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军
“又来了!”我心里嘀咕着。
那位头戴着白色宽檐凉帽,身穿着花格子外衣,臂挎着小竹篮,手里提一把鸡毛掸的中年妇女,又向我们这一排汽车走了过来。她还是如以往一样熟稔地先用鸡毛掸在汽车上划拉两下,然后从筐里拿出一挂白兰花,俯下身子在车窗前晃悠:“要白兰花吗?一块钱一串。”
对于白兰花,我还是保留着一些诗意的向往的,那含苞未放的小巧玲珑的白兰花犹如那初登舞台的芭蕾舞者,踮着脚一个挨一个敛眉颔首、含羞不语,不久后,它们便会次第地盛开,散发浓郁的香气。如果是某一次在郊外闲游,采这么一束白兰花,那的确是很有诗意的,然而现在从一个在红绿灯路口兜售的妇女手里购买,总觉得欠缺了一点心理期待。所以在购买一次之后,我就再也没有了这个打算,我不想把邪点残留的诗意彻底地毁掉。
这个女人是无数个在红绿灯路口兜售白兰花的人中普通的一位,但她又有些不同,比如说,她会带个鸡毛掸作为拉拢感情的工具,再比如说她会锲而不舍地拿着花在你的车窗前直晃悠,做着手势让你买,这就有点讨人厌了,很多人拗不过她,打开窗,扔给她一块钱,迅速地从她手里接过一束白兰花然后赶紧把车窗关上。还有很多人连花都不要,如果是这样,那又麻烦了,她会敲你的窗户,直到你接过她的白兰花为止。而我则不信这个邪,我是坚决不买,起初我还很有礼貌地向她摆摆手、摇摇头,后来发现这个肢体动作对她而言,并无作用,我就懒得理她,目视前方,旁若无人。我希望我的冷若冰霜能够让她知难而退,但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和我耗上了,她会一直敲我的车窗敲到那绿灯亮为止,这么一来二去,我觉得自己似乎被她整出心理障碍了,以至我每次从那个十字路口走就发(忄术),所以我后来就尽量不从那里走,省得看到她闹心。
这天我上班时,有点走神,鬼使神差地又上了那条路,等我发觉时,我已经驾着车驶入直行道,而且是第一个。我故意在离斑马线还有半个车位时就停了下来,这样整个第一排车子,我那辆红色车子就像个山凹一样凹向里面,原本是不想引起注意,现在反而更显眼了。而她就像一只看到红布的公牛一样扔下其他的车子直奔我的车子而来,我面沉似水,把档位推到前进档,脚里踩着剎车,我感觉到车身在轻微地抖动,就像一头憋足了劲要冲出栏的公牛一样。她一边向我走来,一边向我扬起手。我抬头看了一下路口显示屏上倒计时的数字2,嘴角边漾起一丝得意的笑:还剩下2秒,注定这一次她是无法再拿我来考究她的耐心和耐力了。当那个0一出现,我脚掌一松刹,换踩油门,只听到汽车发出一声快乐的轰鸣声向前驶去。
然而奇怪的是那个女人这一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那儿不动,或者退到路旁,而是不断向我挥手。我心里暗骂道:要钱不要命了!踩着油门继续向前驶去,同时急促地鸣着笛,但是她依然向我挥着手,我只得急刹车,车的前保险杠紧贴着她的衣服,雷达不断地发出尖叫。我再也按捺不住,按下车窗,伸出头说:“你不……”然而,我硬生生地把后半截话儿给咽下去了。因为我看见,她后面竟然有一个佝偻着腰正拄着拐杖的老人,正蹒跚地走着。我的车子因为离斑马线有半个车位,视线被左边的车子挡住了,所以看不到这位老人。我暗叫一声:好险!赶紧把档位推到停驻位置。我第一次带着感激的心情向那个卖白兰花的女人微笑了一下。而她竟然再次向我走来,我正诧异,发现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塞到我手里,并说道:“那天向我买花的人我都问了,只有你一直没有问到,这是不是你的?”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张普通的加油票,票的抬头自然是我的名字。我这才想起,这大概是第一次向她买白兰花,付钱时夹带的。原来她锲而不舍地敲我的窗竟然是为了这个,我赶忙抬起头答道:“是,是我的,谢谢……”这时她的身影已经裹入那滚滚的车流,一缕白兰花的清香飘向我的四周,我第一次为她的安全担忧,第一次迫切地想向她买一束白兰花,第一次无比渴望那芬芳的白兰花熏染我那局促的车厢。
点评:
小说使用的是“欲抑先扬”法,前面极写这个女人的不佳形象,中间突然一转,出现另一个细节,人物发生了陡转。全篇用“我”的心理描写做衬托,起到了很好的烘托作用。同时,“我”对“白兰花”开头结尾的截然相反的感觉,也从侧面起到了有益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