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小弘 王亚琦(.大连理工大学人文学院,辽宁大连603;.辽宁师范大学文学院,辽宁大连608)
长篇小说《跳舞者》是于永铎所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它体现着作家对中国改革开放30年发展探索道路的深度关切,同时也凝聚着他本人对于时代历程中人心变化的理性思考和涌现的社会问题的深刻焦虑。本文试图通过切中时弊的社会关注、诗意细腻的叙述文笔、缤纷多彩的意象世界以及构思精妙的文体布局四个角度来诠释作者精心构造的文本想象空间。
作家作为时代感知神经最为活跃的群体之一,对于社会的持续关注是他们必要的本职工作,只有对社会生活持续不断的细致观察与仔细感受,才能为作家创作带来源源不断的灵感与写作素材。于永铎对当代社会的高度关注是他一直在作品文本中竭力体现的,通过作品传达社会最为迫切的时代症候,引导并吸引庞大的读者群体去关注社会最阴暗闭塞且不为人所轻易察觉的角落和小人物的悲惨生活。纵观于永铎的多部作品,“金钱”“利益”是他始终关注的焦点,《美元上的小红点》讲述昔日作为优秀军人与“股神”的宋德志与不求上进的儿子宋文科因为“五千美元假币”而反目成仇的悲剧故事;《驯马师的无罪推理》围绕驯马师张山峰为改变家庭境况,得到老丈人与媳妇的认可,动用家里为媳妇治病的救命钱买马的故事展开,虽付出痛苦艰辛的心血与汗水,却仍逃避不掉堕落失败的悲惨命运,最终妻离子散,失去归乡;《麦恩是条多情的狗》讲述主人公马可为筹集母亲治病的救命钱,不惜铤而走险结伙打劫他人,却被设局陷害,最终沦为他人的玩物成为名为麦恩的“狗”,并失去生命的催泪故事。可见,作为快速发展的现代化社会,金钱至上的精神准则正在悄悄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人类正在被其逐渐异化头脑,“金钱”作为人类生存生活的必备条件这一事实无法改变,但对待金钱的思想态度却是可以得到改变的,人生不是只有金钱,还有更多美好的事物在未来等待,这大概是作者所要通过作品传达的精神意旨之一。
《跳舞者》关于“金钱”的故事围绕三江龙翔房屋开发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柏建新展开,作者将敏锐的艺术触觉伸到了泡沫经济的代表“房地产开发产业”,以柏建新起伏传奇的人生经历作为“平行世界”的起点与终点,划分为少年时期与中年时期两个时空维度,彼此交替出现并且时刻对比。青少年的柏建新充满着理想与朝气,自小失去母亲的他变得自强与独立,渴望他人的认同与赞许,在对待爱情与天文的态度上执着坚定。然而中年的柏建新摇身一变成为房地产大佬,做事阴狠毒辣,为了“云鼎人家”工程的顺利推进,无所不用其极,因动迁户欲涨价而双方僵持,柏建新令人切断居民生活用水,在井水中倾倒粪便污秽,切断供电,等等,冲突升级造成八人死亡。在政治层面,官商勾结,与圆滑狡诈的三江市副市长杨再新达成利益交易,变相拥有龙翔的百分之十三股份,使地产工程在政策上一路绿灯通行;在经济层面,法律高压之下,肆意打政府对经济发展实施宏观调控的“擦边球”,即使因违规骗贷银行九千万导致银行行长二宝自杀,柏建新被查,利益熏心的柏建新依然我行我素,在刀尖上跳着“金钱”的舞步,还试图利用政府鼓励发展第三产业和科技创新企业的优惠政策,与日本遗孤展萍实现中日合资经营,骗取贷款挽救资金链的断裂。青年回忆的闪现,时刻度量着柏建新在物欲横流社会下的变异程度,此时的柏建新已经唯金钱马首是瞻,作者对其出入高级会所招妓、花钱租人肉沙包陪打等不良生活习气的生动描写,刻画出了一个野心膨胀、堕落肮脏的都市富人阶层的“游魂”,最终柏建新必然逃脱不掉命运的残酷责罚。黄丽鹃与杨再新为明哲保身,架空柏建新;与妻子黄丽鹃离婚后,因妻子转移财产而不名一文;梦想与心爱之人佳玉白头偕老,而佳玉却另怀他人骨肉,被逼嫁于“精神病患者”孙嘉国。
