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主导的全球化的自我否定与新全球化的未来方向

2020-12-11 11:46翟杰全
关键词:全球化资本发展

翟杰全

(北京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1)

“全球化”概念自20世纪80年代之后开始流行,但所指称的某些现象却早已出现。在古代,著名的“丝绸之路”就促进了亚欧大陆之间的商品贸易,带动了东西方文明与文化的交流。近代以来的全球化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孕育发展和全球扩张而产生,随着资本主义国家对世界市场的不断开拓和对外殖民而得到不断发展。到20世纪下半叶,国际贸易的不断扩大、地区经济一体化的不断加速,特别是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推动,促进全球化全面加速,商品、资本、技术全球流动,生产和产业全球转移,生产要素实现全球优化配置,生产分工也得以在全球范围展开。然而,蓬勃发展的全球化从20世纪末开始遭遇反全球化思潮和逆全球化现象的挑战,特别是近年来某些从全球化中获得巨大好处的发达国家不断出台逆全球化措施,似乎要从全球化中强势退出。全球化出了什么问题?全球化的未来又会如何发展?诸如此类的问题近年来已成为全球学者和各界人士热议的话题。

一、全球化的历史进程及基本动因

学术界已经对全球化现象进行了广泛研究,到目前为止,学者对全球化概念的理解仍不尽相同,通常的理解是指经济全球化,包括贸易全球化、资本全球化、企业经营全球化以及生产分工的国际化等,而广义理解的全球化概念还包括伴随经济全球化而出现的技术转移扩散、文化交流交往的国际化以及由此带来的国际之间政治和社会联系更加紧密、文化和思想交流更加广泛等等含义。即便是仅就经济全球化而言,学者的观点也有很大的差异,他们对经济全球化的阶段划分就仍有不同的看法[1]。实际上,人们可以将近代以来的经济全球化进程大体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可以追溯到15世纪开始的地理大发现[2]。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孕育并发展的这一时期,资本主义得到较早发展的一些欧洲国家为了获得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所需的资本财富、生产资料或商品市场,探索通往东方大陆的新航路,寻找可以输出商品的新市场,甚至为了攫取更多财富而进行对外殖民、非法贸易、贩卖奴隶。正是通过这一过程,这些资本主义国家发展了世界贸易,开拓了世界市场,从亚非拉各地掠夺了大量财富,极大地推动了资本的积累和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可以将这一阶段的全球化称为“全球化1.0”阶段。

工业革命的爆发和发展推动全球化进入第二个发展阶段。始于18世纪60年代的第一次工业革命,促进资本主义生产完成了从工场手工业向机器大工业的过渡,生产效率大幅提高,纺织业、采矿业、冶金业、运输业快速成长。在始于19世纪下半叶的第二次工业革命中,电力技术应用、内燃机研制改进和各种新发明推动形成一轮新的创新浪潮,促进生产力水平和生产效率进一步大幅提升,并在20世纪初发展出大规模生产这种全新的生产方式。在此阶段,英、美、德、法等资本主义国家开始出现垄断组织,企业跨国经营和国际生产分工也开始显现。工业制造的快速发展,生产效率的大幅提高,寻求更大市场和更多原材料的需求变得更为强烈,资本主义国家及其垄断组织因而在积极推动国内形成统一市场的同时,更加积极开拓国际市场,促进世界市场体系初步形成。人们可以将这一阶段的全球化称为“全球化2.0”阶段。

全球化的第三个阶段始自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形成的军事同盟、战后因地缘而形成的地区联盟或因制度原因(包括冷战影响)形成的国家联盟的基础上,国际经济一体化进程在欧亚大陆获得迅速发展,例如西欧十几个国家在1948年成立了“欧洲经济合作组织”(“经合组织”前身),法国、意大利、联邦德国等在1958年建立了“欧洲经济共同体”,旨在削减关税和贸易壁垒、促进贸易自由化的国际多边协定“关税及贸易总协定”(“WTO”前身)也于1947年在日内瓦签订。进入20世纪80年代,在国际经济一体化不断发展的基础上,在以信息技术为代表的第三次科技革命推动下,西方发达国家基于新自由主义思想的影响,在全球范围内加速推进自由贸易,促进全球化在这一时期全面加速。人们可以将这一阶段称为“全球化3.0”阶段。与全球化1.0和2.0相比,全球化3.0是更加“全面”的全球化,包括了商品贸易、生产分工、资本流动、企业经营的全球化,特别是跨国企业基于降低成本的需要不断将其生产环节转移到低成本国家和地区,促进了国际分工体系和全球价值链的形成。生产国际分工、企业跨国经营、产业全球转移成为这一时期全球化的典型现象。

