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作农业社会生态变迁与农业经济的协调与发展研究
——以印尼为例

2020-12-11 20:05侯学然李军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品牌研究 2020年6期
关键词:爪哇稻作印尼

文/侯学然 李军(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一、引言

若研究人类、有机体与周围环境的关系,传统的“人文地理学”(“anthropogeography”)或“环境可能论”(“possibilism”)存着局限性,所以要转向生态学这一更具洞察力的分析框架。德国生物学家恩斯特·海克尔(Ernst Haeckel)是生态学领域的创始人,其生态学方法将人类活动、生物学的交换和物理作用过程包含在生态系统中,生态系统由相互关联的生物及其在共同栖息地形成的生物群落组成。20世纪50年代,美国人类学家J.H.斯图尔德(Julian H.Steward)提出了“文化生态学”(Cultural Ecology)的理论,主张从人、自然、社会、文化的各种变量的交互作用中研究文化产生、发展的规律,以寻求不同文化发展的特殊模式。此时,解释人类学奠基人格尔茨在印度尼西亚进行实地考察,意图把跨学科研究应用于印尼这一政治地理区域。格尔茨引入了“文化生态学”的方法,试图解释印尼的生态类型(Ecosystem)及其社会文化历史背景,使与之相协调的农业经济领域方面的探究变得容易得多。

二、印尼的“二元性”

印度尼西亚存在包括以爪哇岛为主的“内印度尼西亚"和苏门答腊岛等群岛构成的“外岛”两种生态系统。20纪60年代,印尼的总人口约为9700万,而仅只占9%土地的爪哇人口约为6300万。每平方公里印尼约有60人,爪哇岛480多人,外岛只有24人。这两种生态系统具有不同的动态,“外岛系统”是以刀耕火种为中心,殖民者带来了高效大型的出口工业,“内印尼”以水田农业为中心,主要从事粮食生产和小规模的家庭手工业,二者存在着经济状况以及政治统治的显著差异,形成了外岛的资本密集型和内岛的劳动密集型这二元的发展。

19世纪中叶,在爪哇的第一次“起飞”浪潮中,荷兰人的定居引发了人口爆炸;当时荷兰殖民者的殖民政策没有带来生产力的提高、社会结构的改变和国民人均收入的增加。而且殖民者在爪哇经济活动的强度使爪哇传统社会不复存在。经济大萧条让荷兰企业陷入停滞,虽然为爪哇工业和橡胶出口商提供了最后的强心针,但扼杀了爪哇糖业,所以尽管爪哇社会仍然具有创造性起飞所需要的经济和政治联合的潜力,但这种潜力后来被连年战争、日本占领、革命和随后的政治混乱所摧毁。在内印尼培养了一群本土企业家和政治精英,为本地提供政治和经济领导;而在外海岛屿,企业家和精英之间的互动带来持续的经济增长。因为外岛的资源、人口格局都比爪哇优越得多,所以外岛成为了“生长点和主导部门”。工业的发展导致收入的增长,但无法吸收人口的增长。过剩的劳动力只能投入到高度劳动密集型产业中。由此可见,多余的劳动力供应成为了一个核心问题,产生了“内卷化”这个人类学的关键词。

三、生态变迁与农业经济的对应:刀耕火种与稻作农业

对于用于“刀耕火种”的临时性农田,格尔茨支持康克林的观点,刀耕火种在文献中收到的大部分是不公正的待遇,往往其特征被否定地表达。刀耕火种耕作方式的特点并不是:在贫瘠的土壤上进行的、最简单的农业技术,投入的劳动力少,不使用牲畜、不施肥以及缺乏私有土地所有权的概念,甚至造成了严重的森林砍伐和土壤侵蚀。“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看,刀耕火种农业最显著的积极特征(其特点与稻作农业最为不同)是,它真正具有适应性,融入并维持原有自然生态系统的总体结构。任何形式的农业都代表着一种改变特定生态系统的努力,其目的是增加人类的能量流动:稻作农业是通过对自然景观的大胆改造;刀耕火种则是通过巧妙的模仿。”