除此以外,小说表现政治官场波诡云谲的书写,则以三江市副市长杨再新为中心展开。这条官场上的“巨鲸”狡猾谨慎,与龙翔合谋“云鼎人家”项目欲分一杯羹,却不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发生了“八人死亡事件”。出于自我政治利益保护,设计让柏建新入套,目的在于让丁书记收拾残局,掩盖自我的违纪行为,说不定还可以收获政治性红利,加官进爵。而龙翔则面临多项指控被迫强制破产,“云鼎人家”被政府有偿召回改为政府保障房计划,一切水到渠成、天衣无缝,杨再新既明哲保身,又成功完成上级的城建保障房命令。于永铎对于时事政治与经济形势的精确把握令人叹服,社会关注的角度新颖独特,敢于直击当下当时的社会阴暗面,一针见血地道出国家社会亟待解决的敏感问题,同时也体现了作者高度灵敏的社会责任感和对底层人生的关注意识。
于永铎的文本语言空间是多彩的、诗意的、浪漫的、想象的、细腻的,同时也附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丰富的哲理意味,阅读其作品的过程犹如一场精彩绝妙的冒险之旅,沿途的风景令人情不自禁地停足欣赏。作为大连本土作家的于永铎,海洋特有的浪漫情调与感伤气息,毫无疑问深刻地感染了他的叙述话语,同时贴临海滨的日常生活,令于永铎将这座城市的独特状貌带入了他的文学想象空间,联系大海的通达壮阔及其开放包容的胸怀,也令他的语言多了几分异域情调,文学视域的宽度向外渐次延展。
叙述语言的诗意化细腻化,是作者持续的美学实践,对于文本世界里身处都市人群的思想化考量,避开世俗,远离尘嚣,似乎成为了生存者最高级的奢望,因此作者充当了这一特定人群的“救世主”,渴望为他们找寻精神的“桃花源”。柏建新虽摆脱不掉“金钱奴隶”的标签,但他坚信“只有付出才能得到回报”,他渴望在钢筋水泥森林之中建造一片仙境,伊泰美泉楼盘的完美化浮现“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时刻,山谷宁静而清新,宛如一幅层次分明的水墨画,寥寥几笔,却饱含深意。山脚处是一片槐树林,再往上是一层榉树林,榉树树叶在海风的吹拂下,有节奏地飘动着。俯首看去,山谷里掀起了层层的深绿和浅绿,银杏树的树叶像波浪顶上的浪花,四下溅去,闪着粼光……柏建新扶着树干朝下看,突然好像被魔法定住了,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梦里的世界,仿佛穿越时空来到了未来——梦里的未来。”[1]柏建新对自己被架空从而无力实现桃花源梦想的现状感到沮丧,但从这段自然景观的描写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作者深厚的文字功底,那股清新美好的自然律动,宛如真实生动地呈现于眼前,栩栩如生。此类诗意化的鲜活描写数不胜数,对残美夕阳的绝佳写照:“夕阳隐没在大和尚山的背后,残留的光芒把对面海天相接处涂了一抹光晕,接着,昏暗笼罩了四周。没有了阳光,山里变得一片朦胧,刚才还是金光辉映的大海,此时一片黢黑,只有海岸的轮廓清晰地和群山区别开来”[1](29);对人物情态的浪漫书写:“真纯啊!展萍挥舞着双臂,仿佛要拥抱太阳似的,她说,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纯的太阳。她的脸色也像落日一样,越发的红了。柏建新痴痴地端详着她的脸,忘记了身边的风景,她的脸就是风景。展萍有些羞涩,转过身,继续注视着落日”[1](29),等等。这种自然天成且诗意细腻的文笔风格在中篇代表作《驯马师的无罪推理》中可谓达到了极致的境界,在极致柔婉多情的语言中或许道出了于永铎心向往之的美好世界。