近代以来的全球化发展历程实际上也是现今学术界流行的“全球化4.0”概念提出的基本依据。“世界经济论坛”创办人克劳斯·施瓦布近年就提出一个“全球化4.0”概念,他认为第一波全球化围绕大宗商品交易发展了国家间的贸易关系,工业革命和制造业全球化推动了第二波全球化,第三波全球化由电信、互联网以及社交媒体推动;而第四次工业革命将推动全球化发展到4.0阶段[3]。国内学者邵宇在《全球化4.0》一书中也提出一个“全球化4.0”概念[4]:大航海时代的“全球化1.0”、英国主导的“全球化2.0”、美国主导的“全球化3.0”和正在萌发的由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推动的“全球化4.0”。这两个“全球化4.0”概念分别从驱动因素和主导国家来区分全球化的不同阶段,区分方法和特征描述各有长短,但大体符合全球化发展的基本进程。

如果说到全球化的基本动因,人们必须溯源到资本的本性和资本的逻辑。无论是全球化1.0、2.0还是全球化3.0,本质上都是资本主导和资本驱动的,与资本本性、资本逻辑有着内在的联系。马克思用剩余价值理论证明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规律,从而深刻揭示资本的本性和资本的逻辑,即无休止地追求剩余价值,以实现自身的(更大)增殖。马克思指出,“剩余价值的生产……是资本主义生产的直接目的和决定性动机”[5]“生产剩余价值或赚钱,是这个生产方式的绝对规律”[6]。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资本的固有本性就是追求自身的增殖、占有更多的剩余价值,驱动劳动力进行商品生产、寻找市场销售商品,都只不过是资本用来获取剩余价值、实现自身增殖的手段。资本的这种固有本性和天然动机使得资本要不断进行生产扩张,不断寻求新的市场,不停奔走于世界各地,以便寻找更便宜的原材料供应地,寻找可以销售更多商品的市场,它不会受制于民族和地域的局限。人们可以用资本的本性、动机和逻辑来理解资本主义开拓世界市场、推进全球化的内在原因。事实上,马克思早就指出,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7];创造世界市场的趋势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中了[8]。在全球化3.0阶段出现的企业跨国经营、生产国际分工、产业全球转移,背后的原因同样也在于资本增殖的动机和需要。为了降低商品生产成本、让资本获得更大增殖,资本主义企业不仅积极开拓国际市场、推销商品,而且还会不断利用国际市场在全球范围内寻找更便宜的生产原料、更廉价的劳动力、更好的生产条件,这就自然会推进资本、生产的全球化,带动生产、产业的全球转移,从而最终促进国际生产分工体系的形成。

二、全球化的“价值”和“问题”

近代以来的全球化是由资本主义国家推动的,是资本主导和资本驱动的,源于资本追求剩余价值、实现自身增殖的需要,客观上也推动了世界经济的发展;在将更多国家和民族卷入资本增殖循环圈的同时,也促进了人类社会的进步。特别是在全球化3.0阶段,发达国家的跨国企业成为全球化的关键推手,尽管他们出于多样化的具体动机(例如扩大商品销售,输出过剩资本,将低利润环节转移到其他国家以降低生产成本等)积极开拓国际市场、积极推进全球化,以在全球范围内寻求最大获利空间,但客观上也带动了生产和产业的全球转移,社会分工能够在全球范围内展开,生产要素能够在全球范围内优化配置,生产能从全球找到最优生产条件,形成全球生产配套体系,促进国际生产分工的深化,从而带来巨大的分工效益,促进世界经济的活跃,为世界经济发展提供动力。与此同时,一些相对落后的国家也可以通过全球生产和国际分工引进急需的资金和技术,发展本国工农业生产,并通过发挥自己的比较优势,促进本国经济发展和产业升级;其企业也可以利用技术溢出效应或主动学习,提高技术水平,增长市场经验,提升竞争能力。

