常所见,无甚新奇。王安石后来的变法虽然遭到很多阻挠,但他始终全力以赴,这一点从他的《答司马谏议书》中可以看出来。本文的说理,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他“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刚硬的政治家形象。
关键词:求思 审美 慎取
因一次“不得极夫游之乐”的游览经历,王安石写下了《游褒禅山记》。游览期间虽然看到很多奇景,但是作者并没有看到那向往中的 “奇伟、瑰怪、非常之观”,所以倍感遗憾。但是王安石没有停留在“不得之”的后悔情绪上,也没有“咎其欲出者”,而是感叹古人“往往有得”的真谛,反思自己“不得”的真正原因。由此,由事及理,水到渠成地引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具有普遍意义的道理,得出了处事治学都必须坚守“求思之深而无不在”的观点。作者在不得中有所得,发前人之所未发,使文章构思新颖别致,于平淡中见神奇,成为一篇独具一格的游记。
文章由禅院写到山洞,再由山洞写到仆碑,按照游踪,移步换形,明线是名称考究,暗线是游览见闻。这种行文方式本身,就充分体现了作者“求思之深而无所不在”的探索精神,更不必说结尾时用“音谬”两个字给后文议论定下话题,并紧扣“求思”的精湛技巧。下文紧接着描述游洞见闻,作者写前洞,言简意丰,字字珠玑,仅用四句十九个字。华山宽阔的前洞空间,灵透的泉水,游者的陶醉,让人回味无穷。写后洞,没有具体描写着它的幽邃、奇特、险峻,但读者依据自己的经历能联想到那种幽深的景致。作者似乎还不满足于此,接着补叙了游览后洞过程。所至尚不足全洞的十分之一,然而已经人迹罕至。假如文章至此结束,也未尝不是一篇游记佳作。但是作者的意图并不是要记游写景,而是要借景拟议,借事明理,因此,当有人“咎其欲出者” 时,作者“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一个“随”字,将文思归结到“求思”的主题上。
王安石认为,探险需具备四个条件,即有志、有力、不随以怠、还不能“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由此想到苏轼爬山。在《记游松风亭》里,苏轼写道:“足力疲乏,思欲就亭止息。望亭宇尚在木末,意谓是如何得到。良久,忽曰:‘此间有甚么歇不得处?’由是如挂钩之鱼,忽得解脱。”苏轼爬山爬到一半,筋疲力尽,内心挣扎一番,突然就悟了,领悟到半山腰也是好风景。对于苏轼,无论是肆意洒脱的赤壁之游,还是从容闲适的承天寺夜游,都是在特殊的人生境遇下看待山水,蕴含着旷达超然的哲学意味;对于欧阳修,滁州山水的观感与游览宴饮的感受,完全取决于观赏者是否有不俗心境去感受山水;对于张岱,湖心亭的雪景也不是追求的终极目标,重要的是在不寻常的景致中标识自我的独特性。但是王安石对山水的审美与心境无关,多方对比,可以看出,王安石看待山水,更多地融合了一个哲学家、政治家孜孜以求不断追问探索的热忱。
这种审美观可以从王安石其他诗文中得到印證。以同样写在王安石政治改革之前的《登飞来峰》为例,当时的王安石刚进入官场,即使知道改革过程中一定会有奸佞之人,但他有不畏奸邪的勇气和决心。这首诗没有过多的描写飞来峰上的景致,只用“千寻”概述其高,用“闻说鸡鸣见日升”间接呈现日出的辉煌景象。早年的王安石写景之所以如此笼统概括,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时候他处在政治生涯的上升期,对通过政治改革来富国强兵的理想抱有坚定的信念,他体察事物的切入点还没有放在感性的纯审美乐趣上。
回到《游褒禅山记》。在叙写游览过程中,王安石两次提到“记游者”,“记游者甚众”“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这跟作者的审美观无不照应。平旷的地方记游的人多,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记游是中国古代甚至当代人们标记游踪的方式,雅者以诗文记游,有不少名篇传世,俗者如孙悟空的“到此一游”,粗俗浅陋。但通过记游者的多少来表明路途是否平坦,景致是否奇绝,进而表明作者的追求,不失为一种独特的方式。第二次提及记游者时,“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来证明此处人迹罕至,前进艰难。虽然作者一行比多数人走得远,但还是没有尽“游之乐”。在作者看来,能极尽“游之乐”的旅程,应该是在努力之后再品味风景的奇异,那样就不会有“不得极夫游之乐”的悔恨。这里的游不是 “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而是有强烈的目的性,一定要将愿望达成,必须将物力用尽,甚至必须看到奇伟的景致才算罢休。这无疑显露出王安石作为实干家的处事风格。
作者强调自己所追求的不是别的,而是“奇伟、瑰怪、非常之观”,这就引出了有志、有力、有物三个论断。于是,别样的审美至此已经完整地展现了出来。其实作者“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主要是因为自己所追求的与其他人不同。“夷以近”的地方,平常之观,寻常所见,无甚新奇。其实险远之处是否有非常之观,王安石也未必能确定,只是他推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这符合作者政治家的本色。王安石后来的变法虽然遭到很多阻挠,但他始终全力以赴,这一点从他的《答司马谏议书》可以看出来。本文的说理,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三不足”的刚硬的政治家形象。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对实现目标的有志、有力、有物的三个论断,也能体现他作为探险家的清醒头脑。观览景色,要到险远之处才能极尽游览之乐,这里展示了他独特的精神品性。宋代陆九渊对王安石品性赞不绝口:“英迈特往,不屑于流俗声色利达之习,介然无毫毛得以入于其心,洁白之操,寒于冰霜,公之质也。”梁启超也高度评价了王安石精神世界的完美:“若乃于三代下求完人,惟公庶足以当之矣”。对于王安石这位胸怀天下的政治家,观察景物成了他处世哲学和治学观念的附属品,是非常符合逻辑的推论。
“深思而慎取”的学者态度,跟前人的古人观有着较大的关联。此前,作者就以古人之思来衬托自己的思考,“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在《答曾巩书》中,王安石曾说:“世之不见全经久矣,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他认为不仅要读经书,还要无所不读,这样才能了解经的全貌。古人的“深思”无所不在,因此他们才能有所得。
作者由倒在道路旁地上的残碑上的文字推断“华山”乃“花山”的音谬,继而由仆碑谬误想到当世存在的“不可胜道”的谬传,痛心疾首,这一行文脉络有其自然合理性。从前后文看,对仆碑的叙写和论叹,目的还在于引出后文“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的结论。这正是作者在游褒禅山三个月之后,再来记游所观所得的目的。王安石在仆碑事件上秉持的态度,其实就是深思而慎取精神的体现。
自然万物之中往往蕴含着深刻的哲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给人以智慧的启迪。游览山洞,作者得出了“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的结论;看到仆碑,得出了“学者不可以深思慎取之”的结论。志在“非常之观”的胸襟抱负,不随流俗。王安石不避险远的追求精神,随文穿越千年。不畏浮云遮望眼,这就是格物致知—别样求思与审美的改革家王安石。
参考文献:
叶幼明、贝远辰《历代游记选》,湖南人民出版社198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