细细品味会发现,于永铎在自己的文本语言中加入了极为浓厚的日常生活气息和对于人生存在意义的哲理性思考。“绰号”是于永铎对笔下人物形象惯常使用的标识手段,作者对于这些形诸笔端的形象充满着亲切友好的感情,生活味儿十足,像魂斗罗、“标枪”老师、小哑巴、黑脸大汉、“眼镜”、火爆大哥等,挑选人物身上的某一显著特征加以起名,形神毕俏。《跳舞者》讲述的滨城故事,它的现实依托就是海滨城市大连,作者用自己最为熟悉的生活城市作为了他独有的文本叙述空间,新写实的笔法令行文中的烟火气更加浓郁,一批作者熟悉的大连本土物象被搬上舞台,诸如甘井子区、九州大酒店、儿童公园、星海湾、港湾广场、朝阳寺等等,现实化的场景地标使文本的叙述多了一层质感的真实,极大地缩短了读者与文本的空间距离,增加真实意味的亲切感。
同样,对人自我身份的界定和生存价值的寻找也是于永铎关注现实人生的焦点所在,柏建新充当了作者窥探人生世界的窗口,比如对迷失自我后的落寞:“人最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在做什么,是活着还是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有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钱。不知道什么时候得到赞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脚踏空”[1](138),对人生命运遭际的顿悟:“人这一辈子,其实有许多路可以走的,而且很可能会走得更好。从一开始,天就是昏暗的,地也是昏暗的,而且越是昏暗就越要走得快,走得急”[1](180),哲理性的语言在作品中随意显现,蕴含深厚的思辨色彩,同时突出了主人公柏建新对人类生存意义终极思考的迷惑与恐惧,可能作者也试图通过柏建新的生存际遇对人生命运的诸多难题做出答复。
于永铎在他的“平行世界”里运用大量的意象堆砌了一座繁华多彩的文艺城堡,天马行空的想象,魔幻现实主义的叙述文风,让作者的文本世界在幻想与现实的双重维度穿插交织。在缤纷多彩的意象世界中,最为重要的意象主要由“梦”与“动物”两大部分组成。首先对《跳舞者》的动物意象进行细致地解读是必要的,动物意象的出现不是《跳舞者》的独特表现,在作者的很多作品中都有所表现,《斑海豹的夏天》中的古猛犸象、狼、斑海豹,《麦恩是条多情的狗》中的流浪狗、流浪猫、流浪鱼、战马、狐狸,《驯马师的无罪推理》中的马、蛙、飞鸟、赤龙、狐狸、老虎斑等,动物意象的频繁运用更多地是作者自然心性的流露与表征,它们代表着自然世界的纯真与美好,丝毫不受快速飞跃的时代浪潮所浸染,金钱权力所代表的物欲世界是作者予以批判和揭露的空间体,与此相抗衡的便是作者心灵那一方回归自然的净土,来自那里的每一只动物,便是绝佳的自然代名词或代言人,昭示于永铎创作旨向的终极归属。麋鹿是《跳舞者》的中心意象,柏建新自始至终都将自己化为迷失的孤独麋鹿,寻找同类是他坚持不懈的生存目标,联系作品创作的时代背景,改革开放30年后的柏建新无时无刻不在向青少年时期回归,“若干年以前,遭遇了一场浩劫,族群几乎灭绝,残存者带着迷茫和眼泪朝远方迁徙,”[1](44)象征特定年代的创伤性记忆,令柏建新成为了远离族群的“孤独弃儿”。自卑情结是阿德勒动机理论极其重要的解释概念,阿德勒认为,“自卑感是人人都会有的一种情绪,起源于童年期的弱小和无助,但只有附加的器质性缺陷和社会性的挫伤才会形成一种复杂的情结。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劣势,会使人产生一种内在驱力或动机要改善处境争取优势,求得对卑下的补偿”[2]。柏建新童年失去母亲的创伤记忆令他极度孤单,只能被“觉悟高”的人家轮流照顾。