但我们在肯定全球化价值的同时,也必须认识到全球化存在的局限和问题。实际上正是这些局限和问题,导致全球化遭遇反全球化和逆全球化的挑战。资本主导和资本驱动的全球化受资本追求增殖目的的驱使、优先服务资本的利益,天然带有自身无法克服的局限和问题。特别是发展到全球化3.0阶段,发达国家以及以跨国企业为代表的大资本主导着全球化的规则和进程,建立了以发达国家跨国企业为主导的国际分工体系,发达国家及其跨国企业从全球市场获得巨额财富和高额利润,成为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在这种全球化关系中,发达国家及其跨国企业与被其纳入到分工体系中的发展中国家及其企业的关系实际上地位是不平等、收益是不均衡的。在以发达国家及其跨国企业为主导形成起来的全球生产配套体系中,事实上存在着一种“经济食物链”的关系:发达国家及其跨国企业掌握着高利润、高技术的价值链环节,控制着战略性、关键性零部件的生产技术,处于链条的顶端,从中获得高额利润和巨大财富;而发展中国家及其企业则处于相对低端的位置,从事低利润低技术的零部件生产或低附加值的生产环节,贡献的是便宜的原材料和劳动力,帮发达国家企业降低了成本、提高了利润,自己得到的却只是相对较低的收益,成为跨国企业事实上的“打工仔”。

被纳入到全球化体系中的发展中国家及其企业可以借全球化而实现自身的发展,但全球化体系中这种不平等的地位、不均衡的收益,不仅可能在国际层面上加剧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两极分化,而且可能会在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引发某些矛盾和冲突。由于资本的逐利性,发达国家在进行生产和产业转移时,往往会把那些高耗能、高污染、低利润的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让其付出巨大的资源和环境代价;当发达国家将其企业开进发展中国家的时候,发展中国家原本就脆弱的民族工业也可能受到冲击,甚至某些产业慢慢受制于外国企业;伴随着世界大市场的形成,国际间的竞争变得更为激烈,实力相对薄弱或技术相对落后的发展中国家通常也处于更为不利的位置。

即使是在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之间,地位不平等、收益不均衡的现象也是存在的。在全球性市场上,发达国家之间也存在激烈竞争,经济和科技实力、产业和技术优势不同的发达国家也会获益不平衡、收益不均衡,甚至随着竞争带来的全球经济关系调整,有些发达国家也可能相对衰落,这都可能会引发发达国家之间产生这样那样的矛盾和利益冲突。而且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对待世界市场和国际贸易的方式通常都是“双重标准”:当世界经济形势向好时,他们便积极推进自由贸易;当世界经济遇到问题时,他们便设置贸易壁垒,采取贸易保护政策,以保护本国(大)资本的利益。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世界经济持续低迷,发达国家的经济矛盾和贸易摩擦就不时显露,美国政府就不断利用其国内法和关税措施施压其盟友和贸易伙伴。

就是在发达国家内部,不同的资本集团、不同的产业行业及相应的社会群体在全球化中也存在获益不均的问题,甚至有些产业行业及其背后的群体可能会因产业转移而事实上成为全球化的“受害者”。例如在美英等发达国家,以跨国企业为代表的大资本在全球化中获益大,金融和新兴产业背后的资本获益大,小资本和工人群体获益则相对要小,甚至随着低利润产业向国外转移、传统制造业衰落,原来在这些产业中的许多中小企业和大批工人会蒙受“损失”。这显然会加剧资本主义本来就存在的收入分配差距和社会两极分化,从而引发社会问题乃至社会冲突。这些两极分化、社会问题实际上就是从全球化获益最多的发达国家也会出现反全球化现象的重要原因。

