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躲着我

刘荒田

让好人寒心的，就是这些利用别人的人，目的达到之后，被利用者便成为随手可扔的抹布。

论“好人中的好人”，吴医生算一个。他当了半辈子军医，转业到地方之后成了厂医，日积月累的临床经验加之孜孜不倦的进修，使得他医术高超，不知治好了多少人的疑难杂症。吴医生至为感人之处，是从来不收诊金、红包，甚至连药也白送。我和他结交多年，知根知底，对他的为人十分敬重。

前段时间他有些无奈地告诉我，一些被他治好的病人与他刻意疏远了。比如一个男孩子在他十一岁那年患了癫痫病，家长知道吴医生治这种病特别拿手，便慕名上门。吴医生爽快地应允下来，并且谢绝了患者家属送的礼物，理由是他已退休，治病是“业余爱好”。两个月之后，经过吴医生的精心治疗，孩子痊愈，家长自是感激涕零，让孩子认吴医生为干爹。吴医生又谢绝了，理由是“应付不过来”。奇怪的是孩子康复以后，家长逐渐与吴医生拉开距离，最后竟然“拉黑”了他的微信，就连电话号码也被列入黑名单。

还有一个“80后”女孩患了严重的银屑病，皮肤如蛇皮，奇痒难耐。她遍访中西医，治疗都不见效，后来慕名找到吴医生。为了给她研制新药，吴医生拿自己试验，曾因剂量太大晕过去。有了十足的把握，他才敢为女孩开药方。女孩治愈之后，也和吴医生断了联系，吴医生苦笑着对我说：“如果我对他们有所求，早在着手治疗时就‘狮子大开口了。他们的病能好，我高兴还来不及，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和吴医生一起寻找答案，最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为了自保。要问“保”的是什么，是病人的“老底”。把孩子视为命根子的父母，觉得孩子的顽疾虽已治好，但生这样的病不大“光荣”。孩子长大以后要升学、就业、结婚，以找对象论，如果被人“起底”，将那段病史曝光，没准会遭到对方嫌弃，岂不是毁掉了前程？那个“80后”女孩，或许也有类似的忧虑。“害怕别人知道”的心理一旦转变为病态之后，连吴医生这样的社交关系也会被设法封杀。

沿着这一思路推演下去，他们认为吴医生是唯一一个掌握自己病史第一手材料的人，因客觀条件限制，他们无法封吴医生的口，也不能要求吴医生“保守秘密”，遂出了“断绝交往”的下策。归根结底，还要归咎于“面子情结”。

为了掩盖真相，非要和救命恩人割席吗？这纠结的恩怨中，糅合了多少误解与谬见。首先，是不是凡医生就会以宣扬病人的隐私为乐？其次，为了不让人家“摸底”，能否连起码的礼貌也不顾？不说感恩图报，难道一个奋不顾身为病人解除痛苦的好人，理应得到这样的待遇吗？让好人寒心的，就是这些利用别人的人，目的达到之后，被利用者便成为随手可扔的抹布。他们也不想想万一孩子旧病复发了怎么办……

要问有没有既能维系医患二者友谊，又能保护病人隐私的两全之方？肯定有。首先医患双方需要建立最起码的信任和最基本的尊重。

韩志生摘自《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