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大洪觉出那两个男人不正常。
大热天,那两个男人,高个的穿着棕色西裤,矮个子穿着牛仔裤,上身穿着夹克衫,拉链都拉到了脖子下面。
季大洪真想上前说一声,你们不热呀?
但那两人已经注意到了季大洪,同时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
季大洪肚子有些不舒服,出门前喝的那碗凉茶,对他的肠胃发起了攻击。他看看表,离儿子放学还有十分钟,应该来得及,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幼儿园旁边的公厕走去。幼儿园门口围着好多家长,他走路的样子,引起了无数人侧目。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目光,挺直了胸脯,旁若无人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季大洪从厕所的隔段里走出来时,正好看见那两个穿外套的男人进来,他们看到季大洪,相互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各自走到一个隔段里,面朝里撒起尿来。
季大洪觉得,这两个人肯定有问题。厕所内,只有他们三个人,靠墙的一长溜小便器都闲着,这两人却要到解大便的隔段去撒尿,这太奇怪了。
那两人从厕所出来后,季大洪便躲到一个角落里,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们。
季大洪从小就思维活跃,对周围的事物比一般人敏感。上高中的时候,他最大的梦想就是考上警校,毕业后当一名警察。但高考时,他却落榜了,分数低得让他丧失了复读的信心。后来,他应征入伍,当了一名武警战士。不幸的是,当兵第三年,在一次训练中,他意外摔折了左腿,是粉碎性的骨折,落下了残疾,部队就让他提前转业,并把他安排在一家国营企业的传达室。
幼儿园放学了,一队队的孩子在老师的带领下,有序地走出教室,向大门口走来。
那两个男人相距两米左右,渐渐向门口靠近。
不好!季大洪忽然意识到,这两人极有可能要行凶。前不久,他在报纸上看到,一男子放学时在小学门口行凶,砍伤了多名学生。从那时起,他就时时牵挂在幼儿园的儿子,也许,正是这份牵挂,让他多了几分警惕。他左右环顾了一下,看到不远处一家小超市的门口,堆放着很多木把的拖布,就快步跑过去,选了一个把儿较粗的拿在手里,边往回走边把那些布条踩在脚下,用力拽着木把,三五下就将拖布上的布条全部踩了下来。
第一队孩子走出幼儿园门口时,那两个男人忽然从衣服里各抽出了一把砍刀,刀刃雪亮,季大洪隔老远就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那两人挥刀扑向人群!
季大洪大喝了一声,站住!
那两人同时回过了头。
发出喊声的同时,季大洪的木棍已经朝离他近些的矮个子横抽了过去,矮个子刚回过头,木棍就抽到了他的左脑门子上,啪的一声,木棍断为两截,那人晃了晃,眼珠上翻,栽倒在地上。
高个子男人嚎叫了一声,挥刀向他扑了过来。
季大洪将手中的半截棍子奋力投了过去,趁高个子躲闪,弯腰将矮个子的砍刀捡了起来。
人群已经乱了。家长和老师带着孩子们四下逃散,哭声喊声惊叫声连成了一片,有人边跑边掏出手机报警。
季大洪挥着砍刀,边抵挡着高个子男人疯狂的砍杀,边快速地往后退,慢慢地退出了人群。高个子男人体力大减,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季大洪瞅准机会,猛然由退变进,上前一步,一刀砍在高个子的右臂上,顿时鲜血飞溅,刀也掉在了地上。季大洪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奋起一脚,踹在高个子的前胸,高个子仰面朝天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矮个子不知何时爬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跌跌撞撞地向他冲过来。
季大洪刚制服了一个,豪气顿增,挥刀迎了上去。
忽然,他听到有人大喊,放下武器!放下刀!
