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价重一代”的山人谢榛

2020-12-13 10:03周榆华高艳婷
关键词:王世贞徐渭文人

周榆华,高艳婷

(江西科技师范大学 文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8)

谢榛(1495-1575),字茂秦,号四溟山人,出生于山东临清的普通家庭,父辈声名不显,他自己也未走上科举仕进之路,而是靠着诗文才能在河北、山西等地游谒觅食,直至终老。谢榛的生活年代主要在弘治、正德和嘉靖三朝,这个时候明代科举制度已经发展到了成熟阶段,功名得失是评价士人尊卑的主要标准,正如剧作家王衡在《郁轮袍》中借文殊大士之口指出的那样:“如今世人重的是科目,科目以外便不似人一般看承。”尽管如此,没有科名的谢榛却颇受时人推重,清初四库馆臣也评价他说“虽终于布衣,而声价重一代”①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七二,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511-1512页。。声,指声誉、名声,谢榛是诗人,声誉当然来自诗歌创作方面;价,指当时权贵对谢榛的厚金延请,也指谢榛在诗坛上享有的地位。

在崇尚功名的社会,一介贫士、连生员资格都没有的谢榛,如何在士人圈里赢得生前名声呢?

一、惟诗是乐

谢榛从小就没有走读书人奉为“正途”的科举仕宦之路,这或许跟他自幼右眼失明有关,因为朝廷选才的衡量因素之一是长相“俊秀”②张廷玉等:《明史》卷六十九《选举一》,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676页。。谢榛自少年开始就努力学习并从事诗歌创作,大约也是由于这个缺陷而进行的人生价值补偿行为。

据谢榛自撰的《诗家直说》卷三记载:谢榛“年甫十六,学作乐府商调,以写春怨”,作品数量大概不少,便收集了若干首向乡人苏东皋请教,苏东皋批评说:“尔童年爱作艳曲,声口似诗,殆非词家本色。初养精华而别役心机,孤此一代风雅何邪?”于是教他写诗。自此开始谢榛把写诗当作自己的事业,“淡泊自如,而不坠厥志。迄今五十余年,皤然一叟,惟诗是乐”。这段记载表明,谢榛由爱作艳词转向诗歌创作,最终成为一名诗人,苏东皋功不可没。所以五十多年后,谢榛追念此事,忍不住动情地写道:“苏丈,吾师也,不得见我今日,悲哉!”①李庆立:《诗家直说笺注》卷三,济南:齐鲁书社,1987年,第368页。谢榛之所以向苏东皋请教,是敬重他的才学和人品,所以能一改少年轻狂,欣然接受建议并从之学诗;苏东皋有心指点谢榛写诗,是赏识他的禀赋,所以说“初养精华”。

写诗有天赋还要后天努力,水平才能不断提高,谢榛的作为体现了这一点。在离开家乡临清往异地漫游之前,谢榛已经颇具诗名,进入河南安阳赵康王府后,他更加潜心于诗艺,“冥搜苦索,至彻日夜不寐。抵面见客,语伥伥若騃人,终席不自客所谓何。或偶触坚壁,跌足下坑堑,不觉也。以是诗益工”②王兆云:《皇明词林人物考》卷九“谢茂秦”,《明代传记丛刊》,台北:明文书局,1991年,第17册,第460页。。表面上看是谢榛为了把诗写好而殚精竭虑,实际上是他乐此不疲,进入了诗歌创作中的忘我境界,即谢榛自谓的“惟诗是乐”。真正的诗人不是勉强出来的,他对诗歌应当有浓厚的兴趣,愿意为之持续付出,并承受这个过程中的快乐与艰辛。像谢榛这样“不坠厥志”,从少年到暮年临终长达六十多年的时间里,一直专注于诗歌创作和诗歌理论探讨,不旁涉小说戏曲等文体,在明代诗坛很少见。