三、反全球化、逆全球化及其原因

正是全球化存在的这些问题和局限及其引发的种种矛盾和冲突,才导致看起来如火如荼、蓬勃发展的全球化在20世纪末开始遭遇反全球化现象,从全球化获益良多的某些发达国家开始出现逆全球化趋势。反全球化和逆全球化出现的共同原因是资本主导的全球化的内在局限和问题,实质上是全球化因这些局限和问题所导致的自我否定。在资本主义发达国家,反全球化和逆全球化这两种现象关系密切又存在差异,反全球化就整体而言主要体现为一种社会运动和社会思潮,带有更多民间抗争的色彩;而逆全球化则主要体现在社会倾向和政府出台的政策措施上(尤以英国“脱欧”和“美国优先”最为典型)。但它们之间又相互影响、相互缠绕,在全球化中蒙受“损失”的人们对全球化的不满会给政府出台逆全球化措施提供“借口”、成为政客鼓吹逆全球化主张的“民意”基础,而政府的逆全球化措施或政客鼓吹逆全球化反过来又会强化人们的反全球化倾向。

学术界通常认为反全球化现象肇始于1999年美国西雅图世贸组织部长会议期间发生的大规模反全球化游行示威。自此之后,反全球化游行示威活动在许多国家(特别是发达国家)不时上演,反全球化思潮也在全球范围内有所蔓延。但作为一种社会思潮和社会运动的反全球化,除了反对全球化这种共同主张之外,事实上并没有统一的理论。反全球化运动的主体复杂多元、理由多种多样、诉求指向各异,有发达国家的工人、环保人士,也有发展中国家的农民、知识分子,乃至世界各地的宗教人士、非政府组织等,有些人反全球化是因为他们认为全球化导致了社会不公,有些人则认为西方发达国家利用全球化推行新殖民主义,全球化实质上是“资本主义化”“西方化”“美国化”,或是认为全球化带来了全球生态环保问题,侵蚀了本民族的文化或宗教信仰。许多反全球化人士之所以反对全球化,实质上是因为不满全球化带来了诸多负面结果[9],甚至有些人把经济和社会出现的许多问题都简单归到全球化的头上[10]。但归根到底,反全球化思潮和运动的产生与全球化受资本主导、服务资本逐利有关,源于全球化的内在局限带来的种种负面结果。例如,发达国家及其企业为了利用全球化获得资本的最大增殖,将低利润高污染产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给发展中国家带来生态环保问题;全球化促进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全球扩张,将更多国家纳入资本增殖循环圈,并冲击到发展中国家的本土产业和文化,给发达国家也带来了产业空心化、产业岗位流失、贫富差距扩大等等问题。

逆全球化现象就其表现形式而言主要体现为某些国家的政府不断出台逆全球化的政策措施、政客不时提出或鼓吹各种逆全球化的主张等,尤以那些曾经积极推动全球化并从中获得最多好处的发达国家近年不断采取单边主义、孤立主义、贸易保护主义最为引人瞩目。英国2016年脱欧公投结果就反映了这种孤立主义的巨大影响,而美国推行“美国优先”政策、退出各种多边协议、针对多国挑起贸易摩擦就是单边主义和保护主义的典型反映。从全球化获得最多好处的发达国家之所以出现逆全球化现象,背后涉及多种复杂的具体原因。譬如说,由于资本主义国家对待全球经济和自由贸易的态度从来都是“双重标准”和“两面手法”,金融危机爆发后全球经济持续低迷,就使得发达国家贸易保护主义开始抬头;还譬如说,随着新兴经济体的发展及其带来的去中心化效应和世界多极化趋势,原来西方发达国家主导世界秩序和全球化进程并独享全球化利益的局面开始被慢慢打破,某些发达国家就基于不愿平等分享利益的狭隘意识,尝试利用各种逆全球化手段来规避某些义务,甚至试图通过“退群”、施压乃至讹诈来谋取在世界市场和国际关系中得不到的某些特殊利益。

