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竹生
京杭大运河江苏丹阳段由北向南流经丹阳练湖、云阳、陵口、吕城,运河文化的非物质遗产少不了像李白《丁督护歌》“云阳上征去,两岸饶商贾”的诗歌,像乾隆皇帝下江南,龙舟御船困在丹阳尹公桥附近宝塔湾三天三夜行不得,发出“丹阳人大麦粥命”感慨的传说故事;物质遗产少不了像云阳驿等驿站,云阳桥、吕城泰定桥、吕城堰闸等古桥闸,荆林青阳铺、陵口与吕城之间运河边的栅口、位于练湖的张官渡等渡口。
这些分布在丹阳六十里大运河河上或者河边的古驿、古桥、古渡中唯有临运河靠练湖的张官渡最具政治历史文化风情色彩,被称为京杭大运河南下丹阳唯一官渡。
在古代造桥技术和实力严重受限的情况下,解决交通问题最简便的方式就是船渡,有河必有渡,有渡必有船,船只无论大小,东来西往、南来北往时间久了,必然形成渡口,再由渡口向两边形成小道大道商道官道。
张官渡是一个有年头的古渡。两千多年京杭大运河,一千多年练湖张官渡。从史籍中我们发现,张官渡见证了千年练湖与大运河的密切关系。“湖水放一寸,运河满一尺。”巨大的练湖具有独特的蓄水灌溉和调剂运河功能,练湖放水,从张官渡附近流人大运河。张官渡历史悠久,根据史料记载,最晚在宋代就有古渡口存在,到明代为民间所设立的运河渡口。说张官渡是一个有年代的古渡,最有力的证据是因渡口而得村,因村引来殷氏宗亲,殷氏家谱就是历史的记载。
曾经做过国营练湖农场场长的冷金華曾经撰文考证,张官渡村殷敖生家藏的1924年版殷氏宗谱载,殷秩11世孙殷道良,邑庠生,1459年前后由黄墟迁居张官渡村,为村北殷氏始祖。其弟殷道方同期迁荆林三城巷,其后裔在冷家村(无传)基础上建了殷家村,殷氏村民至今有25户62人。殷氏始祖定居张官渡后,至殷福贵已历18世。500余年的舒枝展叶,殷氏族人已有101户270余人。殷敖生保存的1924年版三卷老谱,其中第九卷世系、世表记载详细,为新谱编修提供了依据。丹徒黄墟殷正义先生编的《笃伦堂、笃行堂》殷氏支谱,收集了南大图书馆古籍部的黄墟《殷氏家乘》(光绪年版)世系、世表、迁徙情况及文化资料,为张官渡殷氏续修新谱提供了丰富的史料。之后殷氏后人编写了三卷近三十万字的《张官渡殷氏家谱》,成为新中国建立后丹阳第一部记载殷氏迁徙发展、文化传承的典籍。
除了家谱书籍的记载,实物遗存也可以提供更有说服力的考证。在张官渡练湖一侧,有一条长约一百六十尺、宽约两三尺的石板路,石板路的中间有一条两三寸深的凹陷的车辙痕迹,这是包裹着铁圈的独轮小推车长年累月碾压出来的。滴水穿石数千年,车辙穿石数百年,民间有说法一寸辙三百年,两三寸那要多少年啊?可见张官渡的年代,千年渡口不为虚言虚传。
张官渡是一个有官号的古渡。多少次我伫立在张官渡古渡口,想象这个官颁执照的官渡,在众多大运河渡口中身份的显贵与独特。不同于唐代韦应物《滁州西涧》中描写的“野渡无人舟自横”这类荒郊野外的野渡,张官渡可是有官方颁发营业执照的正儿八经的官渡。有资料可查,清代中期当地张氏大家族,人丁兴旺,人口众多,以渔猎为生,农耕田亩产粮不足,不足以维持生计。乾隆五十三年,也就是1788年,族人张观礼向官府申报请求承办大运河渡,获得官府批准,取得“张官渡”的官方授权命名,进而生计转型,由捕鱼为业转为以摆渡为业,他人无涉,世代沿袭。
据《丹阳县志》记载,雍正八年,也就是1730年,为专管县内各汛地,镇海将军拨派步战兵65名给丹阳,并添设导墅桥、圈门桥、访仙桥、埤城、张庄、绕庄桥、九里7处汛地,连同之前的张官渡、七里庙、尹公桥、青阳铺、陵口镇、大王庙、吕城镇共14处汛地,每汛地派守兵5人,共70人,可见张官渡已经列入官府管理序列。因渡口得名,渡口附近的村庄也被称为张官渡村,一直延续下来,成为和312国道边上横塘中官村一样丹阳为数不多的带“官”命名的村庄。