因为诗写得好,人们很自然地把谢榛称为文人,但文人在传统社会里从来就不是一种职业,特别是在诗文才能没被纳入科举考试取录标准、诗歌作品没有充分商业化的明代,许多布衣终老的文人日子过得穷困潦倒。谢榛家贫,又不事生产,总得想办法解决一家人的衣食问题,擅长写诗正好成了他的谋生技艺,这也许是他早年刻意学诗的重要原因。

二、游谒缙绅

谢榛治生的方式是“挟诗卷、携简牍,遨游缙绅”③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上“吴山人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453页。。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带上自己写的诗作去谒见达官贵人,希望得到赏识,为之从事笔札工作,进而获得报酬。谢榛三十来岁开始游谒,四十一岁时移家河南安阳,接下来的四十年时间里,他往返于京城、河南、河北和山西等大部分地区。谢榛交往的显贵人物中,有内阁首辅杨一清,有赵康王朱厚煜、郑恭王朱厚烷、镇康王朱恬焯和沈宣王朱恬烄等人。其中安阳赵康王府礼遇谢榛甚厚,谢榛乡人苏潢在《谢山人全集跋》说赵康王朱厚煜“固大雅,馆谷山人甚殷,不啻邺下曹、刘云”④李庆立:《诗家直说笺注》附录二,济南:齐鲁书社,1987年,第536页。,所谓“馆谷”指主人给幕宾的食宿酬金。赵康王不仅给谢榛以优厚的物质报酬,又出资为他刻印《四溟旅人集》,而且在一次酒宴上因赏识谢榛写的《竹枝词》,当场赠送一位姓贾的歌妓。谢榛从赵康王那儿获得如此厚待,其他礼遇他的藩王自然也不会太差。

藩王能给予谢榛优厚的物质待遇,与当时朝廷的宗藩政策和藩王的个人偏好有密切关系。明初朱元璋在各地设立藩府本是为了藩屏王室,后来发生了“靖难之役”和“宸濠之乱”两件大事,藩府的护卫军便被皇位继承者们陆续取消,但从始至终提供了富足的宗禄。宗禄之外,藩王又能获得各种名目的诸如之国、来朝、立功等赏赐,这使分封或袭封的他们手中握有大量财富。这些财富,藩王可以用来自己挥霍,也可以馈赠门客随从。藩王中又有不少雅好诗文、喜爱接纳文士的,如赵康王朱厚煜,《列朝诗集小传》说他“性和厚,嗜学博古,文藻弘丽,折节爱宾客,户履恒满,文酒宴游,有淮南梁苑之风”⑤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乾集下“赵康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2页。。朱厚煜生于1498年,卒于1560年,在世时间跟谢榛几乎差不多,这对于把游谒当作谋生手段的谢榛而言,是生逢其时的难得机缘。

把谢榛的个人才情跟社会环境联系起来,可以看出他“遨游缙绅”的行为是一种理性选择。譬如,移家安阳一事,苏潢说谢榛“以邺下故建安才子之地,遂乐而侨居焉”,因为邺城(安阳市北郊)是三国时魏国的都城所在地,曾经发生过曹操、曹丕父子与“建安七子”饮酒赋诗的文人雅事,曹操知遇刘桢更是被传为佳话。作为后世文人的谢榛再到此地,很容易从文化资源上找到游谒求遇的依据,而现实条件是嗜学博古、喜欢招邀文士的赵康王就在邺城住着,这两种因素合在一起,才是谢榛“乐而侨居”的重要原因之一。再则从地理位置上看,邺城是离谢榛家乡临清很近的一个文化名城,直线距离大约三百里,往北是郑藩郑恭王朱厚烷的府第所在地沁阳,往西是沈藩镇康王朱恬焯的府第所在地长治,在地图上将三者连接起来,可以看到这三地之间的距离较其它藩府所在地的距离最近。谢榛在移家之前,对于藩府分布情况、路途远近等问题肯定进行过认真考虑,从他后来的诗歌作品中也可以印证这一点,即:沈藩、郑藩和以赵康王为代表的赵藩,是他提及次数最多的藩府。