(一)外印尼:刀耕火种与农业实践

外印尼的热带雨林是一个具有普遍性、多样化的群落,分布着大量种类繁多的动植物物种;而冻土带是一个非常特殊、统一的群落,物种相对较少。康克林生动地描述了哈努努地区刀耕火种全盛时期的状态,估计在最初游耕和最活跃的阶段,可能会同时种植多达150种特定的作物类型,可以源源不断地产出可收割的食物,许多蔬菜、香料和非粮食作物也可同时种植。热带森林和刀耕火种生态系统的共同特征是生物群落锁存的营养物质量与储存在土壤(即物质基质)中的营养物质量都非常高,以及厚厚的植被保护“封闭式”结构,加之降水充足和高温的环境,细菌真菌等的繁殖来保证快速分解……都有利于动植物物质的快速分解和循环再生,物质和能量的循环既迅速又封闭,主要靠“自我养活”来解决土壤贫瘠的问题。刀耕火种耕作方式大部分的生长动力来自燃烧森林的灰烬,而不是来自土壤,因此焚烧地块的完整性是确定其产量的关键因素,不同的耕作群体砍伐、切割、修剪技术以及燃烧方法通常都是很发达的。总之,将刀耕火种农业描述为一个将天然林转变为可收获的森林系统“似乎相当贴切”。

但人口的增加导致旧地块过早地重新耕作、浪费及不适当的农业实践等可能会破坏刀耕火种农业的长期均衡,把自然资源视为开发的掠夺物,村庄定居模式不利于地块之间的转移,过度耕作、连续使用单一地块,休耕期短都会造成广泛的森林砍伐、普遍的生态退化。综上,在外印尼,刀耕火种耕作作为一种适应性农业制度的临界范围仍然相当狭窄。

(二)内印尼:水田灌溉与稻作农业经济

人类可以将一般的群落转变成更专门化的群落,把含有多种绿色植物、水生动物和鱼类的天然池塘改造成有管理的池塘。稻作农业就是人为的池塘管理系统。稻田(Sawah)是一个人造的、高度专门化的、可持续耕作的、具有开阔场地结构的复杂系统,与刀耕火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水稻种植的相关知识一方面是科学人员专门的和技术性的,通过对育种和选择、供水和控制、耕作和除草等方面成熟的甚至是实验性的分析;而另一方面则是建立在种植者大量未经检验的、类似习俗的、以水稻为基础的智慧积累之上的经验常识。而格尔茨对于稻田系统的分析从其作为一个“有生命的有机体和无生命的物质相互作用和物质交换”生态系统的角度来进行,稻田最引人注目是其稳定性或耐久力,可以年复一年甚至一年两次持续生产,产量几乎没有减少。

土壤肥力确实会影响产量,在热带的原始土壤中,在没有施肥的情况下,通常在前两三年内产量迅速下降,但在十年或二十年后,收益率趋向于保持稳定。这个谜题的答案在于水在稻田动态学中所起的关键作用。灌溉水将养分带到稻田上,取代土壤中的养分,通过有机物的分解和水的温和运动使土壤通气。水稻可以在“难以置信地缺乏植物营养”的土壤上有效地生长,所以制造一个水的供应和控制的水文环境对稻米生长尤为关键。

在印尼稻作农业地区,包括以种植水稻的灌溉农业为基本生计的巴厘岛,国家没有通过集权控制农业生产,也没有魏特夫所说的大规模灌溉农业导致中央集权。在《尼加拉:19世纪的巴厘剧场国家》的研究中,巴厘岛稻作农业的实际生产单位是梯田和水利队,灌溉会社起到协调和分配的作用。特定的仪式活动为灌溉会社提供了合作机制,使灌溉会社体系成为逐层分级、非集权化、道德强制的仪式义务团体,有效地统治农民生产。在内印尼,即使是最简单的水控制系统,如在自然降雨的种植区域,也需要不断地辅助建设和维修工作:挖沟筑堤、建造和修理水闸,平整土地;在更发达的灌溉系统中,水坝、水库、隧道、水井等更是必不可少。因此,只要灌溉设施得到维护,农业技术达到合理水平,而且自然环境没有发生显著变化,水田农业系统几乎坚不可摧。

(三)吸收过剩劳动力的稻作农业

当然,所有的农业制度都受到其所依赖环境条件的限制。随着西方技术的应用、灌溉水稻的广泛推广、发展现有的水利工程等因素,稻田农业的复杂生态一体化已在内印尼基本实现,在特定系统内通过逐步的技术进步实现经济进步。在内印尼,由于开发新的稻田涉及到灌溉沟渠的扩展和大量的劳动力及资金投资,耕作者最多在水资源和地形允许、已经灌溉良好的地区外围逐渐建造一些新的稻田,更多的是通过更精细的耕作技术、更多劳动力努力的工作,从原有的普通稻田中得出更多的收获。这在允许爪哇吸收迅速增加的人口方面发挥了核心作用。在对于人口增加力量的回应中,刀耕火种没有什么弹性,稻作农业更适合吸纳人口的膨胀性,理清这两种不同的类型,可以解释印尼人口分布的不均和当时的社会、文化的困境。