这种情结令柏建新在寻找“同类”的道路上备受挫折,救人事件与目睹UFO 事件的发生令他增加了“说谎”的标签,不被信任的感觉使柏建新向自然与宇宙移情,中年时期对在城市建设“桃花源”的自然向往,童年利用望远镜对浩瀚宇宙的超验探求,至此可以换种说法,大胆假设柏建新就是作者虚拟化的平行世界经历者,他代表了作者的思想和意志,从文本中多处可见端倪,作者在《跳舞者》实现了自我体验的三种“皈依”,作为柏建新内心赞赏喜爱用来自比及象征同伴的“麋鹿”这一自然界生命力极强的动物意象也具有作为其对“桃花源”无尽向往的表征作用,它成为了与都市发展症候相对抗的精神存在,体现了作者对于自然体验的皈依;故事结局中对在朝阳寺抽签占卜自身命运的描绘,天意道出“先君失道民无生,难见乌云见青天。幸逢明主施仁政,重又安居乐陶陶”的“不太坏”结果,体现了作者对于宗教的皈依体验;对柏建新青少年时期青春懵懂的生动描绘,将童年友谊的纯洁快乐体现地淋漓尽致,这一时空维度被经常拿来和现代化进程中充斥着“强拆、三聚氰胺、污染”的“平行世界”进行对比,因此在作者心理或许童年世界是人生最本真,淳朴、原始,最能代表赤子之心的成长阶段,叙事语言中“魂斗罗、小人书、玉皇大帝、孙悟空、吴刚、嫦娥”等童趣词汇的运用,更佐证了作者童年皈依体验的实现。
其次,在《跳舞者》的文本叙述结构中,“梦”的意象是小说的另一重要象征,作者在文本中对柏建新的“梦”与“幻想”作了大量的描绘,主人公的意识流活动极其活跃,甚至将现实与梦幻颠倒混淆到无以辨别的严重地步,颇具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在整部作品的首尾(第三章与第二十四章)都出现有关“舞女”的怪梦,完美地达到了前后呼应,梦的内容是这样的:“柏建新做了一个梦……只剩下一个舞女,还有他。舞台上空空荡荡的,音乐也空空荡荡的,大提琴的旋律突然陡转,冲垮小提琴的围堵,那些可怜的音符,珠子似的散落一地。舞女也不说话,踏着旋律,演绎着他所理解的舞蹈意境。柏建新时而参与,时而旁观,时而想起了自己,时而又忘了自己,当进则进,当退则退,有刚有柔,收放自如”[1](9)。除此以外,在作品结构的中间还出现了关于柏建新与展萍、黄丽鹃、佳玉都化身为鱼,被巨鲸杨再新猎杀的意识流场景。这些重要的“梦”都指涉出柏建新的精神思想状态,运用弗洛依德的爱情心理学理论,会挖掘出大量的信息,联系文本中有关改革开放30年论坛的召开、十五中学生响应上山下乡去蚂蚁岛以及主要人物近50岁等信息,可以得知柏建新童年时期是在特殊年代度过,经历“闹鬼”夜晚后便失去了唯一的亲人母亲,自此成长的过程里母亲的死因一直迷惑着他,无论如何追问,知情者都闭口不言,这种失去母爱的“俄狄浦斯情结”令他不断地去寻找同类,即可以代替母亲的恋爱对象,那位美丽妖娆的“女舞者”正是柏建新母爱替代者的象征,“对某种独特的、不可替代的东西,人的潜意识会表现出一种永不停止的追寻活动,因为替身终究是假的,它不可能永远满足他对真身的需要”[3]。因此他不断恋爱,不断更换对象,期盼找到自己舞台上的“女性舞者”,从展萍、上官莲君、黄丽鹃、张姑子再到佳玉,最终柏建新依然没有找到,孤独一人,正如舞台上的“独舞者”,遂造成一种自我矛盾的感情迷失状态。此外,房地产黑暗漩涡的狂流,将柏建新与自己的女性伴侣,一群可爱无辜的“鱼儿”都肆意吞没,而柏建新亲眼目睹整个过程,一个个“舞伴”都悄悄消失,所以他会发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旋转,是否还能抓住她的手”的疑问。由此看来,于永铎在文本中极力刻画的“跳舞者”这一形象,或者具体地讲,是“独舞者”,舞台中央持续跳动的女性,她承载了极致的美丽与温柔,同时又负荷了极端的冷漠与孤独,柏建新在“梦”中始终注视着她,传达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感共鸣,舞者象征柏建新,时刻处在时代金融风暴的刀尖肆意狂舞。其次象征着柏建新对于亲情与爱情的强烈渴望与追求,幼年丧母的刻骨体验,成年婚姻的痛苦经历,令他总是在人生情感缺失的悬崖与沟壑之间徘徊彷徨。风云变幻的物欲社会,肆意浮沉的大我与渴求安定的小我,彼此间的矛盾对立与妥协对抗,或许这就是于永铎题为“跳舞者”的深层寓意。
