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纸
昔年在车前子的《品园》里爱上了幽隐于古巷深处的明代园林——艺圃,然后又看到关于苏州的时令美食三虾面的介绍,于是便有了一个心愿,就是在夏初时节去苏州吃一碗正宗的三虾面,再到艺圃坐在延光阁的水窗边喝一杯碧螺春。最好是雨天,可以把茶杯拿到栏杆边看雨中的荷花,如果水面漂荡着一两片落花舟更美,绿荷叶下的红色小锦鲤会游过去追着嬉戏。
三年前的夏末倒是去了苏州,可惜三虾面时令已过。也去寻了艺圃,记得从慈济下车,问路后走了好长好远的小巷,总也到不了,要不是后来在斑驳的墙上看到艺圃的指示箭头,几乎怀疑走错了。
阴阴天色,小巷两边的墙头时有藤花飘堕,橙红色的凌霄花卷落的小喇叭,轻轻地掉在镶嵌着苔痕的青砖地上,一明艳一幽暗。午后的蝉噪声中,不意邂逅这触目惊心的美。曲曲弯弯,一路旖旎,终于走到了文衙弄5号。艺圃不大,游客也少,更显得有逸气,爱极了那倒映着天光云影亭台轩榭的一池碧水,还没有离开就想着何日再重游。这念想作了三年,终于在今年长长的梅雨季,又来到了烟雨霏微的姑苏城。
一切按照旧愿实行,先去裕兴记吃了传说中的三虾面,接下来就是去艺圃喝茶了。其实喜欢艺圃,除了它的质朴之美,还有它的低调幽寂,幽寂如王维的《辛夷坞》,辛夷坞在空山,它却在闹市,幽隐于市井深巷中,是大隐。如果它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门庭气派,便失于直白,难逃一个“俗”字。所以恰也是绵延于小巷深处的这份难寻,如障景,隔离了市声,也成就了它的逸气。
而这些曲曲折折的小巷,乍看可以说是陋巷,因其斑驳老旧,纵横交错如蛛网的电线,四处伸戳材质不一的雨篷,见缝插针到处停放的电动车,贴着小广告的路灯杆,突兀于墙面的落水管,无处不在的空调外机……但是,只要你安静地走进去,你能对它的美视而不见吗?曾经的粉墙黛瓦、琐窗朱户仍在,只是老了、旧了,缕缕苔痕从青砖与石板交错的路面开始一直攀延到墙面高度的四分之一,在雨季里显得格外苍绿;深青色的路面在雨天里泛着洁净的光泽,几乎不见行人,却有乖巧可爱的猫咪蹲坐在门口;小楼的窗口飘出琵琶声,会让你不自觉地驻足静听一会儿听不懂的评弹;路两边的院墙内时有树荫相接,枇杷或是石榴,也有翠竹和清桂。但是,更多的是藤蔓……
藤蔓。无处不在的青青藤蔓和郁郁黄花,那是丝瓜藤丝瓜花,顺着电线爬得天网一般,半空中的绿荫,翠绿中跳脱的点点嫩黄,是邻家小妹天真的笑脸,那样家常的美好;谁家紧闭的门扉上方牵引着的茑萝,青碧色的纤纤羽叶竟也长得如此葳蕤,一点一点的深红五角星花点缀其间,热闹至极却又落寞至极,如崔护当年的不遇;一大蓬紫红忍冬花深深浅浅的青藤在墙面任意泼洒,野气十足。雨丝清凉,晶珠万点,一簇簇浅红紫色小花苞还未及绽放,想必盛开时也会清芬满盈吧。
最美的还是凌霄,这开在夏天的橙红花,有时和绿竹相伴,大片大片乖顺地俯伏在粉墙头的黛色瓦片上,疏密有致,姿容美好,是小巷深處的丽人,风姿绰约,含情脉脉。她有着最有底气的明艳,却又是端丽的,哪怕她的藤花悬垂在风中摇曳轻舞。
正是这些带着草木清气的藤花,明媚了姑苏阊门内沧桑的古巷,却也让幽深的古巷更加幽丽,鸟鸣山更幽的幽,是幽情,也是老苏州人不自觉的优雅。“何可一日无此君!”当优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即使居于陋巷,也要优雅地生活,从容地老去。
(常朔摘自《扬子晚报》/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