在游谒藩府、得到馈赠的同时,谢榛游谒的另一个去处是京城。京城是文化中心,名流荟萃,通过他们的口笔来扩大名声,是当时很多文人的选择。嘉靖二十六年(1547),谢榛北游至京城,受同乡李攀龙邀请,参加了李先芳、王世贞等人所在的诗社,随后又有宗臣、梁有誉、徐中行和吴国伦等人相继入社,形成了备受时人称道的“七子之社”。结社初始,其他人尚在谈论诗歌效仿的对象时,谢榛提出了明晰的学诗门径:

予客京时,李于鳞、王元美、徐子与、梁公实、宗子相诸君召余结社赋诗。一日,因谈初唐、盛唐十二家诗集并李、杜二家,孰可专为楷范,或云沈、宋,或云李、杜,或云王、孟。予默然久之,曰:“历观十四家所作,咸可为法。当选其诸集中之最佳者,录成一帙,熟读之以夺神气,歌咏之以求声调,玩味之以裒精华,得此三要,则造乎浑沦,不必塑谪仙而画少陵也。夫万物一我也,千古一心也,易驳而为纯,去浊而归清,使李、杜诸公复起,孰以予为可教也。”诸公笑而然之。(《诗家直说》卷三)

相较于尊何人为“楷范”和如何得诗“三要”,谢榛的看法显得更包容,眼界更高。因为不同诗人在创作内容和风格上各有侧重,只有吸纳众长才能形成自己的特色,所以谢榛的话一出,“诸公笑而然之”,在内心里接受他的观点。

嘉靖三十二年(1553)春,谢榛因为家事回到安阳,在京城陆续待了六年时间。在这六年时间里,谢榛跟李攀龙、王世贞等人一起唱和论诗,凭借出众的才气和明晰的学诗思路,获得了诗社内其他人的称赞。王世贞说他“萧索一韦裳,傲睨千古才”①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十三《赠谢榛》,《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279册,第162页。,李攀龙也夸他“遂令清庙音,乃在褐衣客”②李攀龙:《沧溟集》卷四《二子诗》,《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278册,第219页。。七子之中,除谢榛以外其他六人都是进士出身,诸人在古文辞方面用力甚勤,自视也甚高,而没有科名的谢榛能与其相颉颃,难免让人感到意外,所以要称赞了。

李攀龙等人除了在诗社内部夸赞谢榛外,又极力对外宣扬。《皇明词林人物考》卷九记载说,李攀龙“以乡里故”,向诗社成员展示谢榛的诗歌,又“携之京师,力为延誉,一时都下喧喧,倾睹四溟矣”。③王兆云:《皇明词林人物考》卷九“谢茂秦”,《明代传记丛刊》,台北:明文书局,1991年,第17册,460页。李攀龙是济南人,谢榛临清人,两人都来自山东,可以称得上是“乡里”。李攀龙在京城为谢榛宣扬,虽然有乡谊的原因,另一个不能忽视的因素是,诗社成员之间相互标榜,以提高声誉,这在当时本身就是一种风气。但不管是出于哪一种原因,布衣身份的谢榛经过李攀龙、王世贞等人揄扬,不仅提高了知名度,也扩大了知名范围。之所以有这样的结果,一方面是谢榛诗写得好,另一方面是李攀龙和王世贞两人都不是普通文人,因为他们后来相继主盟嘉靖文坛,片言褒赏,就可以助人提高声誉。谢榛参加七子之社,结识李、王等人之后诗名大增,这可能是他事前没有预料到的。