季大洪四下里一看,周围已经布满了警察,他没有停下来,继续向矮个子走去,他一定要亲手将这个家伙制服。
砰!季大洪听到了一声枪响,同时感觉左肩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身不由己地仰面摔倒在地,砍刀飞起,落在他的胸前,他听到一个童声,那是我爸爸!爸爸……同时还有一个声音在喝叱,是谁开的枪?无边的黑暗将他包围起来……
朦朦胧胧中,季大洪感觉到被人抬上了担架,一个人趴在他的脸上喊,大洪!大洪!你能听见吗……他听出来了,是他的战友康力宝,他想回答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一着急,头脑一阵迷糊,又昏了过去。
季大洪和康力宝是战友,关系很好。他受伤回来后的第三年,康力宝也转业了,被招到了特巡警支队,当了特警。知道这个消息后,他先是替康力宝高兴了一阵,后来,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他们在一起时,无论是射击、投弹,还是越野、散打,康力宝都是他的手下败将,而因命运的不同,康力宝现在是国家公务员,特警中队长,而他只是个门卫。老战友重逢,两人都喝了不少酒,后来都有些喝大了,互不服气,竟然在小区院子里比试起来,结果,仍然是季大洪占上风。康力宝带他参观了特警的武器装备。看到那些枪械,久未摸枪的季大洪,手痒了起来,当特警的欲望更加强烈了,但他知道,以他的条件,这将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实现的梦想了。
季大洪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是在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一群人围了上来,有妻子、儿子、康力宝,还有一大堆的警察、记者……
主刀大夫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喊,病人身上的子弹刚刚取出来,失血过多,必须静养。几个医生和护士奋力拦住这些人,不让他们靠近。
季大洪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在人群中寻到了儿子和妻子的目光,笑了笑,就闭上了眼。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累和困,使他很快又沉入了梦境。
季大洪真正清醒过来,是在第二天的早晨。
他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趴在床边的妻子和儿子,还有在床尾站着的康力宝。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肩的伤口一阵剧痛,不由咧了咧嘴。
旁边的护士说,您现在千万不能动,一动就会影响到伤口的愈合。
妻子和儿子的眼睛都是红肿的,在他昏迷期间,不知道已经哭了多少次。
儿子说,爸爸,你是英雄,为什么警察叔叔开枪打你?
季大洪拿眼睛看康力宝。
康力宝说,我都解释很多遍了,孩子还是很纠结。
原来,那两个行凶的歹徒都是刚刚从监狱释放出来的,出狱后,处处碰壁,事事不顺心,觉得活着没意思,就想借行凶扬名,报复一下社会,然后自杀。警察赶到的时候,季大洪正握着和高个子犯罪嫌疑人相同的刀,叫他放下他不但不听,反而提着刀向人群奔去,开枪的那个特警以为他要行凶……
最后,康力宝说,你放心,支队会给你一定的补偿,政府还要奖励你这个见义勇为的英雄……
季大洪说,我没想过什么奖励补偿,孩子们没事是最要紧的。
一个月后,康力宝开车来接季大洪出院。
康力宝进了病房,就兴冲冲地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支队要破格特招你为散打格斗教练,打到局里的报告,现在已经批下来了。
真的?季大洪一家三口同时发出了惊喜的疑问。
康力宝点了点头说,等你的身体完全康复后,就可以去特警支队报到了。
季大洪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说,我这不是已经康复了?我已经没事了,说完,大踏步地走出了病房。
门外,天气晴朗,阳光灿烂。
收了麦子后,生产队忙着分粮食,先分口粮,后分工分粮,分完后,余粮全部存放到生产队的仓库。这样忙了几天后,地里的玉米就半筷子高了,该锄草间苗了。
锄草间苗是个累活,主要是累腰,一天下来,收工的时候,大家都边走边用锄把背在后腰上抻腰,这样能当时舒服一些,但第二天早上,一下炕,还是酸痛不止。
这一天,生产队的钟声响过三遍后,人们才懒洋洋地从四面八方聚到队办公室门口,有些人还在用锄把抻着腰。
不过,人们很快就被一个消息振奋了,队上的牛病了一只,已经一宿没有“嚼磨”(反刍)了。
消息很可靠,因为传播这个消息的,是本村唯一的屠夫“阎老西”。
阎老西说,早上队长大江问他了,以前只见你杀过猪宰过狗,杀牛行不行?