但从全球化获得最多好处的发达国家出现逆全球化现象的深层原因仍是受资本主导的全球化所具有的内在局限及其引发的种种问题。譬如说,资本主导的全球化内藏着不公,大企业、大资本、金融资本及其背后的富人和精英阶层在全球化中获得了更多好处,而中下层群体却没有获得更多好处,甚至成为事实上的“受害者”。再加上2008年爆发的金融危机及其之后经济的持续低迷,受伤害最深的依然是社会中低层群体,这就使得数量庞大的社会中低层群体对社会现状、对分配不均、对全球化产生极大不满,甚至因受反全球化思潮、某些政客某种主张的影响而对接受了产业转移的发展中国家也产生某些怨气。尽管这种不满和怨气未必理性,更多源于 “情绪性反应”,但却会通过多种途径影响到社会的思想倾向和政治生态 (特别是会影响到选举政治),“鼓励”政客鼓吹逆全球化主张,“施压”政府出台逆全球化政策。从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和美国大选的结果,人们就可以明显地看出民众对现状的不满给公投和大选造成了极其重要的影响。

四、全球化的转型变革及其动力

进入21世纪以来,全球化进程遭遇愈演愈烈的反全球化思潮和运动的挑战,过去曾积极推进全球化并从中获得巨大好处的某些发达国家近年似乎也要从全球化中强势“退出”,他们在国际关系中采取单边主义、对国际贸易实施保护主义。这是否意味着全球化进程将要走向终结?如果站在世界历史发展的高度来审视全球化的发展,我们认为这实际上并不意味着全球化进程的终结,全球化“逆反”现象的出现只是全球化因内在局限暴露而产生的自然结果,是全球化在进入“否定”阶段时出现的暂时曲折。全球化的发展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技术进步推动的自然结果和国际经济发展的必然趋势,全球化进程不会终结,世界不可能“去全球化”,任何国家采取任何逆全球化措施也都不可能阻断全球化的进程。事实上,在当代世界发展的背景下,世界上的任何国家都不可能真正隔绝于国际社会、自外于全球体系,即使是那些频繁出台逆全球化政策或措施的国家,实质上也并非真想从全球化体系中退出,他们只是想尝试利用某些逆全球化做法规避在全球关系中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夺回”在多极化发展中正在失去的特殊利益或特殊地位。英国民众、政客、精英支持脱欧的重要理由就是“夺回控制权”,以独立完整的主权国家重新发展与全球国家的关系;而美国不断退出或撕毁多边协议、施压制裁贸易伙伴,实际上是要“破”原有的关系和规则,再利用其超级大国和霸权地位重新“立”符合美国优先的新规则,以重新巩固美国在全球政治和经济关系中的主导地位。

从另一方面看,导致全球化遭遇“逆(全球化)反(全球化)”现象、让反全球化人士不满的许多问题,其“症结”实际上也不在全球化本身,而在于其背后的资本因素、资本逻辑、资本主导。发达国家企业和资本为了寻求最大利润而利用全球化将部分产业和工作岗位转移到发展中国家,并不是发展中国家“抢”了发达国家的产业和工作岗位;某些发达国家出现巨大的贸易逆差也不是因为其他国家的不公平贸易,而是因为他们经济脱实向虚后不得不从国外进口更多的制造品。“困扰世界的很多问题,并不是经济全球化造成的。……把困扰世界的问题简单归咎于经济全球化,既不符合事实,也无助于问题解决”[11]477。西方政客或精英往往既不深思问题背后的深层原因,更不愿意进行必要的治理改革,而是习惯于采取“甩锅”式的简单做法,将贸易失衡、岗位流失等等问题统统归咎于全球化,这只不过是在转移社会矛盾、迎合民众不满、为获得特殊利益而寻找借口而已。