身为布衣而能诗,这是李攀龙、王世贞等人夸赞谢榛的着眼点,但后来“七子”出现矛盾,这又成了人们批评李、王的理由。嘉靖三十四年(1555),谢榛因事与李攀龙交恶,李攀龙和王世贞撰文责骂谢榛,将谢榛从“七子”中削名。对于事件发生的原因,人们归纳出三方面:一是谢榛恃才傲物,气盛好怒,二是诗歌主张和创作方向存在分歧,三是诗社内部争辈分排名,缙绅容不下布衣。个性上的偏执和写诗的偏好,很难评判好坏,身份与地位的差异就容易引起人们议论了,且舆论的天平往往倾向弱者,所以同为社会底层文人的徐渭听说此事后愤愤不平,作了一首诗,其中几句写道:“谢榛既与为友朋,何事诗中显相骂?乃知朱毂华裾子,鱼肉布衣无顾忌,即令此辈忤谢榛,谢榛敢骂此辈未?回思世事发指冠,令我不寒酒亦寒。”①徐渭:《徐文长三集》卷七《廿八日雪》,《徐渭集》,北京:中华书局,1999年,第1册,第143-144页。意思说李、王排挤谢榛,是用身份地位欺压谢榛,谢榛无力回击。

谢榛与李攀龙、王世贞等人出现分化的事传扬开来,对谢榛的游谒行为并没有产生多大阻碍,他反而“游道日广”,受到山西、河南两地藩府的争相邀请。因为藩府邀请谢榛,除了满足诗酒唱和、代为笔札等需要外,还能博得礼贤下士的美名。

三、为卢楠申冤及山人追捧

谢榛名声大,又跟他的侠心义行有关。

移居安阳后,谢榛结识浚县文士卢楠,卢楠为人放逸不羁,因一次接待酒宴与浚县县令结下嫌隙,县令后来借一桩案子挟私报复,将卢楠关入死牢,卢楠再三诉辩却无法洗脱冤情,当时也有人明知冤枉,但顾忌官场人情不肯站出来说公道话。谢榛“爱其才,且悯其非罪”,于是带着卢楠在狱中写的文赋,跑到京城托人呈递冤情,最终卢楠才得以从狱中放出来。谢榛为卢楠诉冤的具体情形,在王世贞的《卢楠传》中有交待:“故人谢榛先生者,携楠赋游京师贵人间,絮泣曰:‘天乎冤哉,卢生也。及楠在而诸君子不以时白之,乃罔罔从千古哀湘而吊贾乎?’”②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八十三《卢楠传》,《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280册,第374页。谢榛的举动赢得了时人的好评,人们视之为虞卿、鲁仲连一类的义士,“士大夫争愿识之,河朔少年家传说矣”③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六四《谢茂秦集序》,《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1280册,第124页。。卢楠出狱后,专程到安阳感谢谢榛。

谢榛能够替卢楠申冤,固然是为了帮朋友的一片侠义之心,但谢榛与其他文人相比有一个便利的条件。卢楠羁押在监狱时,谢榛已经在京城跟王世贞、李攀龙、徐中行等人交往且情谊笃厚,王世贞等人的社会身份不止于是文人,更重要的是朝廷官员,“七子”中除谢榛为布衣外,剩下六人中有五人先后在刑部供过职(1547年李攀龙任刑部主事,1548年王世贞任刑部员外郞,1550年宗臣任刑部主事,1551年梁有誉和徐中行任刑部主事),而刑部官员的职责之一就是审查、核实案子,这为谢榛代卢楠呈诉冤情提供了很大方便。所以在目睹谢榛的奔走泣诉后,王世贞为之感动,将案子禀请上官,推动了卢楠一案的平反。

综上分析可以看出,谢榛“声价重一代”的前提固然是他具有良好的诗歌创作能力和独到的理论认识,但也离不开藩王的器重和文坛盟主王世贞、李攀龙等人的大力赞扬,如果没有他们推重,当时谢榛的声名也许会大打折扣。为了说明这个问题,不妨拿徐谓来进行比较,徐渭生于正德十六年(1521),卒于万历二十年(1592),几乎与谢榛同时代,《明史·文苑传》说他“天才超轶,诗文绝出伦辈”,但一生穷困潦倒,先后八次参加乡试皆不中,其间入浙江总督胡宗宪幕府做了四年幕僚,又因杀死继妻在狱关了七年,出狱后已经五十三岁,晚年靠诗画谋生。由于生前落魄不遇,徐渭“名不出于乡党”④黄宗羲:《南雷诗历》卷三《青藤歌》,沈善洪:《黄宗羲全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1册,第286页。,在他死后的第四年,“公安派”的代表人物袁宏道游览江浙时无意间读到徐渭的诗稿,连连惊叹,并一再向人称赞,徐渭其人其作这才受到关注,声名也日渐隆盛。谢榛与徐渭两人的生前际遇,一如东汉王充所说:“贤不贤,才也;遇不遇,时也。”