对呀,杀牛你行不行呀!会不会呀……
人们当即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阎老西得意地哼了哼,用手做了个砍杀的动作,然后说,小菜一碟。
正说着,大江开始安排活计了,全村七十多个劳动力,全部去村西的玉米地里锄草。
大家扛着锄头,浩浩荡荡地向村西开拔。
今天的阳光很好,社员们的心情也很阳光。天有些热,但没有一个喊热的,大家都是在一种期待中进行劳动的。他们在玉米地里锄着草,隔一会儿就往西边的大道上瞅瞅。有时候目光不小心碰在一起,就心照不宣地笑笑。西边的大道直通公社,大家都在盼着公社畜牧站上来人。牛是生产队的宝贝,也是公社领导眼里的生产力,平日里,除了大面积的耕地用公社的拖拉机,这耙地、播种、犁地、运肥、运粮等重活儿都得指望牛呢。所以,牛生了病,生产队不能擅自作主,得经过公社畜牧站核准,写了屠宰条子才能杀。整整一个上午,大家既盼着畜牧站上来人,又怕来人。去年就有过一次,一头牛病得不轻,大家眼巴巴地把畜牧站上的人盼来了,没想到,兽医小马来了扒开牛眼看了看,大粗针管子往牛身上一插,不到半天牛就缓了过来,让大家空欢喜了一场。
不是生产队的社员们觉悟低,实在是那年月生活太清苦,几个月闻不着肉味儿,还有很多人家里早就断了油。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解馋的指望。
中午收工的时候,公社畜牧站到底是来了两个人,一老一少,一前一后,骑着大金鹿自行车。大家都认得,老的是站长老于,少的是兽医小马。社员们又惊喜又忐忑,还有的低声笑骂,这个工夫来,混饭吃哪!
社员们各回各家,该做饭做饭,该吃饭吃饭,吃的是大锅贴饼子,喝的是玉米粥,有些人家粥里放了红著,有的没放。菜就是自家腌的大白萝卜,家家都一样。大家极力想把这件事忘了,省得搅得人心乱。
下午上工后,社员们都再也无法“忘记”那件事了。
大江没来,是会计大牙负责分配活计。大江不来不重要,他可能是在陪畜牧站的人喝酒,可是阎老西也没来,这就有琢磨了。阎老西是没资格陪公社领导喝酒的,再有手艺,不过是个屠夫而已。
大家干得都很带劲儿,计划干半天的活计,半个下午就完成了。会计大牙便让大家在地头坐着歇会儿,他先回村问问队长是不是收工。没想到大江骑着他那辆破车子来了,后面跟着畜牧站的老于和小马,都骑在车子上东倒西歪的,但谁也没有真的倒下。
大江下了车子,冲老于摆手,走吧走吧,再喝你也不行了!
老于舌头已经不打弯了,嘟囔着说,记住啊……记住,牛鞭一定给我留着……
大江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记住了,说八百遍了……
看老于和小马走远,大江回过头来,发现所有社员都在看着他。
大江忽然就笑了,说,看什么看,每人再锄一分地,傍晚回去分牛肉!
社员们“哄”地一声炸了,几个年轻的后生尖叫着跳了起来。
这每人锄一分地,平时磨蹭两个钟头,今天半个钟点就干完了。
大家有说有笑地赶到队办公室门口时,门前的场院上,已经摆满了一堆堆的牛肉,每堆牛肉上都贴着一张白条子,上面写着数字。场院的南墙根下,一张牛皮胡乱地堆在那里,旁边是一摊鲜红的血水。阎老西忙得满头大汗,上身穿的旧“的确良”背心都被汗浸透了,泛着一圈圈的汗碱。他正忙着将一些牛杂碎往各个牛肉堆上匀,一方方大块的牛肉红通通的,旁边放着一小堆牛肚、牛肠、牛肺、牛肝儿,虽然是生的,好多人也忍不住流出了口水。
大江喊,阎老西,你把牛皮展开晾晾呀,这样捂坏了。
阎老西用手背揩了揩脸上的汗说,放心吧,捂不了,展开招苍蝇。
会计大牙很快做好了纸阄,然后组织大家按组排队抓阄。
大江站到办公室门前的一块方石头上,粗着嗓门吆喝,抓阄是听天由命,抓着哪堆是哪堆,谁都不能挑肥捡瘦……
这次社员们配合得出奇的好,平日里分东西时的攀东比西,全都不见了,大家都乐呵呵的。
全生产队四十多户,家家分到了牛肉和牛杂碎,都兴奋得脸上冒光。有男人吩咐女人回家拿家什的,也有要强的女人,喝叱男人,就知道傻笑,还不回家拿个盆来!