四、日本与爪哇农业经济策略的比较

印度尼西亚农业经历了古典时期(the classical period)过渡至荷兰殖民阶段(the colonial period),1942年,日本成为印尼的殖民者。1945年8月,经历了大萧条、战争、占领和革命印度尼西亚共和国宣布独立,却又迎来了50年代的通货膨胀和内战。但主权的转移、社会的全面政治化和激进民族主义的胜利深刻的对印尼经济基本格局影响不大,从1940年到1956年,印尼的人口密度更高,二元性和内卷化继续,地区失衡加剧。

爪哇和日本作为典型的稻作农业社会同样人口稠密,面对国内外形势的变化,都竭力保持自身的社会和文化传统。19世纪中叶,两者在农业方面的表现非常相似,到了19世纪后期,日本迈向了现代化,农业劳动力比例迅速下降,人均收入3倍于继续内卷化的爪哇。当然,要说明其原因,须深挖两个文明的整个经济、政治和文化史,从生态和经济上考虑,最引人注目是日本利用其迅速增长的人口方式。爪哇延续传统的稻作农业社会,而日本总人口成倍增长但农业人口相对稳定,城市吸收了大量新增人口。同为稻作农业,二者的土地所有权结构、生产单位和农村文化的总体格局几乎没有改变,爪哇在一战时期提高了每公顷的产量,但人均产量停滞;日本实现了每公顷和人均增产。日本农业的技术进步——灌溉面积扩大,土地复垦,选种改良,肥料使用增加,合作有效,除草和收获技术增强,农业知识增加,农业支持工业,工业回馈农业……直接导致了这种差异。相对于日本的“持续增长”,印尼进入“静态扩展”。对于日本关键参数及其背后的自然历史文化特征的重视,有助于吸取日本优秀的经验和模式,由于印尼国家财富的分配不存在根本的不平衡,财阀问题比亚洲其他任何国家都少,其经济仍能挖掘出不小的潜力。可见,若要对社会进行完整的剖析与解释,除了生态和经济过程的分析,还需要对其历史、政治、社会和文化动态进行调查。

五、对我国农业社会经济发展的启示

英国经济史学家托尼出版于1912年的《16世纪的农业问题》(The Agrarian Problem in the Sixteenth Century,1912)已经意识到人口增长作为一个破坏社会稳定因素的极端重要性,正因为人口增长,土地的压力变得十分严峻,引起了争夺公地和侵占荒地的斗争,刺激了向市场经济的转变。在欧洲,英国的圈地运动最为典型,规模也最大,通过园艺改革,大量种植经济作物,提高土地的出产量,提高土地的市场价值,对其资本积累帮助很大,成为工商业起步的源头。华勒斯坦受托尼的影响,在考察资本主义发展史的时候,认为唯一合理的分析单位是“世界体系”,资本主义世界经济起源于农业生产力的发展,然后到工业,产生现代世界体系,引起现代分工。在《中国的土地和劳动》中,托尼给中国农村发展提供的道路就是要进行园艺改革,而不是费孝通在江村研究中提出的手工业改革。当然,费老到了禄村研究时已经有所转向。在19世纪上半叶,当时中国的工业基础比较薄弱吸收不了大量的剩余劳动力,没有进入大规模私人化的民族企业阶段,资本规模很小,即使可以引进一些先进技术,但是私营资本对于整个国家的经济运作能够起到的作用很小,大量资本被用于消费,没有投入到再生产中,所以世界市场留给中国的机会就是发展精耕细作农业,不但不触动传统村落居住共同体,还可以把所有的经济条件嫁接在原有的社会组织和机构上,如兰星教授所期冀的巴厘“完美的秩序”;农业改革还会带来村落和市场结合的点,从而带来经济的稳定增长和社会的稳步向前。

托尼的希望是让中国成为一个可以独立起步的经济体,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景。而对于当今的中国而言,我们不负众望,俨然成为了当今世界贸易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主角。通过对印尼稻作农业社会生态变迁与农业经济的协调与发展的详尽分析并回顾其背景——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各方面的曲折发展,我们能够认识到,掌握农业社会发展的内涵与本质,不放过细枝末节,借鉴成功之法,总结失败经验,学习并应用先进理念和技术,促进我国的稻作农业经济与社会取得长足发展。同时,作为推动经济社会进步的主体,我们要坚定“四个自信”,走出具有中国社会主义特色的现代化农业发展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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