当然,谢榛能得到赵康王、王世贞等社会名流的推重,跟他本人的性格也有一定关系。布衣文人与缙绅交往时,难免要面对尊卑差异和礼法拘束,有些人接受不了,徐渭就是其中之一。徐渭的同乡王思任说徐渭“不喜富贵人,纵飨以上宾,出其死狱,终以对贵人为苦,辄逃去”①王思任:《徐文长先生佚稿序》,《徐渭集》,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4册,第1350页。,他本人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在一首题为《山阴景孟刘侯乘舆过访,闭门不见,乃题诗素纨致谢》的诗中,他写道:“传呼拥道使君来,寂寂柴门久不开。不是疏狂甘慢客,恐因车马乱苍苔。”②徐渭:《徐文长逸稿》卷八,《徐渭集》,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3册,第873页。徐渭拒见刘侯,表面上说是怕对方人多,车马踩坏了苍苔,实际上是看不惯对方摆官架子的做派。而谢榛所托身的赵康王府是“客见必蒲伏长跽,称主臣”③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王叔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494页,第494页。,谢榛如何对待这种礼数,相关文献没有明确提及,但从谢榛写的“为客长依帝子门,邺中衣食长儿孙”(《赵王枕易殿下寿歌四首》)、“长铗无声食有鱼,门前倚杖雁来初”(《次国藩主对菊韵用述鄙怀》)等诗句看,他跟赵康王的关系并不紧张,且心存感激,所以可以长时间待在王府。文人特别是布衣文人对待权势人物的举止态度很难说对错,但游走于权贵之门对文人能否进入主流社会、提高名气,影响还是十分明显的。

谢榛名声大的另一个原因,来源于同类文人的追捧效仿,因为“有明中叶以后,山人墨客,标榜成风。稍能书画诗文者,下则厕食客之班,上则饰隐君之号,借士大夫以为利,士大夫亦借以为名”④《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八十,北京:中华书局,2003年,第1626页。。布衣寒士凭借一己之长遨游谒缙绅,获取衣食财物,这在当时是一种社会风气。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些文人不在山中隐居,四处游谒求食却自称“山人”,世家子弟沈德符描述这种现象时,说:“山人之名本重,如李邺侯仅得此称。不意数十年来出游无籍辈,以诗卷遍贽达官,亦谓之山人,始于嘉靖之初年,盛于今之上岁。”⑤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二十三“山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8年,第623页。

谢榛是众多山人中的一员,他虽然“惟诗是乐”,但更是一家之主,有养家糊口的责任,所以他交往贵人时并不避讳谈自己的谋生动机,在《还邺二首》中说“客路多芳草,还家春服成,交游嗟献赋,妻子问谋生”,《雨中宿榆林店有感》也说“我非王程迫,胡为役衰老?数口远相将,未必常温饱”。幸运的是,谢榛通过游谒贵人而解决了生计问题,这在同样 “挟诗卷,遨游缙绅”的布衣文人圈里算是一个成功的范例。苏州吴江的王叔承(号昆仑山人)家贫窘迫,朋友商生就提议:“吾闻赵王贤而好客,谢榛、郑若庸皆在幸舍,我曹可以曳裾往乎?”于是两人打点行装,也去了河南安阳。⑥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王叔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494页,第494页。山人效法谢榛,由于才情和性格不一样,结果肯定大不相同,但经过他们口耳相传,谢榛的名声无疑会进一步得到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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