全球化问题的根本实际上并不在于全球化本身,而在于传统的全球化是(大)资本主导和驱动的,全球化让发达国家及其企业获得了巨大好处,但这些好处却不能公平惠及社会的不同群体。因此,解决全球化问题的“药方”不是简单地“去全球化”,更不能粗暴地反全球化或逆全球化,而是要“去资本主导”乃至“去资本主义化”,引导全球化朝开放、包容、公平、普惠、平衡、绿色的方向发展,让全球化能够促进共同发展、均衡发展、包容性发展、可持续发展,让全球化更加公平普惠地造福世界各国人民,让不同国家、不同阶层、不同人群都能共享全球化的发展成果。这样的全球化才能真正破解全球化遇到的种种问题、去除全球化带来的种种负面影响,才真正符合国际社会的共同利益,并推动全球化迈进其“否定之否定”的新阶段——新全球化(可以称之为“全球化4.0”)。事实上,国内外早就有学者对资本主义全球化进行过批判,并提出一些替代性的方案,英国学者莱斯利·斯克莱尔就提出“社会主义全球化”方案,美国学者丹尼·罗德里克也提出“多元化国家的集合体”的全球化方案,日本学者中谷岩也强调过“相互承认的全球化”的重要性[12]。

事实上,正在蓄势爆发的新一轮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新兴经济体的快速发展、企业价值观的不断变革等等因素也正在影响和塑造着全球化的进程,并成为促进全球化转型变革的重要动力。进入21世纪以来,以新一代信息技术、智能技术、制造技术为基础,以网络化、智能化、绿色化、实现万物互联为特点的第四次科技革命正在蓄势爆发,这次新科技革命将会通过一系列新技术的重大突破,推动新一轮创新浪潮和工业革命,重构全球创新版图,重塑全球经济结构,推动世界经济向创新、协同、绿色和可持续的方向发展,并通过重构全球价值链和全球市场,让更多国家和地区融入全球经济产业体系,让他们获得更多发展的机会和机遇。新科技革命和工业革命将是推动全球化进入4.0阶段的基本动力。而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对全球化的积极参与、区域一体化和多边组织的不断成长,将为推动全球化的转型变革提供另一种重要动力。近些年来,快速成长的新兴经济体已经深度融入全球分工体系,亚非拉地区的区域一体化进程和区域性多边组织近些年来也有了巨大发展。这股新生的全球化力量不仅有数量上的优势,而且更加朝气蓬勃,将对推动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和全球化转型变革产生决定性影响。

企业(特别是跨国企业)从来都是推动全球化发展的重要力量,其价值观变革也将对未来的全球化转型变革产生重大影响。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企业本质上是资本的组织化,以往的企业理论(目前仍然相当流行)强调企业利润最大化、股东利益最大化。但近几十年来,强调企业在实现自身利益目标的同时承担更多社会责任的“社会责任论”已成为最有影响的企业理论和理念之一。2019年8月,包括摩根大通、亚马逊、通用汽车等180余家美国著名企业就签署了一份《关于企业宗旨的声明》,认为为股东创造长期价值只是企业的宗旨之一,其他宗旨还包括为客户提供价值、为员工提供支持、与供应商公平交易、支持社区和保护环境等,每个利益相关者都至关重要。“社会责任论”和“利益相关者”的理论和理念强调企业要承担社会责任,有助于从企业层面、从资本自身来抑制资本过度逐利的冲动,消解传统全球化所带来的某些问题和消极后果。

当代国际社会面临的全球性挑战乃至反全球化和逆全球化本身也都会从不同方面、以不同方式促进全球化的转型变革。当代社会正在面临诸如气候变化、环境保护、南北差距、移民难民问题、全球公共卫生安全等一系列全球性挑战,任何国家都难以单独应对,也都难以独善其身,需要全球合作才可以共同应对。全球性挑战有助于培育全球意识和合作精神,并对全球合作产生拉力,给全球治理带来压力,从而成为促进全球合作、全球治理的重要动力因素。反全球化和逆全球化现象给全球化带来的挑战,也会反过来促进国际社会正视和反思传统全球化的内在局限,促进国际社会思考和探寻解决问题的方向和方法,从而推进新全球化的发展和全球治理的变革。当然,全球化的转型变革、新全球化的成长发展未必会一蹴而就、一帆风顺,还可能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和困难,甚至某些国家可能还会因为自己的某种私利而给全球化转型变革制造种种障碍,但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已经形成的国际分工体系以及上面提到的这些转型动力,将会决定全球化进程必然迈向新全球化的发展阶段,从而实现全球化“否定之否定”的发展。