于小玲也端了个瓷盆来了,会计却不让她抓阄。她男人米老师是避雨屯唯一的右派,除了口粮,队上平时分什么东西都不给她家。避雨屯生产队共有两个“四类分子”,除了于小玲家,还有地主分子于长生。每回队里分东西,于长生家从来不来人。有时是分口粮,应该有他的一份,他家也不来人,每次都是会计或队长给他送到家去。只有于小玲,分什么她都来,每次都悄悄地来,站在人群外边,等东西分完了,看到确实没有她的份,才恹恹地一个人离开。
大牙和队长忙着分肉,阎老西在队办公室的房檐下,用三摞砖呈三叉型支了个简易的灶,放上了一口十印的大锅,下面用一些干树枝点燃了火。然后,他把还带着好多肉的牛腿骨、大梁骨、肋骨、牛尾巴全扔进了锅里。
人声渐渐地稀了,不知不觉中,天已经擦黑了。这时,大锅里冒出了腾腾热气,香气隔老远都闻得到。
阎老西的老婆小花过来问,你还回家吃不?
阎老西说,我走了,谁伺候队长他们?
小花笑嘻嘻地说,那你在这伺候队长吧,省了家里的一顿。
说毕,提着肉,哼着谁也听不明白的小调儿走了。
见小花走远,阎老西对还在一边站着的于小玲说,你还不回家做饭,三个小崽子还饿着呢。
于小玲看了大江一眼,扭头走了。
大江望着她的背影说,这个娘们儿,脾气够怪的,不过,也真是不容易,唉……
会计大牙和妇女主任米秀芹在门前摆上了一张矮桌子、四只小板凳,把雪亮的汽灯也挂在了门框上。
这工夫,阎老西将一个湿漉漉的尼龙袋子提过来,递给大江说,队长,这是那宝贝。
不是给畜牧站的老于吗?
大江不屑地“呸”了一口说,给他?老子还没享过这口福呢。
阎老西说,你不是已经答应人家了,人家问你要怎么办?
米秀芹将话接过去说,这还不容易,就说让狗吃了!
大江咬牙切齿地在她屁股上狠狠拧了一把说,狗吃了,谁是狗?
米秀芹转身一脚,踢在大江的下身。
大牙笑着说,还没喝呢,就掐上了。
这时天已经黑了,社员们已经走光了,几个人都有些随便了。
大江提出来一个大塑料桶,倒出了满满四碗酒。边倒边嘟囔,娘的,中午让老于这王八蛋喝了不少,前天刚打的一大桶。
四个人坐下喝酒吃肉。肉正热着,酒是60度的地瓜烧,三口下肚,三个男人全脱了光膀子,豆粒大的汗珠密密麻麻地顺着前胸后背往下淌。
米秀芹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了,贴在了身上,明亮的汽灯下,身体的曲线更加凹凸有致。
大江说,秀芹,你干脆脱了吧,这大晚上的,也没人看见。
秀芹剜了他一眼说,你不是人哪!
大江说,我又不是没见过,去年春天你喝多了那次,不让你脱,你偏要脱……
话没说完,一块带肉的骨头便堵在了嘴里。
大牙端起碗来,碰了碰阎老西的酒碗说,老阎,咱们什么也没听见,我敬你一碗吧,你辛苦了。
阎老西不屑地哼了哼说,敬就敬吧,还说什么辛苦了,弄得自己像个领导。
两人都端起碗,一仰脖干了。
秀芹对大江说,你好歹也是个队长,以后少在嘴上耍流氓,我先敬你一碗!
大江一仰脖将酒干了,对阎老西和大牙说,你们听见了吗?这可是她自己说的,不让我在嘴上耍流氓,她要让我在身体上耍流氓呀!
说完,三个男人一阵坏笑。
秀芹将碗里的酒根儿泼到了大江的脸上,骂道,真不要脸!
一只黑狗凑了过来,围着那张牛皮转了几圈,嗅了半天,最后竟撕扯起来。
畜生!滚!