张官渡是一个有人烟的古渡。不同于秋涧无人野渡寒,历史上张官渡作为京杭大运河南下丹阳连通东西的大渡口,为从城外进入丹阳城内的第一大渡口。
张官渡的对面是新丰、晓星、瓜渚、石潭,从这些个富有诗情画意的地名就可以看出历史上张官渡的要道地位。张官渡对岸有大运河沿线独特的秦皇驰道——小辛驰道。公元前220年,秦始皇修建驰道,以首都咸阳为中心,向东南两个方向延伸:一条向东直通燕齐地区;一条向南直达吴楚地区。其中吴楚驰道正从这里经过,东汉《越绝书》中有秦始皇回咸阳时“奏曲阿、句容,度牛渚”的记载。此外,据《吴录》记载,秦始皇为了破云阳的王气,“截直道使曲”,命令将这段直驰道改弯,并将县名由云阳改为曲阿。旧县志记载:“驰道在县北18里,其地叫小辛。《至顺镇江志》卷二“道路·丹阳县”载:“秦凿道,在丹阳县界。《唐(润州)图经》:‘秦有凿道,亦谓之天子道。”从小辛人丹阳,张官渡成为必经之路。
乾隆南巡四度驻跸胜地——方渎桥也在张官渡对面,位于今大运河东侧大泊晓星村西南方渎河河口上,始建于宋代。《乾隆丹阳县志》卷四:“方渎桥,在县东北十八里槽渠东岸,宋皇间里人徐福成建,明永乐初县吏孔忠重建。”桥的东北就有云阳八景之一“石潭秋月”。从方渎桥南行二里许,过张官渡,就到了练湖。乾隆十六年(1751年),弘历首次南巡,二月十六首次进入丹阳境内,天色已晚,首次驻宿方渎桥。此后又先后三次驻跸方渎桥,并作了一首题为《自无锡放舟过丹阳驻跸方渎桥之作》的御诗,方渎桥从此声名远扬,代代相传。
往来张官渡的既有达官贵人,也有文人墨客,他们从张官渡进入碧波万顷的练湖,看接天莲叶无穷碧的荷花,观“红莲映日”“翠柳遮堤”“秋波浸月”“晚渡横烟”的练湖二十四景,诗兴大发,“练影淳泓绿水春,长堤十里净无尘。中郎品藻称渊注,此语还当出此人。”
清朝康熙、乾隆皇帝及清代诗人储丙南等就留写了多首咏练湖的优美诗词歌赋。林则徐疏浚丹阳练湖时,在张官渡也留下了足迹。史籍记载,林则徐曾亲自到丹阳,“舟行二十里至张官渡,复登岸,行四里许,观新筑之黄金坝及上练湖木桥,视长、骊二山来源,又于上、下练湖之间,地名盛七家涵者,议建上、下二闸,并挑挖引河,以备济漕之用。”至1835年4月,练湖蓄水已有一尺四寸,一改过去的淤塞旧貌,练湖已可灌田十万亩矣。
人来人往车马喧。张官渡承担着货物和人员东来西往的重任,是大运河东西两岸人民生产、生活交通的重要口。1908年沪宁铁路开通,张官渡对面设立四等小站新丰站,张官渡的货运空前繁忙,这也是张官渡作为渡口的最后百年。1996年因为大运河拓宽工程,张官渡古渡口石板路被拆除,沪宁线上新丰站被撤销之后,距离张官渡北侧数百米的大运河丹阳北二环大桥建成,张官渡作为渡口的作用也就消失了。张官渡上最后一个摆渡者一直工作到2001年左右,摆渡一次,一个人一元钱,为了原大泊附近十几个村庄的人走亲戚的方便。2013年,练湖水城建设,练湖境内14个自然村拆除,张官渡村也列其中。
我曾经坐在古渡口的石板上,叩击无声的石板,无数次想到宋人张择端《清明上河图》中汴河两岸的繁华热闹,张官渡鼎盛时期何尝不是如此?如今的张官渡已经听不到车辚辚、马萧萧的热闹非凡,属于张官渡的那个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张官渡,京杭大运河丹阳段最后的古渡,从此成了历史的名词和永久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