五、新全球化的“中国方案”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持续深化改革,不断扩大开放,积极参与全球化进程,积极融入国际经济体系,实现了经济的快速发展,取得了世人瞩目的发展成就。中国速度、中国模式、中国道路引起许多国家的极大关注,中国成功、中国发展、中国经验也给许多发展中国家以极大鼓舞。尤其是近些年来,全球化进程遭遇严峻挑战,中国甚至成为某些国家逆全球化措施的重点针对目标,中国态度、中国声音、中国主张更是在国际社会备受瞩目。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总书记为代表的中国领导人深刻分析当今世界经济社会发展的基本趋势,深刻分析全球化遇到的重大问题,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体现了对多边贸易体制和全球化进程的坚定支持。近几年来,习近平总书记在国内外许多重要场合多次谈及全球化问题,指出经济全球化尽管是一把“双刃剑”,但“经济全球化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和科技进步的必然结果,……为世界经济增长提供了强劲动力,促进了商品和资本流动、科技和文明进步、各国人民交往”“我们不能就此把经济全球化一棍子打死,而是要适应和引导好经济全球化,消解经济全球化的负面影响,让它更好惠及每个国家、每个民族”[11]478;呼吁各国秉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观,支持开放、透明、包容、非歧视性的多边贸易体制,推动全球化朝更加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赢的方向发展,共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以习近平总书记为代表的中国领导人对世界经济社会发展和全球化发展形成的这些认识,就推动全球化发展和全球治理提出的这些主张,不仅为全球化发展和全球治理变革指明了方向,事实上也形成了新全球化的“中国方案”。

新全球化的“中国方案”在理念目标和价值追求上不同于资本主导和资本驱动的传统全球化,它强调树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和意识,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推动合作共赢和共同发展;强调打造富有活力的增长模式、开放共赢的合作模式、公正合理的治理模式、平衡普惠的发展模式,实现共同发展、均衡发展、包容性发展、可持续发展;强调改善发展条件、创造发展机会、增强发展动力、共享发展成果,让不同国家、不同人群都能共享全球化的成果,促进全球化更加公平公正、互利共赢、惠及全球。全球化的“中国方案”为全球化未来和全球治理变革确立了应有的原则和方向,顺应了全球治理体系变革的内在要求,反映了世界各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谋求发展的强烈愿望,也体现了中国作为大国的时代担当和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担当,已经得到国际社会的广泛认同和积极响应。

特别是“一带一路”倡议提出几年来,已经从最初的理念、愿景转化为行动、现实,已经从谋篇布局的“大写意”进入到开始精耕细作的“工笔画”阶段。经过中国政府的积极推动、相关国家和企业的积极参与,已经与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发展规划或战略实现了对接,并在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产业合作等方面取得丰硕成果,得到了越来越多国家和国际组织的热烈响应和积极支持。共建“一带一路”目前已经成为中国与许多国家(特别是沿线国家)推进国家间务实合作、实现共同发展的合作平台,成为中国积极参与全球治理、推进新全球化发展的实践平台,“为世界经济增长开辟了新空间,为国际贸易和投资搭建了新平台,为完善全球经济治理拓展了新实践,为增进各国民生福祉作出了新贡献”[13]。共建“一带一路”作为一种全新的实践探索,给全球化发展和全球治理变革标明了方向、提供了示范。

在全球化的“中国方案”中,共建“一带一路”可以被认为是措施、行动、实践,实现共同发展、推动全球化转型、推进全球治理变革可以被认为是途径、路径、道路,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可以被认为是方向、目标、愿景,是人类共创美好未来的应有的理念、共同的方向和最终的目标。共建“一带一路”、推动新全球化发展、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三者共同构成一个有行动、有路径、有理念、有目标的系统方案,是当代中国为推动世界经济合作、促进全球化健康发展、推进全球治理变革提供的中国智慧、提出的中国方案。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主张秉持了中华文明和谐万邦的天下观和天下情怀,继承了马克思、恩格斯“世界历史”的思想[14],为全球化的未来贡献了中国智慧、指明了方向,给人类共创未来描绘了美好愿景、提供了行动指南,不仅具有重大的理论和现实意义,而且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将指引全球化迈向新的发展阶段,引领世界历史开启新的历史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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