“发生学结构主义”文学理论的创始人吕西安·戈德曼曾明确指出,“作品就是一个有意义的结构”,“有意义的结构”是判断文学作品内在意义的最有效工具,他主张“文学创作是作家通过自身的努力,制造一个由其思想、情感和行为组成的有意义的连续结构。这种结构一方面设计某一文学作品的各部分内容要素之间的整体关系,另一方面又与整个社会有着内在的联系”[4]。纵观于永铎的长篇小说《跳舞者》,在文体结构的布局与设计方面,作者进行着创造自我独有意义结构的试验与探索,用“反差体”“穿插体”“悬疑体”“设问体”“寓言体”等修饰词作为对他独特文体的称呼都不为过,细读于永铎《跳舞者》所叙述的大故事和小故事,会发现这些故事是如此地引人入胜,总能让人保持一种持续不断的阅读新鲜感,仿佛一杯清香四溢的绿茶,虽然持续不断地添水,但那股唇齿留香的韵味却丝毫未减。
《跳舞者》为读者呈现了一个多维度的文本叙述空间“平行世界”,空间看似“平行”,却互相吸引,互相作用,内质里充满着复杂的联系,过去与现在交叉,美好与堕落交叉,政治与经济交叉,明线与暗线交叉,围绕同一人物为核心,展开悬念丛生与神秘迭起的文本虚构世界。在具体文本叙述的过程中,小说以柏建新的少年时期和中年时期为阶段性特征,打造了两个历时性与共时性并存的多维空间,以平行为表面,内里表现出多种矛盾交叉体,两段时空在线性时间线上同步发展,时刻呈现出横断面异时空情节穿插的奇特现象,叙事氛围也由此风云突变,紧张与平和骤然交替,上一秒柏建新正与展萍通话谈论情书,下一秒柏建新则回到20 多年前知青年代的回忆里,自己在海水冰层上性命堪忧的情境里。蒙太奇叙事手法的精妙运用令文本世界中发生在特定且不同时空段的情节衔接无缝,这种类似电影情节片段剪辑的绝妙手法使得一种奇特独有的阅读快感骤然倍增,时而如入云端,时而如坠深渊,在蒙太奇剪辑拼接的世界里波诡云谲地肆意徜徉,感受时空交迭带来的错位感与跌宕感,似舟行海,上一秒风平浪静,下一秒狂风骤雨,倾听故事的情感与体验经历着双重的考验与叠加。同时上帝视角的第三人称叙述角度令读者保持着全知的状态,将人物精神思想与命运遭际的变化尽收眼底,少年与中年两个阶段性时空中所发生的故事情节实现交叉并非突兀地利用蒙太奇手法剪辑拼接,而是每次都经由一个具体的物象或人物来实现叙事片段的时空特定连接。插叙手法的运用已经不是简单细琐的小故事穿插,时空交错的叙述结构在正面主脉的铺设下将插叙其中的回忆故事与片段完整地衔接,从而形成了一条极为重要仅次于文本主脉作用的结构支脉,这就是于永铎“平行世界”的创作形成理论。文学作品是内容与形式的有机统一体。文本结构的创新是一方面,交织于结构中的叙述语言,对文体的形式组合无疑起着部分缝合成整体的基础性作用,幻想、梦境等现代派意识流技巧的运用,以及现实主义朴实细腻的新写实叙事风格,都让这一架构充满新意,既让读者受众与文本故事处于一定的距离美中,真切实在地感受着原生态的生活节奏,又能在故事的客观叙述中不受其他文本元素的干扰。于永铎与阎连科在《日光流年》中创新使用的“索源体”结构虽不尽相同,却有相似的地方存在,都采用了时空倒退的艺术手法,不同的是阎连科是整体性地实现从死亡到出生的时序倒转,而于永铎是阶段性地时序倒转,又从阶段性倒转密集出现集群组成过去时空的线性发展故事流,颇有个性风格和独创性。
于永铎在叙事艺术的实践过程中,履行着故事发声者的责任,也践行着文本缔造者的义务。在思想上,他敢于突破当代叙事题材的单一性和传统性,将关注的焦点引申到现代生活敏感阴暗的角落,这是一种社会责任感的生动体现;在艺术上,不囿于理论圈子的束缚,对文本叙事结构与叙述语言进行大刀阔斧的创新,彰显出新时代文艺工作者的激情与意志。于永铎下一步的创作理想是什么?着实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