阎老西骂着,顺手从桌子上抓起那把剥皮的尖刀,一扬手甩了过去!
刀正插在狗的屁股上,狗一声哀鸣,突地跳了一下,落荒而逃!那把刀在狗身上抖了几抖,掉在了地上。
大江不满地瞪了阎老西一眼说,如果搁旧社会,你真能当军阀,对一条狗,也下这种黑手!
阎老西赶紧拿起塑料桶,把大江的碗倒满,然后再满上自己的,赔着笑脸说,我是怕它弄坏了牛皮,那也是集体财产哪!我敬您一碗!
说完,先一气将酒干了,拿起一根牛骨啃起来。
大江斜了他一眼,也一口气将酒干了。
大牙见大江不高兴,也将酒倒得满满的,敬了他一碗。
大江因为中午喝了不少,几碗酒下肚,舌头就大了,翻来覆去总想说去年春天秀芹脱衣服的事儿,但每次秀芹都不让他说完。他上了犟劲儿,每次被打断,总要从头重新说起,醉态越来越明显了。
那只狗转悠了一圈,又回来了,它边走边不断回头舐自己屁股上的伤口,嘴里呜呜咽咽地叫着,极委屈的样子。
看着那狗又往牛皮那边凑,阎老西急了,大喊一声,畜生!
那狗竟听懂了般,回过身来,边摇着尾巴,边凑了过来。
阎老西将手里的骨头扔给它,那狗飞快地叼起来,向远处跑去。
桶里的酒喝光了,几个人都有些晕了。大江反而比刚才清醒了些,他摇摇晃晃地进了办公室,拿出一个尼龙袋子来。然后,他径直走向大锅,把锅里的骨头一块一块地捞了出来,捞了多半袋子。他把袋子提在手上,嘴里嘟囔着,散了吧,散了吧,明天一早还下地呢……晃悠着走了。一阵风吹来,从大江的方向飘过一缕奇异的香味儿。
大牙醉眼矇眬地说,当队长就是好,一个人吃肉,全家管饱。
冲两人摆摆手,也摇摇晃晃地走了。
秀芹站起来,亲切地问,老阎,还用我帮你收拾吗?
阎老西大度地摆摆手说,你回家睡吧,炕上有人等着呢。
秀芹也不计较,拍了拍阎老西的肩膀说,那可辛苦你了老阎,今年的先进我投你一票。
阎老西把桌子平端起来,连同桌子上的盘子、碗筷、牛骨头,一块儿端进了队办公室,又把几个小板凳也扔了进去,然后将门锁了。
他把那张堆在一起的牛皮抻开,露出一块足有十斤的牛肉块。他双手将牛肉块捧起来,小声说,出来吧!
于小玲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双手端着那只瓷盆。
阎老西将肉放到她的瓷盆里。
于小玲刚想说什么,阎老西说,快走,我可什么都没做,今晚也没见过你。
他叔,难为你了……
于小玲的泪一下就盈满了眼眶,明亮的汽灯下,晶莹的泪珠闪闪发光。
阎老西看也不看她,到门框上取了汽灯,晃晃悠悠地向家走去。
夜已经深了,也有些凉了。村子里一片漆黑,阎老西提着汽灯行走在街上,引来了一片狗叫声。
一只狗忽地从黑暗中窜了出来,吓得他差点将手里的汽灯丢在地上。那狗却并不咬他,在他面前摇着尾巴,低低地呜咽着。他抬头看了看,已经到了于长生的家门口了。他踢了狗一脚,正想离开,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儿。那狗忽地扑到大门口,仰起脸,冲大门的上方汪汪直叫。阎老西走近大门口,把汽灯往高处举了举,才发现大门上方的横梁上,挂着一只尼龙袋子。空气中那股熟悉而奇异的香味儿,更加浓郁了。
院内传来了开启屋门的声音,阎老西放轻了脚步,赶紧离开了。
快到家门口时,阎老西听到麦秸垛里传出震耳的鼾声。他打着灯凑近,见是村长大江扎在麦秸堆里,睡得正酣。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头,阎老西忽然很想哭,这时,汽灯的灯光抖了抖,一暗,熄了,满天的星光随即洒了下来,他扔了汽灯,扑倒在大江身边的麦秸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